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学听到这里眼睛一眯,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刚把曾应坤送往刑部,听说罗大人最近常被言官进谏通敌叛国?”
魏凌点头,又笑着指罗慎远:“我女婿今也在这儿,你是见过的吧?”
罗慎远淡淡一笑:“这还得多亏都督大人能力卓绝,罗某自然敬仰。”
陆嘉学为什么掳走她,难不成是她得罪陆嘉学了?那也说不过去啊。陆嘉学为了制住罗慎远?这个倒是更有可能一些,就是不知道所为何事。
“敬仰倒是无妨。”陆嘉学的手串换了个手拿,依旧摩挲着慢慢道,“罗大人回去好生考虑,不然曾应坤要是说出什么证据来,对罗大人大大不利啊。”
罗慎远不跟他说明白,他又不可能去问陆嘉学。这两个都是人精,唯他女孩儿稍微笨些,但还没逮着机会问问她。
这两人开口说话,别人自然不敢插进来。
上次陆嘉学跟罗慎远发生的冲突,魏凌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魏凌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的侍郎女婿高拔如松,陆嘉学靠着椅背又有龙虎之势。两人的气势倒是分庭抗礼,若再给罗慎远十年,权势超过了陆嘉学,谁制衡谁还不一定。
“大同之事我已经收到密保,两部一向水火不容,此次合作必然不简单。你是宣府总兵,戍守边关你该出一份力。最好是请旨再回宣府。”陆嘉学道,“等你过了新婚再说。”
他叫下人进来吩咐摆茶,想了想又对陆嘉学说:“我听说……你和小女发生了一点矛盾?她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看在她是你义女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不如一会儿我叫她进来,给你端杯薄酒以示歉意。”
上次魏凌将瓦刺打退了五十里,让他们大伤元气。本以为能消停下来,谁知道反而促使鞑靼和瓦刺结盟。
陆嘉学也一笑:“她才多大,冲撞我也只当她孩子气,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军情一传来,陆嘉学就被连夜召见了,
罗慎远背着手。
今日早上传来军情,说大同和国公爷驻守的宣府现下都没有统帅指挥。瓦刺部竟然联合鞑靼部竟私自会面,怕是要达成协议的。
周围之人皆不知这人颠倒黑白的说什么。
早年太祖将蒙古人赶出疆域之后,也速迭儿夺得汗位后,许多蒙古贵族和大臣不承认其地位,蒙古开始分裂成为东西两大部,东部为鞑靼,西部为瓦剌。这两部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时常交战,再加个女真,这三部之间经常内耗,水火不容。其中瓦刺是最强大的部落,因此敢进犯大明疆域。
枉顾人伦,掳人妻子,还如此冠冕堂皇。
魏凌谢过,随之坐下来,陆嘉学今日前来还是要跟他说一件事的。
但是他也不会说这些话,犹如小孩哭闹着说不公平,有什么不公平的?规则如此,弱肉强食。他要做的也只是算计和攻击回去罢了。若是他强了,他从陆嘉学手里来抢,他觉得也是公平得很的。
陆嘉学对罗慎远这个三哥并没有理会。他坐下之后沉吟片刻,就对魏凌说:“你今日大婚,我便来随礼的。”说罢叫人抬礼上来。
年少的时候,他手有疾,罗家一家人都当他不存在,没人在意他。孤独的少年心里有多少绝望和冷漠,情绪近乎黑暗到极致。这个第一次牵他右手,对他表示依赖的孩子。可能孩子不知道,他依赖于她的依赖,因为这让他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比她依赖自己都多很多。
陆嘉学走进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一面看了罗慎远一眼。
所以其实对他来说,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前院花厅里,众人见陆嘉学来了,都纷纷站起来拱手迎了他。
魏老太太小憩后,宜宁在帮着魏老太太挑白果心。白果成熟之后,中心那蕊是有毒的,食用的时候必须要除去。太医嘱咐多拿白果入药膳,丫头婆子们便收了府里银杏的果来,幸好正是成熟的时候。她们闲来无事便慢慢挑着。
宜宁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
清莹如玉的白果放入小罐中,宜宁有些惊讶:“——你要入宫?”
她现在只想借陆嘉学的势力,在后宫里更好混些,故有些欣喜:“谢谢嬷嬷通传,我一会儿去给义父请安。”
赵明珠漫不经心地点头,拿小刀挫自己的指甲:“三十入宫,外祖母看了,这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谁要没想这么顺利,魏凌舅舅将我的名字递上去。一同去选的簪缨世家、重臣之女不少,皇上只听说我是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就立刻圈了留,赐了选侍的封号。圣旨我还留着,你要看看吗?”说着让丫头去拿。
赵明珠原对陆嘉学有些心思,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那就是痴心妄想而已。
“与我一同入宫的还有户部侍郎的次嫡女,还有皇后娘娘选的,她家一个貌美的远房侄女。”赵明珠继续说,“对了,我听闻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谢蕴嫁给程琅了?”
宜宁才略松了口气。正端起茶杯喝茶,外面有婆子进来通传:“都督大人的轿子到影壁了,应该要来了。”
赵明珠现在已经以充分的热情投入了新事业中,对她来说,跟众多女人一起伺候一个男人并不可悲,她反而挺高兴的。毕竟她又不爱皇上,进宫就是为了地位,宫里充满了挑战,她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当上娘娘。到时候于她有恩的自然会回报,对她不好的她也不会客气。
赵明珠笑了笑。“外祖母也不想你担忧过多,除了记性差些,别的倒也没什么。一顿还是能吃大半碗饭的。”
宜宁看她一脸兴味,觉得她真的挺好玩,不由说:“你这不像是去嫁人的,倒像是去抢钱的。谢二小姐原来还到咱们府上来过,是已经嫁给程琅了。我还跟她一起看过戏喝过茶,她与程琅相处倒还算可以。”
“我竟然不知道……怎么不派人送信来说?”宜宁看到魏老太太的样子,就想到出嫁的时候魏老太太把整盒的嫁妆搬给她。那时候她精神还是很好的,现在看到满头白发,总是十分的可怜。
赵明珠有些感叹:“我与程琅表哥议亲不成 ,你与他也没成。没想到他竟然娶了谢蕴,谢蕴还是有福气的,嫁给程琅表哥那样的人物。”
赵明珠才坐过来,吐了口气跟她说:“有一日晚上外祖母梦魇了,啊啊地喊了一晚上,把宋妈妈吓坏了,忙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她看看。但是不知怎么的,自那天之后外祖母的记性就不好了。”
丫头拿着圣旨过来了。
宜宁看着这情景,似乎有些不妙?
宜宁不是没见过圣旨,魏凌的圣旨都收在他书房的一个匣子里。她刚进英国公府的时候,在他的书房里乱玩,都翻来看过,因此对圣旨没什么兴趣。
“您可记错了,小厨房今日是没有开火的。外院厨房给您送的早点来。”赵明珠拍着魏老太太的背,魏老太太的表情则有些困惑。她说,“我记得是炖了汤的。”非要丫头去端来给宜宁喝,直到宋妈妈进来说没有,她才作罢。
这时候外面婆子有进来传话,说陆嘉学现在在花厅喝茶,魏凌让两位姑娘都一同去请安。
魏老太太就说:“明珠,我小厨房里给她备了天麻乳鸽汤的,你让丫头给她端过来喝。”
宜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胆战心惊的。
赵明珠就挽她的手笑说:“我看都一样的,您坐下来说。”
“你随我去吧,请个安也是好的。”赵明珠拉她起来。
宜宁按照规矩给魏老太太行了大礼,被扶起来。魏老太太看着她,跟赵明珠嘀咕道:“我怎么看她总是瘦了的?”
宜宁不想见陆嘉学,只道:“你去回话,就说我要照顾祖母,给义父请安还是下次吧。”
因为她精神不太好,都没有出去,但她穿了一件喜气的万字不断头褐红色绸袄,戴了眉勒。来随礼的人在她这里热热闹闹的坐了一屋子,
来通禀的婆子笑着说:“小姐,国公爷说了您一定要去的。”
宜宁由楼妈妈陪着去了静安堂,魏老太太正在同赵明珠正等着她。她发现半月不见,魏老太太竟然又苍老了些,两鬓银丝斑白。人到岁数的最后关头,总是老得格外的快。
宜宁咬咬牙,略一转念想想去就去吧。大庭广众的,他未必还能当面做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可是他的义女,陆嘉学总不至于这么不要脸吧。
罗慎远则去了花厅,他是男眷,可以帮着待客。
花厅里还有好几个官员在,陆嘉学在内间和兵部侍郎江左云在交谈。魏凌则和罗慎远在外面说话,一见女孩儿过来了,招手让她过来。
宜宁才笑了笑:“……那您先去忙吧,我给祖母请安去。”
半月不见她,仔细一瞧总觉得有点憔悴,魏凌就开玩笑问她:“可是你三哥对你不好?”
魏凌其实想通了,也是因为英国公府不能总是没有个管事的人在。他要是在外征战,家里更没得人管了。他摸了摸女孩儿的头,笑道:“你一会儿就能看得到了。”
罗慎远听了一笑。
“……继母我还未见过呢。”宜宁说。
“你三哥待你至好,愿意牺牲亲事来帮你,必定不会亏待你。”魏凌又拍了拍女孩儿的肩。
宜宁看到父亲一身大红吉服,不知怎么的,心里又酸酸的。
罗慎远就说:“岳父不用担心,阖府上下没人敢亏待她的。”
到了英国公府邸上,小厮牵马去马厩喂草料。府里热热闹闹的,张灯结彩,宾朋满座。魏凌正忙着要招待宾客,见到女儿女婿回来了,才过来迎接他们。
宜宁退到他身后,想到昨晚下棋和睡觉的事心有不甘,伸手一拧,结果他手臂的肉又变硬了,还是拧不动。她知道他跟那位妙法大师学过些强身的功夫,气也拿他没办法。
……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魏凌又跟赵明珠说话,然后回头来叫宜宁。声音低了些:“我听说,你跟你义父有了些矛盾?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慎远才揉了她的头,平静道:“骗你的,你下午呆在英国公府里,我跟岳父要进宫一趟。”
罗宜宁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事情的真相她谁都不能说,只是这么一来,别人的猜忌和怀疑永远都会存在。
罗宜宁嘴角一抽,握着汗巾深吸了口气:“我记得前日母亲才给你做几件了杭绸夹棉的直裰,你不拿来穿?”
“是我无意冲撞了义父。”宜宁说道,“义父便有些生气了。”
罗慎远回她:“这身好看。”
魏凌觉得女儿多有隐瞒,但罗慎远在,他也没有多问,就说:“如此今日正巧,明珠要去给陆嘉学请安,你也随着去给他赔礼道歉。慎远,你先等我片刻。”魏凌让两个女孩儿跟着他进内间。
这日是要回门,一大早楼妈妈和范妈妈就准备了回门的东西。罗慎远穿了官服跟她同坐马车里,宜宁好奇问他:“三哥,你怎么还穿着官服?”谁去趟岳父家要穿官服了,他想去压着谁呢。
罗慎远看到几人进去,他侧身坐在外面。有官员讨好地跟他说话,他也没怎么理,花厅外种的金丝菊开得正好,冷风从湖面吹来,秋意萧瑟。
……行,他赢了。
赵明珠先请了安,罗宜宁站在她身边,也屈身喊了义父。
结果宜宁发现这晚他竟然睡得比平时还要好,简直神清气爽,早饭还多吃了两个馒头和一碟酱黄瓜。
屏退了其他人之后,陆嘉学先没有理会罗宜宁,而是跟赵明珠说:“我知道你进宫的事,皇后与我算是交好,只是这次她的远方侄女也要进宫。她是多年无嗣害怕了,想找个听话的为她争宠。你进宫之后想好投靠皇后了?”
那晚睡觉的时候,宜宁朝着里,心想别再一早起来滚到他怀里,她也生气了。每次在他怀里醒过来,都觉得莫名的暧昧。
“女儿知道董家端妃也颇为厉害,又是皇长子的生母。”赵明珠说,“但想想毕竟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
宜宁被他气得,懒得陪他下棋了。
陆嘉学觉得赵明珠不够聪明,入宫之后恐怕艰难,而且还是想跟皇后。就跟魏凌说:“既然诏书已经下来了,你选两个极聪明的丫头跟着她,否则她一个人应付不了。”
罗慎远示意她坐下来,他让她五个子,结果一刻钟之后,宜宁还是被杀得片甲不留。罗慎远抓放着棋盅里的棋子,说,“你起来,我自己跟自己对弈。”
赵明珠背后现在有陆家有魏家,总比没有大靠山的侍郎之女好。
宜宁讨好一笑说:“下不过你就让让我呗,我小时候你不是经常让我吗?”
说完了赵明珠的事,魏凌让罗宜宁给陆嘉学奉茶。“……你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义父的,给他端杯茶认个错,免得你义父生了你的气。”正面扛陆嘉学太不理智了,魏凌希望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罗慎远抬头看她慢慢道:“你确定你下得过我?”
宜宁从丫头手里接过茶杯,略咬牙,在他面前缓缓跪下:“义父喝茶。冲撞之处还请多原谅,莫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
宜宁走过去看了会儿棋局,才问他:“三哥,你为什么跟自己对弈,不如我陪你下?”
陆嘉学看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宜宁因此觉得三哥有些好玩。
她跪在自己面前,端茶的手微微地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估计都有。
罗慎远大部分时候对人都不亲近,好像很难相处的样子。对她的时候,三哥要有人气一些。但是观察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很有趣的。宜宁上次看到杨凌请他去喝酒,他答应了。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满是酒气,想睡又怕熏着她,想洗澡但是天气又冷,他踱了会儿步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去洗澡。
他伸手接过来:“义父受了你的茶,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要忤逆义父,我也不会为难你。”又微侧过身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等宜宁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太师椅上跟自己对弈。
宜宁看他从容喝茶,一身革带锦服,却心里发冷。
宜宁去叫婆子吩咐菜色。
敬茶完了之后不久,陆嘉学从内间走出来,兵部侍郎等人都跟在他身后,众星捧月的。他看到罗慎远站在栏杆前,读书人多羸弱,罗慎远倒是挺强健的,体格与他相差不多。
不愧是未来首辅,说话滴水不漏的把稳。
宜宁看到罗慎远,就从他身边走开,走到罗慎远身边去跟他说什么。
“徐渭是个很聪明的人。”罗慎远沉吟一会儿说。他知道徐渭在想什么,杨凌的手段想斗过那两尊,太滑稽了。徐渭真是想推杨凌上位,除非给他铲平所有障碍。他倒要看看徐渭能有多大能耐。
她站在罗慎远身边,还不到他的肩高。罗慎远虽然什么都不做,但站在她身边山般挺拔,就有种天然的保护者的感觉。
宜宁想知道他对徐渭究竟是种什么态度,为什么当年见死不救甚至无动于衷。难道就是为了隐忍报仇吗?那也不会让别人恨他恨成那个样子,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徐渭最器重的学生。
陆嘉学眼睛微眯。
宜宁不好打扰他,过了会儿她问:“三哥,你可看重你的老师徐大人?”
虽然知道是她三哥,但两人同居同住,以兄妹相称。日久生情,两人没有血缘关系,要是有一天假戏真做了……
他说不用了宜宁就缩了回去,免得麻烦。三哥在想曾应坤的事吗?其实宜宁并不关注曾应坤,她更在意徐渭这个人对三哥的影响。
他走过去,微笑道:“罗大人下午要进京面圣,我也要和皇上谈论边疆之事。不如我们一同去?”
毕竟那点力道给他挠痒痒都嫌不够。
陆嘉学说过,只要她在罗慎远身边一天,他就不会放过罗慎远。
罗慎远霍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小姑娘一般支着身子,腰线很明显。他直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不用,我不累。我只是在想事情。”
罗宜宁忍了又忍说道:“你这是……”
她想到自己现在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直起身帮他揉太阳穴。他的眉毛为什么这么浓……鼻梁也很挺,上嘴唇很薄,下嘴唇厚。好薄情的长相。
罗慎远按住她的肩膀轻声打断她,从善如流地道,“我与都督大人神交已久,只是怕要随后才去。都督大人您先请。”
宜宁看他下着棋,突然闭着眼,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说罢伸手一虚请。
罗慎远觉得火候也快差不多,要到反击的时候了。既然被骂,就等骂到最激烈的时候再说。
陆嘉学又是一笑:“罗大人客气。我见罗大人不慌不忙,倒是从容。不知道这时候刑部审讯曾应坤得怎么样了。”谁在骂声和通敌卖国的质疑下,都不太能坐得住。
这个道理很容易懂。罗慎远风头正劲,盯着的人就多。再加上有人刻意操纵,骂之声就更加愈演愈烈了。
罗慎远不仅坐得住还坐得稳,每天按时去衙门,别人说什么权当没听到。
“言官成日的骂,就算不骂我这里,也会骂那个。”他冷笑道。
他顶级政客应有的素质不是说着玩的。
罗慎远回来的时候,宜宁就问了他这件事,他倒也不否认。
罗慎远笑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罗某堵不住悠悠众口。便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足矣,否则一一计较过去,也不用做事了。”
皇上赏识罗慎远的才华,觉得他通敌卖国更是无稽之谈。但他可吵不过这些精力旺盛的言官,被这些言官烦得让早退,把罗慎远单独叫去南书房说话,暗示他早点处理这事,毕竟人言可畏。
陆嘉学觉得罗慎远很危险。徐渭看人果然有眼光,这人有成为阁老甚至首辅的潜力。
理由正是宜宁在陆嘉学那里听到过的,说罗慎远和曾应坤有联系,通敌卖国。
“罗大人说得有道理。”陆嘉学留下句,便不再理会他,带人走出了花厅。
结果等三哥回来的时候,她从林永那里听说了一件事。罗慎远在朝堂上被言官骂了。
罗慎远见众人离开,才对宜宁道:“我入宫了先回去,你早日回来。”宜宁要在英国公府住两天,见见魏家新妇。
宜宁合上书信,准备等罗慎远回来就告诉他这事。
然后也走出了花厅。
入了十一月之后天气更冷了,宜宁收到了魏凌的回信。他要娶徐国公的幼妹为妻了,让宜宁也赶紧回家一趟。前几天因为宜宁的事,婚事才搁置了,这两天正是要迎娶人家过门的时候。让宜宁去,他也要弄清楚陆嘉学究竟是怎么回事。
宜宁不知道他进宫是做什么的,想到陆嘉学那句话,只觉得心里越发沉重。
罢了,看那丫头能不能在厨房混出什么造化吧。
过了晌午,魏凌要出门去迎亲了。
罗成章很气,气也没得办法。他要是直接送个通房过去,罗宜宁倒是不敢罚去厨房。但儿子肯定直接给他送回来,根本连门都入不了。
他骑在高大的马上,亲迎的队伍跟在后面,很喜庆。宜宁看着队伍慢慢的远去,感觉非常的复杂。那个年轻早逝的明澜,在她的印象里,端坐着一脸平静淡然的女子。
是她想错了,还以为宜宁要因此而纠结呢。
明澜一定是喜欢他的吧,否则怎么会生下两人的孩子呢。
林海如也听说了这个萧容的事,笑得捂着肚子好久缓不过来。
或许是宜宁自己也希望如此,她希望明澜是喜欢魏凌的,两相倾慕。若是没有错过,就是岁月静好,和和美美的结局。
幸好太太这是回来了,太太没回来的那几天,罗大人做什么都冷着脸。他们站在屋子里话都不敢说一句,噤若寒蝉。稍微犯点错事可能就是一顿板子,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已经十四年过去了,英国公府终于也要有女主人了。
小厮看罗大人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立刻点头应喏。什么都比不过罗大人心情好重要,罗大人心情好了,他们这些伺候的日子才好过。
赵明珠拉了拉她的手:“走吧,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罗慎远语气淡淡道:“这屋内的事都归太太管,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来问我。”说罢一顿,“以后有人送丫头来,就去告诉太太,知道吗?”
屋内宾朋满座,庭哥儿在魏老太太那里陪她说话。对于即将到来的继母,他表示不喜欢,他也不要继母。宜宁摸了摸他的头,没多理会他。他一开始对她还不喜欢呢,日后继母对他好些,自然就喜欢了。魏老太太早说过了,这位徐氏很温婉明事理,应该能讨好得了庭哥儿。
“大人,您看此事怎么办。毕竟是老爷送来的丫头……”
等迎亲的队伍回来已经是晚上了,由于对方是徐国公的幼妹,家里颇为宠爱,还派了人送亲来。来的是徐氏的几个侄儿。
罗慎远听了一笑。她可的确是有趣。
本来是送姑姑来成亲的徐永,看到坐在花厅里喝茶的罗宜宁,吓得差点脚底打滑。
“太太啊,太太人还挺好的啊。把萧容姑娘叫去了,赐了个名字花容。然后萧容姑娘就没再回来了。小的打听了才知道,太太让她去厨房做事了,洗盘子……”
魏家有人去迎他,笑着道:“徐表少爷,这边来坐。”
“太太知道了吗?”罗慎远一边解下披风,一边往院子里走问,“她可说了什么?”
徐永瞪大眼,指了指罗宜宁:“那位……那位是你们的……”
“是送了个丫头来,叫花容……哦不是,叫萧容的。”
“那是我们府唯一的小姐,如今嫁给了工部侍郎罗大人,国公爷十分宠爱,您一会儿跟她说话也最好温言细语些。”迎他的人笑着答道。
“他送了个丫头来?”罗慎远挺平静的,罗成章在京任闲差无事,给他闲的,竟然敢管到他头上来了。
他说那天怎么陆嘉学给她出头呢!原来是魏凌的女儿。
罗慎远回来之后,书房伺候的小厮就过来跟他说了这件事。
宜宁坐在花厅里,也看到了徐永。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碰上,却没想到他今天会送他的姑姑过来。她笑了笑,叫人请他进来:“徐公子,不知道你那日遗失的玉佩找到没有啊?”
宜宁点头:“好生看着花容。不过这等容貌的姑娘,也没什么手段,最好对付。”
赵明珠狐疑:“你认得他?”
两妈妈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范妈妈道:“奴婢也是胡乱提的,自然是依照小姐的意思来办。”
“认得,一面之缘,印象深刻啊。”
一则她就不喜欢,二则她要是真的做了,罗慎远肯定不喜欢,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
徐永怎么觉得这位小姐每说一句话,他就越想流汗呢。
宜宁摆手,跟两位妈妈说:“通房不可,平白惹麻烦,暂时也不要再提。”
要是父亲知道他竟然跟英国公府小姐过不去,肯定回去把他的腿给打断。
看样子还是范妈妈劝动了楼妈妈。两位妈妈说完了,一致地看向宜宁,范妈妈说:“……马上要满月回门了。您看若是觉得尚可,奴婢们便再请示国公爷的意思。”
徐永走过去跟她打招呼,额头冷汗淋淋。他痴恋谢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谢蕴成亲了也不想放弃,却因此而惹到了英国公府小姐。
范妈妈苦笑:“唉你这说的,他在外面做什么,还轮得到咱们知道吗?姑爷看着是不近女色,一本正经的,内里谁清楚的。”
“劳烦太太记挂,玉佩我自己已经找到了。”徐永忙一笑。
楼妈妈却是个脾气火爆的:“二十多岁又如何!他敢在外面做什么,老身我就立刻收拾包裹回去给英国公说道去!”
宜宁只是觉得有趣逗逗他,未曾想真的跟他计较,见吓也吓着他了,就挥手叫他出去了。
在主母身边提丫头做通房很常见,特别是像女孩儿尚小,根本不识情欲,强行圆房也是痛苦,倒不如先用着丫头。宜有些太太甚至很愿意给丈夫纳通房,因为太疼。
那边已经开始拜堂成亲了。
“依我看不如这般。您提了身边好看的丫头先给姑爷做通房。我看您身边伺候的玳瑁就不错,又是咱们国公府出来的,对小姐忠心耿耿……等您及笄后,若是她乖巧,便可征得您的同意做个妾室。若不乖巧,直接发配了就是。”
鼓锣喧天,礼生唱礼。听得宜宁微微失神。
这时候另一个陪嫁婆子范妈妈从外面回来了,知道这事是一会儿事,但她也有些忧虑。她让丫头婆子屏退了,跟罗宜宁说:“小姐,奴婢也只是说一说,您听了可千万莫生气。……国公爷心疼您,一直说是等及笄。但是您虽年幼不知情事,姑爷却已经二十二了,正是男子最旺盛的时候。若是一点不让姑爷近身,难免姑爷禁欲久了会生出别的心思来。您看,连老爷都送了丫头过来。若是别人送的,还不如是咱们自己人。”
宜宁歇在自己屋内,次日去给魏老太太请安,才见着新妇徐氏。
宜宁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他说了来伺候三哥起居的。厨房给他做菜也是伺候了,挺不错的。”
魏凌携着她,她穿了件正红色百吉纹褙子,梳了垂云髻,戴了一对赤金耳铛,显得脖颈袖长。面容皎洁,细长凤眼,看上去的确端庄稳重,不失漂亮。
“您就不怕老爷回头说您?”
自新婚一夜后,她看魏凌的目光就有新妇的羞怯。毕竟魏凌高大英俊,正当壮年。一个男人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最是能吸引女子的倾慕了。
楼妈妈憋笑憋得辛苦。寻常主母哪有宜宁这样的,直接就把人弄厨房去了。其实那还是小姐知道三少爷绝不会说她半句的缘故,她心里门儿清呢。
她给魏老太太请安,随后宜宁带着庭哥儿给她请安。
她是宜宁屋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对自己的容貌最是爱惜。看到个长得比自己还漂亮丫头的心里就不舒坦。
但凡继继母与继子女之间,都是生疏的。徐氏嫁过来之前,哥哥嫂嫂就跟她说过英国公府的情况,子嗣不多,但是两个孩子都很重要。女孩儿是魏凌的掌上明珠,只得这一个女孩子。男孩儿是日后的英国公,整个家的人都要哄着他。若是对男孩不好,他身后还有祖母、姐姐一干人在。而魏凌绝对是会站在孩子那边的。
“花容,跟我这边来。”玳瑁淡淡地道。
嫂嫂跟她说过,魏凌对这个女孩儿言听计从。
来之前罗二老爷早就说过了,她伺候三少爷是贴身伺候,日后伺候得好还可以抬姨娘。她想到罗大人外界传闻的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心思就开始萌动。这来估计就是陪着少爷吟诗作对,谈谈人生什么的。谈着谈着就能滚床上去了,这还没沾到边,怎么就要去厨房了。
所以徐氏就先看着宜宁,这魏家的人当真都是好看极了的。她先扶宜宁起来,给了个大封红。再扶庭哥儿,庭哥儿却没得好脾气,往姐姐身边一躲不理她。
萧容……花容姑娘脸如死灰,她连锅碗瓢盆怎么用都不知道。她一个从小学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以大家闺秀为标准培养的瘦马,她让自己去厨房!
宜宁把他扶正,含笑说:“您莫要见怪,他是怕生了一些。”
“这名不错。”宜宁点头道,“你刚来,想必怎么伺候三少爷还不知道,先跟着其他人历练历练吧。”她又叫道,“玳瑁,先安排花容去厨房里看看灶头,三少爷的吃食可是一等一重要的事。花容来伺候三少爷的,还是从这个开始吧。”
女孩儿倒是识大体,徐氏忐忑的心稍微松了口气。温声笑道:“无碍无碍,孩子总是怕生的。日后多亲近些就好了。”
萧容听了心里一梗,后面珍珠几人却差点要笑出来。
徐氏总有感觉,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宜宁对她才露出了真的笑容,而魏凌一直盯着她的目光也才缓和些。
“不够喜庆,我给你改一个名,以后叫花容吧。”罗宜宁继续道。
她下午认亲的时候,魏家的外家次第来见她。徐氏振作精神,想到日后自己可就是英国公夫人了,需得振作才是。她坐在花厅外面,却隐约听到里头魏凌和宜宁说话。
萧容姑娘脸色一僵,她的名字怎么不好了……
宜宁是在说她很好,应当是个脾性温和的人。魏凌声音低沉,却听得模糊不清。但是听得出对女儿是极为宠爱的,跟她说话言语就没得这么温柔。
果然就不是来伺候的……宜宁瞧了她一眼,她好不喜欢这个丫头啊。但现在把她赶出去,必定落了个善妒的名声,她淡淡道:“萧容这个名字不好。”
徐氏心有余悸,幸好来之前哥哥嫂嫂讲清楚了。这家的女孩儿是决不能拿捏的,方才见府里的管事婆子等人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若不是她已经出嫁了,这家里她说话绝对比自己还顶用得多。
萧容柔柔屈身:“奴婢诗词茶道,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些。”
徐氏想拿些窝丝糖来讨好庭哥儿。
“你既然是老爷拨来伺候的,可会些什么?”宜宁问她。
他却避开到一边不理她,孩子气地说:“我不吃你的糖。”
端看那双纤纤玉手,指头尖尖就知道不是伺候人的。平日养得肯定比寻常小姐还要娇贵。也不知道罗成章从哪儿找来的这等丫头,费心了。
他当年接纳宜宁,那是因为宜宁是和他有血亲的姐姐。但是徐氏不是,他对继母的印象就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还要突然叫她母亲。
这样的姿色,何止是百里挑一啊。
宜宁在屋内听到,快步走出来低声呵斥庭哥儿。庭哥儿委屈地看着姐姐,却还是被她带到徐氏面前道歉。道歉之后回头抱着姐姐的腿,像个小动物般黏着她。
身材纤长漂亮,穿了件鹅黄色柿蒂纹褙子,嫩青色月华裙,腰间垂着璎珞。那脸蛋才叫一个漂亮,瘦削的下巴,牙白肤色,唇色如朱,眸如点漆。
徐氏想到自己在家做姑娘时的样子,鼻子酸酸的。
罗宜宁抬眼一看,那丫头立刻跪下给她请安:“奴婢名萧容,三太太安好。”
嫁人和做姑娘没得比,做姑娘家人会包容她。但是嫁人之后,她得好好去包容别人了。
婆子应喏出去,一会儿就领着个丫头进来了。
她在英国公府就像个陌生人一般。
“叫她过来给我请安。”宜宁把核吐在小碟里,淡淡道,“没得哪个伺候的不给主母请安的,若是没这个规矩,立刻就给我赶出去吧。”
宜宁把庭哥儿带回住处,好好训斥他不给继母脸面,日后照顾他的可是徐氏,又不是她。庭哥儿滚到她怀里撒娇,赖着姐姐不放。宜宁哭笑不得,把他的乳娘叫进来,好生吩咐:“若是继母待他不好,告诉我,告诉父亲,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
宜宁靠在软和的迎枕上,觉得还是家里舒服。喝了药含了盐津梅子,外头有人进来通传说:“太太,老爷送了个丫头过来。送去了前院姑爷的书房那里。”
庭哥儿直起身道:“她欺负我我就打她!”
罗慎远嗯了声:“我会应对他,你好好养病就是。”朝堂上的事,宜宁一个小姑娘就不要插手了。他有谋划,此仇若不报他也枉混这些年了。罗慎远眼神冰冷,随后出了门,外面守着的侍从立刻跟上他。
宜宁却打了他一下:“打什么打!不像话,她日后是继母了知道吗?”
“陆嘉学……”宜宁又在他背后说起,“你要小心他,他怕是会对你不利。”
庭哥儿得知姐姐回来住几日,高兴得不得了,哪里还管徐氏如何。只顾着粘她。等了两日罗慎远不见宜宁回来,就休书一封给她催她早日到家。
那种欲-望的失控,和对罗宜宁身体的伤害,罗慎远不愿意试。但是拒绝她主动的亲近,对罗慎远来说也非常的不容易。他过了好久才说:“我无妨,随你就是。”
宜宁也觉得不好久留,叫珍珠楼妈妈等人开始收拾东西了。庭哥儿对姐夫表示了不满:“他有这么多人伺候,为什么非要要你回去!”
她当然睡得很香,就是问问他习不习惯。要是习惯,她还想继续这么睡。很香很甜。
“你有这么多人伺候,为什么非要我呢?”宜宁把他揪开,多大了,还跟长她身上一样。
罗宜宁听了道:“我知道是我自己,我只是想问问你……”
正好赵明珠今日要入宫,宜宁把她送走,又载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回了罗家。
“是你自己过来的。”罗慎远嘴角微扯,“我不想抱着你睡,你却拉都拉不开。”
回去的时候却是正好林海如在吃午膳,招呼宜宁一起吃,正好问她英国公府的趣事。
“我早上起来……在你被褥里。”宜宁突然开口说。
宜宁挽袖给楠哥儿挑鱼刺,一边与她谈笑。
罗慎远就起身穿衣。有丫头进来服侍他穿上单衣,赤罗衣,庄重的朝服,戴了五梁冠。
一会儿乔姨娘和罗宜怜来给林海如请安。
宜宁有点不敢看他,别过头望着窗外的白光。
乔姨娘今天精神很好,穿了件水红通袖褙子,发髻上戴了酒盅大小的绢花。罗宜怜小姑子则看了宜宁一眼,眼睛别向了隔扇外。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被窝里,而是合到了罗慎远的被褥里,还抱着他坚实的腰靠在他胸膛上。宜宁吓了一跳,因为罗慎远低垂着眼睛看她。她猛地坐起来。
乔姨娘坐下之后拿帕子掩口一笑:“今日来拜访夫人,是想跟夫人说一声,咱们怜姐儿的亲事已经有着落了。”
第二日晨光微熹,透过隔扇进来。宜宁还没有醒,她是被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吵醒的。
林海如有点惊讶,竟然真的让乔姨娘找到了个她满意的?
蚕蛹宜宁带着自己的被褥拱来拱去的,梦到漆黑的山崖,黑森森的,到处都没有人。她再拱,就碰到个温柔坚实的东西,这东西好像有点微微一僵。但宜宁却安心下来,可能是他身上的味道特别熟悉。梦就渐渐的没有了,蚕蛹宜宁不再拱动。
毕竟原来看乔姨娘那副架势,好像非要让罗宜怜嫁个簪缨世不可。
屋内太黑宜宁是睡不好的,故她的点灯橱总会留盏灯。这习惯伺候她的大丫头都知道,但罗慎远却不知道。
林海如可知道乔姨娘择婿的最低标准都是进士。不知道究竟是谁入了她的眼。
等回来的时候他才躺下睡。两人是分了被褥睡的,宜宁就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一会儿反倒不安分起来。
她让罗宜怜也坐下,问她:“怜姐儿,你跟母亲说道说道,这定的是哪家的亲事啊?”
罗慎远怕烛火扰到她,走到外面去灭了烛火。
罗宜怜居然还不太愿意,语气淡淡地说:“……等提亲的人来了,母亲自然就知道了。”
洞房花烛,他还没有过。
小姑子小的时候还会装懦弱可怜,这长大了,装也懒得装。成天的忧郁,加上身材纤长,气质如空谷幽兰,看着很让人惊艳。凭她这个样貌,未必真的不能进高门大户,只是正室肯定当不得,毕竟是庶出的。
大红鸳鸯戏水锦被,镶嵌白色斓边,屋内还是大红罗圈帐子,鎏金钩子。这架千工床做工精湛,两进之深,挂落、倚檐花罩上垂下织金纱和大红暗花罗帷帐。烛火透进来朦胧极了。
林海如碰了一鼻子灰憋了口气。懒得管她们了,反正只要不弄出幺蛾子就行,折腾随便他们去,出了什么事也别来找她收场就行。
夜深以后,罗慎远才进来歇息。
楠哥儿现在路已经走得很好了,穿着小褂子蹒跚地在屋里跑,惹得众婆子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林海如管家没空,宜宁吃过饭后干脆把他抱回宣景堂玩。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宜宁觉得自己已经说清楚了,才闭上眼准备睡觉。
楠哥儿在宣景堂有些拘束,宜宁拿饴糖来逗他。这孩子也好吃糖,啃着甜甜的饴糖迈着蹒跚的小步子,追着宜宁跑,小尾巴似的惹人疼。
罗慎远听了一笑,莫名的觉得她说话挺好玩的。他道:“嗯,那我去看折子了。”
罗慎远今日回来得早些,小小的楠哥儿就跑去扯他的袍子,化的糖都沾在罗慎远的袍子上。他不太喜欢小孩,皱眉让婆子把他抱开。
宜宁才说:“其实什么都没有的。陆嘉学就是疯子而已,他只是带我去找你师兄算了次命。”
宜宁这好不容易才被他催回来了,怎么还带着个小人,他就是不喜欢别人粘着她。在英国公府有个庭哥儿粘着,回来又多了个楠哥儿小尾巴。
罗慎远停顿片刻。
楠哥儿委屈地喊宜宁“姐姐”,要给罗慎远吃的糖握在手里不知所措。
宜宁却拉住正要走的他:“我现在就要告诉你啊。”
罗慎远才回头问:“他叫你什么?”
“等你休息好,愿意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了。”罗慎远俯身说,“你快睡吧,我还要去看一会儿折子。”
宜宁呵呵一笑:“你忙你忙,我得把他抱回母亲那里了。”
罗慎远沉默,然后叹气。他当然很想知道,实际上他几乎就是嫉妒的,毕竟他对宜宁的占有欲很强。但他也不愿意逼迫她,她从陆嘉学那里回来这么狼狈,浑身高烧。他舍不得逼问她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事。
看到宜宁抱着孩子出去了,罗慎远的手指微微敲着桌沿。他不喜欢孩子,但是宜宁很喜欢。
宜宁被他拥着强迫去睡觉,她却顿了一下,突然说:“三哥,你不想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罗慎远根本不愿意要孩子,有了孩子,宜宁就会全心全意地疼爱那个孩子。他不太不舒服,就算那是他的孩子也一样。
“用我的毛笔,你倒还嫌弃起来了?”罗慎远把她的毛笔抽走,吹了桌上的烛台,“洗洗睡了吧,你的病还没有好,要好好养精神。”
真是怕她有一日发现……他是这么可怕,连分得她注意力的东西都不想存在。
“给父亲报平安,免得他忧心。”宜宁道,她说,“哦对了,你的笔杆太粗了,不好写字。”
宜宁次日是从噩梦中醒过来的,她总是想起陆嘉学在耳边轻之又轻的那句话。
宜宁抬头看罗慎远,他看黑尾翎一样的长睫毛低垂着。
“我不会放过你的。”
半柱香的功夫罗慎远出来了,侧脸在烛火下很俊雅,沐浴之后带着湿热的水气,微露出中衣的胸膛结实。其实和道衍比起来他更像习武的那个。他走过来,问道:“你这是写什么呢?”
她披了件外衣起来,发现罗慎远不在了。
宜宁回去后,罗慎远正在烛台下看折子,听到她回来之后,便把折子递给旁边伺候的丫头,径直去了净房洗澡。宜宁坐下来,想到无事,干脆从他的笔山上拿了只毛笔润了墨,铺纸给英国公写信报个平安。
屋内的气氛则显得很紧张,门外多了好些护卫。宜宁分明记得罗慎远今天是要沐休的,他却根本没有在家里,实在是稀奇。
罗宜怜伏在母亲的怀里哭,只觉得这世上什么都不顺她的心意。
她觉得不太对,传了林永过来问话。林永则告诉她:“卯时一刻大人突然被急召入宫,应当是有大事发生了。”
乔姨娘心疼女儿,缓缓摸着她的背,咬牙道:“娘总要给你找一门好夫婿的,你等着。到时候叫他们见着你都怕,都要来讨好你。”
宜宁因此更忐忑了些,一直等到晚上罗慎远都还没有回来。
“我前脚说了,后脚那妖妇更要虐待我,我懒得去说了!父亲又不常管后宅的事,说多了反而嫌你烦……”罗宜怜断断续续地哭道。
天边一抹淡月牙勾,宜宁在庑廊下看了会儿,珍珠给她加了斗篷御寒。心里越发的忐忑起来,他这时候还没有回来。外面也没个动静。
“你去说给你父亲听。”乔姨娘道,“娘虽然人老珠黄了,但他总是心疼你的!”
这时候林永急匆匆地过来了,跟她说:“……宫里传来消息,这次有人面圣直谏罗大人,编织罪名六条,皇上看了也惊疑,就把罗大人召进宫了。”
“我也是家里的小姐,她是怎么待我的!连个奴婢都要欺负我……”罗宜怜越说越气,哭得根本止不住。
难怪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
“母亲,我就是受不得这个气……”罗宜怜抬起头,一张脸如月下鲛人绝美,泪如珍珠。看得乔姨娘心都软了,她女孩儿这么的好看,怎么也要嫁个好人家的。
宜宁沉思,问道:“大老爷、二老爷可知道这事了?”
乔姨娘听了气急:“这妖妇,就是看我娘俩孤苦无依,才欺负我们!这要是原来……”这要是在她受宠的时候,林海如怎么敢这么对罗宜怜。
她是妇道人家,根本不好管。家中唯有这二人好管些。
随行的丫头也跟着六姑娘掉眼泪,把事情跟乔姨娘说了一遍。
林永就答道,“太太不用担忧,方才大老爷、二老爷叫属下过去问话,听了就换了官服亲自赶往宫里了。现下应该已经到宫门外了。”
乔姨娘正在给罗轩远做衣裳,见状连忙上前去安慰她:“我儿这是怎么了?”
“我父亲呢?”宜宁又问道。
乔姨娘一直到深夜才等到罗宜怜回来,她一回来就扑在小几上呜呜地哭。
曾应坤的事,说起来还是跟平远堡有关。要是有魏凌在的话情形会稍微好一些。
林海如一脸冷漠地看着她站着剥花生,手还轻轻拍着楠哥儿的背。
林永一愣,才反应过来太太说的应该是英国公。“这个属下不知,属下派人去问问。”
罗宜怜咬唇站着,单薄的背影被烛火照得越发长。
宜宁嗯了一声,又对林永说:“叫守夜的小厮注意着开门,傍晚许是要下雨的。”
罗宜怜站够了,想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壁衣却抢先一步把绣墩端走了,笑道:“这绣墩刚才打脏了,小姐可坐不得。”
书房里点了豆大的烛火,宜宁有点打盹,还是想再等一等。打盹好久,珍珠都来灭了盏灯让她好睡些,这才听到前院有马蹄和车辙声传来,宜宁立刻就醒了。灯火都亮起来,有守夜的小厮起夜开门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声音显得很遥远。
屋内只有她剥花生的声响。
宜宁醒过来,门口的声响悉索起来。她忙披了斗篷,带了值夜的青渠出去迎接他。垂花门外好些人簇拥着他,罗家众人,大伯父、罗成章,他养的门客幕僚,罗慎远的脸色阴郁却很平静。
她也不可能忤逆主母,走上前低头剥花生。
宜宁听到罗成文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三成军功归了慎远——皇上动了大怒,扔出的砚台差点把徐永清砸死,大骂他是诬陷忠良。”
罗宜怜脸色一黑,急匆匆找她来,就是帮她剥花生的?这屋子里这么多大小丫头,都剥不得了?
宜宁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喜,那必定是没有大碍了,她松了口气。
罗宜怜被请过来的时候,看到继母正靠着窗棂,拍着楠哥儿哄他吃蛋羹。指了指那碗花生:“怜姐儿,我这儿腾不开手,你来给我剥花生吧。”
罗成文想到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就有点按耐不住:“恐怕明日起来朝堂上下的言官都是打脸,皇上又觉得你受了委屈,怕要有不少的赏赐。慎远,你好生受着!现在官位不能晋升,但日后工部尚书空缺了,非你莫属。”
她让人把东西撤下去,拿帕子擦手,悠悠地道:“去把六姑娘给我请过来。”
“尚书之位侄儿现在还不敢想。”罗慎远道。
宜宁从她这里请安回去之后,小碗里已经是小半的花生米了,林海如用来做给磨浆煮给楠哥儿喝的。这量可不够,还差许多,但她不想让丫头来剥。
宜宁在垂花门口等她,屈身给几位叔伯请安,叔伯们送罗慎远到垂花门便要返回了。罗慎远看到她在寒风中冷得发抖如鹌鹑,告别了大伯父和父亲,朝她走来问道:“怎么还没睡,脸都冻青了。”
林海如想想也是,罗成章贼精贼精的。上次被英国公找去谈过话之后,回来脸色一直如锅底黑,但是对待罗宜宁的问题就很慎重了,具体表现为——能不管尽量不管,让她自己折腾去,他就当府里没这个人。
罗慎远把自己的斗篷也披在她身上。他的披风太大,从头到尾都是,给她裹从下巴裹到脚,小小软软裹了一团,如香甜的软糕。
宜宁剥了花生的一层红色薄衣,放在白瓷碗里。“他跟父亲一向不睦,懒得说。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应付,父亲他心里有分寸,最多就是嘴上说两句,不敢怎么对我。”
“三哥,我刚才似乎听大伯父说,你制住了言官?”宜宁问他,“怎么制住的?”
林海如悄悄跟她说。
看他穿着赤罗衣朝服,神情没什么波动。
“你回去告诉罗三听,他肯定听不得你受欺负。回头就要给他爹脸色看……”
罗慎远边走边跟她说:“我与曾珩来往,是窃取曾珩的情报帮你父亲。只要你父亲把这个说清楚,言官就站不住脚了。”
她笑眯眯地坐在林海如旁边,给她剥花生:“你偏袒我,父亲却是偏袒怜姐儿的。无妨,他说我几句我无关痛痒,让他出口气舒服舒服吧!”
宜宁有些疑惑,进门之后让丫头去放了热水,铺了床褥。两人在靠窗的罗汉床坐下来。她问:“既然容易解决,为何一开头不说清楚?也没得这么多的麻烦,让你平白被骂了几次。”她从丫头手里接过汤碗递给他,“夜寒露重,你喝些姜汤祛寒。”
罗宜宁被她逗笑了,母亲真可爱,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白玉小碗里淡棕色的姜汤,应是加了红糖的。罗慎远先凑到她嘴边:“你先喝些。”
林海如说到这里就拍桌子:“这小蹄子坏事!跟她娘一般的贼心眼,分明就是成心说的。你就是出去玩耍几日,有什么了不得的。罗三又不是没你伺候就活不下去了……”
宜宁有些想笑:“怎么,你怕我给你下毒啊?”
“要不是那日怜姐儿说漏了嘴,你父亲怎么会知道。知道就生了大气了……一开始还非说派人去接你回来,被你三哥厉声喝止,才没说话了。”
他敲了宜宁的头一下:“快些喝,看你刚才冻的。”
林海如再厉害也不敢忤逆罗成章,看他走了才说。
宜宁只能就着他的手喝姜汤,看到她嘴唇微动,然后沾上糖液的晶亮,然后就不肯喝了。罗慎远才又接过来,对他来说不过一口喝干的事,喝完放在小几上。
说罢就拂袖去了。
“我拖着不说,是为了让皇上罚我。”罗慎远道。“这次几个言官骂得过头了些,皇上脸色难看。我等得便是这一刻,岳父再暗中一帮忙,我不仅能够洗去叛国的罪名,反而还得了皇上的愧疚同情,日后升迁尚书就更容易了。明日上朝恐怕有得戏看了。”
“你好好把楠哥儿带好才是正经。家里管得乱七八糟,楠哥儿连人都不知喊,你还要说什么!”罗成章看了她一眼。“家中的事我本不该插手,你好生反思吧!”
宜宁听到这里,也立刻反应过来。罗慎远应该是想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好处吧。
“老爷,这个送丫头……”林海如要正要阻止。
罗慎远把玩小碗,目光微凝。
“光说注意可不行。”罗成章淡淡道,“你现在年纪小,伺候慎远难免吃力。他如今是正三品的朝廷官员,家中的事不能拖他的后腿。我送两个丫头去伺候他。”
皇上亲自下龙椅来扶他,说他是栋梁之才。并将带头的吏部给事中徐永清骂得狗血淋头。
罗成章觉得自己稍微有了些威严,面容松懈了一点。这要是罗慎远在家里,他是肯定不敢这么跟罗宜宁说话的。但是罗慎远不在,那便说什么都可以了。
陆嘉学则一言不发,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凌。
“儿媳日后注意就是。”宜宁答应道。
宜宁想到方才大伯父说的场景,真想亲眼目睹方才的激烈场景。她是由衷地敬佩罗慎远,难怪年纪轻轻做首辅,这等心性!
她又不是罗成章的女儿,若是在英国公府。魏凌自然是无条件地偏袒她,但是在罗家,罗成章肯定是偏袒罗宜怜的。
“……皇上真的砸破了言官的脑袋?”
这次毕竟是她理亏,让罗成章抓到了错处。
“皇上早被这帮人吵烦了,有机会砸自然要砸。”罗慎远说。
宜宁有点无奈,罗成章就是仗着个长辈的身份,她不好忤逆,否则传出去就会被人说成不孝。这不孝的名头要是在世勋贵家里,谁能管她?偏偏是在读书人家,对孝字最为看重。一个朝廷官员要是被说成‘不孝’,严重的可能还会丢乌纱帽。
宜宁心里还是担心陆嘉学的事,又问罗慎远,“这事……陆嘉学应该是主谋,那些人背后应该是他,他可有被供出来?”
还跟她上纲上线起来了。
罗慎远淡淡道:“那些人如何敢。”
罗成章脸色更不好看:“待嫁的闺女和嫁人的新妇,可能一般议论?怜姐儿在闺中,你就该好好的待她。魏氏你是来给慎远当媳妇的,就要规矩地伺候公婆和丈夫,谁准你去别处玩的?是你伺候丈夫还是丈夫来伺候你的?”
罗宜宁思索片刻:“当时我在他那里,听说他想用曾应坤来害你。现平远堡之事你从中获益,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向来是个无赖性格,不论什么手段都要达成他的目的……”
罗成章额头一挑一跳的,败家东西。林海如就是偏袒罗宜宁而已!怜姐儿只是到邻家玩几天,回来被她冷嘲热讽好一通训斥,罗宜宁这玩几天回来,她居然就是嘘寒问暖了?
“不要说了。”罗慎远突然说。
林海如在旁道:“宜宁也才十四岁,贪耍是正常的。我们在保定的时候,怜姐儿还不是去旁边的高家一耍就是七八天的。”
罗宜宁有些没反应过来。罗慎远叹道:“我不喜欢你提他。以后不提他了,好吗?”
他是长辈,宜宁毕竟让他几分:“是儿媳的错,贪耍了些。”
其实,三哥还是介意她被陆嘉学掳走的事吧。毕竟没几个男人能不介意的。
罗成章则让林海如让开些,不用继续给他揉按了。冷淡道:“你这次也太不合规矩了,我可问你,谁家新妇成亲一月余就几日不着家的?”
“好,”她一愣,笑着说,“那以后不再提他了。”
楠哥儿坚决要宜宁抱他,谁来抱他都要哭闹。
罗慎远才抚着她的头:“睡吧,没有人会害得了我的。”
林海如让她赶紧坐下:“你身子还没好,来请什么安。周氏,快把楠哥儿抱开,口水到处涂得是,给他擦一擦……”
第二天早朝要早起,宜宁起来的时候他更是已经出门了。
宜宁抱着楠哥儿给林海如和罗成章屈身:“父亲、母亲安好。”
她让范妈妈拿些放在前堂里供奉孔子像,带了刚做的核桃馅栗子糕去林海如那里请安。林海如正靠着迎枕,拿着美人锤有以下没一下地敲着小腿,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到宜宁来了,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边去。
宜宁才把他接过来,小家伙立刻就搂住了她的脖颈,并热情地喂她吃自己咬过的地瓜干:“嫂嫂,甜甜……吃甜甜。”
这婆婆是最好的。宜宁原在宁远侯府的时候,不仅有侯夫人,还有老太太,个个都是要拿捏媳妇的。三个妯娌都出生名门,只有她出生低微,因此她可没脾气跟她们计较。
宜宁看到期待地伸出小手的楠哥儿,再看看他小手上的口水,没有动作。小小的楠哥儿伸出的小手不肯放下,看到宜宁不肯抱他,似乎有点疑惑,又有点委屈。
宜宁突然又想起陆嘉学说的话:“……你以为就那么容易能嫁给侯府庶子?你家世不高,要不是有我在怎么可能。”
他跟亲爹不熟,反而看到罗宜宁来了,欣喜地从罗汉床上扑起来,要宜宁抱。
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算得上认真了。那场亲事的确不是她哭来的。
宜宁到了正房那里,瞧见罗成章正在逗楠哥儿,对于这个老来得子,罗成章也是十分宠爱的。楠哥儿长得粉团一般,穿着红色的福字小褂,软乎乎的小手抓着根地瓜干,正努力啃,他咬又咬不动,涂得到处都是口水。
林海如现在日子过得舒坦,有了罗慎远给她撑腰,还生了楠哥儿,除了乔姨娘还偶尔在她面前膈应她,别的也没有什么了。宜宁接过美人锤给她捶腿:“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宜宁还没有好透,但是她被劫持这几天都没有声息,推说在杨家做客其实并不合规矩。故她自然是要去的,叫了楼妈妈进来给她梳头。
“我想怜姐儿究竟怎么个高嫁,人到现在都没露面——”林海如长叹口气,直起身来,“乔姨娘去见你父亲,说我给的月例少,要另外求几百两银子给她打头面。昨晚你父亲就跟我说起这事,把我说了一顿。”
“您要不要去给夫人请安。这几天老爷在夫人那里,时常说起您……”玳瑁在旁边问她。
“他现在还见乔姨娘?”宜宁手中小锤一顿,她以为乔姨娘彻底失宠了。
她觉得病得没那么重了,又问沈越等人。有几个人被打伤了,幸而没得大碍。罗慎远发了几十两银子送了些鸡鸭补品,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男人总是心软的,哭几回不见也见。”林海如也不是不在乎,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计较都没有力气再计较了。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注意。
“此事不再提了,他不顾别人肆意妄为,我也没拿他当义父。”宜宁觉得珍珠的手按得有些用力,微皱着眉头。
宜宁若有所思一会儿。又问起林茂在高密县做县令怎么样了。
珍珠边抹边道:“都督大人也不知道是劫持您做什么,竟然还伤了您,您可是他的义女……”
说这个林海如就有精神了,拿林茂写的信给她看。信是林茂写给扬州的父母的,自儿子做官之后林家就把他供起来了,林茂写回去的信都誊许多份给他的姑姑们寄过去看,毕竟是家族里头一个在京城做官的。这家伙丝毫没有“我去高密县当县令是被贬职了”的感觉,他的信都是游记,记某某山一日游,记某某湖两日游,记甲申年下乡游。途中所见所闻,吃了什么东西,洋洋洒洒,文采斐然。
珍珠找了药膏进来了。宜宁撩着头发侧头,等珍珠给她涂药。
宜宁笑得肚子疼,把信还给林海如:“您跟舅舅们说一声,他写的信都存起来,等他回来给他出个林茂传什么的,青史永存。”
珍珠应诺出去。宜宁站起来,披了件靛青色团花褙子出净房。玳瑁端了汤药碗来给她喝。
“他被贬职了,最高兴的就是他爷爷,说还是去地方做父母官造化百姓的好。就他这样还造化百姓?”林海如嗤之以鼻,“我都怕百姓把他给造化了。”
“……竟然还在流血。”宜宁伸手按了按伤口,吩咐道,“去找些药膏来。”
睡醒的楠哥儿被抱出来,直往母亲怀里扑。
“午时都过了,姑爷早上把您抱出来才出的门,不知道下午能不能回来。”珍珠从丫头手里接过绫布给她擦身体,然后又从另一个黑漆方托盘上拿起潞稠做的单衣。刚要给她穿衣服,撩起头发却看到她后颈的一道口子。珍珠呀了一声,“太太,您这怎么伤着了,谁做的?”
罗家众人都忐忑地等着宫中的消息。
宜宁沉默,片刻后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到晌午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罗慎远平定边关有功,受赏赐良田五百亩,黄金两千两,白银五千两。曾告发他的言官以诬陷忠良为由,庭杖十。罗府上下都震动了。
他要操心朝堂的事,还要管府上。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若是没有娶她,他怎么会需要担心这些事。
朝堂之上,皇上满面的笑容。
三哥做事想来仔细,想必她不见的事,府中也是瞒得死死的。
罗慎远站出来受了赏,皇上对他夸赞至极。罗慎远看了魏凌一眼,二人皆不语。
“怕走漏了您不见的事,三少爷称您在杨太太府上做客。奴婢也不敢在府中露面,由三少爷送去田庄里避着。故府里的事奴婢也不清楚。”珍珠轻声说。
陆嘉学站在武官第一位,没有回头,面无表情。
泡在木桶里,宜宁的头发湿漉漉的,她取下簪子,干脆把头发放下来等它晾干。小丫头往水里滴了几滴玫瑰露,宜宁闻着玫瑰味儿,在热水里放松了许多,才问珍珠:“这几日府中如何?”
罗慎远不是初生牛犊,他是幼虎,现在已经有了力量。一旦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就会蓄势反击。魏凌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愿意把军功拱手让人。
宜宁觉得身上轻了不少,终于没那么难受了。只是刚出了汗,身上黏糊糊的。昨夜她高烧,肯定没人敢给她洗澡。她让珍珠扶她起来,吩咐道:“叫人热水,我洗洗身子。”
假以时日,他肯定无人能压制。
见她醒了,珍珠挺高兴的。“……您都睡了六七个时辰了!”
程琅站在百官之中,静静地听着皇上的封赏圣旨。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陆嘉学不用他做智囊之后,真正的智囊就是他自己。他根本没想拿这个对付罗慎远,他就是纯粹给罗慎远添堵。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会用尽手段去谋求,他真正想的肯定不是对付罗慎远。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亮了。她居然没在内室,而是躺在外面的罗汉床上,旁边就是火炉子。屏风围着,珍珠正靠在她的床沿打盹。宜宁看一眼屋内的滴漏,竟然都快要正午了。
他现在不能再给陆嘉学添堵了,否则陆嘉学肯定杀了他。
若不是生病,他很少有这样哄人的柔和语气。宜宁反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头埋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同时罗慎远也惹不得,这两个人斗,他只能在旁边看着。权势和战利品,只属于胜利者。
宜宁终于觉得自己干燥舒适,窝在温暖的怀里。
程琅低下头,嘴角一丝冷笑。
他把她盖好,叫丫头端药过来。他坐在床头亲自一口口喂她。幸好她还知道要喝药,最后是两勺糖水。又把她的脚踝涂了药膏再次包扎。罗慎远才让丫头们退出去,他和衣躺在床上,结实的手臂将她抱进怀里:“眉眉,好好睡吧。睡醒就不难受了。”
他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冬天的灰霾又低又沉,有点雾气。
罗慎远瞧她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只知道瘫软在他怀里,躲避他想拍自己的手。他把她身上的被褥揭开仔细看。是挺凄惨的,脚踝又肿了,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
一步步沿着台阶往下,程琅看到罗慎远在和徐渭说话。徐渭满面的笑容,罗慎远细听,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是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什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啊。
陆嘉学居然在台阶下等着他。
宜宁任人摆弄着,越来越昏沉。似乎帘子被挑开,又有低沉的声音传来:“烧得可厉害?”她被人抱到怀里,又被轻轻拍了拍脸蛋:“宜宁,别睡着了。你还有甚的不舒服,告诉三哥。”
“好外甥,你给罗慎远通风报信过?”陆嘉学微笑问他。
又有人答道:“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别急!”
程琅早知道他会发现,也没有辩解:“舅舅……随您怎么处置吧,我也不多说了。”
“呀!太太额头烫得很,要不要请郎中来?”
“处置你?”陆嘉学冷哼。
“我们先把太太的衣裳换下来才是。你找个丫头去抬炉子进来……”
“我找你有事,给我过来。”说罢披了斗篷,率先走到前面去。
有丫头围上来给她换衣裳:“太太在小日子里,受不得凉啊……”
程琅咬牙,跟在他身后。他可不敢忤逆陆嘉学。他找自己做什么?
生病之后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放在软和的被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