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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教导幼弟

宜宁回去之后靠着窗静静地想事情,夜色中只看到屋檐下丫头刚点的灯笼,柔和的光辉洒在廊柱和窗棂上。夏夜里蟋蟀唧唧。徐妈妈端了井水镇的西瓜给她吃,西瓜香甜冰凉的汁液十分可口,燥热都少了几分。

宜宁知道长姐怕陆嘉学,谁不怕他?难道她就不怕他了?

她突然想到刚嫁过去的那年,夏天也很热。陆嘉学在旁给她打扇。她则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瓜。陆嘉学汗流浃背地看着她,她浑然当看不到,终于在她又叉起一块瓜的时候,他快速叼了过去。边嚼边说:“果然挺甜的,难怪你舍不得分我!”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就是气,也是气你不珍惜自己的命。”罗宜慧低声说,“陆嘉学是谁?容得了别人在他面前这般造次吗?幸好他今日不与你计较,不然我只能回去跪着求定北侯爷,让他帮着求陆都督了。”

她看向陆嘉学,他就问道:“怎么,给你打扇半天,吃块瓜都不行了?”

罗宜慧绷不住噗嗤一笑,她是当娘的人了,脾性总要比原来温和一些。搂着宜宁的肩拍了拍背。她发现小丫头确实长高了一些。原本身上极好闻的奶香,如今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了。

她却想了想放下书,跟他说:“四爷,你要不跟侯爷说一声,去谋个指挥使经历的位置。”

宜宁笑眯眯地去摇她的手,讨好地道:“长姐,我知道错了,你可不要生我气了吧?”

他当时看着她的眼神不明,却表情带笑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学无术了?”

丫头端了碗汤上来让罗宜慧喝,罗宜慧饮了补汤,挥手让她下去:“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送明珠姑娘回去。”

宁远侯府里的几个庶子中只有他不知上进,却与谁都处得好。陆嘉然对他是庶弟中最好的,也总是说他整日走马猎鹰的,没个正经。陆嘉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娶了宜宁之后,更加是不求上进了。

她乖乖站着听长姐的训斥。罗宜慧训了半天才道:“罢了,说你又能怎么样。你自小胆子就大,我原以为你长大了会收敛些,不想还是如此。”

她当时回答的是什么,宜宁记不太清楚了。陆嘉学只是敷衍她,却没跟她说过半个像样的字。那时候她还安慰自己,虽然他不务正业,却也没有像那辅国将军的儿子一样在外面养外室,也没有败坏家业。最多就是跟别的世家子弟赌赌牌九。

宜宁回到正房的时候,罗宜慧果然沉着脸在等她。

直到她死之后,看着陆嘉学如何手段残酷地清理宁远侯府的,她才反应过来。整个侯府从没有人防备他,包括陆嘉然,所以他能一举成功。他从未曾对她说过任何真话,他也从不是她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什么不学无术,什么走马猎鹰,都是他演给别人看的。

但罗宜宁已经死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了。那种阴沉的绝望,他一直都不想去想,这会把人逼疯。

简直让人齿骨生寒。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其中带着血气的酸楚和深沉。这十年里,从一开始的愤怒绝望到现在的平静,他自己都忘了曾经有个这么喜欢的人。

后来陆嘉学走过她的牌位的时候,从未曾正眼去看过那上面的字。再后来,宁远侯府就罕有人知道陆嘉学曾有个妻子。也许他自己也忘了,他向谢敏发难的理由,就是谢敏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

居然有十年了。

宜宁把盛西瓜的小盘子推到一边,淡淡地道:“徐妈妈,收下去吧。”

罗宜宁……阴阳一隔,该有十年了。

也许是因为见了陆嘉学之后反而放松了些,宜宁这晚睡得很好。香甜极了。守夜的青渠轻轻扇着盆里烧的柚子皮驱蚊,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

陆嘉学复又闭上眼睛躺在太师椅上,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第二天赵明珠要离开,宜宁几个要去送她。但等到了影壁才发现赵明珠还没有起来。

下属应喏退下去了。

等日头高了一些,赵明珠才带着丫头姗姗来迟。就是撑着伞,几个姐儿也已经晒得冒汗了。赵明珠似乎才睡醒,身上阵阵凉意的香风袭来。她临走的时候笑着对宜宁她们说:“今日让几位久等了,若是你们有一日到京中来,便来英国公府找我吧。我请诸位小坐几日,见见京城的繁华还是可以的。”

“你写信给魏凌说一声吧。”陆嘉学也没想太多,只是吩咐道,“魏凌为了找那女子多年不成亲,说不定还能有个线索。”

那边婆子却在催她:“明珠小姐,再不启程老太太该着急了!”

但人家明明就是罗家的七小姐,看那样子还是嫡出的。

赵明珠才与她们告别了,登上了马车。后面却有几个丫头捧着盒子上前来,为首穿着蓝绿比甲的丫头屈身笑道:“几位小姐,这是我们明珠小姐送与几位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麻烦几位小姐近日照顾。”

这有点巧合了,同样在保定,年龄也对得上,居然长得这么像魏凌。

罗宜玉听了脸色都沉了。

似乎还真的有点像,特别是眉梢的痣,几乎是一模一样。

大家一样的身份,赵明珠这分明就是在赏她们东西。当她们是什么人了?用得着她来赏赐吗。

下属这么一说,陆嘉学倒是想起来。魏凌曾经说过,他十多年在外面有过一个女子,应该还生了个孩子。他十分喜欢。后来还回去找过,但是人家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当年他还在保定找了好久……

宜宁带头谢过,回去拿了盒子中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一只镂雕的玉簪子,雕工精致无比,雪白剔透。这不像是赵明珠会赏出来的货色,上次她也不过是给了宜宁两只金镯子而已,不敢这么大手笔。宜宁突然想到了陆嘉学,这必然是陆嘉学吩咐了的。他知道赵明珠性子骄纵,这是在补偿她们照顾了赵明珠。那天他送的另一个盒子里,也是一块上好的玉。

下属仔细想了想说:“属下还真觉得有点!咱们英国爷魏凌,眉梢就有一颗痣呢!那七小姐长得虽然不像,那颗痣的位置却是分毫不差的,要是论起来的话,似乎眼睛的轮廓也有些像。”

宜宁让丫头把这块玉收了起来。

陆嘉学把手里的文书扔开,看到院外林立的侍卫许久,突然说:“乔林,你觉不觉得罗家七小姐有些眼熟……”

罗宜慧却在罗家留到了九月才回去,她走的时候正是丹桂飘香,要吃月饼的时候。

下属笑着安慰他道:“您歇一会儿再看吧。”

宜宁十二岁的生辰就在中秋前几日,头先因府中服丧也没热闹过,这次林海如好好给她办了个生辰礼。乔姨娘远远地坐在筵席的一头,看着郭姨娘旁边的轩哥儿怔忪。后来大家都进西次间里吃月饼了,她才找到空隙去见轩哥儿。

下属端了酒上来,陆嘉学端来喝了一口,突然把文书合上,闭上眼冷笑说:“汪进是个蠢货,打草惊蛇,这下麻烦了。”

轩哥儿却正在和他的书童玩新得的七巧板。浑然没有看到乔姨娘。

驿站里点了烛火,陆嘉学在看文书。

乔姨娘眼眶一热,轻轻地喊:“轩哥儿,你不认得娘了?”

今天她做事这么勇猛,还敢当面跟陆嘉学顶撞。恐怕回去有得被收拾的,罗宜慧肯定不会放过她。

轩哥儿回过头,看到是乔姨娘却有些迟疑:“姨娘……”

“你快些回去吧。”罗慎远的气生过了,又叹了一声说,“我这里算过了,长姐应该在等你。”

乔姨娘更难受了,去抓孩子小小的肩蹲下道:“轩哥儿,你怎的不叫我娘亲了?”

宜宁惊讶了好一会儿,毕竟前世的她可不知道罗慎远跟道衍有这么层关系。

轩哥儿慢慢说:“七姐姐说了,如今我记在太太名下,太太才是娘亲。我只能喊您姨娘。姨娘,我要进屋去吃月饼了,您进去吗?”

罗慎远居然与道衍是同门师兄弟,难怪他会有道衍亲手所制的琴。

他的态度疏远而有礼,还不如刚才跟书童说话亲热。

“道衍……算是我的师兄。”罗慎远才淡淡地道,“我们师承同一人。只是他已经出家,照见五蕴皆空。要不是陆嘉学逼迫他出山,应该还在云游四方。”

乔姨娘只觉得心里像是开了个洞,冷风全往里面灌。都是那些人教的,教他如此疏远自己。都是他们教的!她猩红的指甲掐在手心上,她心机费尽才算是让罗成章不至于厌倦她,但罗成章对于轩哥儿的事却从不松口,谈都没得谈。也不知道轩哥儿什么时候要得回来……

道衍可是陆嘉学派系的人,而且还是平定倭患的英雄,受到沿海渔民的供奉。

屋子里郭姨娘的婆子出来了,叫轩哥儿进屋去吃月饼,给他留了最喜欢的火腿松仁月饼。轩哥儿听了兴高采烈的,立刻跟她告别进了屋子里。

宜宁还是很关心道衍:“三哥,你快些告诉我,那个和尚你认识?”

乔姨娘回去就不说话,罗宜怜猜也猜得到她又去见弟弟了。她叹了口气,亲自拧了热布给乔姨娘敷额头。母亲为了弟弟茶不思饭不想,连女儿都不管不顾了。在她心里还是弟弟最重要。

他不应该过于生气,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罗宜怜站在屋外的回廊上,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罗宜宁再不济还有林海如疼爱她,她呢……谁又真正疼爱她了?父亲养她,也不过就像是养一只笼中的小鸟,高兴的时候逗逗。不喜欢她的时候什么惩罚都做得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坦率是最好的办法。

她看着远处,只看到有个穿着青色的直裰的人正走在湖边。似乎也看到了她,回头对她颔首一笑。

他那种莫名的生气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毕竟宜宁就算有错,但又不是错得离谱。她其实非常聪明,在寺庙的时候认出了陆嘉学,在罗家面对他却临危不惧,甚至坦率直言。

是罗宜玉的未婚夫婿刘静,他也过来参加筵席了。

她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澈又明亮。这让他想起罗宜宁小的时候,明明就一副拼命想讨好他的样子,却总是装得若无其事。非常可爱。

刘静看到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在不远处停下拱手道:“这位是六小姐吧,府中这么热闹,怎的独自站在这里?”

宜宁瞒不过去了,只能说:“三哥,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了吧,不如我给你做双鞋?”

罗宜怜想起自己幼时还见过他的,他现在要成熟多了。听说在工部观政也要满三年了,可以做个给事中之类的官。刘静为人一向踏实诚恳,温煦得让人觉得舒服。可能是寡言少语的缘故,看着总是让人觉得他踏实。罗宜怜只是笑道:“刘公子未陪着四姐?”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连她跑了都知道。

刘静笑了笑,语气却有些黯然:“她……不太喜欢我陪着。”罗宜玉并不怎么喜欢他,他当然知道,只当是自己死皮赖脸了。

“不知道,那你遇到他的时候跑什么?”罗慎远又冷冷问。

罗宜怜知道罗宜玉的心大,刘静只是勉强能入她的眼而已。看到那人明明长得高,弓着身子谦逊的样子却有几分可怜,她不由得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同情来。她轻轻地说:“你对她再好些,她总是能知道的。”

“不是。”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讨好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陆嘉学……”

刘静缓缓一笑,他也只能对罗宜玉好而已,自知自己是配不上她的。他抬起头,罗府中六小姐渐渐出落长大,竟是最好看的一个,那美丽中有种罗宜玉都没有的高傲,这全然是因为太漂亮而让人产生的幻觉。他顿了顿道:“六小姐不必感怀伤悲,我母亲常跟我说,世上的难事总会过去的。”

罗慎远冷冷地瞥她:“这就是你听到的重点?”

他半点没有僭越,说完之后又拱手下去了。

“三哥,你说那个和尚……就是道衍?”宜宁半晌才反问道。

罗宜怜看着他高大而谦和的背影,突然有点失神。他身上穿的那件直裰半旧不新的,看着总有些寒酸。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甚至不是她自己。

她晃了晃头,往屋中走去。只见乔姨娘正在召见她手下一个铺子的管事婆子,语气有气无力的:“……那铺子收益差便算了,徐四是肯定不能留了,偷了铺子里的银子还敢出去赌?打他个残废扔出去罢了,来问我做什么!”

他希望宜宁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丫头正跪在一旁,用美人锤给她捶腿。乔姨娘因为瘦了,身子歪着斜靠贵妃榻,有种格外的病态的美。

小丫头可能被他吓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浑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有些紧张。罗慎远叹了口气,低声道:“宜宁,我是你的三哥。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那婆子见了暗叹,这样的姿色,难怪二老爷说什么都把她留在身边呢。她笑道:“姨娘这倒是误会了,那徐四偷银子是为了给他婆娘治病呢……他那婆娘说起来还是咱们府里的丫头嫁出去的,伺候过原来的二太太。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烧钱一样用人参吊着命!徐四没办法了才偷的铺子上的银子,家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奴婢几个私下合计觉得,不如赶走就算了,何必要打他残废了。”

无论经过多久,她还是倾向于把事情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因为没有人会帮她解决,这几乎是她的本性了。而且可能因为这个人是陆嘉学,她更不愿意让罗慎远牵扯到这种争端中。

乔姨娘听到伺候过原来的二太太,更是想起了罗宜宁,又想起自己的轩哥儿,简直恨得牙痒痒。直起身说:“偷银子找什么说法,我管他是给谁治病的!我说打残废就是打残废,还不快去!谁要是敢手下留情,一并给我赶出去。”

随着他的逼近,宜宁后退了一步,她觉得三哥的语气有些凌厉,几乎是直面向她扑来。

罗宜怜听了不禁劝道:“母亲,他倒也是可怜,不如算了吧。”

罗慎远走下位置,步步逼近她:“要是陆嘉学再狠些,暗中杀了你都是小事。你可知道?”

乔姨娘却冷冷道:“他有什么可怜,可怜的是你那亲生的弟弟!教别人养着,生母都不认了。”她又躺回贵妃榻上道,“谁都不准留情了。死就死了,都是死有余辜的。”

“你遇到他没什么,”罗慎远语气冷静了一些,“你能遇到他和道衍谈论如何围猎的时候杀了大皇子,简直是你的运气。你没告诉我也就罢了,为什么后来你也不跟我说?”

管事婆子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有些为难地退了出去。罗宜怜叹了口气,母亲如今对那些人恨之入骨,自然听到就不愿意松口了。

宜宁点点头:“我没有告诉你……我在大慈寺遇到了陆嘉学。”

她让丫头端了药来给母亲喝,不再说话了。

“你知道我生你什么气?”

宜宁的生辰礼接连着中秋,她自己本是不过的,小孩子的年岁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林海如却拉着她的手一脸认真地说:“宜宁,过了这个生辰,我就可以给你找婆家了。”

宜宁站在原地垂着手不说话,只看到她的发心,那缕发还是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垂下来,肩膀瘦削,脸颊还是带着稚嫩的粉。她一副倔强不语的样子,让他更生气了。

宜宁听了吓了一跳,有些哭笑不得。

罗慎远笑了笑,问她:“你还知道我生气了?”

林海如瞧她少女的身量已经明显了,小丫头现在终于停止了横向长胖。手腕纤纤只能一握,那玉白的小脸上眉梢殷红小痣,更有几分让人惊艳的味道,这要是真的长大了,不知道该有多好看呢。就算不能像那些王公贵族般,但给她挑个富贵又清闲的人家还是可以的。

“三哥……”宜宁低声道。“你可是生气了?”

林海如正在认真地考虑自己的亲侄儿林茂。

他似乎有点焦躁,或者是恼怒。宜宁觉得这一天能在自己这一向面无表情的三哥身上看到这么多情绪,也不容易。他大概被自己逼急了吧……不声不响招惹了陆嘉学,他在外面查了这么久才查出来。

特别是宜宁生辰的第二天,她收到了林茂送来的生辰礼。那是一对金蝉簪子,并排地放在绸布的盒子上,漂亮又有趣。依照自己侄子这个张扬的个性,做什么都恨不得广而告之天下才好。送了个生辰礼过来,却连字条都没留一张。

槅扇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宜宁是不怎么在意,林茂送了生辰礼,顾景明也送了,三哥还送了。比起来林茂的礼并不算重的。

罗慎远的书房里,他坐下来喝了口茶。

但知侄子莫若林海如,她一看到那盒子心里就咯噔一声,因为这东西是他亲手做的。看是看不出来的,但若是他做的,盒子上会刻一个篆书的‘茂’字,这是他的习惯。

宜宁摆了摆手,想让罗宜秀等等自己,但已经被罗慎远拉走了。

他是认真的在等着。

罗宜秀都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道:“我还在和宜宁说话……”

林海如觉得手心汗津津的,当初她那番话,有多少是诳林茂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宜宁从没听到过罗慎远这么生气。

前不久,陈氏为了给罗宜秀找婆家急红了眼,罗宜秀喜欢她大嫂的胞弟,这肯定是被陈氏一口否决了的。最后通过了陈氏的兄弟,在京城给罗宜秀找了门好亲事。人家家中可是正经的出过阁老的,上一代出了三个进士,又是优秀的嫡子。听到这个家底,陈氏才喜滋滋地找媒人去谈亲事了。

那边罗慎远送了陆嘉学出门,脸色就难看起来。大步走上前抓住了宜宁的胳膊:“宜宁,你跟我过来。”

看脸的罗宜秀得知了消息,回来抱着宜宁就哭。最后终于婉转地从媒人口中知道,那公子长得也不错之后,总算是没有再反对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气氛倒是挺好的。

若是罗宜秀嫁了这等的门第,那宜宁再嫁个门第低一些的,这是不太妥的。陈氏自然会依仗此而得意。罗宜宁再受罗老太太宠爱又如何,得了全部的东西又如何,还不是不如罗宜秀嫁得好。

宜宁笑了笑,只是道:“不管她就罢了。”

她给罗宜慧写信,问她对宜宁亲事的看法。罗宜慧只回了她一句话:慎远未定,不急宜宁的亲事。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千金小姐,”罗宜秀和赵明珠结了梁子,忍不住奚落道,“那小人得志的样。不就是陆都督的义女吗!”

林海如对于这种不明不白的话真是搞不太懂,拿着研究了很久,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罗慎远来决定宜宁的亲事?还是单纯地让她别想多了。研究了半天之后,林海如决定拿给罗慎远看看。

赵明珠随即带着人离开了。

罗慎远看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半晌才道:“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不知道?”

“像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赵明珠淡淡地说,“世家贵族不是你们能想的。”

林海如笑道:“若是知道就不麻烦你了。”他现在准备开春之后的春闱,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罗怀远也在准备春闱,陈氏为了罗怀远读书,让人把他周围树上的蝉全粘了,免得吵了他读书。她相信自己儿子的资质,肯定是能中进士的。至少他和罗慎远一起会试,总要较个高低才好。

“明珠小姐什么意思。”宜宁只是笑了笑,“我不太明白。”

罗慎远中了解元,万一真是有运气使然呢?那中了解元之后会试落榜的也不是没有。这会试和殿试才是最重要的,成则名满天下,甚至是名留史册。第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游街,那是何等的光宗耀祖!

宜宁不禁看了看远处的赵明珠,她发现赵明珠正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冰冷。她带着丫头婆子朝宜宁走过来,低声道:“侯爷不是你们可以高攀的,你可不要生出什么歪心思。”

罗慎远自然也在读书,对于继母今天找他来问这种问题,他表现得很平静。

罗家的人送他上了马车,宜宁看到他那辆青帷乌盖的马车不见了,而随行的护卫都跟了上去,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喝了口茶,决定告诉林海如道:“长姐是让你照顾好我读书,不要操心宜宁的亲事。您也不要胡思乱想,宜宁现在还小。”说完之后就走了,把这句话留给林海如慢慢揣摩。

赵明珠站得笔直,笑容却有些撒娇的味道:“我知道了,我后日就回去。”

宜宁却知道了林海如找罗慎远去说话了,但他却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她去看林海如的时候,委婉地告诉她:“……三哥现在忙碌,您有事情找我便可。”

陆嘉学是到保定府来巡按的,罗成章与罗大爷自然要陪同。陆嘉学临走之前对赵明珠说:“明珠,你也早些回去吧。郑太夫人心里念着你。”

林海如就问她:“你大伯母给宜秀找了个京城中的富贵人家,你觉得如何?”

陆嘉学看不出她来,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宜宁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以为她是孕中无聊了,跟她道:“自然是为她高兴的——母亲,你若是无聊了,我陪你去和高夫人打骨牌吧?”

宜宁站在旁边,看到罗慎远抓着自己的手还没有放开。穿堂凉风一吹,她才觉得后背发冷。刚才对陆嘉学说那些话实在是冒险,如是陆嘉学一个不高兴,她都有可能遭殃。虽然她对陆嘉学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凭着她的直觉做事。但现在回味起来,还是觉得在鬼门关晃悠了一圈。

还是不要去打扰罗慎远比较好。未来首辅如今正是关键时候。

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既然没有威胁了,也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林海如看着宜宁尚有些稚嫩的脸,突然就想到,要是她生母也在,祖母也在。看到如今的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她缓缓地摸着宜宁的发,笑着说:“我就是问问,能有什么无聊的!”

陆嘉学身为上位者,只是点点头,淡淡地与他说话,不再理会罗宜宁了。

她不无聊就好,宜宁心想,至于她的亲事……她还小,这不着急。再者罗慎远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她总还记挂着三哥的会试。

罗成章让罗慎远带着女儿退后,他上前给陆嘉学行礼:“下官保定府通判罗成章。”

不知道他究竟能考个什么名次。

他让下属拿了个盒子来,罗慎远直接接过去了,也没有让宜宁碰。颔首道:“我代舍妹谢过都督大人。”

京城,玉井胡同里秋季萧冷。

“罗三公子的名号我也是听说过的。”陆嘉学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笑道,“只是有份薄礼送与贵府小姐,实在不必紧张。”

程琅过来拜见郑老太太。

陆嘉学看到罗慎远保护般的把宜宁挡在身后,便知道这是来给她救场的。他当然知道罗慎远,十五岁的解元郎,要不是因为祖母服丧,说不定还能再出十六岁的进士。这种读书做官的和他们世家弟子向来是两个泾渭分明的派系。唯有程琅两者兼备。

早年英国公世子魏凌无子,又因战事在外,后来干脆收了当时还年幼的程琅做外甥,程琅的母亲也因此扶了正室。再过两年,英国公世子又抱了赵明珠回来给郑老太太养着,郑老太太的精神才好起来。程琅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他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赵明珠笑着跟郑老太太说:“……她们家也是个乡下地方,他们七小姐竟请我吃莲子。我便赏了她一对金镯,不算她白请了我!”

她能感觉到罗慎远急促的呼吸,知道他必定是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立刻就赶过来找她了。

郑老太太疼爱赵明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送到赵明珠手边的甜点无一不是精致极了的,穿戴也是最好的东西,织金的褙子,戴的是金镂雕嵌绿松石的手镯,娇养得跟花一样。她拉着赵明珠的手说:“你不在府上,我是最无聊的。亏得你回来了,别人都不如你好!”

罗慎远抬头看了陆嘉学一眼,以后政坛上的对手,这一刻地位是悬殊的。可能是她的错觉,罗宜宁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而三哥抓着她的手紧得有些疼。

程琅喊了声“祖母”。郑老太太才看到他,立刻笑着让他起身到她跟前来。

宜宁一直觉得罗慎远有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无论在谁面前,他都是不卑不亢的。原来在祖母面前是,现在在陆嘉学面前也是。他似乎从来不惧任何人,一向都是隐忍而平和的。

程琅也算是她看大的,自然也是疼爱的。更何况程琅上次春闱中了探花,如今在吏部任郎中,虽然也有他亲舅舅的原因在里面。但是程琅的厉害也是不容置疑的,郑老太太便知道这京城中许多的女子都倾慕于他,想嫁给他的多的不得了。

宜宁回过头,已经被罗慎远跨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把宜宁放在自己身后,给陆嘉学行礼:“都督大人,久仰大名。”

“你来得正巧!”郑老太太说,“你明珠表妹正好回来了,快些过来吧。”

听到陆嘉学喊宜宁过去,他立刻就开口叫住她。

郑老太太是什么好的都想给赵明珠,程琅这样的好,她自然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有撮合两人之意。程琅一直笑眯眯的,对谁都是那副风流而留有余地的样子,赵明珠也看不出究竟是喜欢不喜欢。老太太心里实在没底。

罗慎远弄清楚之后就去了正房,但是罗宜宁已经跟着林海如离开了,他又匆匆赶到大房来。

“程琅表哥。”赵明珠站起来屈身,笑道,“上次让程琅表哥给明珠带的珠花,不知道程琅表哥可买到了?”

他和罗成章赶来之前,已经大致弄清楚了陆嘉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他打探过府中的十二三岁的小姐。想一下不难猜到陆嘉学是过来找罗宜宁的,而且目的不善。

赵明珠自幼被宠爱,郑老太太、英国公、程琅甚至是陆嘉学,哪个对她不好?对于向程琅要东西,她是不觉得有什么的。程琅前不久去了一次杭州,她听说杭州有一家铺子的珠花做得特别好看,因此让程琅帮她买了带回来。

罗宜宁听到三哥有些紧张的声音:“宜宁——”

为此郑老太太还特地写了信提醒程琅。

这时候有人匆匆地走进花厅,脚步声近了。

程琅微微一笑,秀美俊雅的侧脸在暖黄的光下如珠如玉。他道:“自然是买了的,一会儿让人给表妹送来。”

陆嘉学是个非常喜怒无常的人,这一刻跟你笑语晏晏的,下一刻暗刀杀人都是可能的。她以为罗宜宁冒犯了他,必然会遭殃的,但是不知道罗宜宁是哪句话讨了他的欢心,他反而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你该亲自送来。”郑老太太不禁说,“明珠既然喜欢,该早些让她看到的。”

赵明珠怔怔地看着罗宜宁。

程琅行礼道:“外孙知道了,下次一定早些带给表妹。”

“宜宁,你叫宜宁是吧。”陆嘉学再次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居然有些陌生,他说,“你到我面前来。”

赵明珠坐下来,看着程琅俊雅的身姿。这是全京城的女子都想嫁的人,的确很出众。但这又如何,嫁不嫁的还得看她愿不愿意,别人奢求不来的东西放在她面前,也许她还不想要。她真正喜欢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人比所有人都要优秀出众,比所有人都让她战栗,权势也是一等一的滔天。她从小就看着他长大,别人如何能入她的眼。

这么想着,他突然对面前这个姑娘宽容了些。毕竟是罗家的人,算了吧。封口这种事也是麻烦,既然她聪明,想必不会惹祸上身的。

“外孙还要去魏凌舅舅那里,他说有要事要与我商量,怕要先走一步了。”程琅告辞道。

有时候他甚至是愤怒和绝望的。

“一会儿你再过来和明珠讲讲《春秋》吧,她现在在读这个。”郑老太太吩咐道。

他喜欢的不得了,怜爱极了,但最后还是不能留在身边。

程琅笑着应喏,他抬头看了看赵明珠,心里则是冷笑。如今倒是捧得高,那就摔得越惨。他心里对赵明珠是万般的鄙夷,这世间的女子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郑老太太想让赵明珠嫁给他,着实是太抬举赵明珠了。

这个性子……倒真是有点像,名字居然也是一样的。陆嘉学的眼光深远了一些,记忆中有个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发他脾气,给出的解释也让人哭笑不得,他那时候时常逗她,她气恼起来谁都不管,像小猫的爪子。明明没有什么杀伤力,却非要挠你一下不可,总要让你也痛才好!

倒是赵明珠从不觉得自己被抬举了,恐怕就连他都是不屑嫁的。不屑正好,想到要把赵明珠娶回去,他就浑身都不舒服。

陆嘉学听到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程琅从郑老太太这里出去,去了英国公那里。

别人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为罗宜宁捏了把汗。

英国公魏凌正在书房里,他的护卫给了他一副画像。魏凌身材高大,长眉入鬓,眉梢上有颗痣。虽是上了年纪,但那颗痣稍微温和了他的面貌,看着端是俊朗的。他握着那张画久久不说话,半晌才问:“当真是罗家七小姐?”

宜宁忍了又忍道:“我猜的。”

护卫答道:“属下亲手所画,绝无差错。”

陆嘉学历经这么多的血腥和风雨,亲人的离世,人生的大起大落其实已经让他很难有波澜。这个小姑娘实在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来找她是为什么,而且直言不讳。他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问道:“你若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你。”

“她的母亲可还在?”魏凌立刻又问。

罗宜宁走到陆嘉学面前,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顿了顿直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听到。陆都督尽管放心,我一个普通小姑娘能懂什么。”

护卫摇了摇头,迟疑道:“属下打听了,罗七小姐的母亲……生下她半年就去了。七小姐母亲生前,的确是在那寺庙里住过。”

赵明珠道:“罗宜宁,你怎么跟侯爷说话的!”

魏凌神色复杂,像是激动又像是藏着什么痛苦。坐在太师椅上,挥手让护卫先下去。

罗宜慧听到宜宁这么跟陆嘉学说话,顿时手心就冷汗出来了,这人可是陆嘉学!宜宁在干什么呢。罗大爷和陈氏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都看着罗宜宁。

程琅走进去,问道:“舅舅,可是我那未谋面的表妹……有消息了?”

陆嘉学突然笑了笑,那英挺的五官似乎又是她熟悉的样子,好像长了钩子一样眉眼都是英俊:“我不知道。那你料到我要来找你了?”

魏凌点头不语。

陆嘉学肯定是查了之后来找她的,他按捺不动,但宜宁却不想陪他演下去了。

一月前,陆嘉学巡按保定府,跟他说有一女孩长得与他相似,且眉梢也有颗痣,年岁跟他说的也能对上。陆嘉学还要去山西大营巡按,也没有仔细调查,只是托人告诉了他。魏凌听了之后心中狂跳……当年一次意外,不知是不是她!这事情已经悬在他心头十多年了,若不是想着她,又何必一直不娶。他派人去查了一个月,希望能找到她,又怕不过是奢望而已。但等到了回复,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罗宜宁放下盘子站起身,轻轻地问:“都督来之前,未曾知道我的名字吗?”

顾明澜已经死了,但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

陆嘉学的动作突然一停。他转过头问道:“你唤宜宁?”

这个女孩儿已经十二岁大了,只看到那画像上与明澜有六七分相似的脸,眉梢的痣却是跟他一样的。他就心生了亲昵,这是他的女孩儿,明澜虽然死了,却给他留了个女孩。这个女孩留在保定的一个普通官家长大,却从未与亲生父亲谋面过。

“宜宁,你不是念着要吃桃门枣吗?”罗宜慧突然从丫头的托盘里端了一盘,放到了宜宁面前笑道,“这一盘都给你,好生多吃些。”

程琅也听魏凌的下属说起,魏凌最近在找他遗落在外的女孩。听到刚才护卫说的那些话,他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走过去看了看那画像上的人,觉得有几分眼熟。“舅舅说的表妹……是罗家七小姐?”

然后又拿了一颗。

魏凌听到他这般说,便抬头看着他:“你……曾见过她吗?”

她却看到他拿起一颗枣,慢慢地吃下去。不是好吃或是不好吃,他吃了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几年前见过一次。”程琅说,“这小丫头倒是可爱。可惜她那父亲宠妾灭妻的,让她也跟着受委屈。我听说后来她祖母死了,没个人照顾她。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本该是在英国公府锦衣玉食长大的……可惜,竟只是养在普通的官家里,与一堆姐妹相争。”

陆嘉学不好吃枣,宜宁突然想到,他嫌枣的味道怪。喝粥的时候若是有枣,会一并挑到她的碗里来,反正宜宁喜欢吃。

魏凌听到这里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他的女儿……本就该锦衣玉食的,被人捧着长大的!怎么能在保定那种地方,受这样的气。他跟着陆嘉学打拼征战了一辈子,难不成连自己的女儿都宠不了!

陆嘉学看着宜宁许久,才移开目光与罗大爷说话。

就算明澜死了,这女孩儿却是一定要接回来的。这是明澜留给他的女儿。

罗大爷立刻伺机笑道:“侯爷,这枣倒是可以一尝。还是我托人从金陵买来的。”

魏凌沉着脸突然站起来,叫了护卫进来道:“去神机营调五百精兵,与我一同去保定!”

下人端了盘新鲜的桃门枣上来,这枣子是从南直隶运来的,格外的香脆可口。

程琅正想这个要这个结果,这个什么表妹接不接回来他是无所谓的。但要是真正的英国公府小姐回来了,赵明珠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不过他却没想到魏凌居然这么急,而且还要调神机营的五百精兵,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陆嘉学不知道那天自己跟道衍的谈话,她究竟听到了多少,当他得知那日的小姑娘是罗家人的时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但罗家勉强与他算是同一阵营,至少他们不敢自断前程。

程琅忙上前问道:“舅舅,您现在就去保定接她回来?”

别人都称他为‘侯爷’,这样既恭敬又亲近些。她却喊自己陆都督,平白生出三分的冷漠。

魏凌已经拿了那卷画像,淡淡道:“英国公府的小姐,如何能流落在外。”

宜宁袖中的手掐着手心,才抬头道:“都督大人安好。”

小厮给他披了件斗篷,他已经大步走出门外。戒备森严的英国公府护卫正在外面等着他。

“这位也是贵府的小姐吧?”陆嘉学突然问道。

天气越来越冷,林海如的肚子一日日渐大起来。

小小年纪,竟然出落得几分姿色了。五官空灵而让人惊艳,眉梢却有颗殷红小痣……她低垂着头没有看他。

府中众人都看着她不要她乱走,罗成章也很慎重,细细吩咐了瑞香要万分小心林海如的日常。越是临盆的时候越是不能差池,林海如闷在屋中无聊,人也越发的犯懒了。

……果然是她。

宜宁今日去她那里请安,听瑞香说林海如还在睡,便道:“莫要吵她,让母亲多睡会儿。”

罗宜慧屈身给陆嘉学请安,陆嘉学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一转,落在站在一旁的小女孩身上。

怀孕就是嗜睡的,她虽然没怀过孩子,却也知道其中的辛苦。

赵明珠看到罗宜慧过来,这才起身拉住罗宜慧的手说:“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慧姐姐,她是罗家的长女,待我可好了!我回去一定为她多说些好话。”

宜宁收拾了笔墨去了前院的听风阁,宋老先生还要给她讲课。宋老先生是个天南地北随意发挥的先生,授课水平很高,本来给宜宁授课也是看着几分罗慎远的面子,但教着教着倒是对这个小女学生上起心来。小女学生虽然天资愚钝,但有时候说起话来,竟也是非常有道理的。而且不拘泥于小女儿家,看问题能跳出来,颇有些能指点江山的味道。

陆嘉学的声音有种奇特的低沉,但是语气淡淡的,“你叔父近日在忙。”

宋老先生觉得她有趣,讲课时故意与她辩论。如今日两人就是说“以德报怨,何如?”

罗宜玉和罗宜秀在旁僵硬地笑着,心里万千的吐槽默默忍了,坐姿规规矩矩,只坐了板凳的前三分之一。

从秦穆公三救晋难未得好报讲到廉颇负荆请罪,小姑娘的观点很明确,要看人品看立场,不要纠结于德与怨。

赵明珠还在陆嘉学身边跟他说话,笑得十分明媚:“侯爷,您可去了大慈寺了?我觉得那处风景最好。不知道叔父近日可还好?我走了两天了,他没有生气吧?”

宋老先生哈哈一笑,捻着胡须说:“七小姐若是男子,也可以跟着你三哥去参加会试了。”

罗宜慧领着宜宁进了花厅。

宜宁放下了手中已经变凉的茶,笑着说:“老先生肯定是诳我,嫌我这个学生歪理太多了吧?”

宜宁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深究下去。那些事已经与她无关了。

宋老先生不以为然地道:“四书五经烂熟于胸就能过会试了?要是如此每年的进士一箩筐一箩筐的出。你年纪虽小,却比寻常的女儿家大气一些。”宋老先生点了点头,“你出去可以说是我的学生,倒也不丢人了!”

但陆嘉学为什么非要借她的死来发难,她死后他为什么不再娶。他究竟在想什么……

宜宁哭笑不得,辞别了宋老先生。走在荷塘边时看到满池的衰败,突然想到离春闱不过也就四个多月了……

但是陆嘉学那冷漠而麻木的眼神,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得就是个笑话。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看不清楚。

到京城里万条垂下碧丝绦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罗慎远名震天下。她在保定,也不能看到他骑马游街的样子。

这些也不过只是伪装而已,而她就是他最好的伪装工具。没有人怀疑过陆嘉学的安分守己,包括她自己。要不是曾亲眼所见那些变迁,宜宁也不会相信。

宜宁握着有些冰凉的手指,突然想到那个沉默的青年拨开帷幕,大步走出正堂的时刻。

或者在她跟小狗玩耍的时候,给她画了画像,让人裱了挂在她的书房里。宜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所有人都看着这年轻的吏部侍郎,他身后众人簇拥。当时她却不认识他,他也从不知道世上有个罗宜宁。两人甚至是素未谋面的。

后来陆嘉学就成了宁远侯爷,陆都督,权倾天下。他所表现的一切都跟宜宁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那个陆嘉学会半夜拉她起来,跟她说自己偷偷养了一株昙花,今晚就要开了。两人蹲在花前守了一宿都没开,她打他,陆嘉学一点都不疼,笑着说:“你打我解气了,可就不要生气了!”

如今她却能够看到他一步步地走上那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命运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

再后来她听到长嫂谢敏跟丫头说:“陆嘉学……果真让我们看错了!这样的狠心,他连陆嘉然都能杀……宜宁门第不高,她的死敢说不是他动的手。竟还嫁祸到了我头上!这事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以妻子被害这个名头,便顺理成章的抢了候位……”

回到屋中,宜宁拿了给罗慎远做的一双冬穿的厚厚鞋袜,让丫头给他送过去。正好能在他去京城之后穿,想了想她又把丫头喊回来,反正罗宜秀正被陈氏监督着练女红,练得她生无可恋没空来理她,那不如她亲自送过去。

后来她跌落山崖死了,宁远侯府剧变,他提着滴血的剑走进侯府里,那种麻木而冷漠的表情,身上穿的带铁腥味的铠甲,他的随从都是如此的训练有素。那是宜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陆嘉学。她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陆嘉学,这明明……这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到罗慎远的院子时却没有看到他,伺候他的丫头说他去了罗成章那里,给宜宁倒了杯茶。笑着说:“七小姐且等片刻,三少爷都去了半个时辰了,想必快要回来了。”

宜宁那个时候满心的酥麻,她觉得这个人英挺年轻的眉眼怎么这么好看,笑容好像带着钩子一样勾着人心。她觉得这样真是快乐,他虽然每日跟她笑闹,不务正业,但是他真是这么对她好。

宜宁握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喝了口才舒服些。如今天气冷了,她居然有些畏寒起来。靠着太师椅坐了会儿,又想去翻他的书看。宜宁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书房的多宝阁前面。罗慎远的书房向来是不要人进的,不过她自然是无所谓的。宜宁随手抽了一本书打开,发现是一本诗集。他似乎看书有批注的习惯,诗集边角写着密密麻麻而工整的小字。有一首批注是:读完尽兴,实乃佳作。抽背宜宁三次未果,哭笑不得。

陆嘉学好脾气地睡了三天的书房,他缩在躺椅上睡得腰酸背痛。后来拿着百索过来笑着说:“我陪你玩,你别让我睡书房了。家里的护卫都在笑话我了!”

宜宁看得眉心一跳,又翻了几首,没看到他再多写自己了。

她让丫头把他的被褥搬去了书房,不准他回房睡。

这首诗他很喜欢吗?宜宁一遍扫下来,决定还是回去好生背背吧。

宜宁瞪他,冷冷地道:“若是不喜欢我,我就回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把书放回去,就听到丫头在门口喊了声:“三少爷。”

或者是后面她跟小丫头玩百索被他发现了,他盯着宜宁叹息:“我当初娶你的时候,以为自己娶的是个端庄贤惠的。这才娶回来多久就露陷了……怎么你在外人面前就这么贤惠呢?”

罗慎远稳步走进来,看到宜宁在翻他的书,也没有说什么。宜宁却把手里的书放下笑了笑:“三哥,父亲跟你说什么了?你这么久才回来。可是说你明年春闱之事?”

太夫人让她们几个媳妇手抄佛经,她找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当枪手,结果被他发现了。陆嘉学就夺了她手中的笔说:“来来,我帮你写几篇。我看就你的丫头都抄不过来了,但你的字太不好看了。拿出去会丢我的面子的。”

罗慎远坐下来喝茶,抬眼看她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他跟宜宁说:“你对对子不行罢了,写字怎么也不好看?还比不过我。”

并不提罗成章找他之事。

但是宜宁想起陆嘉学年轻的时候,想到他笑着逗自己的时候,还是不太明白。

罗成章找他的确是为了春闱,准确来说是为了孙大人。孙大人对罗慎远十分欣赏,有意想把自己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他。已经写信给罗成章说过了,若是罗慎远中进士,便让两家结秦晋之好,早日把亲事办了。

宜宁做簪子的这么些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长嫂为什么说是陆嘉学杀了她?她每天跪在佛前诵经的时候,除了为自己早死的丈夫陆嘉然诵读,还为自己早死的弟妹诵读,因为他们都是死在了陆嘉学的冷漠和贪欲当中。

孙家可不是什么保定高家可比的,如今孙大人是父亲的房师,也是一手扶持父亲的人。孙小姐是嫡出小姐,虽然最小,却教养得温柔得体,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刚及笄时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孙大人却一个都看不上。

远远传来大伯父和大伯母说话喧闹的声音,丫头摆茶碟的声音,偶尔一声低沉的应和。宜宁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过去,等到了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她还是想转身就跑。

于情于理,罗慎远都应该答应。

仿佛这个人只是出现过在她的梦里。

罗成章其实是很为长子高兴的,他房师的为人他是知道的,那孙小姐又是个才女,孙家底蕴深厚,这门亲事实在是合适不过了。

他生得很高大,因年过三十了,那种锋利和冷漠被温和了不少。身上穿了一件右衽袍子,他常年征战沙场,坐姿都是端整的。英挺的五官轮廓深邃,眉骨微凸,熟悉而又十分的陌生。

罗慎远在京城中时也见过孙小姐几面,只记得的确是个温婉的性子,别的都是模模糊糊的没印象。

长房要穿过竹苑外的竹林,再过一个洗砚池才能到。路上雨还是淅淅沥沥的,雪枝给宜宁撑着伞,她慢慢走在路上,陆嘉学的护卫林立在花厅外。宜宁还没有跨进花厅,就看到隔着雨幕和花厅种的竹枝,端坐在花厅中的陆嘉学。

他对这种男女之情没什么兴趣,对孙小姐更没有兴趣。原来不成亲也只是因为他知道,若是日后再成亲,他在官场得到的帮助就会更多。

林海如也没有勉强她,反正宜宁穿什么在她看来都挺好看的。

他是心机深重,连自己的亲事都要算计。

她才不想换一件什么衣服,叫陆嘉学看了,还以为她们有多看重他!

宜宁拿了鞋袜给他,坐到他旁侧跟他说:“我加了一层的绒在里面,穿着特别暖和。”

陆嘉学特别擅长看人识人,这几乎就是他的一种天赋。你若是重新打扮了去看他,他瞥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就知道你如何对待他了。

罗慎远瞧着她的一双清亮柔媚的杏眼,巴掌大小的脸越发的清瘦些,更显出一种灵气逼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有些微亮的,果然是越长大越好看了。罗慎远接了她做的鞋袜,两人的指尖微微相触,之后就分开了。

宜宁捡了几粒花生嚼,香甜的味道弥漫开。她道:“不用这么麻烦,这件衣裳不是挺好的吗。”

宜宁却觉得他的指尖有些粗糙,比她更热一些。但很快就收回去了。

腹中孩子无事,她忘性又大,早就不计轩哥儿的仇了。

罗慎远看着她做的鞋袜笑了笑,针脚倒也挺好的,生怕不够暖和似的,做了两层的绒。他体质偏热,冬季穿的鞋袜也只比夏季的略厚一些,绝不敢穿这个的。但是小丫头的一片好心,他又何如会拒绝。

林海如把剥好的花生都放进小碟里,拍拍手上的花生屑笑道:“我正好奇这陆都督究竟是什么模样,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又是杀兄弟又是夺候位的。我还以为长了三头六臂呢!宜宁,你快去换一件衣裳,跟我一同去吧。”林海如又想了想,对瑞香道,“去郭姨娘那儿,把轩哥儿也叫上。”

“做的不错。”罗慎远清了清嗓子说,“作为奖赏,我刚给你写了字帖,你拿回去练吧。”

罗宜慧笑着摇头:“我带明珠过去的时候,他才知道明珠在这里。听说咱们照顾明珠周到,还让下属送了些珍贵的山珍。如今正在长房跟大伯父说话呢,还赏了宜玉和宜秀东西。”

这是哪门子的奖赏……宜宁有些郁卒地看着他。

宜宁突然问道:“他不是过来看明珠姑娘的?”

罗慎远全当没看见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叫了丫头进来摆膳,既然宜宁在这里,那肯定要做一些她喜欢吃的菜。

那边丫头簇拥着罗宜慧撑着伞走近了,到回廊下收了伞。罗宜慧跨进门来跟林海如说,“……来的的确是陆都督,说是巡按的时候路经此地。大伯父在长房摆了筵席,叫大家都过去。”

“前日我从香河收了几幅雕版回来,你可要看?”罗慎远笑着问她,他自然是宠溺她的,不过小丫头自己不知道而已。知道小丫头喜欢雕版,罗慎远给她收了许多,她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好好一个女儿家,喜欢诗词字画的什么不好,偏偏是雕版,收集也难。

但现在她却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她看着回廊的方向。长姐去请赵明珠了,听说是陆嘉学过来了,赵明珠当即就去了前厅。

宜宁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雕版却是其中之一,特别是玉版,她珍藏了好几幅。这怪异的爱好也就罗慎远知道了。

林海如在旁给她们俩剥花生,去了一层红衣,花生米粒粒饱满,白嫩诱人。这花生都是刚挖出来的,比晒干的花生好吃些,宜宁就挺喜欢吃的。

听说有新的雕版,她自然要去看看。站起来说:“我当然要去……”话说到一半却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宜宁顿时就有些站不稳,伸手就拉住了罗慎远的手臂想稳住身体。

钰哥儿想了又想,这才没跟她回去睡。

罗慎远眉头一皱,立刻把她扶住。“宜宁,怎么了?”

这孩子几天便和她亲热极了,昨晚还闹着要和她睡。罗宜慧哭笑不得地教训他:“……半夜可不准吵着回来!扰了姨母睡觉我可是要揍你的。”

宜宁脸色发白,只觉得一阵阵的隐痛从小腹传来,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可惜她眼前发晕站不稳,只能勉强说:“三哥,我不太舒服。你、你带我回去……”

钰哥儿被她亲得痒酥酥的,拿脸蹭了蹭她的衣襟,靠在她怀里更专心致志地画画。

当孩子当久了,她竟然连这个都忘了。

宜宁亲了亲他软软的脸,说:“钰哥儿画得最好了。”

宜宁已经不是小孩了,她如今长到他的肩膀高,纤细有致已经有了少女的身形。但他是她的三哥,若是抱了也没有什么。何况丫头又如何能抱得稳她!

宜宁握着钰哥儿的手教他画画,钰哥儿乖乖地埋头看纸,突然抬头稚嫩地问她:“姨母,你看钰哥儿画得好不好?”

“可是什么地方痛?”罗慎远没怎么犹豫,立刻把她打横抱起走出房门。门口守着的雪枝和松枝看到都愣住了,连忙跟上来。

外面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却小了很多。

宜宁躺在他怀里只觉得十分的安心。从小到大,她三哥在危难的时候都这么抱着她的,她的小腹又一阵疼痛,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低声说:“没事的……三哥,我没事的。”

宜宁真的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他。

罗慎远阴着脸大步走进宜宁的厢房,把她放在罗汉床上,宜宁觉得越发的头晕,浑身乏力,小腹抽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罗慎远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背着手冷冷道:“小姐身子不适,你们这些伺候的都不知道?”

他当初来求娶她的时候,是个温和谦逊的高大少年,她死之后,他已经是权倾天下的陆都督。

满屋子的仆妇都跪了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

宜宁不知道。这个人可是陆嘉学。

徐妈妈立刻派人去找青渠了,雪枝却连忙上前拉住宜宁的手:“姐儿可是头疼?怎的这么突然,是不是昨夜少盖了被褥?”她看着宜宁长大的,宜宁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自然着急。宜宁疼得蜷缩起来,断续地道:“不是……头疼……”

但他是为自己来的吗?

罗慎远听到了她的话,几步走到她床边坐下来,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一缕发问道:“宜宁,你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陆嘉学想知道她是谁,其实并不难。只要在寺庙中问一问便知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好跟她说,宜宁摇了摇头,疼得额头都有些出汗了,抓着罗慎远的手也未松开。

她突然想到昨天自己无意听到了陆嘉学的谈话。

罗慎远静默地看着宜宁,她如玉雕一般的小脸雪白而柔嫩,有种非常羸弱如小动物的可怜。细细的手指抓住他的大手,眼睛也有些湿润,看得他心中莫名微动。她怎么这么可怜,抓着他的那细白手指半分力气也没有。似乎什么东西都能伤害到她……但那身姿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清媚,逼得他都不敢直视。

宜宁手脚有些发冷。

罗慎远突然明白了,顿了顿低声问道:“是不是肚子疼?”

“陆都督。”罗慎远揉了揉她的发,“你不认识,好好陪钰哥儿玩吧。”

他这么聪明,还是猜到了……宜宁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但再看着他的时候,却觉得罗慎远此刻的神情有些陌生,不像平时的他,片刻就没有再看到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睁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圆,那神情似乎是惊愕的孩子。

罗慎远放开那温软的身子站起来,后退了一步道:“你们照顾小姐,我……先在外面守着。”

她抬头看向罗慎远:“三哥……你说,你说谁要来?”

等他走到外面的时候,握紧的拳头才微微的松开。

宜宁骤然愣住了。

屋子里已经忙碌了起来。

罗慎远不知道,他对陆嘉学这个人虽然不陌生。但他是没有见过陆嘉学的,毕竟陆嘉学是正二品的都督,不是谁都能见的。

罗慎远却站在庑廊下闭上了眼,别人不知道,但他却不会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刚才危急之下抱着宜宁,心中那种早有的蠢蠢欲动的情绪,竟有些忍不住了。甚至不敢直视于她,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然后用手段去谋划。

天下着大雨,陆嘉学怎么会突然来?

这不该有的,就算宜宁与他不是亲生兄妹,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宜宁又怎么知道,宜宁只不过当他是三哥而已。

“我看您还是喊她起来比较好。”罗慎远轻声道,“陆嘉学到咱们府上来了。”

罗慎远轻吐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那个沉默平稳的罗慎远,众人追捧的北直隶的解元,罗宜宁的好三哥。

罗宜慧点头:“她下午是要睡午觉的,所以我没带她过来。”

到了晚上,林海如亲自来看她。罗宜秀听了都从长房来,给她带了一盒糕点,笑眯眯地说:“咱们宜宁也长大了。”

罗慎远让他先去衙门找罗成章,他进了西次间里问罗宜慧道,“长姐,你说这次英国公府的侄女跟您回来了?”

宜宁扶着腰坐在罗汉床上,喝了口热汤。如今倒是好了很多,但这种事着实有点尴尬,满屋子的仆妇望着她的眼神似乎都含着笑意,甚至在轻声地合计该怎么给她补补,或者煮几只红糖鸡蛋来。

“属下看到罗家外面全是陌生的护卫,少说也有两三百人,站在雨里动也不动。大老爷穿了官服去前厅,二老爷此时却不在府上。连个名帖也没有递来,但是那随行的人通传说是陆都督。”他声音一紧“就是宁远侯爷,大老爷刚把那人接进前厅里。”

女孩刚来葵水一般是不痛的,宜宁是小时候体寒受了损,底子不太好才会如此。

罗慎远难得清闲半下午,却听得出他话中的郑重:“哪路贵客?”

但屋子里有种轻松甚至欣喜的氛围。

下午骤然下起雨来,屋檐外瓢泼大雨,雨水顺着房脊流下来。钰哥儿倒是欢喜了,扑在槅扇面前认真看。那边回廊上却急急地穿来一个人,连把伞都没有撑,身上的褂子全是湿的,说是要见罗慎远。罗慎远走到回廊上,那人在罗慎远耳边低声说:“三少爷,府中有贵客来。”

林海如吩咐丫头要好好看着她日常的饮食,拉着宜宁的手看了又看。

宜宁拿了个拨浪鼓来逗钰哥儿玩。

林海如心中有种吾家女初长成的欣慰,宜宁她得好好的娇养着,养出一派的娇贵来。虽然比不上那些王公贵族的女孩,但绝对站出去没人敢小瞧她,以后就是有人想娶了,也得掂量自己可否配得上她。

罗宜慧拍着钰哥儿的背,便不再说朝堂上的密事了。

宜宁却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惊慌失措,还是房中的大丫头红着脸低声告诉她。继母后来知道了,只找了她身边的人过去说:“与小姐讲清楚,以后吃食要注意一些。”

这时候钰哥儿午睡醒了被乳母抱进来,他刚睡醒时有些认人,闹着要找罗宜慧。

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没缺吃少穿就算她仁慈了。像林海如这样的实在难得。

至于罗家这种关系远的,连进个官职都不会有,倒是孙大人似乎是升了官的,后来还连连提拔罗慎远……

宜宁有些失神,随后让徐妈妈送了林海如回去,莫要让她太操劳了。

宜宁听到这里抬起头,其实她可以明确地告诉两人,最后继承皇位的是太子,但是过程也不这么太平。大皇子是在围猎的时候被人射杀而死的,具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但是陆嘉学肯定是主谋,因这从龙之功,他进爵一等,武官中再也无人能左右其风头。他也成了新皇心腹。

罗宜宁这边的动静很快乔姨娘就知道了。

罗宜慧的神情微有些惊讶,她不知道罗慎远和罗成章也是有准备的。

她正在给轩哥儿做鞋,淡淡地道:“她也要满十三了。”抬了抬头问,“怜姐儿呢?”

罗慎远道:“父亲最近与孙大人联系密切,孙大人叫父亲不用挂心,恐怕是有人要动作了。我听说……陆都督常往来于东宫。”

丫头回答道:“六小姐在书房里写字,不要我们打扰。”

罗宜慧的消息都是从侯府中来的,这些世家里有许多天子近臣,消息也最灵通。

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婆子,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姨娘,刘安家的说要见您呢。”

“父亲马上要上任了,前不久内阁首辅汪进网罗罪名,抓了几个大皇子派系的官员……”罗宜慧跟他说,“父亲师从孙大人,虽是太子派系的。但如今大皇子被惹怒了,对太子派系的人看得很紧。你要让父亲万万小心。”知道这个庶弟聪慧,罗宜慧也没有说太多。

刘安家的便是乔姨娘的管事婆子,她听了就皱眉,想到刘安家的为徐四求情的事,她看到这些人就烦。“不见,叫她给我回去!”

其实罗慎远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但是罗宜慧提起来,这事肯定已经瞒不住了。

门外悉悉索索地没了声音,不一会儿又有人来:“姨娘,刘安家的一定要见您!说是有要紧事……您一定得见见!”

罗宜慧扶住他,目光有些复杂地道:“你如今已经不用给我行礼了。”她回头看了看宜宁,低声问,“你可知道如今皇上病重的事?”

乔姨娘把做鞋的锥子放在小几上,脸色一沉道:“叫她给我进来吧!”她倒是要好好地收拾收拾这些刁仆了。

罗慎远见了罗宜慧,给她行礼。

刘安家的带着讨好的笑,挑了帘子进来跪在地上,手腕上的铜手镯叮叮地响。“姨娘,奴婢给您请安了。”

林海如在和罗宜慧说孩子的事,孩子出生后住东暖阁好还是西暖阁好,若是个男孩取什么小名,认谁做干亲。说得林海如抚着肚子微微笑起来,对孩子的到来充满了憧憬。

乔姨娘冷冷地不说话。

罗慎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看母亲?”

刘安家的有些讪讪,却继续道:“姨娘,徐四……奴婢没让人把他打残。奴婢带了人过去,他病床上的娘子就扑过来拦着,非不让打,哭得是可怜极了。奴婢就说‘这是姨娘吩咐的,非打不可啊’那娘子真是体弱,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了救徐四啊,扑在奴婢跟在跪着求……”

两人都一样的护短,她护林海如,他更护着她。这毕竟是他的妹妹。

乔姨娘听到这里已经不耐烦了,淡淡地道:“刘安家的,你可是差事当得太舒服了?”

罗慎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责怪她干什么?

刘安家的被乔姨娘的语气一吓,不敢再卖关子了,直起身子忙走到乔姨娘旁边,低声道:“姨娘,您是不知道,且听奴婢细细地说。那娘子不是原来伺候过二太太吗?虽不是贴身丫头,却也是个二等的……她告诉我一件往事,您是怎么也猜不到的!她说这秘密跟您说了,就要求您放徐四一条生路……这事跟咱们原来的二太太有关!”

“她说了母亲一句话,我气不过而已。”宜宁以为他会责怪自己,立刻道,“下次不会了,后来她还跟我赔礼道歉来着。”

乔姨娘往后靠在软垫上,又拿了锥子,冷冷地看着她:“她说有什么秘密你就信了?”

宜宁那次真是被逼生气了,但后来想想也觉得好笑,她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但那时候就是很气,言辞犀利地说了宋小姐一顿,说得她满脸涨红,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刘安家的眉头微动,叫守着的丫头退了出去,她坐在乔姨娘身侧帮她捶腿,被乔姨娘拍了一下手。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您别说,我听着有几分可信呢!您猜她说的是秘密是什么……”刘安家的语气一顿道,“她说咱们七小姐……不是老爷亲生的!”

他知道自己和宋家小姐吵架了?

乔姨娘手里握着给轩哥儿的鞋,终于坐直了身子:“她说——什么,罗宜宁不是老爷亲生?”

罗慎远这才合上书,顿了顿问:“你上次和宋家小姐吵架,吵什么呢?”

刘安家的才继续说:“姨娘您想想,世上这些事本就是糊涂的。七小姐长这么大,可有半点像老爷的地方?当初那二太太,是不是死得蹊跷?别人说是因为您的缘故,我却不这么觉得。还有那些伺候她的丫头婆子,怎么一个都不敢留在罗家……”

宜宁气得几天没有理他,陆嘉学还带了只奶狗回来讨好他,那奶狗特别喜欢舔人的手指。每次听到宜宁叫它就摆尾巴十分欢快。后来她死了,那狗到处找不到主人,谁喂它都不吃东西,就这么死了。

乔姨娘想了想,问道:“她有何凭证?”

都知道原来她的罗家是出过大学士的,老太太让她进门,也有看重她祖上的原因。

刘安家的说:“她不肯多说,一定要您放过徐四才行。奴婢这不就是来问您的意思吗!”

陆嘉学那个时候不了解她,还笑道:“你可是有所掩藏?”

乔姨娘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信,这些事她自己也想了多年了,不是不可疑的。她直起了身子:“你赶紧找郎中去她家,医药费我全付了,好吃好喝地待着他。徐四的事自然不计较,只要她说的是真的,我赏她都来不及!”

宜宁才回过神,继续把整段文背完了。前世就是吃了腹中墨水少的苦,特别是嫁到陆家之后,几个媳妇坐在一起对对子,她的对子总是最次的那个。

罗宜宁自从回了二房之后,把她压制成什么样子了,还害得她没了轩哥儿。这要是真的……乔姨娘心里直激动,罗宜宁还算个什么罗家嫡出小姐,说不定还是顾明澜秽乱了家仆生的,一个血统底下的贱种而已,根本不足为惧。她脸色慎重,又对刘安家的说:“你明日亲自带她来见我!可记住了?”

不过宜宁也没有表现过反对,虽然这方面天赋差了些,但从不叫苦叫累。有时候让她练字一个时辰,她趴在桌上也能练得,他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浑然忘我。

刘安家的忙点头。想那娘子也是可怜得很,边病着边断续地说:“太太待我好,我却让她死了都不安心,就该叫我烂了口舌,以后下地狱去……但他着实是为了我的,我无论如何不能拖累他……”

他让宜宁多读些书真是为她好,她现在小,以后就明白了。

她哭得几乎快要背过去了。

罗慎远心里却知道,富贵一时,文章千古。那些没什么底蕴的世家,家破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若是懂得些道理,好好读些书。就是有变迁也什么都不怕。怕就怕那种外面倾颓了,里面就什么都腐朽的家族。

刘安家的感叹了一会儿,才下去了。乔姨娘想了一会儿,叫丫头包了银子给刘安家的送过去。

本来陈氏的意思是等刘静再考一次进士的,上一次会试他落榜了。但是刘家的人是不同意的,他们已经等罗宜玉守孝两年,实在仁至义尽,要是再等刘静年纪就太大了。

英国公魏凌下半夜的时候到了保定。来迎接他的是巡抚,魏凌的排场很大。高大的马车簇拥着,身后跟着的是五百精兵,气势摄人。巡抚看了那夜里寒光森森的兵器就腿软,直接请他去了巡抚衙门里。

罗宜怜因为乔姨娘的事越发的消沉,而罗宜秀因为自身原因一看书就犯困,罗宜玉更不说了,她就等着过了中秋嫁出去了——刘家那边已经派人说好了日子。

巡抚对魏凌的态度毕恭毕敬,英国公带着神机营的精兵突然到保定来,此时朝廷又无公干,不知道这位煞星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他不敢多过问,唯有好好地招待伺候着。

他在抽背《论语》,教宜宁考科举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要让她通读了四书,如今却是差不多了。上次林海如也问他:“你总逼着宜宁学这些做什么?我看她已经是姐几个里最用功的了。”

魏凌虽想早日见到自己亲生的女儿,但也知道他直接上门去没个说法,平白地坏了她和她娘的名声。住在巡抚衙门之后,他喝了口茶,派了人去保定里四处探寻。准备挑个最合适的时候上门去。

“宜宁。”罗慎远轻扣桌角,抬头提醒道,“不可再走神。”

这是地位给人带来的好处,他是英国公,统领神机营。而罗成章不过是保定的一个地方官,他把事情说了,给些好处再敲打几句,罗成章自然不敢不放人。他的女儿肯定是不能留在这等地方的。

他的书房布局比原来大些,墙上挂了一副字,笔法酣畅淋漓。书案旁边摆了个半旧不新的瓷缸,里面插满了画卷。再旁边养着一盆绿萝,正好外头的太阳照进来,绿意盎然。

魏凌看着烛火,慢慢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十多年未曾见过顾明澜了。

宜宁硬着头皮跟上去。

当年那事的确是他不好。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英国公府的世子,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使,他围剿匪贼的时候身受重伤,他那护卫带着他四处躲藏,终于在尼姑庵的后山住下来。又怕匪贼还在附近搜寻,两人因此不敢露面。但他的伤势实在不能拖了。护卫才去抓个人来照顾他,自己回京城去报信。

罗慎远说完了事情向她走过来:“宜宁,到书房来。”

魏凌眯了眯眼,他那时候昏迷不知,等醒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护卫抓了顾明澜回来。

宜宁端了杯细细品,味道有些淡了,是罗慎远的口味,看来这些丫头照顾得很细心。

他当时十分的震惊,原以为护卫只是去请个老妇或者农夫来照顾他,这女子却衣着贵气,虽然人有些憔悴,但气质长相无不让人觉得舒服。而且一看就绝非是主动要来帮他的。

罗慎远的房中井然有序,头先伺候他的是几个小厮,现在换成了几个丫头。外面森严地站着几个护院,院中的装潢布置也是极为幽静的。宜宁在旁边听着他说话,那几个伺候他的丫头都是林海如亲自选的,干练稳妥,有两个长得娇花露珠一般的美,笑着给她端了茶点来,恭敬地道:“七小姐尝尝,三少爷最近喜欢吃这个绿豆汤,奴婢们就做得多些。”

他强忍着伤口的痛,勉强为自己的护卫道歉:“这位……姑娘,着实对不住了。不如你先回去,就是扔我在这里也无妨……”

宜宁去了风谢塘,看到罗慎远正在吩咐管事,这几天府里的事有些耽搁了。

谁知顾明澜却轻轻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因剿匪受伤,照顾你也无妨。”

中午小厮过来传话,说三少爷已经回来了。

她的语气缓缓的,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很识大体。

罗宜秀看了她的字可能更不高兴了,在宜宁这里赖到吃了午饭才走,还蹭了她的甜点。

顾明澜当时也烦了罗成章,既不想回去看到他那张脸,也不想到尼姑庵看下人们对她的同情,觉得自己厌烦得不在乎被掳了。他因剿匪受伤,是造福于民,何况这四处深山野林的,连她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把他留在这里也就是让他等死了。

没有天才,都是逼出来的。

顾明澜决定留下来照顾他,那护卫临走前留了许多东西下来,正是用来照顾他的。

宜宁感叹道:“勤能补拙,还是我三哥的功劳。”

五日后他稍微好了些,勉强能走动了,对顾明澜更是十分感激,似乎还有一丝别的情绪。护卫所留之物已经不多,他不想太麻烦顾明澜了,强撑着病体去狩猎,后来在挖好的陷阱里捉到了一只鹿。饮鹿血能让他好得更快些,但他却忘了那鹿血是何等燥热之物。等再清醒的时候已经酿成大错,他半跪在顾明澜面前,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我乃是英国公世子魏凌,愿娶你回去。等我回京之后——”

她又斜过身子去看罗宜宁写的字,惊道:“你现在字写得这么好了?”

顾明澜轻轻地摇头,实际上魏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坐在床上,看自己的目光并不像是憎恶,倒是有一些柔和。

“渴了……”罗宜秀支着下巴,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不要来找我。”顾明澜说,“我已嫁做人妇,你难道看不出来?”

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罗宜秀才停下来,宜宁拿眼珠子撇她:“你不说啦?”

魏凌浑身一震,有种被她拆破而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他当然……能猜得出来。但是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就已经嫁人了呢。

宜宁知道她就是说说,不会真的做什么。拿了叠纸继续练字。

魏凌嘴唇微动,低声道:“我知道,但还是想娶你。我既已经做了便是要负责的。我看你每日这么不高兴,就知道娶你的那个人对你也不好,你跟我走吧。”

罗宜秀又拍桌子:“叫她能耐的!不过是个收养的,那眼睛都能翻到天上去。又不是人家正经的金贵出生。你长姐还是世子夫人,脾性不知道比她好到哪儿去了。”

顾明澜更是苦笑,望着他的神情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悲伤。然后她跟他说:“我若是个知道羞耻的,就应该现在吊死了。但是我没有……你也不要再记得了这件事了,算了吧。”

“赵明珠那身衣裳织入了孔雀翎,的确比寻常的缂丝更贵重。”宜宁只是说,“消消气吧。”

魏凌不知道她的打算,但他不想就这么算了。可直到有一日晨起,魏凌发现顾明澜不见了。

她自幼被陈氏教养着,哪里受过这等气。

他找遍了周围,都不知道哪家有这么个人。等护卫回来时去了那尼姑庵里找,谁知道整个尼姑庵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魏凌只知道她唤明澜,但是女儿家的闺名少有人知道。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她,又不敢打听得太多惹得别人怀疑,这才回了京城去。

当时要不是有丫头拦着,罗宜秀都要冲回去了。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在想顾明澜。若是她真的过得好,倒也就罢了,就当两人从未遇到过,若是她过得不好呢……两人只有过那一晚,但明澜要是有了他的孩子呢?她会不会把孩子留下来?想到最后思绪混杂,已经是在胡思乱想了。

昨天上香的时候宜宁不在便没有看到,罗宜秀撞歪了香炉,香灰洒在了赵明珠的褙子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明珠当即就沉下了脸。罗宜秀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忙给她赔礼道歉。第二天让陈氏逼着送了两匹刚买的缂丝料子去再给她赔礼。罗宜秀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赵明珠身边的丫头轻声嘀咕说:“……烫坏了咱们小姐的衣裳,却拿这等货色来抵。”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他知道明澜的确留了个孩子给他。

罗宜秀才跟她讲起来。

是个女孩儿,已经要十三岁了。

宜宁把笔放下,拿雪枝手上的帕子擦手,朝她走过去问:“你又怎么了?”

魏凌望着烛火不由得想,不知道他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长得高不高,喜不喜欢读诗词。越想这些,魏凌心里就生出一股期待来,若是她见到自己的生父会怎么了,她知道自己本该是英国公府的小姐会高兴吗?

“惯得她个娇小姐,还敢看不起我了!”她气得灌光了宜宁屋里茶壶的水,让丫头给她再倒一些来。

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认他,要是她不愿意该怎么办……

从大慈寺上香回来的第二天,罗宜秀气冲冲地来找宜宁。

就算有英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魏凌也突然有点不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