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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明珠蒙尘

罗慎远对罗成章说:“父亲,事到如今我恐怕也要说一句,”他顿了顿,“轩哥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姨娘带着了。他若是再这么被养几年,人也是要废了。”

宠妾灭妻极容易埋下祸根,更何况乔姨娘太聪明,罗宜怜又野心太大。他身为男子,本来是不好插手内宅的事的,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管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乔姨娘听得眼眶一红,正欲说话,罗慎远却淡淡地看着她。

罗慎远放开了宜宁的手,这才看向罗成章。

罗慎远表现出来真正的冰冷其实很震慑,她张了张嘴巴,只勉强道:“老爷,轩哥儿是自幼养在我身边……他说那些话,也不是我教的啊……何况太太有孕,如何能养轩哥儿。”

罗慎远走到她身边,他知道宜宁心里的不安。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宜宁略小的手安慰她:“有我在,母亲便不会有事的。”

罗成章却听得暴怒,指着乔姨娘说:“你给我闭嘴!他才这么小,懂得什么道理。不管海如是否有孕,以后轩哥儿你不用养着了!”

罗家不会永远太平的,而她也总会长大的。

罗宜怜就是乔姨娘养大的,这都养成什么样子了。要是轩哥儿再这般,恐怕才是可怕极了的。

她毕竟不是真的孩子,若再以孩子的伪装来面对,才真是叫那些小人踩到她和林海如头上去。宜宁怎么会忘了自己前世的磨难,罗慎远以后入阁拜相,迟早还是要和陆嘉学对上的。

宜宁走上来,屈了身说:“女儿有一主意,不如让郭姨娘养着轩哥儿,郭姨娘性子温和,也能好好教导轩哥儿。今日这事轩哥儿实在是过头了,以后长大了那就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性子。”

现在她却全心全意地信赖罗慎远。不仅因为他是未来首辅,还因为他是她的三哥,兄长血缘的身份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若血缘都不住以信任,那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林海如的胎因为轩哥儿有损,她肯定是不愿意再看到轩哥儿的。宜宁自己都不想看到轩哥儿,虽然厌弃,但毕竟还是罗家的男孩,罚了他之后还要为他找个归处。

后来再想竟然真的是这个道理,只有在自己全然信任依赖的人面前,才会不用忍耐心中的委屈痛哭。只不过前世的她从未有人能给她依赖感。

郭姨娘则是从小伺候罗成章的丫头,的确非常的温和,而且罗成章也能放心。

宜宁当时听了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笑了笑没说话。

乔姨娘听了心肝欲裂,哭着纠扯罗成章的袖子:“老爷!轩哥儿离不得我啊!都是我的错,您怪我就好了,不要怪我的轩哥儿啊……”

宜宁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前世的继母生的妹妹十分爱哭,动不动就扑在继母怀里哭,出嫁了都没有变。她劝继母说:“……媛姐儿如今已为人妇,这般实在不好。”继母却笑着跟她道:“她也就是在我面前哭罢了,在别人面前哪里哭得出来。她对着自己的夫婿都是不敢的。”

罗成章闭了闭眼睛,让婆子把乔姨娘拉开。

罗宜宁回过头看到是罗慎远来了,手握得更紧。那种鼻酸的感觉却又涌了上来。

乔姨娘哭得更厉害,宜宁就冷笑道:“母亲腹中胎儿生死未卜,姨娘再这般闹腾,可是存心对主母不敬?”

“宜宁……”他低喊了一声。

乔姨娘愣愣地看着罗宜宁,罗宜宁则冷淡地看着她,轻声道:“把她给我拉下去。”

这样神态的宜宁他从未见过。似乎她已经在努力长大了,不需要自己的庇护了。

罗成章什么都没有说,乔姨娘就这么被拉了下去,要轩哥儿离开她真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哭声到了院外都还能听得到。

宜宁有多喜欢林海如,他再清楚不过了。

罗慎远难得看到宜宁这么决然,果然是真的愤怒了。

罗慎远让身后的郎中赶紧进屋中去,他却看到了宜宁,她站在槅扇旁望着内室侧着头,露出细长的脖颈和沉静的侧脸。他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但实则她显得很冷静,只有细长的手指揪着衣袖,才能看出她内心的紧张。

他继续对罗成章说:“父亲未必看不明白,总想着不过是女子,纵容一些也没有什么。但祸根就是这么埋下的,乔姨娘平日用度都是比照母亲来的,日后恐怕是不行了。家中无规矩不成方圆,父亲可要想明白。”

罗成章看到庶长子过来了,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不禁喊了声:“慎远……”

罗成章被自己的儿子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罗慎远带着小厮和郎中过来了。他背着手径直走进了正房,面色几乎是肃冷。

他放纵乔姨娘,是因为疼爱她,更是不在乎女人之间的这些冲突。但是细细算来,明澜的死何尝不是有乔姨娘的原因,现在林海如的孩子不保,也因为他一时的放任!乔姨娘能如此,还不是因为他的宠爱。

她走进了房门内。

“为父知道了。”罗成章有些疲惫,眼圈发红。因为今日的打击,他整个人都有些黯淡,没有再说一句护着乔姨娘的话。

“母亲这胎若是真的出了事。”宜宁轻轻地说,“你们在罗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郎中从屋内出来,青渠随后也跟着出来,罗慎远走上前与他们商议。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嘴唇微动:“宜宁……”

忙到半夜,大房那边宾客都歇下了,陈氏才听到二房这边出了事,带着丫头婆子过来了。林茂和顾夫人等人跟在她身后。陈氏虽然平时总和林海如吵,但同为母亲,自然知道孩子的重要。听闻是轩哥儿推了林海如,她也怒了。

罗宜怜觉得宜宁的目光如一把冰冷的刀,充满一种成熟的淡漠,绝对不像个孩子的眼神。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二弟宠着乔姨娘。那偏房姨娘就是再得宠又能怎么样?还能爬到正房头上去?陈氏和顾夫人赶忙进了内室看林海如。而林茂则冷冷地看着罗成章。

“我这人的性子很好说话。”宜宁轻轻地说,“但要是犯了我的忌讳,怕是就没有这么好过了。罗宜怜,你是庶出,你知道庶出的孩子在嫡出刻意的对待下,会有多惨吗?”

他冷冷地道:“姑父,我却不得不说一句。我林家家风淳朴,姑母在林家长大,从不懂得什么勾心斗角的事,但她的性子是最好的。如今到了你们家来,万般忍受委屈也就罢了,你竟然任那小妾和庶子伤她?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姑母与你和离回林家,林家上上下下还是把她当姑奶奶养着。绝不在别人家被欺负!”

宜宁走出了正房的门,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宜怜,屋檐下的灯笼静静地照在她身上,她身上有种平日不曾有的从容和冷淡。

林茂也被罗成章惹恼了,语气都凌厉了起来。

一个孩子的到来本来该是喜悦的,但现在只有急促和焦急。他浑身都充满了内疚,刚才林海如推开他的动作,始终是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林海如在怪他。

罗成章听到屋内的匆忙和陈氏说话的声音,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长叹了一口气。林茂虽然是小辈,却也是林海如的娘家人,实在是他理亏了。

他知道林海如有多想要一个孩子,他知道。

正在这时候,青渠匆忙从内室中走出来,脸上总算带了一丝笑意,她跟宜宁说:“七小姐,给太太服了药,现在总算是没事了!太太的腹痛也轻了许多……”

屋内丫头婆子来去匆匆,但是没一个人理会她们。而罗成章茫然地坐在罗汉床上,乔姨娘在旁想安慰他,他却丝毫不理会。只能听到里头的急促,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宜宁连忙往房中去,林海如躺在大红的海棠花绸面迎枕上,脸色发白。但看到宜宁进来之后,却把头转向她。宜宁走到她床前半跪下握住她的手,轻声跟她说:“母亲,没有事了。”

罗宜怜站在屋外。

林海如听了就笑,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流。她摸着自己的腹部,一手紧紧地握着宜宁的手。

而宜宁也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他一眼。

这孩子……是因着宜宁才保下的。

罗成章站在一旁瞪着眼睛,手微微有些发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日后孩子出生了,一定要教它好好地跟姐姐亲近,永不能和姐姐离心。

林海如缓缓闭上眼,似乎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房中的众人也松了口气,陈氏甚至难得温言地对林海如说:“我看这孩子强壮,必得是个男孩。”

宜宁本是个坚强的人,此刻泪水却夺眶而出。她立刻点头,握着林海如的手:“母亲,没有事的!青渠在呢,我立刻让人去找三哥,三哥也会过来了!你不要担心!”

西次间里,罗成章听说孩子保住了也想进来看林海如,却被门口的婆子拦住了。不紧不慢地说:“老爷,太太要休息,奴婢看您得明天再来,免得太太看到您再情绪激动了。”

她还没有接受孩子到来的喜悦,却要被迫接受孩子可能的离去。林海如觉得下腹绞痛,也比不上心里那种失望的痛苦。这是她盼了七年的孩子啊!

林茂是男子,不得进内室,他只在旁冷冷地看着罗成章,随后转过身不想理他。

罗成章一听说怀孕,再看林海如脸色苍白的样子也慌了,立刻把林海如抱起来,放进内室的床上。“海如,你可还好!”林海如却推开了他的手,侧头勉强跟宜宁说:“宜宁……我信得过你。你保我的孩子,不要……不要他在我旁边!”

一个败类,他懒得看。

林海如肚子里的可是嫡出的孩子!真要是有个闪失,谁担得起责任!

罗慎远迎上了保定名医萧郎中,陪他跨出了门外。萧郎中跟他说:“我给你母亲开的药,按一日两次的煎服就行了。”

轩哥儿大哭着要挣脱婆子的手,却很快就被架走了。乔姨娘和罗宜怜可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竟有些怔住了,有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罗慎远让小厮给了萧郎中出诊的银子:“这次怠慢郎中了,改日再请郎中喝酒。”

宜宁深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鼻尖涌出股酸意。她回头冷冷地看着轩哥儿,咬牙道:“雪枝,把四少爷押去祠堂罚跪,我不说起,他绝对不准给我起来!”

萧郎中笑着摆手:“你是玄空大师亲传的弟子,不用客气了。”

宜宁立刻让青渠过来看看,青渠半跪在林海如身边试了试她的脉搏,顿时脸色也变了:“七小姐……太太、太太已有孕两个月了!”

罗慎远听了也笑了笑,问萧郎中:“跟在舍妹旁边的丫头青渠,您看如何?”

罗成章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等状况,也有些惊讶。

“师承高手,还需历练。”萧郎中说,“却不知怎的在府上做丫头?”

林海如的额头迅速出现细密的汗,她张了张嘴。

罗慎远没有再说,萧郎中便也不多问。管事送他出了院子,罗慎远走回来,看到侍从站在屋檐下,他淡淡地问道:“四少爷呢?”

宜宁一看就急了,立刻让婆子拉住轩哥儿,她连忙去扶林海如:“母亲,你怎么了!”

“七小姐罚他在祠堂下跪,四少爷不愿意跪,七小姐的婆子就按着他的肩逼他跪。您可要让他过来?”

本来孩子的力气并不大,她的脸色却变得苍白了,捂着小腹说不出话来。

罗慎远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不必,让他跪着吧。”

林海如刚站起身,突然就被孩子推了个踉跄,撞到了小几突出的一角。

他走进了屋内,身姿如松,带着一种和缓的从容……和冷酷。

林海如听后便不再说什么了,她觉得有点累了,正想让婆子把罗宜怜带下去。谁知轩哥儿却突然挣脱了乳母的手,朝林海如跑了推了她一下:“我不喜欢你!你欺负姐姐和我的姨娘!”

林海如第二天被宜宁灌了好几碗补汤,每日进补,养着养着气色就渐渐好了过来。

宜宁听了咬了咬嘴唇,父亲还是不喜欢林海如,说得好像是继母无理取闹了一样。

罗成章整日来看林海如,林海如却不想见他,他越发的焦急。

罗成章被吵得有些烦了,揉了揉眉心:“海如行了,别闹大声了。”

乔姨娘却每日都听到轩哥儿在哭,他在祠堂里跪坏了膝盖,疼得直喊娘亲。乔姨娘为儿子痛心,这下才是真的吃不下睡不好,人很快就憔悴了下去。

乔姨娘缓缓开口:“太太,你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他也不过平日淘气了一些,只是孩子天性而已。你的话也太重了些!”

乔姨娘去书房求见他的时候,是想把轩哥儿接回去。

林海如实在忍不住了道:“轩哥儿,你不要再说了。你小小年纪,怎能这么说话?”

罗成章却冷硬地告诉她:“如今轩哥儿已经不归你管,再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

轩哥儿看到罗宜怜都哭了,只见疼爱自己的姐姐和姨娘都默默不说话。那肯定就是被林海如欺负了,他不喜欢林海如。轩哥儿更紧紧地盯着林海如:“你就是不喜欢我的姐姐!我也不喜欢你!”

乔姨娘听了怅然若失,回头就大病了一场,罗宜怜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她好几天。

那她精心设下的局怎么办?就这么让罗宜宁给搅黄了。罗宜怜面上梨花带雨,却紧紧握着手,她应该让更多人看到的,这样罗宜宁想堵都没地方堵去,只怪她运气不好!

罗慎远听说了只是道:“六妹身边是一个姓赵的婆子在伺候,那日是她请了个小丫头去花厅,打一顿赶出府去吧。”

一贯护着她的父亲,此时看着她的目光居然有些冷淡了。

说完蘸了墨继续写字。

罗宜怜抬头有些失望地看着父亲。

管事应喏下去了,第二天赵氏就从罗宜怜房里被拉走了,哭嚎声一直没有停过。

罗成章摆了摆手,这事罗宜怜的确过分了。他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动静越小越不怕传出去,林海如说得有道理。他淡淡道:“怜姐儿是该好好教教了,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

赵氏是乔姨娘的心腹,乔姨娘的很多事都是她在帮着做。

乔姨娘急道:“这如何能,岂不是让别人看轻了怜姐儿去!”

罗宜怜笔直地站在门口,看到有人把赵氏拉走了。赵氏哀求的目光一直看着她,但是她能做什么,她只是把头别到一边不看,待赵氏被拖走之后,屋中的丫头再看罗宜怜的眼神就怪怪的。

林海如才没有看轩哥儿,她自认自己平时对轩哥儿也是容忍了,此刻再忍忍也无妨。她道:“总之,怜姐儿这事不能放过,我看得请了婆子来教导才行。今晚之事只有个丫头看到了,便让那丫头不要胡乱说了,我们再与顾夫人说明白,就当没有发生过。”

一个连自己下人都护不住的主子,能有什么用?

宜宁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管轩哥儿。

乔姨娘病中听说赵氏被打得半死拖出去了,坐起来喘着气说:“我还没死……他罗慎远当我是死了吗?”

林海如是不喜欢轩哥儿,但也从未针对过他,闻言站起身:“轩哥儿,我如何对你不好了?你可莫要随口乱说话。”

罗宜怜捧着她细瘦如柴的手说:“母亲,您不能再病下去了啊……”

他又看着林海如说:“她才对我不好!每次我来请安她都对我不好!”

乔姨娘第二天就坚强地起床了,给林海如请安,在门外跪了一整天。

轩哥儿搂着乔姨娘的脖颈,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罗成章,倔强地说:“爹爹,姐姐是我的姐姐,姐姐不会歹毒的,她对我好!”

宜宁走过正房的时候看到乔姨娘乖顺地跪着,想到也许就是那十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跪着求明澜让她进门。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那个纤弱动人的少女了,也再没有一个顾明澜给她欺负了。

罗宜宁看着更想冷笑,连轩哥儿都预备好了?

宜宁径直走进正房,看都不再看她。

这时候终于有婆子带着轩哥儿来了,轩哥儿扑进了正房中,没有人说话,他就跑进了乔姨娘的怀里。

林海如不见她,乔姨娘却依旧来跪着,在门外声泪俱下:“是妾身没管好轩哥儿,害了太太!求太太责罚于我……太太莫要宽恕我啊!”

乔姨娘有点急了,她可没想到罗宜宁的嘴皮子这么厉害!活活说得罗成章起了疑心。

罗成章第三天碰到了乔姨娘,他站在庑廊下听到了她的哭诉,但是他并没有走过去。

乔姨娘立刻也跪下,护着她的女儿:“老爷,您可不要轻信七小姐的话啊!怜姐儿真没有这个心思!”

宜宁这才轻轻地对身边的雪枝说:“让婆子扶她进去吧。”

罗成章挥开她的手,目光也有了些戒备。“你闭嘴!”

这天见了林海如,乔姨娘回到房里,屋中的丫头终于不再冷眼看着她了,她说什么也有人去做了。

罗宜怜听得浑身发冷,立刻就要拉罗成章的手:“爹爹,不是如此的——”

乔姨娘坐在临窗大炕上气得说不出话来。罗宜宁……她在罗家这么多年,就会顾明澜都没有这么欺负过她,这罗宜宁可是顾明澜生来讨她的债的?

罗成章听得直皱眉,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之处,竟有种惊疑的冰冷。宜宁又缓缓道:“到时候,六姐是嫁去顾家了,却拖累了我们整个罗家!我还真是不知道六姐是无心还是有心了,这么狠的心思,我看谁都比不过她去!”

她再怎么气,却也知道大势已去。望着屋中一如往昔的陈设,她身上穿着的有些空荡荡的褙子,眼中流露出一些苍凉。

宜宁每说一句,罗宜怜的脸色就白一些。

宜宁却每日变着法地逗林海如开心,林海如红光满面,身子也略丰腴了一些。

宜宁却走到父亲身前,一屈身道:“父亲,六姐今日这日子选得好,若是大家都看到了。顾家表哥不娶也要娶了她。只是这样一来,我罗家女孩在外面也抬不起头了!刚出了这样的事,又在您与大伯要起复的关键时候,要是让今日在场的大人们听了去,会如何想我们罗家!”

新进门的大嫂是个温婉女子,进门第二天就带了许多礼品来看婶娘,还特地让跟着自己的乳母留了个养身子的方子。往后大嫂更是时常来探望,看得出是个心善的人。

罗成章听了这么多已经够了,他走了过去坐在林海如身旁。看到垂泪的女儿,缓缓叹了口气:“怜姐儿这事有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孩,该也是无心的。”

大嫂三日回门之后再来,带回了一个年轻俊俏的后生,说是自己的内弟。结果罗宜秀一看到人家就走不动道,把顾景明抛到了脑后,专心地跟大嫂的内弟对眼去了。

宜怜默默地流眼泪,轻声道:“七妹从不当我是姐姐,今日都向着顾公子,我是理解的……可这的确绝非有意,我怎会拿了自己的名声来玩笑,你们真要是不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宜宁看了就直感叹这简直是食色性也,罗宜秀小姑娘果然真的看脸识人。

“口说无凭?”林海如也笑了,“那乔姨娘可能告诉我?罗宜怜就这么恰好出现在花厅外面,恰好没有带丫头过来?又恰好让人看到了?她恐怕是想算计人家顾家公子吧,可惜人家半点不喜欢她,算计不出一分的怜惜来。反倒是在顾夫人面前出了丑!”

不过罗宜秀私下却跟她说:“……看得出你那表哥其实性子冷淡。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何况那日之后,你表哥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就亲自找了那小丫头逼问出了背后主使之人,无意传给二叔知道了,把罗宜怜叫去骂得她脸色惨白。这便罢了,你舅母估计不会放过罗宜怜,我看罗宜怜这下如何收场……”

乔姨娘没想到罗宜宁居然找到了酒壶说事。她立刻道:“七小姐这是口说无凭……”

宜宁好奇问她:“大伯母告诉你这些的?”

她发现罗宜宁今天居然有些锋芒毕露,丝毫不掩饰!看来是戳到她的痛处了!

罗宜秀洋洋得意地道:“自然是我娘,她让我莫要再想着顾景明了。”

罗宜怜抬起头,她淡淡地看着宜宁。

陈氏并不愚蠢,她能看得出顾夫人的意思。

“这酒比寻常的酒劲更大,六姐让人送去了大房给顾家表哥,可是如此?”宜宁逼近了罗宜怜,静静地直视着她。

顾夫人在府中这么多天,都没有正式地与她见上一面,分明就没有想过和罗家有任何牵扯。

雪枝上前一步屈身道:“奴婢去厨房问过,是六小姐的丫头前些日子借的,说拿来泡安神酒喝。”

再者顾夫人被罗宜怜这么一算计,估计也不会再想让儿子娶罗家的女子了。

罗宜宁只是冷笑:“父亲,我是想着六姐的名声,才让顾家表哥去了后院的。”她向雪枝示意,拿了个酒壶出来,走到罗宜怜前给她看:“你认得这酒壶?上头的花样是刚烧出来的,一共只有三个。”

陈氏只能感叹一声,罗宜怜也是胆大包天,与她那亲娘一样的狠。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但人家顾家可不是吃素的,顾老太爷可是做过帝师的人。

他皱了皱眉道:“这事的确该叫顾景明过来说清楚,女孩儿的名节不能这么算了,何况还让下人瞧了去。宜宁,怜姐儿是你的亲姐姐,你也该想着她一些。”

宜宁正在宋老先生的教导下练工笔,林茂来找她的时候,看到她伏在书案上。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印着脖颈白皙如玉,她似乎因忙着林海如的事又清瘦了几分,五官更加清灵了,颜色动人心。那侧脸似乎有层粉一样的茸,越发的水灵。

罗成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景明竟然会去扶宜怜!这的确是败坏了宜怜的名声。

这丫头渐渐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觊觎他……林茂突然有些恍惚地想到。

竟然出了这等丑事!

他有点头疼,毕竟他快要离开罗家了,要是被别人叼去了怎么办。

乔姨娘把来龙去脉一讲,此时眼眶发红地看着罗宜宁:“虽然是怜姐儿伤了脚,但总也有顾家公子不顾及男女之别扶了怜姐儿的缘故。若是不讨个说法,怜姐儿这委屈岂不是白受了,怜姐儿以后可要怎么说人家。七小姐这般偏袒着顾家公子,可想过怜姐儿才是她的亲姐姐!”

那她以后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只能看着别人,粉嫩嫩的脸也有别人的手来捏。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女儿,他立刻就问道:“究竟怎么了?”

宜宁回头看到他,正好停了笔辞别宋老先生,跟他一起去看林海如。

罗成章一抬头,罗宜怜确实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她见林茂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茂表哥,你又喝酒了?”

今日府中大喜,听闻出事之后罗成章就沉着一张脸,他跨步走进来,乔姨娘立刻就迎上去,跪在他面前哭道:“老爷,这事您可得为怜姐儿做主啊。太太和七小姐一昧的向着外人,见我怜姐儿可怜,却没有人肯帮她说话——”

“喝什么酒,看看你在做什么而已!”她还是在调侃他吧!林茂一把把宜宁的手拉住。只觉得她的手这么小,他完全包覆也没有问题。柔如无骨,软嫩极了,他都怕自己一不小心给捏坏了……

丫头正好来通传,说罗成章已经过来了。

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男人和女孩的不同,林茂突然就放开了她的手,觉得自己的掌心汗腻腻的。

宜宁笑道:“我让舅母去后院,便是不露端倪,这怎么不是护着六姐姐了。”

宜宁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这,不可能是生气了吧?

乔姨娘冷冷地看着宜宁:“七小姐,可没有您这样偏心的!只护着你外家的人,怜姐儿的声誉便不管了?我知道我们怜姐儿是庶出,没得您的尊贵,却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正房里。

大房那边还热热闹闹的,二房的正房里却屏退了下人,林海如坐下来,气得想把罗宜怜捏死。这不是她搞出来的鬼才怪!顾夫人还在罗家里,她这是丢的罗家的脸面!

林海如正和瑞香一起做孩子的小鞋,那鞋托在手里只有半个巴掌大,可爱极了。

顾景明嘴角也带着一丝冷笑,拳头握得紧紧的,大步离开了花厅。

宜宁托着孩子的鞋,突然想到前世她刚死的时候,似乎也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她去庙里上香,还是因想求个孩子。

顾夫人看宜宁小小年纪却如此沉稳,看了林海如一眼道:“那我先去后院,要真是顾景明的错,你就告诉我,我一定好好罚他!”她看也不看罗宜怜。

宜宁笑了笑,跟林海如说:“……不如再做一个婴戏莲纹的鞋面吧!”

罗宜宁这次也不想放过罗宜怜,这次她太过分了。她站在林海如面前,都不等林海如说话就道:“舅母,今天这事先不说,您带明表哥先去后院,免得让人发现您不见了。等我们问清楚了自然会去说明白的。”

林海如则看向林茂。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凭她对自己侄儿的了解,林茂似乎有点不大对。他远远站在宜宁的旁边,半点都没有靠近她,面容也端正无半分戏谑。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小心翼翼地感觉。高大的男子站在娇小的女孩旁边,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罗宜怜正想跟宜宁说什么,但抬头就看到罗宜宁冰冷而淡漠的眼神,突然叫她浑身一颤。

她有点头疼地想,搞不好两年后真的能看到林茂来提亲。

宜宁淡淡道:“乔姨娘不要糊涂了,这里是花厅。为了六姐的名声好,我们还是回正房去说比较好。再把父亲也叫过来一并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不会说不明白。”

林茂是来向她告辞的,他说要和顾景明一起去京城,至于做什么让她别管,反正已经写信跟家里说过了,家里也同意了。

乔姨娘听了女儿的话却更难受了:“你怎说得这般委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快跟姨娘说说。”

林海如知道大嫂的意思,只要林茂不在扬州城里闹腾,他在外面跳大神了他们都不想管。

她罗宜怜一个庶出的女子,跟她顾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哪里来的脸叫表哥!

既然是跟顾景明一起去,那总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吧。

顾夫人听到明表哥三个字,额头突突地跳。

林海如想到这里就同意了,还让账房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做盘缠使。罗慎远从通州赶回来给他们送行,临走时怕出什么意外,还派了护卫送他们去京城。

乔姨娘听了风声,带着丫头婆子姗姗来迟了。一来就把她委屈的女儿给拥住了,罗宜怜看着顾景明冷漠的背影,也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假的,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低声道:“不怪明表哥,是我腿受伤了叫他扶着的。叫人看了去是我不好……”

顾景明走的时候送了宜宁一幅画,林茂送了她一盒自己炼的丹药。宜宁看了哭笑不得,让雪枝随便帮她收了起来,很快就在多宝阁上落灰了。

那边却传来一个声音:“……怜姐儿,你怎么哭得这般难受!”

罗慎远看到这盒丹药,跟她说:“你别看你茂表哥不务正业,他炼的丹药在扬州炒到一百两银子一盒,还得看他愿不愿意卖。”

顾夫人听了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知道儿子恐怕被算计了,但偏偏又落了下风。她只能咬牙道:“你……你真是不知所云。便是六小姐疼得要死了,用得着你去扶吗?等跟我回去了,你就给我去跪祠堂!”

宜宁有些惊讶,罗慎远却不再说什么,从她的书房里出去了。

顾景明被冷风一吹,酒早就醒了。他平日的柔和全无踪影,冷冷道:“六小姐说她伤了腿,我才扶着她一些。偏巧六小姐就没有带丫头出来——”

盛夏刚至,天气炎热。

林海如走过去,径直问那站在庑廊下的小丫头话,她吓得语无伦次的:“我刚出来……就看到、看到顾四少爷搂着六小姐,但是看到奴婢之后,片刻就放开了。奴婢立刻去告诉了杜妈妈……只有这么多!”

罗宜怜被禁闭在屋中三个月,到现在才放了出来。跟原来比起来,她似乎清瘦了一些,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郭姨娘那里见轩哥儿。罗成章虽然现在对乔姨娘宽和了一些,却还是不准乔姨娘见轩哥儿。

她们一起去了花厅外头的竹林外,顾景明阴沉着脸先走出来,而罗宜怜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眼眶通红似乎有些委屈。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跟着的顾夫人一看到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郭姨娘性子温和,又喜欢小孩子。轩哥儿被她养了三个月,已经能亲热地叫她姨娘了。

片刻之后宜宁脸色铁青地走出来,指了指桌上的那壶酒说:“雪枝,给我把那酒带上。”

罗宜怜站在门外,听到轩哥儿跟郭姨娘说:“我中午要吃山药糕,您上次给我做的那个!上面还要有葡萄干。”

林海如这才意识到事情恐怕严重了,跟顾夫人说了一声,带着宜宁一起进了暖阁。

他摇着郭姨娘的手撒娇,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母和受罚的姐姐。

那婆子感激地看了宜宁一眼,点了点头。

罗宜怜看了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回了乔姨娘那里。

林海如皱眉道:“你有话直说便是!”她最不喜欢人家说话吞吞吐吐的。宜宁却拦住了林海如,对那婆子说,“可要避去旁边的暖阁说话?”

乔姨娘听了女儿的话扑在床上痛哭,就连轩哥儿刚从她这里抱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那边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进来了,是在林海如房里伺候的婆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海如。

宜宁也听说了这件事,她在给未来的弟弟或是妹妹做帽子,徐妈妈在旁边指导她的针线。她的院中浓荫匝地,虽然有蝉声阵阵,但却十分凉爽。

林茂摇了摇头:“这是小厮拿来的。”

宜宁喝了一口酸梅汤说:“可见郭姨娘照顾轩哥儿好,给郭姨娘送两个丫头去吧,免得她那里丫头不够使唤。”

宜宁缓缓道:“这酒壶的样式是咱们房里特有的,可是你们有人从二房带过来的酒?”

雪枝笑着应喏,亲自挑了两个勤快能干的丫头给郭姨娘送过去。整个二房都看得出来,七小姐这是要抬举郭姨娘,原先看不起郭姨娘那房的,纷纷都开始转了风向。

顾景明出去醒酒,顾夫人就让人把他们刚写的字拿过来看。跟林海如讨论究竟是哪个写得最好,林海如硬着头皮胡扯了几句。抬头一看发现宜宁正看着那酒壶,不由道:“宜宁,你看什么?”

依照惯例,松枝还是晚上去了罗慎远那里,一五一十地把宜宁做的事跟罗慎远说了。

林茂的狭长的眼睛亮亮的,笑道:“我哪里扰她了,跟她打招呼罢了。再者一壶酒罢了,我怎么会喝多!”林茂让小厮再拿一壶酒来。以酒助诗再来写两篇,顾景明连忙摆手道:“我是不行了。我得去外头吹吹风。”他被林茂灌得最多,脑瓜仁都疼。

这小丫头如今也学会四两拨千斤了……罗慎远放下茶杯笑了笑,慢慢道:“她做什么让她做就是,有什么不能做的便来找我。”

“他是喝多了。”顾景明笑道,“你过来,可别扰着了宜宁!”

松枝走在路上,默默地想三少爷为七小姐做了多少。前日七小姐和宋府的小姐有了口角,三少爷去见了宋府的大爷,第二天那小姐就向七小姐赔礼。再前些日子,七小姐说想吃桑葚,三少爷托人从外面买来,到保定的时候还是新鲜的。

宜宁有点想笑,她发现林茂喝了酒还挺好玩的。她往桌上一看,果然是摆着一壶酒。

三少爷倒是真的宠妹妹。这些年出落得越发俊朗,府中的丫头都紧看着风谢塘,能挤进去在三少爷面前露个脸,都是天大的福气了。

林茂抓住她的手,认真道:“宜宁表妹别晃,我头晕。”

但对于宜宁来说,罗慎远整日忙碌得很,她一月里见到他的时间也就区区几日。见到的时候他还要严肃地问她功课,考她的学识。在宋老先生教导的罗府姐妹中,宜宁的功课是拔尖的了,搞得罗宜秀每次看宜宁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茂表哥?”

毕竟几年前,两人的水平还是差不多的。

然后她闻到了林茂身上淡淡的酒味,他喝酒了?

等到了八月的时候,轩哥儿就再也不提要回乔姨娘那里了。乔姨娘上次在回廊看到轩哥儿,轩哥儿却犹豫了一会儿,才喊她一声:“姨娘。”虽然还是高兴,语气里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宜宁正在嚼桂圆干,被他捏得一愣。她怎么觉得林茂有点不对。

孩子的忘性实在是大,乔姨娘失魂落魄,面上还要笑。

林茂随后就走过来,捏了捏宜宁的脸问她:“你刚才看成亲好玩吗?”

而当宜宁把这些事写给长姐罗宜慧之后,长姐给了她回信。

宜宁正和罗宜秀剥桂圆干吃,应付般点头应了送他离去,他怎么一回来便要管着她了。

她要带着小世子钰哥儿回来了,如今钰哥儿已经三岁了,长得白胖软糯。想到能见到小侄儿了,宜宁也很高兴,写了信给长姐说:“……正好母亲也很想你!我也想看看钰哥儿长多大了。”

罗慎远见了顾夫人,顾夫人看他的目光十分欣赏,两人竟然说得上话。刚说了两句罗成章就派人过来,说叫罗慎远去见罗家的远方叔祖,罗慎远只能告辞,临走时跟宜宁说:“眉眉,不可玩太晚。”

林海如听了又开始紧张。对于这个嫡长女,她每次想到还是有点怕。

她看着罗慎远淡然的脸,心里默念了几声从嘉、从嘉,觉得这个表字念起来朗朗上口。

罗宜慧回来那日,二房早早地准备了起来。宜宁去影壁接长姐,却看到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罗宜慧抱着轩哥儿从前面那辆马车里出来,后面那辆马车过了许久,才撩开了帘子。

宜宁听了疑惑,然后才意识到从嘉是罗慎远的表字,可能是孙大人给他取得。

一个穿着红色遍地金缂丝褙子,戴着金项圈的少女出来了。她细细的手腕上戴了好几个金镯子,金项圈上镶嵌的海珠有龙眼大小,价值连城。随后婆子扶她下车,少女搭在婆子手上的那只手纤细如玉,白嫩极了。一看就绝非普通的出生,必然是王公贵族才有这样的气势。

顾景明看到顾夫人后叫了母亲,请了罗慎远过来:“这位就是从嘉,北直隶的解元,宜宁的三哥。”

罗宜慧笑着跟宜宁说:“这位是英国公的侄女明珠姑娘,跟着我来保定玩玩的。”

女眷们在后院看戏,这边的花厅里罗家的几个少爷都在,罗慎远正在写《兰亭序》,顾景明写《赤壁赋》,两人都用馆阁体。罗山远和林茂也在旁,林茂却用的是罕用的瘦金体。

宜宁看着那少女良久,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笼罩着她。

林海如只能在旁面无表情地摸手上的金镯子,她唯能给宜宁的就是那金银阿土之物。读书什么的,让她三哥操心去吧!

赵明珠却抬头一笑,声音清脆:“你就是慧姐姐的妹妹?”

一路上顾夫人拉着宜宁的手,问了她许多话。问她可通读了四书,宜宁答都读了,她便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宜宁的头:“乖孩子,读书是最好的。”

虽然没有说什么,语气之间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之感。恐怕是从小就受尽宠爱的。

顾夫人早就对罗慎远好奇已久。

罗宜慧在宜宁耳边低声道:“明珠姑娘的表哥便是程琅程大人,她自幼长在英国公府,英国公府里没有女孩,太夫人非常喜欢她,英国公也疼爱她。陆都督和英国公是莫逆之交,便收了她做义女。轻易不能怠慢了她……她说在国公府枯燥,非要跟着我过来的。”

正好让罗慎远也见见舅母,顾家在朝中是三代宠臣。宜宁仔细算了算,现在是至德十六年,距离新皇登基不足一年,新皇登基之后朝政动荡,顾家和罗家等家族还会受到影响。

宜宁却觉得一阵的恍惚,半天说不出话来。

宜宁也觉得林海如不太能应付舅母,帮她解围道:“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三哥他们吧。”

原来是她,难怪她觉得眼熟呢。

她不太习惯跟顾夫人这种世家夫人打交道,特别是有学问还特别有礼的那种。

赵明珠是英国公的侄女,虽说是侄女,却实则是太夫人中年无依,那个时候还是英国公世子的魏凌又没有孩子,怕老太太无聊,才抱来给老太太养着的。

林海如僵硬地笑道:“哪里哪里。”

赵明珠的出身其实一般,但太夫人却真把她当成个嫡出的大小姐教养对待,真是如同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因这个原因,赵明珠在京城的世家太太小姐中很闻名。但在赵明珠长大的时候,宜宁已经死了。她对赵明珠有印象,还是因为赵明珠曾对着她的牌位感叹:“这真是个苦命的,若是没死,现在也是候夫人、都督夫人了。”

“景明跟解元比,学问还是不足的。”顾夫人笑着对林海如说,“是你教导有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种微笑,语气意味深长。

顾夫人也早听说过罗慎远,他在北直隶很出名。

宜宁一直想着赵明珠那个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与赵明珠无怨无仇,甚至从未在生前见过她。却总有种赵明珠不喜欢,甚至厌恶她的感觉。

宜宁对顾夫人有些陌生,望着她温婉的眉目笑了笑道‘好’,罗宜秀也上前给顾夫人行礼,顾夫人给了她一只金簪做见面礼。罗宜秀眼珠子转了转,就说:“我听说三哥刚才在院子里和顾家表哥写字。我爹刚才还在旁看着,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写得怎么样了。”

幸好她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当年明澜还没有出嫁的时候,便是顾夫人养大的,因此情分格外深一些。后来明澜生下宜宁郁郁而终之后,顾家就与罗家往来的少了。现在两家的关系才缓和了一些。

赵明珠总不会对一个死人做什么。

宜宁点头喊她舅母,顾夫人更是红了眼眶:“老太太当年没了我便想过来的,偏偏她二舅母有了身子,府中离不得人,只能让她舅舅过来一趟。宜宁,你可还好?”

现在算算,老英国公应该已经死了,英国公世子魏凌继承了爵位,赵明珠因此在京中的地位更高了。

宜宁屈身给林海如行礼,看到她旁边坐了一位妇人,穿着对襟湖绿的褙子,气度不凡,一眼就能认出顾景明与她有几分相似。她看到宜宁之后有些激动,把她拉到跟前来,细细打量:“可是宜宁?”

前世无缘见的人,这一世倒是阴差阳错地认识了。

罗宜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拉着宜宁的袖子跟着进了正房。林海如正在不太熟练地扯酸词:“……景明这孩子知书达理,谦谦如玉,我让茂哥儿跟着他多学学。”

宜宁笑着屈身道:“明珠小姐好。”

宜宁只能带着罗宜秀过去,路上不禁叮嘱她:“不要多说话,我也少见我舅母。”

赵明珠不喜欢别人跟她太亲热了,宜宁还是记得的。

陈氏因要看着这边的戏台子,保定有头有脸的太太们可全在这里看戏呢!因此她不能亲自过去,笑着问宜宁:“要不让你五姐陪你过去?”

赵明珠看着她,语气淡淡的:“你和慧姐姐倒是不像,我还以为慧姐姐的妹妹要更高些。”

罗宜秀听了却有些高兴:“你舅母来了?”

罗宜慧也笑了笑:“宜宁刚满十一岁,以后应该还会长高一些。你一路过来也累了,我先带你去休息吧。”

林海如叫人来请她过去,说是她舅母刚赶过来。宜宁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来个传话的人也不说清楚,这究竟传的是哪个舅母!她可有两个舅母啊。

跟着赵明珠的丫头婆子簇拥十多个,箱拢流水般抬进了垂花门中,雪枝走到宜宁身旁,有些咋舌地道:“奴婢问了蓉穗,明珠小姐只住四、五天而已,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宜宁只是说:“温婉得体。”

蓉穗是罗宜慧的大丫头。

反正明天也要出来见人的,早晚知道。听说周大人的千金长得还不错。

宜宁小声地说:“她这应该还是带得少的。”

罗宜秀剥着桂圆干说:“隔着盖头只看得着胖瘦——”她侧头问宜宁,“你觉得怎么样?”

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簪缨世家,排场不是她们这种不过百年历史的家族能比的。

宜宁跟她一起去了后院,有丫头端着放喜糖和桂圆干的喜盘过来,罗宜秀抓了一把放在宜宁手上,自己也抓了一把。陈氏看到她们两个过来了,便叫她们去坐,笑着问罗宜秀:“可见了你新嫂嫂?”

不一会儿,罗宜慧带着钰哥儿到林海如那里。

后院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拜过堂之后要唱一些喜庆的戏,锣鼓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林海如正挺着个肚子在指挥婆子布置饭菜,中气十足,面色红润,似乎还胖了一些。宜宁则见长姐来了,从罗汉床上站起来。

罗宜秀悄悄从新房外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后院看戏。

罗宜慧怀里的钰哥儿生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他揪着母亲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宜宁,问罗宜慧:“母亲,这就是姨母吗……”

自从祖母没了之后,正堂就很少再开了。屋中布置红绸贴着喜字,她总觉得物件有些苍老了。

宜宁走到他面前,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宜宁站在正堂门口看着新娘子进门。

钰哥儿被她刮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鞭炮鸣过,到了傍晚时分轿子才抬进了罗府。新娘抱着宝瓶跨过火盆,被全福人扶进了正堂拜堂。

宜宁逗他问:“钰哥儿认得我?”

结果第二天的结亲的宴席上,宜宁看到罗宜秀穿了件水红色对襟绣兰草纹的褙子,梳了双环髻,头上簪了对白玉簪子,耳朵上缀着小小兰花耳饰,精神奕奕。

钰哥儿眼睛又是一眨,有些小声地道:“姨母像娘亲。”

也算是帮她做了件事吧。

宜宁看他可爱极了,伸手要抱他。钰哥儿张开小手到了她怀里,可能是因着宜宁和宜慧也有三分像原因,他依着宜宁不一会儿就亲热了。开心地咯咯笑,抓宜宁手上的银项圈玩。

临睡前她总算还记得罗宜秀的叮嘱,找了张绣着兰草的手帕给罗宜秀送过去。

林海如忙了过来,罗宜慧让钰哥儿喊了她,林海如看着白白怯怯的钰哥儿就喜欢,她也要抱钰哥儿。

这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宜宁决定以后每天都去找罗慎远练练棋艺。

罗宜慧却阻止了她:“您现在抱不得。”林海如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直到林海如派人来请他们过去吃饭,棋局才算是偃旗息鼓了,只不过宜宁次次都输而已。

林海如呵呵地笑:“哪就这么娇贵了,我二嫂怀着孩子的时候,还跟着府中的管事去收账呢。”话是这么说,她却也坐了下来,问罗宜慧道:“我听说,这次英国公府的侄女跟着你回来了?”

不过罗慎远也没有说透,只是陪宜宁好好玩玩而已。

罗宜慧看自己的儿子跟宜宁玩得高兴,宜宁似乎对孩子有种莫名的亲和力。可能是因为她眼睛略圆,长得娇憨,显得心思赤纯的缘故。

宜宁的棋艺的确已经不错了,只不过遇到的是他而已。他十五岁那年,几乎就无人能在棋艺上胜过他了。

“她是郑太夫人的掌中宝,一直放在她房里养的。”罗宜慧轻声说,郑太夫人就是英国公魏凌的母亲。“这次她与郑太夫人赌气才出来的,这孩子性子比宜宁还要骄纵呢,太夫人膝下无孙女,都是大家给宠出来的。您给她安置东西也要格外小心,我一会儿让蓉穗跟您细说。”

刚才为了挫宜宁的锐气,他的确一子没让。

林海如皱了皱眉:“那怎么跟着你回来了?”这样的娇小姐可是个烫手山芋,照顾好了没人感激,照顾得不好却肯定有麻烦。

“重来。”宜宁决定放弃这一局,她太轻视罗慎远的棋艺了。岂止轻视了,她和罗慎远的水平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宜宁拿出几分棋痴的精神,重新摆盘。“不用让我子。”

“小女孩家的,跟人耍脾气罢了。”罗宜慧笑了笑。

他好像从没有说过自己是个低手吧……

罗宜慧问起乔姨娘。

罗慎远看着她。她抓着自己的黑子,纯黑的玉色在她细白的手指之间转动,眉头微皱,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棋局是怎么一步步失陷的。半晌之后她抬头看着自己:“三哥,你居然是个高手……”

乔姨娘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原来得宠了,后来林海如又选了两个漂亮的丫头去伺候罗成章的起居,罗成章更是不怎么见她了。乔姨娘如今每日都要到林海如这里来请安,因为郭姨娘会抱着轩哥儿过来,她每日都要过来看看轩哥儿。就是看到他脖子上被蚊虫咬了个红点,都会忍不住眼红。

一刻钟的功夫,宜宁就江山尽失,输得非常惨。再一刻钟的功夫,宜宁已经无从下子了。

罗宜慧握住了林海如的手,跟她说:“母亲,别的道理我都不说,唯有一点,为母则刚。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以后都要好好盯着她,”她语气一顿,“莫要让她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罗慎远把玩着棋子,只是笑了笑:“那好,我先下。”

宜宁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把手里的银项圈递给了钰哥儿。钰哥儿得了项圈,却又还到了宜宁手上,稚嫩地说:“姨母,还要举高高——”

宜宁点头,自然是让罗慎远先走。

宜宁佯怒拧了拧他的小鼻子,钰哥儿又茫然地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敢在和他下棋的时候主动让棋。

听说英国公的侄女来了,陈氏领着罗宜玉和罗宜秀到二房来。罗成章笑呵呵地抱着外孙去他的书房里玩,把孩子在手上颠了又颠的,喜欢得不得了。吃了午饭,她们等几个就在正房外的凉亭上摆了席面。

罗慎远摸着玉石的棋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当真?”

听说陈氏的祖父曾做过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赵明珠终于跟陈氏说话:“翰林院里的鸿儒都是有学问的,前些日子祖母请了翰林院里的学正来给我授课,我倒是能听一听!”

她让丫头搬了围棋盘过来,早说好要跟罗慎远下围棋的,正好这两天棋艺又有所精进了。等罗慎远拿了白子之后,宜宁拿了黑子。想到宋老先生走之前她刚把他杀得片甲不留,便挺有自信地说:“你先下。”

罗宜玉罗宜秀两姐妹在旁郁卒地看着她。

宜宁却觉得只要心意到了就行,形式并不重要。

本来都是世家小姐出身,罗家在保定又是大户,外家又是书香门第,她俩自然从小就被追捧,性子也娇了些。原来最骄纵的是罗宜宁,但是她现在却变了一个年画上的福娃娃,只要你不惹她,她是不会犯脾气。三人都是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贵,如今跟人家赵明珠一比,活脱脱被衬托成了乡下的土丫头。

二房的银子也归他管。

赵明珠身上穿的是缂丝,却掺了孔雀翎毛织成的。那金项圈嵌的明珠更是珍贵,耳边缀着的碧玺石有指甲盖大小,也是价值连城。长相论起来许是跟罗宜秀一个级别的,但这般打扮之后容色却可直逼罗宜怜。

罗慎远看她的杏眼水润明亮,有种非常夺目的清灵光辉。似乎是雨过天晴的碧空万里。他也笑了笑慢悠悠地问:“请我吃饭?那还不是花的二房的银子。”

赵明珠说话的时候也坐得端端正正的,背脊挺直,捏着茶杯的手微翘起小指。

宜宁笑眯眯地道:“我自然知道。”她叫了徐妈妈进来,让她晚上多吩咐厨房几个好菜。罗慎远看着她,她就说:“我今天请你吃饭。”

丫头端了盘牛乳做的藕粉菱糕上来,罗宜秀就推到了赵明珠面前,跟她说:“我家做的这个糕跟别家不同,是用牛乳做的。明珠小姐恐怕没有吃过牛乳做的吧?快尝尝味道。”

罗慎远伸手盖住她的账本:“这些只是给你看,现在可不能给你。”

赵明珠笑容一沉,淡淡喝茶,没有接话。

知道他厉害,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宜宁暗道罗宜秀这个嘴快的,请人家吃便吃,说这么多干什么!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罗慎远。

宜宁解释道:“寻常的点心恐怕明珠姑娘不喜欢,我们才特意备下的。”

宜宁翻着账目,很快就忘了林茂的事。因为她发现这两年的时间,铺子赚的银子翻了一倍!现在祖母留给她的身家总共是一万四千两银子。

赵明珠脸色才好看一些,道:“京中做菱糕别说牛乳了,如今羊乳也是有用的。”拿起来吃了一小块就不吃了,拉着罗宜慧的手说,“慧姐姐,您说保定的大慈寺好,什么时候我们也去逛逛?”

罗慎远找她自然有事,宜宁那些私产两年的收成,他连夜去香河帮她做好了,现在给她看看。

反正她是不想跟这几个姑娘说话了,一个个没进过京城的穷酸样。

宜宁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走到罗慎远身边问他:“三哥找我有事?”

罗宜慧又不能得罪了赵明珠,笑着说:“你若是愿意,明日就可以去。”

罗慎远在宜宁的书房里边看书边等她,看到宜宁走得急匆匆的,挑了挑眉:“有人在后面撵你?”

至此后赵明珠不再理会她们三个了。

林茂只是摇了摇头:“我慎重得很。”说完转身进了屋内。

宜宁心想罗宜秀这算是得罪了赵明珠了,回去想了想,叫人送了一些刚剥的嫩莲子给赵明珠。

虽然不知道这林茂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警告他一番总是好的。宜宁毕竟还小,他母亲又十分关怀宜宁,他总要照看几分。

伺候赵明珠的丫头端着盘子给她看。“小姐,这莲子倒是新鲜得很。罗家七小姐派人送来的。”

顾景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皱眉警告他:“这可是我表妹,还是罗慎远的亲妹妹。你可不要随便做什么,宜宁从小没有母亲,万事都要慎重。”

赵明珠看了一眼道:“小地方,也只有这些东西拿得出手了。”她尝了一粒,觉得口齿生香,又多吃了一些。“那七小姐不是说是慧姐姐的妹妹,应该是罗家的嫡女,我怎么觉得她和别的罗家小姐没什么不同,手上戴的翡翠镯子也是一般的样式。”

宜宁听说三哥在找她,便跟两人告退了。看到宜宁远去的身影,林茂跟顾景明说:“以后说不定咱们还要亲上加亲,到时候你仍得叫我林五哥才行。”他可不会跟着小丫头降个称呼,他在家里辈分很高,说不定还能把宜宁的辈分抬一抬。

伺候她的丫头就笑道:“我的小姐,谁能像您一样的娇养。每日敷面用的珍珠粉、西域来的玫瑰露,都是好几百两银子。别人在您看来自然都一般了。”

正好这时候小厮来通传,说罗三少爷在等宜宁的厢房等她回去。

赵明珠想想也是,她向丫头笑着说:“本以为能和慧姐姐的妹妹玩的,如今看却不是一路人。”在她这样的眼界看来,罗宜宁的未来实在有限,最多就是能嫁个进士,那进士若是运气好,能做个四五品的小官。再不好的嫁个举人,一辈子都在等别的官员的空缺,就算空了出来,也就是做个胥吏。

宜宁不由错开了他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了。

她因此也就不在意这件事了,还回赠了两只金镯给宜宁,来报的丫头笑着说:“我们小姐说莲子好吃,这对镯子便送给姑娘戴了。”

宜宁看着他的眼睛,发现林茂的眼睛的确非常好看。幽深的眼瞳清澈而黑,似乎无论说什么话,人家都会信以为真一样。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文武百官会被他骗去银子了,他直视她的时候,这的确是一双让人无法逃避的眼睛。

青渠一看就生气:“她这是什么语气,当是赏赐人么?您房里可缺两只金镯子!我看您就不该太素净了,太太平常送给您的那些,穿戴出去给她瞧瞧!”

眼神其实是不一样的,当他直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你能感觉得出来。

青渠跟着宜宁几年,越发喜欢自家这个宜宁。她看着小小的,软糯的一个人,心里是很有主意的。她渐渐的就服了宜宁,总觉得没有人能欺负她,看到这样的事自然不舒服。

“真的?”林茂还是微笑看着她,但那目光和神情却定定的,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宜宁翻了翻那两只金镯子,确实是一般的样式。

顾景明不禁笑了笑,眉尖一挑:“林五哥,人家是来找我的。”

她把镯子扔进了妆盒里,与青渠说:“莲子换金镯,这么好的事干嘛不要?”

“你可是来找我的?”

青渠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出了屋子冲进院子里。

突然有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是林茂过来了。他背着手,看宜宁的目光有几分暖融融的笑意。

徐妈妈给宜宁换了个小小的银丁香耳坠,笑着说:“您逗青渠姑娘做什么,她就是爽快了些。”她觉得自家小姐还是稚气未脱的。上次因人家说了林海如一句,她就阴沉着脸跟宋家的小姐吵架,不欢而散。

“宜宁表妹来了?”

宜宁心想她是不想和赵明珠计较,她也计较不起。

顾景明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但还是说:“倒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兰草的花样便不错。”

第二日罗宜慧要带赵明珠去大慈寺上香,宜宁想给林海如和三哥都求个平安符,也一同前往。

宜宁谢过了他的画,觉得她还是直接问比较好,反正一句话交差的事。她就道:“明表哥,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样?”

罗家的小姐坐了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去了大慈寺。

顾景明微微一笑,日光落在他肩上背上。少年的身姿的确是非常好看。他点头说:“那我总算是有个地方强于他了。既然你喜欢那幅画,我让人裱好之后给你送过去吧。”

大慈寺依山而建,气派宏伟,罗家每年都给大慈寺香火钱,因此一到大慈寺的门口,就有个知客师父在等罗家的人,引去了大雄宝殿旁边的偏殿坐。别的人都去拜佛祖了,宜宁看自己挤不进去,沿着寺庙的夹道走到了观音殿拜观音。

顾景明似乎有点惊讶,宜宁就笑了笑解释说:“三哥不喜欢作画,他的字倒是不错。”

她原是不信神佛的,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信不信的都觉得拜拜总是好的,总比不拜好一些。

“他不会画画。”宜宁随口道。

宜宁跪在蒲团上,抬头就看到观音慈祥而怜悯的脸庞。

“你三哥师承孙大人,应该画技也很出众吧。”顾景明润色了最后一笔,叫小厮过来把画包了拿去裱。

她从观音殿出来后沿着夹道回去,听到寺庙里夏天闷热的蝉声,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地上。寺庙里清净,蝉声显得更吵一些……三哥去了清苑县周鸿儒那里,准备明年的春闱。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回来。

宜宁摇了摇头,走到他书案前看,他画的是一副春游图。工笔细致,画得极好。她看了就称赞:“明表哥的画画得极好,应该是师出名门吧?”

宜宁暗自想着。

看到宜宁来了,顾景明让小厮拿了他从真定带的饴糖给宜宁吃,问她:“宜宁表妹难得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刚才求菩萨,一则求林海如和腹中孩儿平安,二则求三哥春闱顺利。她记得罗慎远前世是中的探花……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一样的!

正好顾景明让小厮搬了书案放在外面,他正在作画。

宜宁走出了夹道,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按原路走的。面前是个陌生的院子,门口把守着许多护卫,那些护卫个个都垮着刀,面色肃冷戒备森严。

宜宁把玩着那一对金镯有点犹豫,罗宜秀对她的确挺好的,不过是帮她个忙而已,却也无伤大雅。她叹了口气让雪枝把镯子收起来,起身去了竹苑。

雪枝看到立刻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姐儿,恐怕不能过去……”

拎着这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回了屋子,第二天宜宁起来时看到镯子摆在妆台上,立刻就想起来了。

宜宁也后退了一步,她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罗宜秀这才喜开笑颜,送了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给她。

她正要走的时候,却见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其中一个是僧侣,穿了一件褐红的袈裟,五官俊秀,眉宇间有种慈悲出尘的气质。另一个人却穿着件玄色的右衽衣袍,袖口绣着暗纹,身材非常的高大。也十分俊朗,这更接近一种暗藏锋利的儒雅。他嘴角带着微微的淡笑,似乎正在和这僧侣说什么。

宜宁也没有揭穿她,只是轻轻点了头。像罗宜秀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姑娘,看到个优秀的青年就动心很正常,不过大部分女子都不像罗宜玉那般大胆罢了。那她姑且试试吧,一句话的事。

宜宁却震惊地瞪大眼,微微后退了一步。

这天气刚开春,做什么护膝。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种麻木的冷漠。

罗宜秀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让我帮我打探打探他喜欢什么花样,我要给大哥二哥做护膝,顺便也给他做一双。”

这种眼神……她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宜宁立刻戒备起来,她想起了罗宜秀她姐罗宜玉的丰功伟绩。立刻道:“四姐,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不能冲动行事。明表哥出生名门,对这等事情是肯定不齿的。”

她无数次地看到陆嘉学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好像别人都是他手中的蝼蚁,任他把玩一样。

罗宜秀听到宜宁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神采,似乎真是憧憬。她凑到宜宁耳边说:“如果我说是。宜宁,你可能帮我?”

宜宁突然地后退,飞快地转身跑了,雪枝不知道为什么,这惊动了门口的护卫。她来回一看,咬牙跟在着宜宁离开了。

“那你便想嫁给他了?”宜宁反问道。

道衍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开了,看那样子应该还不是个普通的出生,应该是哪个官家的小姐。他回头问陆嘉学:“她可是听到了什么?”

宜宁又想起了罗宜秀的婚嫁宣言。

陆嘉学眼睛微眯,淡淡道:“不知道。”他叫了下属过来,“……问一下哪家今日在大慈寺上香。家里是否有年约十二三的小姐。”

“我跟罗宜怜斗嘴只是看不惯她那行径。”罗宜秀却撇嘴,幽幽道,“我当然喜欢他了,他长得这么好看,谁会不喜欢他!你那庶姐不也喜欢他吗。”

下属应喏去了,陆嘉学才说:“我要走了,我交待你的事不可声张……你记住了?”

“我跟他也不熟——”宜宁决定永绝后患,她又问道,“你才见过他几次便喜欢他了?上次还因她跟六姐斗嘴。”

道衍闭上眼,点了点头。

罗宜秀饶有兴致地问她:“宜宁,你明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陆嘉学带着护卫离开了大慈寺。

宜宁也不知道,她摊了摊手。

宜宁跑去很远才反应过来她不应该跑,无论他们在说什么,跑了就说明她心虚了。但当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不想看到陆嘉学。

内室里倒是静悄悄的,丫头婆子都在外面伺候,还点着烛火。罗宜秀拉着宜宁坐在临窗木炕上,悄声问她:“怎的今日没见着你明表哥?”

宜宁镇静了下来,觉得自己真应该回头重来一遍。她终于沿着正确的夹道走回去了,罗宜慧正在门口等她,要一起去吃斋菜。宜宁深吸一口气,她决定还是把遇到陆嘉学这件事给忘了吧。

罗宜秀却突然从旁边出来,小声示意她跟自己去内室。

反正在陆嘉学面前,她就从来没有赢的时候。

宜宁笑着认齐了罗家的远方亲戚,下来雪枝立刻递了水给她,宜宁接过后立刻喝了一口,的确是口干舌燥的。

长房的夜晚张灯结彩,热热闹闹。送了催妆礼的后日就是亲迎,罗家一些远的亲眷们都来齐了,有些太远的林海如不认识,还是陈氏牵着宜宁去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