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看到有个人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看她,微微一笑道:“宜宁。”
丫头婆子簇拥着她走在回廊上,日头渐渐偏黄了,也快要到宜怜出府的时候了。
竟然是程琅。
宜宁才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让林海如管她去吧,她去前厅待客,前厅待客的女眷不够。
刚才罗慎远告诉她,程琅特地来了一次。
“说是正乱着呢,镯子没有找到,两个婆子又不见了。”丫头答道。
程琅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周围的风景:“罗府的风景还不错,雪后初晴,挺好看的。”
罗宜宁让小丫头拿毛巾热敷珍珠的额头,好让她好受些。随后问旁边的小丫头:“六姑娘那里现在可还好?”
“怎么了,你没和他们一起喝酒?”宜宁问道。程琅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儿看雪。“上次见你和谢二姑娘,倒也还不错。挺般配的。”
罗宜宁这个宴席自然是吃不好了。她让青渠跟着她,去看看珍珠是否还好。珍珠让王婆子打了一下,有些头晕,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嗯。”他似笑非笑,然后沉默了。
他叮嘱完了这些才离去。
宜宁见跟他没什么说的,也收了笑容道:“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去前厅了吧。”
罗慎远嗯了声,暗中叫了护卫头子过来,没等宜宁看到。嘱咐说:“一会儿花轿出门的时候你们就跟着,送到宁远侯府为止。”
“我来找你是有事的。”程琅说,“与我喝杯茶吧。”
她很担心他,徐渭是罗慎远的老师,徐渭出事,他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宜宁叫人在亭子里摆了茶具,小炉里的火烧着,很暖和。水壶里咕嘟地冒着泡,这茶要过三四遍水才能出色儿。她在过水,外面越发的热闹起来,罗成章给罗宜怜的排场倒是真的挺大的。天色更暗了些,水上有种淡淡的紫色。
宜宁道:“你且去就是了,不用担心我,我自然知道怎么做。”
丫头婆子都去看热闹了,外面守着几个护卫。宜宁说:“你究竟有什么事?”怎么只看帖泡茶沉默不语的。
当年徐渭是因为举荐了荆州总兵,荆州被鞑靼大破,徐渭才受了牵连下狱,以至于最后丢了性命的。但是现在根本么有鞑靼大破荆州,究竟是因为什么?若是徐渭这么早就造牢狱之灾的话,三哥的命运岂不是要提前!
“你对罗慎远是一片真情了吗?”程琅问道,他喝茶如同喝酒一般,宜宁觉得他根本没喝出自己的茶是什么味儿。
徐渭出事了!而且是下狱!宜宁心里一震,这怎么可能呢,徐渭下狱怎么也是至德三年的事去了。现在才是至德二年啊。
罗宜宁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个了,沉默后说:“阿琅,他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老师出事了,现在已经被皇上下了牢。我要立刻过去一趟。”罗慎远说,“你在家里莫离了护卫,我去去就回来。”
程琅笑了:“我觉得,你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别的人了。”
宜宁干脆站过来向他走去:“三哥,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罗宜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把茶壶重新放上去,水又开始响了。
罗慎远脸色一凝,跟林永嘱咐了几句话,林永立刻飞快地抱拳出去了。罗成文那桌的气氛都不对起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罗慎远随后放下酒杯朝宜宁这里过来,宜宁吃宴席这边的都是女眷,看到他就脸红,私语不断的。
“这世上的事,没有说的明白的。”罗宜宁慢慢地道,“也许你意想不到的事,随时都会发生。但是对我来说,我更喜欢宁静的生活,没得什么算计。其实你说得也对,也许我这一辈子……”
这时候林永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低声在罗慎远耳边说什么。
“你总要给别人机会的。”程琅突然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宜宁,没有什么安不安定的。”
林海如拉她的手,抱怨她怎么才来。又说罗宜怜弄丢了那对满绿的手镯,正发着脾气呢。宜宁失笑,原来玉镯还真是丢了。她喝了碗乳鸽汤,抬头看到罗慎远跟罗成文说话去了,有人举酒杯祝他什么。
宜宁还没问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他一记手刀砍在她的颈后。她张大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程琅不是帮她的吗?
罗慎远想到既然那两个婆子拿下了,便也点头,陪她去前厅吃午膳。
而外面那几个护卫却不为所动,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不远处的青渠被另一个小丫头拉着说话,宜宁昏倒在程琅的怀里。
“不必了,那药应该用的不多,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宜宁道,“今日府中有喜事,亲戚往来得多。我要是不见久了,别人问起来恐怕不好解释。”
程琅慢慢地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去准备马车。”
“嗯,不过你程表哥今日也过来了,他说罗宜怜的嫁妆有问题。”罗慎远淡淡道,“你还没吃晚膳,不然我教你给你端进来?”
声东击西,他才是真正的棋子。而不是那两个婆子。
迷药还是有后作用的。宜宁揉了揉太阳穴,靠着迎枕问:“三哥,你早盯着那两个婆子了吧?”
对不起宜宁。
“我知道,珍珠找到了,那两个婆子已经拿下了。”罗慎远说,“你好好歇息,那莲子羹有迷药,你恐怕还要头晕一会儿。”
罗宜怜被大周氏扶上了软轿。罗府非常的热闹,她听到乔姨娘不舍的哭声,父亲在微笑着向她挥手。
陆嘉学果然还想劫走她!
她在上轿子之前想到了很多事情。
罗慎远把宜宁抱去嘉树堂,既然知道是种迷药,喂了些汤,过不了多久她就醒过来了。宜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罗慎远。“三哥?”她顿时想起来了,“是那个婆子打晕了珍珠……”
以后能扬眉吐气地活着了,不用看别人眼色,还要叫别人来看她的眼色。那些对不起她们的人,她都不会忘的。
罗慎远嘴角一扯:“过奖,这次还是要谢程公子的。”那两个婆子果然有问题,虽然的确他已经料到了。
但同时她脑海里浮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略带谦和的笑容。她长这么大,给过她异样感最强烈的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可怜,她单单是出于同情。也是是因为他温柔,是那种真正温柔到了骨子里的人。也许是觉得他太傻,若是她的话,决不允许别人这么践踏自己的自尊。
他今天特意来提醒罗慎远注意嫁妆的,不过看罗慎远的样子,就算他不提醒他也知道,一清二楚。
罗宜怜抱住了怀中的宝瓶,随着轿子的抬起。她叹了口气,然后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程琅在后面默默看了一会儿,说道:“罗大人这里倒是样样俱全啊!”竟然还预备了刑房。
罗成章终于是把人送出了门,长出了一口气。虽说是妾室,但毕竟是做陆都督的妾室,比起别人的正室还要荣华。回望一眼才发现罗宜宁不在,不由又皱了眉问:“送怜姐儿出门,她三嫂怎么不在,去哪儿了?”
王婆子照样不答,罗慎远就道:“抬起西边的刑房。”这里毕竟不便用刑。抬过去之后,一会儿就有人小跑着过来道,“大人,那婆子都说了,是在莲子羹里加了药。端莲子羹的时候手帕一抖,就加进去了。”
“三太太方才不舒服,许是回去休息了吧。”有下人答道。
王婆子咬牙不答,但是身体被护卫用棍制得死死的,有人抬手就抽了她两巴掌,毫不留情。王婆子头晕目眩,刚抬起头,罗慎远又问:“怎么昏过去的?”
罗成章听了心里越发的不喜,送亲她也不愿意去,现在怜姐儿出门都不来送送。实在是太不规矩了!
七八个箱子都被打开,罗慎远亲自去把宜宁抱了出来。她藏在一堆软和舒适的绸缎之间,箱子留了气口。但是她昏沉不醒,脑袋无力地靠着他的手臂。这婆子还真有几分本事,罗慎远走到她面前,问道:“我现在告诉你,你说实话能少受些苦,太太怎么晕过去的?”
他也许真该以公公的身份好好拿捏她!没得让她这么没规矩的。罗成章吐了口气。
罗慎远挥手道:“开箱,把这婆子绑起来,另一个也去给我绑了。”
送亲的队伍就这么出了门。罗慎远的人则在队伍后面远远地跟着。
罗慎远缓缓一笑:“这里是罗府,府里倒是都是暗哨。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逃得过暗哨的眼睛吗?”
紫禁城大雪如盖,银装素裹。
王婆子脸色微变,看到不远处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后面那个公子她不认得,但是前面那个可是工部侍郎罗大人罗慎远!她怎么会不认识!她心中狂跳不止,觉得自己恐怕是真的被发现了。强作镇定,面上表情丝毫不露端倪:“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皇宫内气氛诡异,换了朝服的罗慎远跪在乾清宫门内,内阁众人皆在其中。皇上带着怒气斥责的声音传出来:“他不服,朕便叫他服了再说!以下犯上,谁来为他求情,朕也一并论处!”
“若只是嫁妆,自然是能出府的。”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罗慎远闭了闭眼睛,江春严想站起身说什么,罗慎远一把捏住他的胳膊让他别站起来。
王婆子有些倨傲地淡淡道:“这是我们六姑娘的嫁妆。怎么,嫁妆出府你们也不肯?”
昨夜皇上下旨抄周书群的家,徐渭听了气结许久,当时他以为徐渭不会这么冲动。谁知道他竟然一早来给皇上进谏,也不知为何惹得皇上动了大怒。听伺候的人说,徐渭立刻跪下求饶,皇上却不为所动,当场就去了他的梁冠打入了牢中。
“你站住,这是要抬去哪里的?”那护卫说话并不客气。
徐渭虽然是次辅,却也一向是性情中人。只是罗慎远没想到他会这么性情,周书群死局已定,再怎么说又有什么用!
嫁妆箱子是要先送出府的,王婆子辞别了罗宜怜,看着嫁妆。带着罗家的小厮抬着箱子走到了垂花门口,但是被护卫拦下了。
皇上说话的声音冷漠而阴沉:“这次朕决不轻饶了他!这次辅他也别想当了,年老失了分寸,在朕面前说出这些话来,户部尚书职位暂停,让他给朕好生反省!”皇上斥责完出了好一会儿气,才叫太监被轿去董妃那里。
她恢复了平静,朝罗宜怜的屋子走去告辞。
皇上走后罗慎远一行人才从殿内出来。
王婆子心跳如鼓,她是被训练过无数次了的,等从厢房里出来。才看到外面笑嘻嘻地走过来一些丫头,王婆子自觉天衣无缝,这嫁妆箱子她马上就要带人抬出去了,她才松了口气。这宁远侯爷当真是荒唐,说是要娶六姑娘,分明交代要的是罗三太太!
罗慎远在汉白玉台阶下停顿,有个太监走到他身边,拂尘一收给他请了安,低声说:“……奴婢听到,徐大人参了汪大人一本,说他欺君罔上,陷害忠良,想为周大人伸冤。皇上听了当即更怒,说他‘你岂不是在说朕忠奸不分,是个昏君了!’徐渭大人才知不妙,立刻跪地了。但是也来不及了……”
王婆子将其抱起,打开旁侧厢房的门藏进去。里头是要给宜怜带走的添箱,把她藏到了箱子里去。
罗慎远沉默。徐渭一直劝皇上不要潜心于道,又劝皇上少沉迷后宫。去年皇上想升董妃为贵妃,徐渭也是劝阻。皇上早就不耐烦了,君恩如雷雨,谁知道什么时候收回去。皇上最恨别人干涉他,何况汪远一向得他信任,由不得别人来说。
珍珠还没有反应过来,颈后突然糟了王婆子的重击。宜宁见了后退一步立刻就要喊人,厢房外面到处都是人。但是那婆子很快就跟上来,捂住了宜宁的嘴。宜宁挣扎踢她,本来也不得被这个婆子困住。但竟不知怎么的宜宁就开始头晕起来,没得力气挣扎,甚至喊不出声,然后就昏厥了过去。
太监说完先退到一旁,罗慎远才对江春严说:“江大人,刚才是决不能求情的。一会儿我去牢中见老师,劝他先给皇上认错。”
她怎么事这么多!宜宁存了个心眼,对珍珠说:“你随我一起过去。”才让王婆子在前面带路。两人走到一处厢房外,王婆子突然回过头对珍珠笑了笑:“姑娘,你就不便进去了吧?”
江春严凝眉道:“我方才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时冲动。只是徐大人一向固执……”
“六姑娘不见了一对玉镯子,是出嫁要戴的,您随我去看看吧!”王婆子语气挺急的。
“只能如此,皇上是不会松口的。”求情反而更糟,劝徐渭认错,说不定皇上还会留些情面。只是这样一来,次辅的位置恐怕保不住了,他摆手让江春严别说话,闭目想了想道:“叫人送几幅雪居先生的画给皇上吧。”
宜宁看她一眼:“她又有什么事?”
户部侍郎心中一想就明白了罗慎远的意思。雪居先生是前朝一位书画家。忠于帝王,因误言被贬黜,困于乡野老死,留给帝王一篇陈情表,帝看后恸哭而复其官职。这其实是在为徐渭陈情的。
等到亲迎的队伍来之后,外面有婆子端莲子羹来,屋内的人人人一碗喝了。寓意吉祥。这时候她们这些女眷就要去吃午膳了,等罗宜怜同乔姨娘在这里候着。宜宁起身走出去,渐渐远了她那屋子才松口气。珍珠扶着她,却见后面那王婆子急匆匆地赶过来:“三太太,三太太且等等!我们六姑娘还有事要跟三太太说!”
两人从乾清宫走出来,正好一群人簇拥着陆嘉学的轿子从宫中出来,陆嘉学是得了边关急报,不得不来宫中一趟。
“不说别的,以后怜姐儿去了宁远侯府。没得忘了我们才是!”小周氏笑着说,屋内的人都热烈讨论罗宜怜出嫁之后的事了。
罗慎远想到那两个婆子,面容微冷。等陆嘉学走近了,才定神笑道:“都督大人,怎么新婚之日良辰美景的。大人却到宫中来了。”
“我身子不舒服,就不过去了。”宜宁站起来笑了笑。
帘子被挑开了,陆嘉学换了姿势坐着看他:“边关急事而已。我听说罗大人的老师徐大人出事了?”
那王婆子看了宜宁一眼:“三太太按理是同家的亲戚,更应当是三太太送亲才是。”
“都督大人挂心了。”罗慎远的神情丝毫未变,“老师触了圣怒,皇上罚他是应该的。只是都督大人送到罗家那两个婆子,私藏主人之物。我已经绑了送回大人府上去了。”
大周氏含笑点头:“是我送亲,已经预备好小轿了。”
这话是一语双关的。
“请问是哪位嫂嫂送亲?”那王婆子开口问道。
陆嘉学听了一笑:“两个婆子而已,随罗大人去吧!陆某要回去成亲了,就先行告辞。”说完帘子放下来了。
次日宜宁梳洗好去了罗宜怜那里,她那里已经很热闹了。要跟着送亲的大周氏穿了件遍地金通袖袄,金丝扣。输了光洁的发髻。宜宁坐在屋内同罗宜秀说话,不时地看那两个婆子。高大的身材,她们还是不言不语的。
罗慎远听到他说的话之后皱眉。
宜宁嗯了一声,在他怀里闭上眼。烛火的影子晃动,他翻书页的声音和噼啪的炉火一起在她的头顶,格外的宁静。
成亲……
“应该不会。”罗慎远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能躺得舒服些,“你今日早些睡。”她明日还要早起的。
似乎不对!
宜宁点头,在他旁边坐下来。然后靠着他的肩膀说:“你不会去贵州吧?”
陆嘉学如果是纳妾,决然不会是成亲的!他刚才毫不意外……
成亲前一晚,府中护卫密布。宜宁都不知道罗慎远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他老神在在地看书,拍了拍身侧叫她坐在自己身边,问道:“明日你要去随礼吧?”
罗慎远心里猛地一沉。他不在府中,根本不能严密监控府中的举动,恐怕是让人乘机而入了!
宜宁细想刚才。陆嘉学看不透,没有破绽。但是处处都是不对的。
罗慎远连江春严都没有辞别,立刻出了中直门。他的随从护卫正在外面等着,上了马车之后,他阴沉地道:“回府!”
说罢又转身带着人离去了,看来真是来谈公事的。宜宁望着他的背影。
马车在路上疾驰,刚跑到官道外面就有人跑来,跪地传信道:“大人……府中有四位暗哨被杀了,都是以极细的钢丝勒喉,无声无息就干掉了。府中的护卫里混入了奸细,属下钦点少了四人。三太太……三太太也随之不见了!”
陆嘉学略走近一步,瞧着她的模样,低声说:“自然是要娶亲了。”
果然还是晚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罗宜宁不为所动地问道。她直视着陆嘉学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深海一般的眼睛,沉浮多年了,她竟然一点都看不透了。
罗慎远冷冷地问:“我说过不准马车出府,可有马车出府?”
陆嘉学在腊梅树下回过头,依旧是刀凿斧刻的凌厉英俊。瞧她一眼,笑道:“你该叫我一声义父吧?”
“有……程大人的马车出去过。小的一开始是拦着不让出府的,但是老爷说……程大人又急事要走,为何不放行,把小的们一通的骂……小的支撑不住,看那马车里也什么都没有,不得不让程大人出府。”
“陆嘉学。”罗宜宁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罗慎远深吸了口气,突然一拳打在车内小几上!
宜宁等了许久,才看到他走出来,四处无人,她跟了上去。
吓得那人立刻伏地,大气都不敢喘。
宜宁把他交给乳母,朝前厅走去。众人已经簇拥着陆嘉学过来了,他被人围拥着,宜宁也看不清楚。只瞧着他穿黑狐皮斗篷,罗成章跟他拱手行礼。一行人进了前厅说话。
罗慎远立刻对车夫道:“不必回去了,去陆家!”马车很快开动,他闭上眼靠着车壁,手侧生疼。
楠哥儿却不依,哭闹着偏偏要吃。
程琅!竟然是他。
宜宁有些出神,楠哥儿在宜宁怀里探出头要摘腊梅花苞,宜宁看到他摘了居然往嘴里送,连忙给他拿出来。
今日除了宾客,别人都混不进来。程家的人则是被邀请来了的。
结果到前院的时候,却看到罗成章和罗成文正襟危坐。宜宁一问旁边的管事才知,陆嘉学今日要过来一趟,但不是为亲事来的,是罗成章特意请来的。现在正等着人家来。
程琅来提醒嫁妆之事是为了让别人放松警惕,而罗宜宁对他一向没有防备,不仅没有防备,甚至是非常的信任程琅。这种信任决不在信任他之下。何况程琅的人能无声息地干掉暗哨并不难。
林海如屋里越来越热闹,宜宁抱着楠哥儿去前厅摘腊梅玩。他非要那个不可。
他还是大意了,设防这么多,却被徐渭的事拖住脚步,让程琅钻了空。
宜宁懒得管她。
迎亲的马车一路敲锣打鼓,热闹不已。引得童子围拥着跑出来看,跟着的婆子就发些干果糖块。
什么娃娃亲,她这时候怎么能生孩子,才多大年纪!
队伍热热闹闹地走到了陆家不远的胡同外,络绎不绝。正在这时候,胡同迎面也走来了一个亲迎的队伍,与这队伍混在了一起。照样是跟着大群亲迎的人,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出嫁,衣着打扮也差不多。
罗宜秀懒洋洋的摊着,好像就已经身怀六甲了似的。“他这时候敢不对我好,仔细婆婆抽他!”但又一个鲫鱼打弹坐起来,捏着她的脸道,“我瞧你这千娇百媚的滋润模样,就知道你三哥必定……你什么时候也有一个来。我瞧瞧咱们能不能定个娃娃亲。”
而原来那队伍,竟然被带路的宁远侯府的人渐渐引偏了。那从胡同混进来的队伍,反倒是朝着宁远侯府走去。似乎也没有人察觉,依然敲锣打鼓地朝着宁远侯府去。两个亲迎的队伍越走越远。
宜宁也恭喜她,刮了刮她还未显怀的肚子说:“这下总算有宝宝了吧,姐夫对你好了?”
跟踪的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变出两个队伍了,究竟跟着那个队伍才是啊?
陈氏展开了眉头,终于有了好心情。
领头的人看了看道:“兵分两路,你们带人跟六小姐。我跟宁远侯府这个花轿。嘿!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这花轿竟然变出了两个来,我这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事!”
陈氏也是满脸的笑容:“……找王太婆算过命,说这胎能得男。她婆婆听了更紧张,差点叫姑爷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一群人嘀嘀咕咕地兵分了两路,跟着去宁远侯府的花轿的人,又派人赶紧去告诉罗大人一声。
后日就是成亲的时候,府里往来热闹。宜宁中午勉强去了林海如那里一趟,罗宜秀也从朱家赶回来参加亲事。宜宁看到她红光满面,一问才知道罗宜秀是怀孕了。这次回来,婆家特地是轿子抬回来,谁叫她几年了肚子里终于装了个金蛋,还是头胎。那些通房姨娘什么的统统都还没有。朱家老太太特地派人一日三餐照顾她的饮食,并千叮咛万嘱咐参加完亲事早点回去,态度非常的慎重。
罗慎远其实也不是没留后手,他想到陆嘉学可能会再次掉包,如宜宁不见了,送亲的队伍又出现了两个。那这个突然混进来的花轿,无论如何他也要看看的。
宜宁翻书不理他。待他走了才把书放下来,叫范妈妈进来给她按摩腰背,不然就撑不到晚上了。
他召集了护卫,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宁远侯府。
他起床穿朝服,宜宁也起床梳洗。今日她就告假不去请安了,靠在炉火旁边读煮茶的书,罗慎远走到她身边,看她陷在一团毛茸茸的绸袄里,雪团子竟然长不大一般,嫩嫩的脸蛋还是有些婴儿肥。他低头说:“我晚上回来,留饭。”
那花轿正是要入门的时候,撒干果铜钱的,看礼的人簇拥在门口。宁远侯府非常的热闹,惹得周围的百姓纷纷地来讨铜板。好奇一些的客人都站到了外面来看,花轿入陆家,人家轿夫前脚已经迈进门了。后面突然来了一大群着胖袄佩刀的护卫,把花轿给拦住了。
宜宁被那物所胁迫,脸色通红,他竟然……好吧无话可说。
人群顿时一阵混乱,宁远侯府也有管事模样的人出来,道:“你们都是何人,敢动到宁远侯府头上了!”训练有素的侍卫听到动静冲了出来,但这些人来历不明,却武功高强。这是罗慎远亲自训练过的护卫,几乎就是他的底牌了。立刻就将这些侍卫拦下了。
他低笑一声,往她身上一压。又低声说:“我不克制吗?你要今日床都下不得,才知道我克不克制。”
罗慎远的马车慢了片刻赶到,他下了马车,几步走到了花轿面前。周围的人群发出嗡嗡的谈话声,这究竟是怎么了!
“你昨夜……”宜宁被他吻得痒痒,“太不克制了!”
抢亲还是怎么的,竟然抢到了陆家头上!
罗慎远睁开眼,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醒了就要抓我,昨日还给你买糖吃忘了?”
有人飞跑着进去请陆嘉学,罗慎远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什么底牌、陆嘉学的,若是罗宜宁从他手上被掳走,他怕真是要克制不住发疯了!
第二日起来又在他怀里,而且他衣襟未系,坚实的胸膛上全是抓痕。宜宁双腿酸痛,又抓了他一道。恨得牙痒痒。
两个花轿,这个是被送入陆家的,拦下哪个很明确。罗宜宁决不能送入陆家,与别人行礼!
她总算享受了女子的快乐,只是到后来又是疼又是酥麻。便抓他的后背泄愤,底下的手臂抓又抓不动。反而让他更低哼一声,更加压住了她的腿,她只能任男人予取予求,再次陷入了滚烫的浪潮中。
罗慎远一把撩开了花轿的帘子,拉开了那人的盖头。
宜宁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脸色微红想着要不要拒绝一下,毕竟很痛。但他已经举起她的手腕,然后沿着慢慢吻下来。他的嘴唇所到之处就是战栗的火苗,烫得逼人。到最后鱼水交融,因太小难得动一丝一毫。他亦是忍耐。后来宜宁叫罗慎远抱在怀里搂着,觉得酥麻越来越多,浪头越堆越高,被他推上浪头。但还没等落下来,那还未放松的坚口竟然又开始了。
销金红色盖头缓缓落下,他却看到的是一张清丽无双的脸。
刚才被她撩拨得不上不下,竟然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脑海里全是她的画面,如何躺在他身下,雪肤滑如丝绸,纤细得盈盈一握。其实于男子而言,有一次便是食味知髓了,这几日跟她睡也是强行忍耐而已。
莲溪微微一笑低声道:“妾身原先有意于罗大人,大人却不为所动。怎么今日竟然亲自来抢亲了?当然你若是想抢,妾身当然愿意被你抢走的。都督大人也说了,您若是想要,可以立即带我回去。”
他上了床来,宜宁自动给他让出睡觉的地方。谁知他片刻后他反而起身压在她身上,声音有些沙哑地道:“眉眉……”
罗慎远捏着轿子帘的手骨发白,冷冰冰地一笑:“莲溪姑娘想嫁都督大人,我就不阻挡姑娘的前程了。”
他走了,宜宁被他裹得不能透气,喘了口气过好久才揭开被褥,刚打开,就发现他已经洗漱回来了。
帘子被狠狠放下,陆嘉学却还没有露面。也是,这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罗宜宁,他当然不在意!
罗慎远将她放在床上,扬手放了床幔。道:“我去洗漱。”
莲溪盖上了盖头:“既然如此,我便要进去了,罗大人。”
回府的时候宜宁是被罗慎远抱下车的,反正她就那么小小的一团,粉团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露出斗篷的手腕白皙无暇,精致纤细。
罗慎远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如松。他挥手让护卫让开,人不在这里面。
她不过是吻了下巴而已……
人不在这里面,他却不知道她在哪儿。
宜宁也觉得一阵阵发软酥麻,推拒的力气都没有,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的。高大的身体山一般,摸上去手下皆是肌肉,她浑身痒酥酥的。车厢内热起来,两人纠缠在一起,罗慎远被她撩拨得差点没忍住。半晌才亲了亲她的嘴角,沙哑道:“谁说过分被褥睡的?你现在做这个,嗯?”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路上回去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刚才热闹了,但是一片片的灯笼还亮着。黑暗的车厢里,她低声说:“你要不要奖励?”罗慎远尚未反应过来,她就拉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然后他亲了一下他的下巴。没想他突然反扣住她,把她抵在车厢狭小的角落里吻,黑暗里看不清彼此,反而异样的刺激。
“大人。”刚才那个跟踪的人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六小姐……六小姐被送去了清湖桥,六小姐吓得直哭。这亲事是不是送错了啊!现在小的正让六小姐往宁远侯府赶,只是这花轿都已经进去了,咱们六小姐怎么办啊……”
宜宁暗自思忖着。
“来也是被人羞辱,让她回去吧。”罗慎远淡淡地道。“陆嘉学就从没想过要娶她。”
宜宁手里捧都捧不下,心里轻盈极了。他帮自己拿着几袋子干果,高大的身影走在前头不言不语。其实他手段多得很吧,轻易就撩拨别人去了。难怪别的女子喜欢他呢,他是不是也用这等手段去对付人家了?
不论怎么说,陆家这时候已经娶到了罗家的小姐。对于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油纸包着香酥的炸肉丸,糯米鸡,糖葫芦,冰糖山药,炒瓜子,山楂糕,白糖雪梨膏……他还是真的把沿途的东西买齐了啊!
他走在前面,脚步并不算快,好像没什么不同。但是拳头紧紧捏着,用力得像要捏出血一般。
宜宁疑惑地看他,他什么时候吩咐的,他则起身拍了拍她的头:“都给你带回去。”
罗慎远走了几步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一个踉跄。护卫不知道该不该去扶他,从未见过一贯沉稳而运筹帷幄的罗大人这般过,浑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失去她的恐惧让他甚至控制不住。
宜宁心想他还要做什么,片刻后却见小厮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纸包上来,躬身笑道:“大人,您吩咐的,沿路的东西都买齐了!”
他好久才哑声说:“回府吧。”
罗慎远道:“再等片刻。”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虽然她早就知道陆嘉学肯定有目的,但是没想到程琅会提醒她。难道他是知道些什么?
陆嘉学坐在府中喝茶,府内到处结着红绸,他问道:“罗慎远走了?”
罗宜宁喝了口热汤,说:“我原来暗中听到过他和父亲说话,知道了些他的秘密。不说了,三哥,暖炉也没带身上,没想到外头天气这么冷,不如我们回去吧?法事什么的就不去看了。”
“是的。侯爷,人已经入府了,您看要拜堂吗?”
“你程表哥这话倒是说得奇怪。”罗慎远想了会儿,笑了说,“陆嘉学为什么会想杀你呢?”
陆嘉学冷笑一声,说道:“我跟个戏子拜什么堂,去告诉宾客一声,今日我娶的是罗家的七小姐罗宜宁当继室,罗六小姐是被送错了,与我无关。”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把罗宜宁的名字记上族谱。以后,她就是宁远侯府的侯夫人。”
说完之后程琅就站起身,整理衣裳拱手下楼。
当年为了掩盖罗宜宁的事,罗成章借口是罗七小姐病重,要在保定养病。而未说她身亡。陆嘉学便想了这个办法给她名分。让她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己身边,成为宁远侯府的女主人,侯夫人,以后她还是他的妻。无人能改变这件事。她就算死了,这个侯夫人她还是要当的。
程琅只是一笑,看着罗宜宁说:“你知道的,他不杀你,必是有其想得到的东西。你要小心他,莫要掉以轻心。”
就算她再怎么说不喜欢他,她还是得乖乖待在他身边!
罗慎远靠着东坡椅背上,看着他道:“程大人有何指教?”
宜宁还没有醒过来。程琅把她抱在怀里,马车已经跑出京城了,外面的景色渐渐有些荒芜起来,未融化的雪覆盖着荒草,远处的村庄飘起斜斜的炊烟。未落的斜阳光辉映在雪野上,因为她在怀里,景色显得格外的宁静。
但她没有多问,作为妇人家多问令人生厌。她起身站起来让丫头扶着手,慢慢走下楼去了。
那日陆嘉学找他去谈话。在比心机方面,程琅是难得能与罗慎远匹敌的人。陆嘉学很明白这点。
程琅要跟罗慎远说什么?谢蕴也很狐疑,抱着手里的暖炉看他俩,这两个好像严格说来算是政敌吧?
“阁老之位和程家倾颓,你可以选一个。”陆嘉学看慢慢说。
“你先下去吧。”程琅对谢蕴说,“我有话想对罗大人说。”
“程琅,你是聪明人。究竟怎么选你明白。”他丝毫不掩饰那种掠夺的野心。他对人心的把控,是这么的精准。
罗慎远坐在宜宁身边只管喝茶,他对热闹没兴趣,对程氏夫妇也没有兴趣。不管她们是真情实意还是逢场作戏,跟他无关。他很闲吗?
那个时候程琅有些恍惚,他当然知道怎么选!如果不帮陆嘉学,罗宜宁跟罗慎远相亲相爱,跟他有关系吗?这么多年,他所爱之人好不容易复活了,为什么要轻易放弃?他痴恋了这个人十多年了。
罗宜宁默默地看他们俩一眼,这两人是情投意合了吗?
他如果帮了陆嘉学,凭借陆嘉学的权势做了阁老,甚至有朝一日反噬。是不是……他也能拥有她?为何不能呢!这个贪婪的欲-望几乎占据了他的大脑,甚至几欲摧毁对她的保护欲。
谢蕴靠着他的侧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演戏了。她很投入,她闻到这人身上淡雅的香味时一阵心悸。
程琅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只不过平日里他在罗宜宁面前伪装成了无害的外甥,但他其实有高明的手段,聪明至极,而且在某些事上不择手段。程琅对付女子有很多手段,只是从来没有用在过她身上,因为那都是对她的不尊重。
“自然的,你想去就去罢。”程琅说。
程琅微微低下头,看着她沉睡的脸庞良久。低下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程琅眉头微微一皱,他下意识地抬头,发现罗宜宁并没有什么反应。
刚才他就有了这个极端的想法,抱着她的时候,内心深处涌出来一股冲动。如果现在他独占了呢?
谢蕴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挽住程琅的手,笑着道:“阿琅,一会儿我想起旁边的水陆法事烧符纸祈福,你陪我去吧?”
陆嘉学能不能发现?
论起情技的高明,怕是没有人比得过他的。
程琅让她靠着自己的肩侧,打开帘子,对赶车的人道:“换条官道走,跑快些。”
谢蕴看着程琅俊雅完美的侧脸,浓密斜长的睫毛,挺直鼻梁下柔和的嘴唇。外面的热闹映着他的侧脸,街上还湿漉漉的倒映着灯笼的光,他似乎也映着灯笼的光。离她很近,又非常远。她想起那唇瓣如何在她的身体上游移,想起他的温柔,而这些迷惑人的手段与他的冷淡一起,让谢蕴看不透他。他究竟是喜欢她呢还是疏远她呢。
车夫应喏,随着他说的换了方向。
窗外是热闹的舞狮队伍,踩高跷的队伍,非常热闹。
程琅闭上眼默数,心跳快了起来。不久之后他听到了从后面赶来的无数马蹄声,领头的吁了一声,然后马车被拦了下来,程琅带的人被团团未在中间。
罗宜宁握紧茶杯,看他又拿了茶杯,给罗慎远倒了茶。
程琅再次打开车帘,看到外头在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萧乔萧大人。他淡淡伸手道:“凭都督大人的吩咐,属下护卫程大人送夫人去大同。程大人这路似乎走偏了,这边请吧。”
杯中茶香氤氲,如山岚云烟。
程琅沉默,然后说:“知道了,走吧。”放下了车帘。
清亮的茶水自茶壶中流出,薄胎的茶杯,因浅绿的茶水显得透明。程琅将茶杯移至罗宜宁面前,单手一请:“喝茶罢。”
陆嘉学果然派人跟着他,居然还是锦衣卫!难怪一路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