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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露出端倪

这边的动静却终于惊动了前院,英国公府的护卫马上就动了起来。魏凌站在花厅外低声问:“内院如何了?”

他究竟在干什么!

“还不知道……好像没丢东西。但是不知道贼人究竟在哪儿……”

他刚才肯定一直在暗处看着。

今天府里有亲事,送进内院的贺礼、鸡鸭鱼肉本来就多,趁乱让人混进去很有可能。加上后院的守备不如前院……魏凌的脸色相当的难看,怎么这时候出岔子!这些狗胆包天的,当他英国公魏凌是吃干饭的不成。魏凌冷声道:“立刻拿我的腰牌,去神机营带兵来。”

“义父。”宜宁向他屈身笑道,“若不是您带来的东西,我又为何会有性命之忧,感谢倒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罗慎远正被众人围拥着,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他放下应酬朝英国公走过来。喜庆突然就被人仓促打断,他脸上的笑容全无,身上大红的吉服衬得他越发高大。

陆嘉学嘴角微微一扯:“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要是刚才我不带你,你已经成了刀下鬼了。”

他走到魏凌身边道:“岳父大人先不急。宜宁她们可在内院里?守卫如何?”

她立刻就推开了他,然后冷冷地看着他。

魏凌吐了口气说:“她在内院里,内院有三队护院巡视。”但内院是女眷的住处,这些护院近了也不方便,只在外面巡逻罢了。

而宜宁已经意识到抱着她的人是陆嘉学,他身上的味道非常熟悉。

“不能立刻派人进去。”罗慎远说,“就算守卫松懈,能混进去也绝不是劫匪。要是亡命之徒,身上本来就有背着命案,逼急了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在大理寺的时候看多了这些人,杀几个人之后也就不在乎杀不杀了。

宜宁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要跑。突然眼前一花,又是几道身影闪过迎上这几人。她则被人揽着腰带到一边,随后抱着她的人冷冷道:“抓。”后出来的那些人明显更加训练有素,手里带钩子的弯刀非常的灵活,立刻和这些人缠斗起来。

女婿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论起心眼来,几个魏凌都比不过一个罗慎远。魏凌自然是信他的:“那这该如何是好?不如我带兵把英国公府围住?”

宜宁把她的嘴捂上都来不及,那几个人很明显怕别人吵到了。立刻提着刀就要过来先解决她们。宜宁再怎么镇定也是女孩,手脚顿时发软。其中已经有两个人拎起刀超她们走过来,面露凶相,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打算谈条件留活口的。

罗慎远摇头不语,突然说:“此事古怪,为了钱财不至于丢性命。你府上可有什么机密的东西,关系哪位大人生死的?”

玳瑁吓得厉害,紧紧揪住宜宁的衣袖大喊起来:“快来人,府里有贼!来人啊!”

否则又怎么会偷偷溜进内院去。

那里面很可能是尸首!

魏凌摇头表示没有,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你这么一说起来,陆嘉学刚从山西回来……还给宜宁送了几箱的添箱礼。我觉得他是有点古怪。会不会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宜宁当然不会以为陆嘉学真的送她两箱羊肉。真是要送,从山西运回京城早就该烂了。

“他来多久了?”

暗红粘稠的……是血。

“该有半个时辰了。”

玳瑁吓得发抖,抄手游廊离夹道也就一丈远,那几个贼人抬头就看到了她们俩。宜宁要比她镇定一点,但也不禁有点害怕,她把玳瑁按在一旁,终于看到了那箱子缝里漏出的一点东西。

罗慎远听了脸色不太好:“我派人去了五城兵马司,但恐怕来不及了。岳父大人,你的护卫能否借我一用?”

有十多个人影突然蹿了出来,而且纷纷从腰间摸下一把绣春刀。做的明明是护卫的打扮,但一把就拉住那几个小厮,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闭嘴,不要喊!”

魏凌连忙叫了沈越过来,他也跟上了女婿。罗慎远就沉着脸往内院走,身上还穿着喜庆的吉服。

小厮抬头拍了拍手上的灰,突然吓得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扑倒在了地上,屁滚尿流地往回爬。

外头的人看到新郎官出来了,后面还跟着英国公,觉得有些奇怪。

小厮去搬了搬,还没回来禀报。但宜宁看他的样子就有点失望,他抬得有点吃力,但能够挪动,证明里面的东西不压分量,肯定不会是铁器……那究竟是什么呢?

内部被栓子栓住的垂花门猛地被撞开,一群人顿时涌了进去。罗慎远在后面背手走进去道:“现在就搜,只要是生人,立刻抓过来。”

可惜没带青渠出来,宜宁指了个小厮上前:“去试试那两个箱子重不重。”

护卫顿时四下散开,府里一片喧哗,都不明白是这是怎么了。魏凌皱了皱眉,刚才不是还说不能打草惊蛇,怎么这下闹得动静如此大:“慎远,你这又是做什么?若是闹起来……”

“我怎么知道。”宜宁看了她一眼,她怎么猜得到陆嘉学给她送的什么,要是能猜到陆嘉学的心思,她现在就不站在这里了。但是他刚从都指挥使的府上回来,宜宁不禁的猜测,他要么就带统炮之类的火器回来,要么……就真的是羊肉了。

“他们是有目的而来,不是为了英国公府,所以不会轻举妄动。”罗慎远看了岳父一眼,毕竟不是每个武将都像陆嘉学那样诡计多端的。“但是再不找他们出来,一会儿就真要出事了。”

玳瑁听她说得有道理,不禁也有些心惊肉跳:“那您说里面是什么……”

搜罗不过一会儿,魏凌派出去请的神机营便过来了。

“你先别动。”宜宁说,“陆嘉学刚从山西回来,他走之前不知道我要出嫁。他刚回到京城,怎么短时间就准备了几箱子的添箱?拿这些东西可能是直接从边疆抬回来的……你说他能在边疆给我准备什么添箱,莫不成还能是羊肉?”

他管神机营,来的都是精锐,带着弩箭和统炮,将英国公府外面团团围住,气势浩大。这边由进了一队到内院,由魏凌指挥着。老太太等人都先簇拥去了外院安置,宾客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有点慌乱。好在来的是神机营,不然看着架势,还要以为英国公府被抄家了。

玳瑁有点疑惑,她可没觉得哪里不对:“小姐,怎么了……可要奴婢去看看那些箱子里是什么?”

罗慎远和魏凌刚要往中堂去。就有人匆匆地走过来,满头大汗,在魏凌和罗慎远面前行了礼。

宜宁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道:“不对。”

“国公爷,姑爷,小姐放嫁妆那里打起来了。都督大人送给小姐的添箱有问题……您快去看看吧!”

管事有些迟疑:“大人说就不必计较了。”

那些人还在缠斗,但随即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其中。另一派的人顿时就处于下风了。

“可有单子?”

宜宁看了一眼那箱子,问道:“里面是尸首?”

领头的管事说:“回您的话,这是都督大人送的添箱礼。”

陆嘉学摇了摇头。

她让玳瑁打了把伞遮太阳,从抄手游廊往中堂去。抄手游廊的夹道过去有片青砖石铺的空地,有好几个小厮看着,守着的是一会儿就要抬出门的嫁妆。宜宁瞥了一眼嫁妆担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指了指其中几个黑箱子问:“这些从何而来?”既没有搭红绸,样式和别的也不一样,没有雕花,显得非常暗沉。

他说:“尸首不对,应该说是人头。”

宜宁看着身上的大红吉服,五味陈杂。这时候她就不能轻易走动了,不过幸好是在中堂,没有到外院。

宜宁想问是谁的人头,你居然放在我的添箱礼里,是要我抬去罗家吗?想了想还是别问了。陆嘉学跟她并不算熟,知道得多了并不好。

“奴婢也不知道,国公爷让您过去请个安。说毕竟也是您义父。”

陆嘉学带着宜宁去了中堂坐下,他不说话喝着茶,也不理会宜宁,外头艳阳高照的。有个穿着程子衣的人走进来道:“……抓了六个,其他几个见状不妙,趁乱跑逃跑了。”

丫头在宜宁耳边说了话,她眉头微皱。屋内的女眷笑语喧嗔,她就轻轻走出门问:“陆都督不是在山西吗……”

“追吧。”陆嘉学只是说,那人又出去了。

那人这才退下去。

宜宁没有茶喝,刚才在外面晒得厉害,有点口干。但是外头现在有点乱,她觉得还是在陆嘉学身边最安全,不要乱跑了。她看着外头的太阳,心想不知道魏凌知道后院的事没有,有一搭没一搭的担心着。

“他们不敢在英国公府里闹事。”陆嘉学漠然地说,“无事,回头补偿他就是了。”

这场意外的确打断了她的亲事,不然这时候已经要出嫁了。

“英国公府今日有亲事,人事混杂,到处的防备都是漏洞,他们想必很容易混进来。”那人声音一低,“就怕扰了国公爷家的亲事……”

陆嘉学看了看她,也不知道她乱跑什么,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要不是他顺手救了她,这时候还真是刀下鬼。

“狗胆包天的东西……”陆嘉学冷冷地说,“叫他们好好埋伏着,出现就给我抓。”

他本来是想让程琅娶魏宜宁的,结果居然成了罗慎远。

外面热闹,就衬得厅堂里格外的静。陆嘉学靠着椅子沉思,外头有人进来跟他说:“侯爷,箱子已经送进来了。”

屋子里张灯结彩,大红绸子就挂在屋檐下。那个沉默看着隔扇外阳光的少女一身的大红吉服,已经偏西的太阳带着淡淡橘色,照着她手腕上的金镯子。华贵而又庄重,唯有新娘子的发髻不太适合她,越发显得她面容清嫩了。

管事应诺,他这才去了花厅,女婿还在那里。

成亲这么热闹,总是让他想起他当年成亲的时候。

宜宁上次之事多亏陆嘉学,来谢他是应该的。

陆嘉学这一生只成过一次亲。

魏凌嗯了一声下去了,他到门口吩咐管事:“告诉小姐一声,让她来给她义父请个安。”

其实没有这么大的场面,那个时候他只是个不出众的庶子,手头不宽裕。能置办的都置办了,但是他把她娶进门的时候,却很雀跃和高兴,她肯定是不知道的。揭开盖头的时候她抬起头打量他,他就洋溢不住地微笑。

陆嘉学不耐烦地摆手:“不见,你先去忙,莫要管我。”

现在的他位高权重,拥有了一切东西,财富,权势,地位,能给她任何东西。

他越云淡风轻,魏凌就越觉得有事。魏凌一看他出手就是两千两,也没客气收了过来。门外还在喧哗,他还要出去应酬宾客,魏凌就说:“你是宜宁的义父,本还以为你来不了了,能来自然是好的。外头好些要给你请安的官员,你可要见见?”

但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陆嘉学道:“这不是回来喝你女儿的喜酒吗。”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礼钱。”

陆嘉学沉沉地闭上眼,外面太阳的光快要收拢起来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大同的事处理好了?”

宜宁觉得这种气氛实在是诡异,也没有进来说话的,天色渐渐黑下来,快要耽误时辰了。

魏凌把陆嘉学迎进了中堂里,看到他冷着一张脸,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喝茶,顿时有些忐忑。

她朝外走去,想到外面喊个小厮去看看,却听到背后那个人突然开口说:“她也叫宜宁。”

另外两人吃得尽兴,也不想去惹麻烦。

她的心顿时猛地一跳,连怎么反应都忘了。手抓着门框渐渐的泛白,抓得指甲生疼。

罗慎远已经被英国公府的几个叔辈叫去了,又不在座上。江春严想了想,挥手说:“算了,咱们喝咱们的,就当没听到!”

那种说不清究竟是愤怒还是悲哀的情绪不停地翻腾。陆嘉学经历过这么多的夺权和战争,大风大浪,如今他站在权力的顶端肆意别人的生死,居然还记得当年侯府里,他是个普通庶子的时候娶过的妻子。

他们官位比陆嘉学低,按说是要出去迎接的,但他们今天是来喝罗三喜酒的,也不必讲究虚礼,更何况这人还是陆嘉学。

为什么要突然提起?

江春严又怎么知道,陆都督的事……

宜宁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的非常平淡:“义父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他从山西回来了?”杨凌有点惊讶,随后皱眉,“我听说皇上给他下的可是死命令,难道奸细的事已经有下文了?”

陆嘉学只是突然想说而已,也许真的是黑夜太过岑寂,记忆却越发的清晰。费尽辛苦得来人,万般疼爱的人就这么没有了。曾经的愤怒和绝望,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情绪,现在也不过是傍晚余晖里一句简单而平淡的陈述。

不到半刻钟那小厮就回来了:“禀大人,是……宁远侯爷陆都督从山西回来了,来参加成亲礼的。的确好大排场,说这是英国公嫁女儿,就抬了好几箱子的东西的贺礼,络绎不绝的。府外面全是他的人。”

“你不用明白。”他平淡地说,“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去把你父亲叫进来吧。”

江春严往后看了一眼,他身边机灵的小厮立刻出去了。若是有什么大官来,他们恐怕还要去迎接才是。

宜宁望着傍晚的太阳,她回头看着他。

这时候门外起了喧哗声。听这声音似乎排场还不小。

浓烈的金光里,屋子里的黑影笼着他的半边侧脸,那个曾经笑容满面的人一脸的严峻冷漠。

这番话说得江春严更有兴趣了,正好罗慎远被人叫走了,他便让杨凌好好形容一番。

“好。”宜宁答道,随后她就跨出了房门。

慢吞吞地吃花生米的周冯这时候放下了筷子说:“江大人,你难道没听说过?谢阁老家里那位才女有意于咱们罗三,偏偏他这个闷骚,就是不喜欢人家。那谢二姑娘何等的花容月貌他都看不上,这个年纪虽然还小,但不知道有多好看。”

她准备去叫个小厮去请父亲过来,但靠着廊柱,又静了很久。

倒是江春严很有兴趣地拉了杨凌问:“你看到过,可是长得好看?”

直到有个声音淡淡地叫她:“宜宁。”

罗慎远依旧喝酒,只是被他拉得晃了一下。

宜宁回过头,看到穿着大红吉服的罗慎远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他的步子很大,高大的身影镀着夕阳的金光,身后跟着他的是神机营的人。

罗从嘉是他的字,罗慎远其实不是很喜欢。杨凌跟他熟一些,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字。

宜宁瞬间有些恍惚,这个人的身影和另一个笑容满面的人重叠。但他没有笑,吉服甚至有几分肃杀的味道。

杨凌则觉得事情发展得太快,上次见面他还说是他妹妹,这一转眼就成他妻子了。想了半天他打了罗慎远一下:“罗从嘉!上次你就是诳我。我说那小姑娘长得跟幅画儿似的,你带着人家去你买下的画舫肯定不简单……”

他背手走到宜宁面前,然后捏住了她的手,打量了她没有大碍,似乎松了口气道:“我叫人送你回东院去。你休息一下就要上花轿了,不要误了吉时。”

江春严听了不信,罗慎远这说的,娶回去难道光看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撑不久。

宜宁还关心刚才那些贼人:“三哥,那些人抓到了吗?”

“她是还小。”罗慎远微微一叹,他今日成亲,已经是筹备很久了,此刻听别人说什么都觉得好,反正她以后就是他的了。罗慎远道,“娶回去也是好好养着,体贴她,何至于亏待她。”

“抓到了,还在审问。”罗慎远道,“快回去了吧。未成亲之前,你不得见我的。”

罗慎远嘴角也含着一丝笑意,听着岳父的话先坐下来喝了杯酒。户部侍郎江春严低声同他说:“我看你岳父瞧你的眼神不善,听来人家英国公府小姐还不到十四岁,就叫你给娶回去了。你要是折腾人家,可不是老牛吃嫩草了……”

“陆都督送来的嫁妆里面……是人头。”宜宁临走之前跟罗慎远说,“我猜他至少杀了个副指挥使,否则不会把人头运回来。你要告诉父亲一声。”

跟着新郎来的傧相是户部给事中杨凌,户部侍郎江春严,还有个大理寺卿周冯。都是罗慎远平日交好之人,也都是日常的穿着,文官集团的次首脑们。文武两派惯常相互倾轧,又有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今日喜庆,大人们朝堂上针对相对惯了,偶然看到对方没穿官服的样子有点新鲜,竟也是说说笑笑的一团和气。

“我都知道。”他摸了摸宜宁的头,声音柔和了一些,“你是新娘子,要出嫁了。这些事有人去管的,快回去吧。”

魏凌身后站的是魏家的外家的几个叔辈,定北侯侯爷傅绍,与魏凌交好的金吾卫副指挥使郭副使,兵部右侍郎。除了兵部侍郎,别的都是武官。面前跪的是当朝的状元,工部侍郎,这群大老粗怎么也把人打量了好几遍。果然是俊朗出众,那日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家英国公竟然能找到罗慎远来应急,这哪里是应急来的。这等女婿打着灯笼也是找不到的。

宜宁听得突然鼻子发酸。这才跟着神机营的人往东院去。

“起来再说罢!”魏凌笑了笑,“老太太在静安居等你,此时已经是晌午,不妨先进了饭再说。”

魏老太太等人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见宜宁的妆有点淡了,又忙叫人给她补了妆。这才戴上了一整套的头面,由全福人定北侯夫人给她插了金簪,正式地着了大状。

塞了进门钱,身穿大红吉服的罗慎远被人簇拥着走进前厅,他身材高大,俊秀不凡。气度沉稳,步伐却比平日要快些。魏凌看到他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罗慎远走到他面前给他磕头。他扶了罗慎远起来,女婿虽然是文官,但早听说他力气颇大,还曾在皇上围猎的时候挽弓射中过一只锦鸡,又听说他还会使鞭子。果然手臂结实有力,但一想到宜宁纤细的腰身,魏凌对于女婿的文武双全并不是那么高兴。

府里又敲锣打鼓的重新热闹起来,前来道贺的宾客只知道是出了点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亲迎的队伍络绎不绝地进了英国公府,敲锣打鼓的,吹唢呐的,抬着花轿的。热热闹闹的。

魏凌带着神机营的人把那些人围堵下来,都捆了扔进柴房里。这时候也没有时间去问陆嘉学他究竟杀了谁,这伙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毕竟已经到了吉时了,魏凌站到了前厅,等着全福人和傧相扶着女儿过来向他辞别。

他这么快就……来了?

宜宁跪下向他和外祖母磕了头,瞧着大家都看她,她抿嘴笑了笑。

宜宁不由地看向前院。

刚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还要启程去府学胡同,否则赶不上拜堂了。

身边的丫头笑着跟她说:“小姐,是姑爷的迎亲队伍过来了呢!”

魏凌目光闪动,上前一步把女儿扶起来,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还是魏老太太接过宜宁的手,笑眯眯地说了一些吉祥的话,叫程琅过来背她上花轿。

宜宁告别程琅,刚走过廊桥。外院的鞭炮声、锣鼓声突然都热闹地响起来。

宜宁最后回头看,魏凌、魏老太太都在看着她。连赵明珠都站在祖母身边对她微笑。庭哥儿被佟妈妈牵着,看着她的目光不舍又可怜兮兮的。

这时候,魏老太太叫了芳颂过来找她,快到了午时了,她要吃一碗莲子羹才行。不然一会儿轿子出门,可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了,她怎么顶得住。

他没有母亲没有兄长,从小就孤独得很。赵明珠又不是他的亲姐姐,宜宁照顾了他一年,好不容易有了些依恋,现在她就要出嫁了。

她不喜欢他委曲求全的样子。她也不习惯。

她嫁出去之后还可以回来,但却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因为知道,所以觉得好像千万根的针在扎,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宜宁摸了摸庭哥儿的头,他把头仰得高高的不说话。

程琅怎么会在别人面前底下姿态,也只有在她面前。宜宁知道这个,她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全福人给她盖了盖头。

他抓住她的手,姿态放低了一些:“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说那些的,我不想惹你生气。”他缓和一般地问,“……我一会儿还背你上花轿,好吗?”

宜宁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随着红色晃动,她感觉到自己在一片坚实的背上,他步履平稳地背着她。

程琅听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轿夫压轿,宜宁抱着宝瓶坐进了花轿里。那个送她进来的人突然轻轻握了她的手,然后放开了。随后轿子被抬了起来。

她后退一步,语气也淡了些:“我现在,的确毫无资格说你。我不说就是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了坐正。

宜宁深吸了口气。她本来就是把他当成晚辈的关心,毕竟他小时候她是很疼惜他的。但这是什么话?

宜宁记得从玉井胡同到府学胡同要走三个路口,有个路口上的羊肉汤很出名,闻着就知道到哪儿了。

谢蕴除了他之外,很难再有更好的选择。反正都不是她喜欢的,嫁给谁不一样。谢蕴想通了这点之后就没这么抵触了。后来程老太爷就趁机定下了这门亲事。这门亲事告诉了皇后娘娘,她大喜,说一定要大为操办才是,她可就这么一个娇养的侄女。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她。

半个时辰的路不算太久,可能是因为心情忐忑,总觉得非常的漫长。轿子上吊的羊角琉璃灯灯光透进来,一片暗暗的红色。

“我和谢蕴很般配。”程琅笑着说,“家世相当,才华相当。她祖父也有意于我。有什么不好的吗?”他的语气有点重了,“若是你觉得她不好,那你觉得谁好……你想让我娶谁?”

好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一片喧哗声,相对于那边的离别情绪,这边要热闹得多。连唢呐声都要欢快一些,很多人,还有小孩的笑闹声,鞭炮声。她被人扶着,听到全福人指挥她跨马鞍、跨火盆。或者提醒她小心门槛。

宜宁想到谢蕴孤傲而明艳的脸,忍不住要说:“阿琅,你……你想清楚了?”

府学胡同的宅院她还没有来过。

但是谢蕴喜欢的根本不是他啊。

宜宁跨进了正堂,盖头下面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礼生在唱礼,她随着唱礼对拜,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晃了一下,他立刻就要伸手来扶她,她却自己就站稳了。那人顿了顿,就把手缩了回去。

他这一世还是要娶谢蕴!

宜宁被簇拥着进了洞房里,屋子里应该热热闹闹的都是人。她听到全福人定北侯夫人笑眯眯地说:“新郎官要挑盖头了。”

“宜宁,我已经定了亲事了。”他淡淡地说,“是谢阁老的二孙女谢蕴。”

有几个夫人太太起哄:“挑盖头,看新娘好不好看!”

他走近之后看着她,想低声问她“你真的要嫁他了吗”但还是没有问出来。

早就见过了,有什么好不好看的,宜宁暗想着。但这时候却又局促了起来,她分明听到外面静了一下,然后喜秤的秤杆伸了进来,盖头就被挑开了。

他更不愿意让别人来背她。

她猛的就看到了他,别人都是满脸的笑容。他嘴角微微一抿就算是笑过了,但却盯着她一直看。

“不。”程琅边说边向她走过来。

“新娘子好看呀!”几个太太捂着嘴笑说。后面半句就没说了,只是还小了些,恐怕还没有及笄呢。

如果魏老太太跟她商量过,她是绝不会同意的。知道了莲抚之后,她做这种举动就是脑子不正常了。

这新任工部侍郎娶了个年纪这么小的,有的苦吃。

“阿琅。”宜宁认真地说,“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让祖母再找个远房的堂兄。”

宜宁才看到周围的人,林海如站在全福人旁边,还有许久没有见过的罗宜秀和罗宜玉,两人都是妇人打扮了。大伯母陈氏站在罗宜秀身边,还有两个脸生娇美的年轻妇人宜宁没见过,应该是罗怀远和罗山远的妻子。别的太太、夫人们她就更不认识了。

但她是别人的妻。

但这并不影响成亲的热闹,罗慎远缓步走到她身边来站定。由全福人唱喜庆的词撒帐,床上顿时满是桂圆花生等干果,还有一枚铜钱落到了宜宁的衣襟里。就有个太太说:“新娘子日后要管家里的钱呀!”

她看到他斜倚着花厅的廊柱,看到她穿着吉服的时候嘴角微微的扬起:“……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这是什么习俗?宜宁有点傻眼,看向罗慎远,他则含笑点头说:“她想管便管吧。”

外面丫头通传了,宜宁想私下见他问清楚。就走出了西次间。

虽然他对于宜宁管钱的手段有点怀疑,小时候她连自己嫁妆都懒得管。

程琅是临近晌午的时候来的。

很快有童子端了合卺酒上来。宜宁就被一个穿着遍地金通袖的太太拉起来。

是啊,除了他之外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她看到三哥从大红漆方盘里端起酒,向她伸过来。宜宁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要和罗慎远和合卺酒了……她把酒端在手里,缠过他的手臂,感觉到他的手臂要比自己粗很多的。宜宁看到他仰头就喝下去了,面不改色。她不会喝酒,饮了一小口就被呛到了,觉得从喉咙辣到肚子里,然后满面通红地咳嗽。

宜宁听到这里抬起头,魏老太太都没跟她说过,怎么请了程琅……

几个太太笑着来拍她的背,还特地给她倒了薄薄的一层,给罗慎远的却是满的。

魏老太太没有深说,而是继续笑道:“不过请了她表兄程琅,人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定北侯夫人随后含笑念到,“美禄天赐贺新人,此夜一醉一销魂。夫妻恩爱同白首,和乐美满共晨昏。”

英国公府小姐成亲,他却突然没有空了。那必然是两家人闹僵了。

宜宁默默地想好一首打油诗啊,她的杯子里还剩一些酒。“这是要喝完的。”男方的全福人笑眯眯地说。

“原是请了她堂兄魏颐的,不过他不得空。”魏老太太回答得很微妙。

宜宁听了正要举杯,却一时不注意,被他从手中拿了过去。

新娘子出嫁可都是要由兄长背上花轿的,但宜宁本来就嫁了义兄,罗慎远总不能背她,这不和礼制。算来算去真的没有个合适的。

他的酒量很好,喝多少也是面不改色,一饮便完。

贺老太太笑着问魏老太太:“你们家庭哥儿还小,宜宁没得表兄,可找了谁背她上花轿?”

“好了,你不用喝了。”罗慎远把酒杯放在大红漆方盘上。

屋子里端了好几盘的花生瓜子,糖块点心上来。宜宁作为新娘子被围在中间,这时候要热闹,才代表新娘子家族兴旺,人缘深厚。

她低声道一句谢谢。随后热热闹闹的闹洞房就结束了,太太夫人们都退了出去。

傅老太太、贺老太太都携着孙女过来说话,准备得早,这时候还没到晌午。

罗慎远停顿片刻,轻声跟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玳瑁这天都没有资格给她上妆,是由一个头先府里最擅长的媳妇给她上妆。原是伺候魏老太太的丫头,已经放出府去了,为了宜宁特地接了回来的。宜宁微仰着头让她给自己描眉,她看到窗外的美人蕉开得非常的好,府里养得全是喜庆的花。

宜宁点头笑了笑:“你去就是了。”她坐回了床上,看到隔扇被他合拢,高大的身影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魏老太太带着赵明珠和全福人定北侯夫人过来了,赵明珠看到她穿着大红的吉服,笑着拍手说:“这时候是最漂亮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按着宜宁的肩让她坐在妆台前,由定北侯夫人给她插金簪。

屋子里静静的,龙凤红烛在烧。大红的锦被,绣的是鸳鸯戏水,幔帐垂落在地上,用的是大红提花纹。屋子里新的红木嵌象牙拣妆台上还封着双喜字。

外头管事要叫魏凌出去,有些宾客只能他出面接待,他才离开了宜宁的院子。

宜宁看到身上大红的吉服,又想到他结实的手臂,只觉得每一刻的等待都很忐忑。

那也不是英国公府……魏凌心想。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在新婚之夜面对他啊……

虽说跟魏凌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宜宁还是由衷的喜欢他。她听了笑着点头说:“我有空就回来看您的,反正府学胡同离英国公府只有半个时辰的路。”

宾客的喧哗声一直没有停,罗慎远成亲,徐渭也过来喝了几杯。

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没有道理,都嫁出去了怎么还能住在家里,说着说着声音都渐渐的低了。

罗慎远特地去敬了老师一杯酒,徐渭笑眯眯地喝了,跟他说:“你有时间便带着你媳妇来拜访老师,一餐饭总是有的。”

魏凌只能放下手,看着娇小的宜宁呐呐说:“……虽说嫁的是你义兄,但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要回来告诉我。爹爹怎么说也是个宣府总兵。或者你也不要长住在那边,每季回英国公府住一个月,两个月也行。不然我跟罗慎远说说,成亲了你还是回来住,等及笄了再过去……毕竟罗家还有那些人在。”

“自当登门。”罗慎远也笑着喝了酒。

魏凌伸出大手想摸摸她的头,宋妈妈又连忙阻止:“国公爷,这是刚梳好的发髻。小姐今日可是要出嫁的。”

徐渭没有久留,宾客还没有散的时候就准备要回去了。杨凌被周冯和江春严二人灌了不少酒,这会儿干脆坐着恩师的马车一起回去,徐渭见马车已经渐渐驶离了府学胡同,就问杨凌:“由明,慎远与你是同科进士,如今他已经是官拜三品的侍郎了,你却只是个七品给事中,你怨不怨老师不公?”

宜宁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可怜。

由明是杨凌的字。

“我看着不觉得长高了。”魏凌喃喃地说。

杨凌喝的酒有点上头,脑子发热地说:“这有什么怨的,罗大人是新科状元,我却身列二甲。再者他治理水患的确有一套,什么地方该修堤,什么地方该分流他一清二楚。我对水利可是一窍不通的。”

旁边玳瑁就笑着答:“国公爷,小姐是这几个月可是长高了半寸的。”

徐渭听了就笑,眼睛露出些慈祥:“你当年应试的文章,才华斐然出众。绝不下于慎远。”

魏凌发现女孩儿还是没到他的肩高,有些泄气:“爹爹上次给你比,你也是这么高的。”

“您喜欢就好。”杨凌笑了笑,“您觉得好,也许主考的礼部尚书谢大人就觉得不好。我杨凌心怀浩荡,倒也没有什么怀才不遇的郁闷。”

魏凌想到女孩儿还未及笄就要嫁人了,如今就梳了妇人的发髻,但明明一张小脸,眉宇间还是有些稚嫩的。有种说不出的辛酸。本来按照她的年龄还不能出嫁的,她还小,但罗慎远却已经成年了。他让宜宁站起来,宜宁就站起来疑惑地看着他:“您怎么了?”

徐渭长长地叹了口气,问起杨凌户部稽查的事,杨凌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老师。

刚梳洗好,细软的头发挽了小攥的宜宁,正坐在绣凳上听罗宜慧说话。

等到了杨凌的府邸,马车停下来让他下去了,杨凌跟老师挥了手一溜烟进了家门,随后传来他娘子的训斥声。据说杨大人的老婆是从蜀地都护府嫁过来的,十分凶悍,估计是喝酒被娘子训斥了。徐渭听着就微笑,他的结发妻子已经逝去十年了,也是个泼辣性子,如今这位夫人是续弦来的。听到这等声音觉得非常怀念。

魏凌这日穿了自己正二品的武官袍,先到宜宁这里来。

跟着徐渭的门客看杨凌走了,就说:“杨大人可不懂您的良苦用心……拿罗大人吸引汪远等人的视线,您真正要栽培的却是他。最近弹劾罗大人的折子是很多,汪远恐怕也开始警惕了。”

第二天卯时天刚蒙蒙亮,宜宁就被宋妈妈带人叫了起来。外院的回事处、厨房的丫头婆子早就忙了起来,府里开了大门,穿着褐红色短袍的小厮跟着管家,在影壁前摆了两张长桌。来的宾客记贺礼和礼钱的,一时间络绎不绝。

“这孩子胸怀大略,很难得。”徐渭说,“罗慎远的性子……我是有点怕了的。上次平远堡一事,他把平远堡摸得一清二楚,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还有浙江布政使刘璞的案子,他手段之毒,谁都没料到。”

宜宁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叫玳瑁把屋檐下的红灯笼灭了,她才睡着。

“但我却觉得罗大人比杨大人更有手段,若是杨大人,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些事的。”门客对罗慎远十分敬佩。

这晚她们让宜宁早早的歇下了,毕竟明日才是真的耗费体力的时候。

徐渭的神情有些漠然:“由明才能做首辅……慎远,他亦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也会力捧他。希望有朝一日我们把汪远拉下马后,杨凌入阁能牵制罗慎远,切莫让他做祸害朝堂的奸佞。否则我早晚也不会留他……”

罗宜慧才擦了擦眼泪,帮宜宁也擦了。大家就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话。

门客没有说话。

按照习俗,这晚宜宁是要跟外家的人一起的,但是自从宜宁回了英国公府,顾家就不便往来了。还是魏老太太带了人来给她充数。

徐渭跟汪远斗了这么多年而没有被赶出内阁,其实心性也是非常果决的。

外头大红灯笼照着,府里吃夜宴的酒席非常的热闹。魏老太太带着赵明珠和傅家的几个小姐过来看她,看到两个人都在哭,赶紧让她们别哭了:“……还怕明日没得哭吗!宜慧,你也跟着她闹。”

他只是有点可惜罗慎远,但是谁又能说他不可怕呢。徐渭的担忧不无道理。

宜宁那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也是头一次对那位从不不正眼看她的祖母有了几分真心。

他给徐渭又温了一壶酒。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母亲就没有了,你那么小的一团,你父亲把你抱到我面前叫我给你起名字,我便给你起了宜宁。以后你就要温婉宁静,嫁了人也是这样的。不是为了你的婆家,而是这样就很好。”

罗宜怜只吃了几杯酒就离了席,她回到西厢房里,看到母亲乔姨娘还盘坐在临窗大炕上闭着眼睛。乔姨娘比原来在保定罗家的时候瘦多了,但却因为病态,薄薄的嘴唇更透出几分艳色。乌黑的发髻上戴了朵翡翠珠花。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珠子如琉璃般冷静。“我儿回来了。”乔姨娘接了罗宜怜的手过去。

她缓缓地跪在祖母面前,祖母就握着她的手,温和地说:“宜室宜家,温婉宁静,是为宜宁。”

“母亲。”罗宜怜小声问她,“您今日可服药了?不如我先叫丫头把药给您端上来。”

宜宁想起她前世出嫁的时候,一向对她严苛的祖母把她叫到跟前吩咐话。

乔月婵却冷冷一笑:“喝什么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三哥整天让人逼着我喝药,就是想逼着我早死,我偏不死,我就要活着——我看看他和那个贱-人以后有什么下场!兄长娶妹?别人不知道,他罗慎远还能不清楚?现在罗家他说了算,竟然干出这等荒唐事。”

宜宁抱着长姐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非常感触,眼泪就掉了下来。罗宜慧也紧紧地抱着了她纤细的身体。

“顾明澜折磨我还不够,她女儿还要继续折磨我。”乔姨娘冷冷地说,“要不是罗宜宁,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又怎么会还没有嫁出去。她倒好了,成了英国公的女儿,现在又嫁给罗慎远。她嫁回来正好,你不要放过她……”

这次又热闹又欢喜,想娶她的那个人,他用心至诚。

乔姨娘握着女儿的手渐渐收紧,罗宜怜看到她手背浮起来的青筋,又看到乔姨娘露出袖口的一截狰狞伤疤。不禁就眼眶一红点头:“母亲,您放心。我都记得!”

那次出嫁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热闹的,陆嘉学那时候只是庶子,拿不出什么大排场来。

罗宜怜坐在床边,她的美越发的惊心动魄了。比生母乔姨娘还要好看些,尖瘦的下巴,肤白胜雪,乌黑的发松松一挽,就衬得脖颈袖长。乔姨娘十分满意的看着女儿说:“凭我女孩儿这等样貌,怎么就配不得好人家了。你嫡母林海如,就想着一些小门小户,我看她做梦!幸好你父亲不糊涂,你可一定要凭自己谋个好人家啊!你嫁入高门了,娘的腰板就直了,这府里就不会有人给咱们娘俩脸色看了。”

陆嘉学扶着她的肩大笑,后来那两个瘦马还是送出了府。但还是放在他外面的庄子里养着,宜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过没有,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是没有去过的。但后来,他就完全变成了个她不认识的人,她也不知道了。

罗宜怜躺在母亲腿上,任母亲给她梳着发,静静地点了点头。

她那时候佯装微笑说:“不气,我气了就是不守妇德。”

宾客声还喧闹的时候,宜宁已经困得打瞌睡了。

陆嘉学笑着问她:“你真的不气?”

其实她已经打瞌睡了,早上大家都很紧张,故起来得太早了。还是珍珠进来叫醒了她两回,新姑爷还没有回来呢。她还没有梳洗,大妆着又怎么能睡呢。

宜宁当然只能说不气,虽然她每次路过外院的时候,眼睛都忍不住要瞟几眼。

宜宁揉了揉脸坐正了,让珍珠给她端些点心来吃,这天可是饿很了。珍珠却笑了笑,给她端了几块糖醋羊排、一盅雪蛤乳鸽汤,一叠烙的鸡蛋饼来。并说:“姑爷一早就备下了,说您肯定会饿的。”

宜宁看到了,本来什么也没有说的。陆嘉学却跑到她面前来,笑嘻嘻地跟她说:“我已经把她们赶到外面去住了。但那是大哥给的,我也不好直接赶出去。宜宁,你会不会生气?你要是生气了,我就把她们退给大哥。”

她看了珍珠一眼,珍珠还是微笑着看她。还是三哥想得周到,竟然连吃食都先给她备好了。宜宁这才开始吃,等酒足饭饱了更困,珍珠端着方盘下去了,她又开始犯困起来,只能强打精神端坐着。

前世陆嘉学庶子的地位太低,身边的人倒是少。但那次军功冒领之后,陆嘉然就送了陆嘉学两个瘦马。

喧嚣渐远,罗慎远到了新房外。两个新安排给她的丫头还守在外面,看到他之后屈身行礼。

她忍不住也红了眼眶:“我知道的。”

罗慎远挥手让她们下下去,定了定神,才推开了房门走进去。

其实这些宜宁都知道,但是长姐今天摊开跟她说这些,就是要她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能全部依靠在男子身上,男子是靠不住的。

“宜宁?”他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答他。屋内只有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别人羡慕她罗宜慧有个好夫家。却不知道这里面有她的多少辛苦。男的哪个不想三妻四妾?

罗慎远先去净房沐浴换了身衣裳。等走进月门挑开幔帐之后,才发现她居然靠着千工床的柱子就这么的睡着了。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穿戴着,也不知道重不重。

“当初我嫁给你姐夫半年未曾有孕,侯夫人就要开始给他张罗妾室……”罗宜慧说,“我出嫁前,你姐夫这么喜欢我,非我不娶。否则我一个丧妇长女,又怎么好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但是侯夫人要给他张罗妾室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地受了。幸好我有些手段,又生下了你外甥钰哥儿,这才在侯府坐稳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否则你姐夫说不定还有第二第三房的妾室。宜宁,这些以前长姐从未跟你说过……”

他一向阴郁俊朗的脸露出几分淡淡的笑,伸手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以后就再也不只是个小姑娘了。生活再顺利也有艰难的时候,她在府里是被娇宠的小姐,嫁了之后就要相夫教子。日后又怎么会一点苦都不吃?吃点苦受些委屈,自己能忍则忍了。罗宜慧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他刚一靠近宜宁就感觉到了,等一双手臂碰到她的腰身,她立刻就醒了过来。但抬头的时候正好撞到了罗慎远的下巴,她连忙一躲,却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他幽深的目光,不禁喃喃地问:“三哥,你应酬完了?”

“你要嫁人了。”罗宜慧擦了擦眼眶,“就算是嫁给罗慎远,那以后也是别人的妻子、母亲了。”

罗慎远收回手道:“嗯,我看你睡着了,想抱你到床上去睡。”

罗宜慧拉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边,好久才摸着她的头笑:“要是母亲还在世,看到你出嫁肯定高兴。”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低声道,“我出嫁的时候就放不下你,刚嫁去定北侯府的时候天天提心吊胆。怕你离了我会哭闹,或者就不和我亲近了……”

头先他是兄长的时候,由他抱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是她的丈夫了,不知怎的反而有种局促的暧昧来。

四处张灯结彩的,这熟悉的环境也多了几分陌生感。

她推开了他的手,四下看去,丫头又没有在房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我还没有洗漱,不能睡。”

前一天魏老太太就派了珍珠去府学胡同的罗家安床,宜宁屋里惯用的东西也拿走了,因此显得空落落的。

她还着大妆呢。

她请长姐进了内室里说话。

“好。”他点头道,“要我叫你的丫头进来吗?”

宜宁看到长姐的时候,罗宜慧正站在庑廊下面,吩咐婆子把宜宁的东西收拾好,府里一派热闹。

说罢起身去了外面,不一会儿珍珠和玳瑁就走了进来。

府里的宾客渐渐多起来,越来越热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魏老太太请了罗宜慧来给宜宁讲成亲的事。

她们俩服侍她取下金丝髻,赤金宝结,金簪一整套头面。然后散下了头发,她的头发细软得像一捧丝绸,散开之后就自己垂泻了下来。她在净房沐浴完,抹了香膏。看着铜镜中沐浴的自己有些出神。

看到这些红绸担子的催妆礼,那种将要办喜事的喜气才真正的笼罩了英国公府。

珍珠心里也有点忐忑。小姐年纪还小,临走时魏老太太就叫珍珠和玳瑁过去叮嘱过,等小姐及笄了才让姑爷和小姐行房事。她们应诺了,这时候心里却有点忐忑。这有没有行房事的,她们不在房间里伺候如何知道。姑爷强行让小姐与他行了,未必还能补回去不成?因此只能叮嘱宜宁:“若是姑爷待您不好,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叫奴婢进来,您记住了?”

罗家倒也准备的十分用心。

宜宁看着她俩一脸紧张的样子有点想笑,三哥能有什么待她不好的,但是珍珠却一脸严肃。毕竟看到小姐站在姑爷身边的时候,她还只到姑爷的肩膀高呢!身体纤细得很,这姑爷可人高马大,而且已经二十二了……

催妆盒子抬进了中堂。光彩照人的凤冠霞帔,用的是海珠和红宝石镶嵌,金累丝做的宝相花和衔珠凤头。十分的华贵。

“好,我记住了。”宜宁觉得能有什么,随口就答应她了。反正刚才就有婆子抱了另一床被褥进来,应该是罗慎远吩咐好的。她心情还是有点紧张,但是并不忐忑。让珍珠和玳瑁先退下去了,然后走进了月门,挑开了千工床的帷帐。

宜宁被簇拥着去看了催妆礼,等她回过头看的时候,林茂已经走了。

结果进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床外头睡着了,眼睛闭着。穿着雪白的绫缎单衣,坚实的胸膛微微的起伏。

男方的催妆礼送过来了,是罗家长房的两兄弟骑着马带着队伍送来的。装在大红漆盘上整头的生猪,头上戴着红绸,四牲祭品,海味腊味,还有男方准备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浩浩荡荡地抬进了英国公府,府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宜宁松了口气,睡着了好,睡着了她就不用想怎么面对他了。

外院突然开始喧闹起来。

她回过头环视屋内,看到那对龙凤烛还烧着,她静静地走到这对烛面前看着燃烧的蜡烛出神。

宜宁嘴角微动,表情有点古怪,林茂表哥果然是……不同凡响。

火苗在寒夜里微微的颤动,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邦声。

林茂接着说:“我去顾景明那里讨银子,本来准备讨多少就给你多少的。但那家伙实在是太穷了,你还是别请他来喝喜酒了,他搞不好要吃白食。”四百两不好,他又自己添了四百两凑了个好意头给她。

她记得要剪灯花才能睡的,前世成亲没记得这个。世间的习俗,不管信不信还得照做才是……宜宁四下找了把红绸缠着的剪刀,伸到了跳动的火苗里,啪的一声。

他给的八百两银票,这礼金倒是挺重了。

这下她才算是做完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准备睡到里面去,谁知道要翻过他的时候迈得太小,一不小心就绊到了他的手,她想抓什么稳住却没来得及,惊呼一声扑到了他身上。

他从袖中拿了银票给宜宁,说:“这是我的礼金,我就不去喝喜酒了。你好好收着做你的嫁妆,莫让罗三拿去了。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记得特别清楚——有次我在酒楼里喝酒,他帮我垫了酒钱,回头还派人到我府上来要。”

然后她抬头看到了他的眼睛正看着她,根本就没有睡着。估计刚才也是装的。

林茂一向活得坦荡,既然说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了。

两人离得太近,宜宁几番想要起来,被他似乎灼灼的目光看着,竟好似刀片的锋利,她竟然怎么都起不来。

林茂听了又笑笑:“罢了,问你这个干什么!”他也不是穷追不舍之人,反正要去山东了。何况她要嫁的是罗三,他可不想跟罗三牵扯,以后就是阳关道和独木桥了。就像顾景明所说,搞不好扒拉扒拉还能找出几个他喜欢的来。

“三哥,我不小心的……”宜宁小声说,“我起不来了,你帮我一把吧。”

想了想以为他是不满吏部的调令。毕竟是从京官变成地方官,虽是平调实则为贬。她就很认真地安慰他说:“你以后肯定有大成就的,三哥也比不过你。”在百姓心中,林茂是伸张正义的青天大老爷,但是罗慎远掌控朝政的权臣。别人提起他只会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却不会眉飞色舞地称道他的好。

她的长发散落到她身上,绫缎单衣看进去就是雪白粉腻的肌肤,又软又细,再往里些还有柔软的阴影。抵着他胸膛的手腕也是细细小小的,软玉温香大抵如此,碰到他哪儿都是坚实火热的。罗慎远本来就是想了多年,次次碰到她只怕自己忍不住,所以敬而远之。但是梦境中圈在怀里压在身下的滋味,早就肖想多日,只是想到事先应允了她的才忍着。

罗宜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林茂曾经提亲过。

刚才听到里头的水声,罗慎远就浑身紧绷,也不过是闭着眼睛装睡而已。听到她越来越近,没想到她却跌倒在他身上,还怎么都起不来!

他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嫁给罗慎远,却不嫁给他。

“好。”他缓缓握住了她的手,理智知道是要扶她起来,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往下一拉。宜宁怎么敌得过他的力道,没反应过来,整个又扑在自己身上。

林茂开玩笑般地问她:“宜宁,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好的吗?”

宜宁只觉得他的身体很热,几乎就是滚烫。宜宁压着罗慎远结实的胸膛,他的大手如铁钳般扣着她,挣扎了几下又挣不脱。罗慎远和平日比有些差别。她结巴地道:“你……你不是说以兄妹之礼……”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兄妹之礼啊!

她拍了拍林茂的肩说:“茂表哥,你好好干!县令说起来是地方官,实则比给事中难做些。”说着让丫头捧了些果干糖块的给他。

虽然说了兄妹之礼,但他早就不只把她当成妹妹了。他手掌里掐着手腕这么细,若是把她压在身下,她这么娇小纤细,怎么反抗得过。罗慎远呼吸越来越粗重,无法抑制:“你知道,还跌在我身上……”

宜宁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山东高密县的县令,林茂可就是从这里起家的。

这是个什么说法!

林茂站在厅堂台阶下的葡萄架旁等她,他穿着件细布直裰,凤眼清亮。告诉宜宁他要去山东任职了。

宜宁又试着动了动手,哭丧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宜宁正被管事烦得焦头烂额,有人告诉她林茂过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软软的哭音,细细的一把嗓子如小猫般。

顾景明别的没有,拿了四百两银子让仆人给他。反正他再也没有了,轰一般把林茂赶出了门。

他想到她平日哭着叫自己三哥的时候,他心里就有这般邪恶的念头,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而已。这下再也忍不住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宜宁下意识要挡住他,却被他单手就扣住了,他被撩拨忍到极限了,低头就含住她的耳垂。

说不定他不去喝喜酒,就是不想送礼。

宜宁被他突然起来的动作怔了一下,那耳垂的酥麻感却不停传来,她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襟。刚才他还是说兄妹相处呢!他现在却压住她。沉重的身躯压下来,她根本就动弹不得。

顾景明嘴角微抽,这家伙说了半天还是来向他讨钱的。他真是看错他了,这才是个钱串子,还跟他算利息,活该他娶不到媳妇。

“三哥,你掐得疼……”宜宁觉得他掐得有点疼,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叫他。

林茂摇摇头,“我懒得去,去了姑母少不得念叨我。”他叹了口气:“俗话说,情场失意钱场得意。景明兄——你欠我的一千二百两银子何日还我?我去山东还差一些路上的盘缠。”

她的声音很急,罗慎远听了才回过神来。宜宁的皮肤娇气,如雪般凝脂的肌肤上留下很多红痕,手腕上也是一圈红,衣襟已经被他扯得凌乱,看上去非常触目惊心。

顾景明心里暗喜,又道:“你不喝罗三的喜酒了?”

“对不起……”他随之放开了手,然后下床就立刻去了净房。

“我知道,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是准备过几日就走的。”

宜宁听着里面传来水声,他刚从已经沐浴过了……她又不是不经人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不是马上就要去山东上任了,那么是一方父母官,马虎不得。”顾景明忍不住道。

其实早晚都是要来的,宜宁缓缓地吐了口气。

难怪罗慎远要把他调去山东当县令了。

虽然她现在的确还小,但又不是没有这么小就嫁人的。或者刚才就应该答应他……宜宁胡乱想着,但这些都是想法,至于怎么付诸于行动她还没有想过。她把被他拉开的衣服系好,然后看到罗慎远重新回来了,他的身上还有些湿润。

顾景明这个倒是从来没听林茂说过,他原是为了这个才做官的。

罗慎远上了床,看到她还看着自己。说道:“刚才……你吓着了?”明明知道她还小承受不住,但刚才就是失去了理智。毕竟是她躺在自己的身上,还乱动。

“如今她都要嫁人了,我这官当得,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男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张床上不动心思,绝对是不可能的。罗慎远突然意识到这点。

林茂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了整直裰说:“景明兄,你是不知道,我本来觉得当官是天底下最不痛快的事。劳心劳力,还要被管。但是宜宁小的时候,我姑母告诉我,若是想娶宜宁的话没个官职怎么行。我才跟你到了京城来谋个一官半职。”

“无事。”宜宁心想。虽然是他怜惜自己,但应该帮他的……下次就配合他吧,她心想着,然后把被褥卷到了身上。

他老神在在地点头:“嗯,你说的都很有道理——那你干嘛不直接养条京巴呢?”

看她一副要睡觉了的样子,罗慎远沉默片刻。放下了幔帐,顿时屋内只剩下朦胧的暗光。

顾景明心想,宜宁要是听到了林茂的这番话肯定会想抽他。

他也躺到了身侧,宜宁心想这下该休息了吧。谁知道刚闭上眼睛,一双大手就把她揽了过去,她又陷入了那个温热的怀中。宜宁这次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

“后来我知道了,我喜欢她有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她像只小京巴……捉起来就可以玩。”

罗慎远就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低声说:“对不起。”他再往下,又亲了她的脸颊。然后迟疑了一下,才轻轻碰了她的嘴唇。

林茂沉默,他说:“有时候我问自己,我究竟喜欢她什么?她对我又不算好,有时候还巴不得离我远点。”

宜宁觉得有些酥麻,但他已经放开了她。

“可是我那表妹跟罗大人的亲事惹得你不痛快?”顾景明说,“你别太担心了,好男儿何患无妻。我看我家表妹又不是个多出众的。你去世家里扒拉一通,就能找出三四个她那个类型的。”

宜宁抓着他的衣襟靠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因为这个吻,她突然就有点脸红,心想幸好他是看不到的。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三哥,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顾景明怕他再提还钱的事,赶忙让丫头给他端好茶和梅菜馅饼来。

罗慎远沉默了片刻,突然又跟她说:“我刚才就想说,你现在不能叫三哥了。该叫什么?”

但今天来的时候如同斗败的公鸡,半点神采也没有。坐下来光喝茶,凤眼一眯一眯的。

叫什么,三哥不是挺好的吗,都叫了这么多年了。改成哥哥?夫君?官人?还是直接叫名字算了。

那个时候他是来讨债的,但是满脸的微笑。好像再过两天就能把罗宜宁给娶回来了似的。

宜宁拿定了主意,动了好几次嘴唇,才试探着说:“……慎远?”

林茂一脸抱歉地说:“景明兄,我要成亲了。想给人家多置办点聘礼。”他伸出几个手指头,“我算过了,前前后后我借了你七百两,连本带利的,你要还我一千二百两。”

他好像不是很满意。“你便只想出了这个?”

结果前些日子,这家伙居然来问他还钱。顾景明的钱都败在了看上的一套前朝的整块玉石屏风上,一个子都给不出来。就拉着他坐下问:“你怎么想起要用钱了?”

还有夫君,宜宁想了想说:“那我叫夫君的话,你听着可还习惯?”

林茂也很有钱,而且像个散财童子,根本不在乎朋友还不还钱。顾景明向他借了三四回了。

罗慎远就一顿,最后还是摸了一下她的发说:“算了,随你叫吧。现在快睡了,你明日还要早起认亲的。”

顾景明也不能只靠俸禄活啊,那才几个钱!买几本画册就没有了。不过他没钱,周围有钱的人却不少,例如罗慎远这家伙就很有钱。他跟工部的人熟了,现在又是工部侍郎,财源滚滚而来。但是这家伙吝啬,休想平白无故从他手里抠出一个子来。

宜宁却第一次在他的怀里睡觉,颇有些不习惯。起伏的胸膛,他身上干净的男性的味道。但这一切都让人很安心,她抬头看这屋内张灯结彩的景象,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啊……

顾夫人来看了很生气,顾家再有钱也是清流人家,怎么能让他这么糟蹋。然后叫管事的不能再给顾景明拨钱用。

身侧躺着他,虽然这样的情境有几分陌生。毕竟她和罗慎远从未在漆黑的夜里这么躺在一起,但是看到他躺在外侧,挡住烛火的高大身影。她却有种什么都不用怕,非常安心的感觉。

顾景明在府学胡同附近有个宅子,不大,但是他公子哥是个好逸恶劳的个性,修得气派高雅,花了一大笔银子。光他睡的那张躺椅的凉席,就是用二百零四块翠玉编成的,清凉消暑。屋子里还摆着鎏金香炉,供奉的是一尊两尺高的老山檀孔子像。

罗慎远闭上眼,脑海里却是刚才看着宜宁垫脚剪灯花时候的样子。烛光照着她的侧脸,她的神情很认真,满室辉煌的烛火。

林茂刚走进顾景明家里。

他会一直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