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影壁跑去,跟在她身后的林茂和顾景明都不管了。
宜宁这两年一直都能听到罗慎远的消息,他被孙大人赏识,他在京城中闻名,他做出的文章被人称赞精妙。他从不在信里说这些事,都是宜宁听来的,这些只构成了一个模糊遥远的罗慎远,而不是她的三哥。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宜宁怎么会不惊喜。
影壁停着两辆马车,后面一辆马车的小厮正在往外搬东西,太阳光照着影壁。有个高大挺拔的人影背对着她,披着一件披风,似乎正在看什么,背影已然有些陌生了。
那小丫头眼中的神情其实一直都淡淡的,顾景明能感觉到。但是当她听到三少爷的时候,却似乎整个人都明亮起来。迫不及待地撒开了他的手,什么睡莲都忘到了脑后。
但是宜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行人正沿着山路下来,宜宁给顾景明说那池子里养了几种睡莲,什么季节开哪种。顾景明背着手,认真看着矮他一头多的宜宁。而罗宜秀与宜怜两人还冷冷的,宜宁正说着话,远处却有一个丫头渐渐跑近了,她神情有些激动,跑到宜宁面前屈身道:“七小姐,三少爷回来了!和大少爷一起回来的,马车已经到影壁了。太太让我过来告诉您!”
她嘴角扬起笑容,跑上前从后抱住他的腰,笑着喊道:“三哥!”
宜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顾景明自然也给自己这真的表妹几分面子,说还是去看荷池好。
被她抱住的人身子略微一僵,随后才缓缓回过身来。
罗宜秀又是笑:“六妹倒是一口一个表哥了,我倒不知道你这表哥是怎么喊的。人家宜宁的表哥,与你何干?”
“宜宁。”罗慎远看着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把她轻轻拉开些。
罗宜怜闻言也笑了,上后山的确是个错误。她表示:“这时候池里的睡莲刚开,明表哥去看正好。”
宜宁才看到他的脸。浓眉依旧轩昂,眉间却越发的沉稳阴郁,少年的清秀已经变成了青年的俊朗儒雅。肩背似乎都宽了些,越发的高大了。
宜宁走过去并没有劝架,两个姐姐还剑拔弩张的,引火烧身不太好。她直接笑着对顾景明道:“明表哥,后山下有个荷池景致也特别好。不如我们去那里吧。”
但是她也长高了啊,刚到他胸口的位置。跟他说话还是要仰头,费劲。
他渐渐收了笑容,面色突然郑重了一些。
宜宁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似乎该避嫌了。
林茂看着她往下走去,发上系的淡绿色丝绦在微风中轻拂,细软的头发看着十分好摸。他突然按住了手臂,觉得那里的血脉鼓动,似乎真的有点疼。
罗慎远看着她渐渐张开的五官,圆圆的杏眼清媚,虽然稚气未脱,却有种逼人的灵气。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白皙粉嫩,有种孩子才有的的娇态。身量似乎也抽长了一些。
宜宁突然在林茂拦住她的手臂上咬了一口,有点用力,林茂惊得放开她。只见手臂上多了两排整齐小巧的牙印,而宜宁圆圆的眼瞳里全是笑意:“茂表哥觉得这样好不好玩?”
两年未曾见过了。
宜宁听到她们俩斗嘴的水平嘴角直抽,偏偏她是最小的那个,只能劝架了。她正要过去,林茂的手臂却拦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这么好玩,过去做什么?”
罗慎远握着她的手腕不觉有些用力,看她似乎并无不妥。半晌才松开了手,皱眉缓缓道:“怎的年岁长了,性子还是没有长进。以后不可这般冒冒失失的,你就认出是我了?”
罗宜怜脸色微红,随即又笑了笑:“五姐姐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不过五姐今日的裙子甚是华丽,我看若是大哥成亲那日穿是很好的。今日穿了岂不是太早了……”
宜宁笑眯眯地看着他。反正她肯定不会认错就是了。
罗宜秀在旁冷冷道:“我记得上次祭祖的时候,六妹走起路不是步履矫健的吗。怎么如今就累了?”
她主动牵住他的温厚的手,一边往正房走去,一边跟他说话:“……母亲已经把风谢塘收拾好了,你回来就可以住。你让我练的曲子我也练了,虽然弹得……一般吧!但四姐说好歹有调子了……宋老先生教我下围棋,我现在都能与宋老先生勉强下个平手了。不如什么时候你跟我下?”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罗宜怜走了一会儿就说累了,一双水波一样柔和的眼睛看着顾景明。晨光之中他越发的俊秀,看得她越发的悸动。她的语气轻柔无力:“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明表哥可慢些等等我?”
宜宁心想罗慎远总不会样样精通吧,平日都不怎么看他下棋,搞不好还真能赢他。
林茂几乎是拎着宜宁走在前面,他在家成日游山玩水,这些不在话下。嫌弃宜宁走得太慢了。顾景明稳稳跟在后面,看起来也很轻松。罗宜秀今日穿的一件漂亮的凤尾裙,不太适合走山路。罗宜怜穿的是月华裙,走起路来清波涟漪,宛若莲花生香。
看着小丫头很期待的样子,罗慎远嘴角一弯,轻声道:“好。”
天色刚亮,罗家的后山一日游已经开始了。
宜宁非常高兴,走路都很雀跃。一旦她的手会松开了,罗慎远便再次握紧她。一路上他虽未说过什么话,牵着宜宁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林茂正在挑自己碗里的肉丝吃,当即挑眉表示:“去,怎么不去!”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和护卫先把箱笼送去了风谢塘。罗慎远牵着小丫头去给林海如请安。
宜宁并没有说什么,她笑道:“茂表哥还想去吗?”
他一撩衣袍跪下,林海如连忙来扶他。这可是她的解元儿子,跪来跪去岂不是折了他的身份。
上次祭祖不是才去了吗,宜怜姑娘可又得了健忘的毛病?
罗慎远坐下来,下人给他上了茶。他问林海如:“眉眉可还听话?”
罗宜怜抬起头看着宜宁,微微一笑:“说起来,自从祖母死后,我也是许久未去过了。”
宜宁就坐在他旁边,撑着下巴叹气。
“宜宁表妹起来了。”顾景明放下筷子,有礼地笑了笑,眉眼之间真是一种清雅的好看。“听闻你今日要带林五哥去后山,不知道我能不能同行?”
罗慎远不在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罗宜宁。等罗慎远回来了,又立刻变回了孩子。
宜宁表示不用了。
听话吗?林海如有点纳闷。这两年乔姨娘被宜宁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乔姨娘但凡称病,宜宁就派青渠去给她看病,回回都是乔姨娘脸色铁青地把青渠送回来,而青渠一脸的莫名其妙。罗成章从漳州弄了套上好的玉器回来,听说极其稀罕难得,一并都赏了乔姨娘和轩哥儿。宜宁就去开了罗老太太留给她的私库,寻出一尊送子观音供在她房里,让她每日上香,最好能对着观音哭几声命中无福啊有心无力啊之类的话。罗成章看到没说什么默默走了,第二日林海如就拿到了一套漂亮的玉杯玉碗,而乔姨娘当晚就因生气,打罚了屋子里的两个丫头,又遭了罗成章的训斥……
等宜宁再次出来时点了点,发现居然有四个人在她的院子里坐着。雪枝走过来,笑着跟她说:“方才顾表少爷过来闻着面香,也要了一碗面。然后六小姐也闻着面香过来,再要了一碗面……如今五小姐的面正在煮。奴婢觉得许是咱们小厨房里的面条特别香,姐儿要不要一碗?”
这些事简直就越想越舒坦,林海如道:“眉姐儿很听话的。”
雪枝是个好脾气的,笑盈盈地屈身去吩咐厨房了。
她又接着道:“如今你大哥成亲了,你二哥听说是要取你大伯母的侄女的。你眼看也不小了……”
林茂看了看没反应过来的雪枝,跟她说:“你们小姐说要请我吃面。我要肉丝面,浇两勺麻酱。”
罗慎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想不到这丫头还有些起床气。
林海如有些惋惜地道:“本来咱们隔壁那高大小姐挺适合你的,是嫡长女的出生,模样性子都很出挑,又是有意于你的,我瞧着甚好。可惜你不喜欢人家……结果如今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不如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或者有看上哪家的女孩儿,我好帮衬着你。”
她回了暖阁,甩了两只缎子鞋就拱进了被褥里,埋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再次睡着了。
罗慎远淡淡一笑:“母亲,我心里自有打算。你不要帮倒忙就是了。”
宜宁终于蹭地站了起来,咬牙道:“雪枝,让厨房给表哥做一碗面条。等他吃完了再叫我起来。”
林海如有点疑惑,他有什么打算?……还有,她怎么就帮倒忙了!
林茂拍了拍她粉嫩柔软的脸,催促道:“表妹快醒醒,我们去爬山了!”
罗慎远还要去与顾景明见面,带着宜宁从林海如那里出来。宜宁看他下巴坚毅,嘴唇微抿,就觉得他心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摇了摇他的手问:“三哥?”
林茂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更加觉得她可爱。就像他原来养的小奶狗,整日都团在篮子里睡觉,就是这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若是拿指头去逗它,它就会吮吸他的指头似乎是想喝奶,十分的可爱。
罗慎远本想抬头摸她的手,手抬起只放在她的肩上,笑道:“你可见过你顾家的表哥了?”
天都没亮,逛什么后山啊!
宜宁点了点头,心想莫不成罗慎远还认识顾景明?
宜宁好不容易适应了新床,睡了个安稳觉。闻言真想掐死他。
他带着她走到竹苑外,罗宜秀已经回去了,罗宜怜还在院中与顾景明二人饮茶。看到罗慎远带着宜宁走进来,罗宜怜站起身,柔声地喊:“三哥。”
第二天一大早宜宁又被人叫起,外面天都没有亮,只有早起的婆子在洒扫。半空中还有几颗星子,宜宁小手掩着嘴打哈欠,而林茂精神奕奕地站在她面前,并且表示:“宜宁表妹,你说了今日去逛后山的。”
顾景明则笑着向罗慎远拱手道:“慎远兄,京城一别,半年未曾见过了。”
林海如这边想着宜宁的终身大事问题,宜宁打了个哈欠就回去睡了,让继母慢慢地想吧。
还真的认识啊!
林海如想想就觉得可怕。以后宜宁说亲的时候,她一定要牢牢地盯住才行。
顾景明此人宜宁当然也听说过,虽没有罗慎远的名气大,但也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后来做了太常寺卿。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是认识的。
幸好林海如也只是说说而已。太早让宜宁定了亲,她会总有种宜宁会早早嫁出去的感觉,她还想宜宁多陪她几年。这家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宜宁了,简直恨不得跟着宜宁一起过去。万一以后的婆家欺负她呢?万一她的银子不够使呢,又或者她的丈夫要算计她的嫁妆呢?
宜宁不由看向旁边的林茂,这个明明才是日后罗慎远的左右手。她发现林茂也正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宜宁表妹,你哥哥回来,便把我们都抛到脑后去了?”
宜宁又反问她:“那这样的能有几个?”
罗宜怜笑了笑说:“七妹一向与三哥亲近,算来也有两年不见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紧紧的。
“这又怎么了。”林海如弯过身子,跟她说,“我有个侄女便是十岁的时候定的亲。男方比她大了六岁呢,她及笄之后就嫁了过去。因比她大些,男的还格外宠她。怕她不高兴,连通房都没有一个。大家都说我这侄女是命好,嫁过去就是给人宠的。二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还跟十五六一样。”
罗慎远如今的地位在罗家超然,她也从不曾怠慢他。罗慎远在京城中的时候,她还听闻京城中格外寒冷,寄了些厚实的衣物给他。但是罗慎远对她们一直淡淡的,刚才也是正眼都没有看过她。
宜宁的花生卡在了嗓子眼,一阵咳嗽。丫头婆子们见了连忙端了热水来,又是喂又是捶背的才下去。宜宁揉着胸口艰难地说:“母亲,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了。明表哥多大了,我才多大。”
同样都是他的妹妹,罗慎远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一些。
林海如忧心忡忡地道:“你这明表哥是挺好的,可惜与你年岁差了一些。不过也没什么差的,你们真要是定亲了,他再等你几年就是了。”林海如思考得很入神,还若有所思地点头。
罗宜怜面上依旧柔和地笑着,不然又能如何。难道她就看不出顾景明对她的敷衍了?她就不知道罗慎远对她的无视了?但是没有人把这些送到她手上,她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真要是过头了,自会有人来亲自打她的脸。宜宁才不担心。
顾景明与罗慎远进了屋内说话,竹苑的丫头给宜宁端了些糕饼和蜜饯上来给她吃。
宜宁抓了把桌上放的煮花生吃,一颗颗地剥了放在青瓷的小碟里。“只要她不是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您管她做什么呢。”
罗宜怜别过脸,若真的由她选。她要选就选罗宜慧的出生,嫡长女的尊贵出生,父亲重视,罗老太太宠爱。夫家也是一等一的世勋贵族,还生下了儿子坐稳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就连世子也是千般万般的宠爱。
林海如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跟她说:“我看你六姐似乎对你明表哥有些心思……”
罗宜慧回来省亲的时候,阖家上下哪个敢不尊敬她?
日子久了,罗成章自然还是去乔姨娘那里多一些。但是宜宁在林海如这里,故他每月也有七八天是在林海如这里的。如今除了服,宜宁还指着林海如给她添一个弟弟呢。
罗宜宁虽然也是嫡出,但再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罗宜慧去。毕竟祖母已经没了,她又是林海如教养的。
宜宁听了心里微微一动。她知道继母对她好,但每次还是觉得听了心里舒服。看到烛光下林海如素净的脸,她也笑道:“您没给自己添置一些?”
她想嫁给顾景明又怎么了。顾景明出生虽好,但她的容貌才学也不差,为何就不能想想了?
“你瞧瞧好不好看?”林海如拿到她面前,笑着捏了捏她嫩嫩的脸,“陪你大伯母去祥瑞斋,正好也给你做两件衣裳。我瞧你大伯母也给你四姐五姐做衣裳,可不能把眉姐儿落下了,你现在也渐渐大了。”
罗宜怜深吸一口气,随后告退带着丫头婆子出了竹苑。
林海如带她回了正房,先让她不要回去。让丫头捧了好几件衣裳来给她看,第一件是水红色璎络纹刻丝褙子,第二件是月白撒红色樱的对襟褙子,袖口还做了精巧的丝绦。
宜宁是看到罗宜怜离开的,她其实知道这些庶女在想什么。庶出的姑娘一般就是两种,低眉顺眼的长大,乖乖听主母的安排。以后虽说不会太富贵,但总能嫁个殷实人家对付对付。例如罗宜秀的两个庶出的姐姐,最后嫁了个普通的殷实人家做正妻。再一种就是心比天高的,妄想要攀高枝,成则富贵傍身,失则被主母厌弃名声扫地,别想有个好出路。
但五姐待她这般好,如何能说出口伤人。就这么过去吧。
比对乔姨娘的性格来看,罗宜怜绝不会是第一种。再者罗宜怜得罗成章娇宠,虽然不是嫡女的出身,但是也没有哪样比罗宜宁差了的。一样的教导,一样的月例银子,和大房的两个姑娘都是平起平坐的。
她不认为顾家会让顾景明娶一个庶女,同样也不觉得宜秀有可能。
罗宜怜这样长大,又怎么可能忍受议亲的时候低别人一等。
宜宁笑着摇了摇头。
单就以她自己来说,现在还小,但过几年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有个婆子来问她安排宴席的事,陈氏盖了茶杯跟婆子说话了。罗宜秀终于从几个夫人那里过来,拉着宜宁的手颇有些高兴地道:“瞧你跟母亲说话说得高兴,你们在说什么呢?”
宜宁一边嚼着蜜饯,一边想事情。
她笑道:“眉姐儿,你宜秀姐姐的终身大事,伯母自然会操心一些。”
林茂看着她半天,突然问:“你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陈氏看着宜宁干净柔和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的确太成熟事故了一些。
宜宁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难得挺正经的,也很正经地回他说:“看我那两个姐姐的亲事,想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当年顾家与罗家已少有联系,她本以为两家已经疏远了。如今见顾景明少年风流,各般皆是上品,自然就动了心思,成不成的也是试试而已,万一顾景明就看上秀姐儿了呢?
林茂笑着看她,狭长的丹凤眼倒是很好看,有种说不出的俊朗。“你担心自己以后不好嫁?”
她这么直截了当,陈氏反而把话憋了回去不知道怎么说。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侄女长侄女短,用不着的时候如仇人般对待。的确有点真小人。
宜宁默默地把金桔蜜饯吃了,决定以后为了自己的身心愉悦,还是不能跟林茂说太多话了。她微笑道:“我想起今日的琴曲还没有练,先回去了,茂表哥告辞。”
“大伯母想为四姐说明表哥吗?”宜宁直接问道。
林茂想跟她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她已经走远了。她那些丫头婆子都簇拥在她身后,浩浩荡荡的。
她当然不会忘记祖母刚死的时候,陈氏就要让她搬出正堂。也不会忘记陈氏要用祖母留给她的东西来抵二房应得的财产。但毕竟都过去了,如今大房和二房面上倒也和睦。
罗慎远在屋中看到这一幕,许久后他放下了帘子,跟顾景明说:“林茂此人,心性不定。”
宜宁只是微笑。
“倒是个极聪明的,有歪门邪道的感觉。”顾景明也笑了笑,“就是有些不着调——总是欺负宜宁表妹,其实他极喜欢表妹。若是别人跟他这么说话,他早就不耐烦了,也就是宜宁才忍些。”
陈氏拉了宜宁的手握着,叹道:“头先是大伯母做的不对,如今一家人却不说那些了。宜宁可还怪大伯母?”
罗慎远默默地看着桌上养的一盆水仙,淡淡道:“他怎么对宜宁了?”
宜宁看了看罗宜秀,摇头。陈氏正要高兴,宜宁却说:“我不知道。”
“今儿还被宜宁表妹给咬了一口,我看他倒不像生气的样子。宜宁表妹性子好,总是被逼急了才咬他的。”顾景明摇头,又笑着说,“你和宜宁表妹关系倒是挺好的,我还以为你跟罗家的人并不亲近呢。”
过了会儿陈氏却找了她过去,三分的笑七分的讨好,问宜宁道:“眉姐儿,大伯母问你,你那明表哥可有婚配了?”
罗慎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道:“我这次从京中回来,大人告诉我皇上龙体欠安,我先告诉你一声,这事还没有几个知道的。陆嘉学派了精兵护住乾清宫,恐怕情势危急。”
宜宁很感动,这姑娘比高大小姐好糊弄多了。
顾景明的脸色肃然了一些。
高二小姐滴溜溜的眼睛就盯着吃食打转,话都不跟宜宁说一句。宜宁见状,把整盘子的核桃枣泥云片糕放到她手上,反而被她感激地看了一眼。
他曾是太子的伴读,祖父又曾是帝师,顾家自然早被人算作了太子派系的人。但是太子年轻孱弱,反倒是当朝大殿下更龙精虎壮,偏偏他不是太子……
府里热闹,陈氏也笑得乐开花,带着罗宜秀与罗宜玉四处拜见来访的各位夫人。
“谢谢,我会传信给祖父的。”顾景明低声说。
高家大小姐本是想嫁给三哥的那一位,但三哥要守制三年,人家小姐也不是等不得。只不过罗慎远就是捂不热的石头,再怎么热枕都没有用,高家大小姐没等多久,就嫁给了同县一个进士的儿子。现白白胖胖的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
罗慎远微一颔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竹苑。
宜宁都被林海如提出来陪客,陪的是隔壁高家二小姐。
宜宁说是回去了,但她刚见到罗慎远,还想跟他多说些话,问问他在京城中待得如何,长姐可还好。其实她还想知道更多,陆家的情况,程琅的现状,甚至还有陆家的长嫂……可惜这些都不能问。
林海如到下午才回来,准备好的二十四担的催妆礼已经全部抬回了罗家。三牲祭品,糕饼点心,海味干货应有尽有。府里也开始张灯结彩了。到了晚上,陈氏的外家来了人,府里越发的热闹了。
宜宁在风谢塘等罗慎远,天色渐渐黑了。
林青天做出什么事来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风谢塘的婆子怕她着寒,抱了件披风给她搭上,又给她端了碗梨子水。宜宁吃多了蜜饯,正好喝些甜甜的梨子水解渴。她抱着迎枕望着天上寒夜的星子,心想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她没什么想吃的,派了小丫头回去传话,让林海如不要等她。
这不太合规矩啊,如今她也不算是孩子了。不过想到捏她的人是林茂,宜宁又觉得没有什么。
宜宁靠着迎枕有点犯困,昏昏沉沉的还做了个梦。然后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抱她,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看到三哥俊朗坚毅的下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的手倒不是用力,而是轻轻的,只是触感陌生,宜宁反倒愣了愣。
“三哥。”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道,“我总觉得你好像瘦了些,你瘦了吗?”
他有点惋惜地想,若宜宁真是只小京巴就好了,便是多贵他都能买下来。抱回去养着多好玩。整日在自己面前撒欢,讨食吃。眷恋主人的时候还会围着主人的脚转圈。
她还没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软软的柔柔的,果然很好摸!林茂强忍着激动才能继续微笑。
罗慎远握了握拳,终于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眉眉、三哥回来了……”
他终于还是伸手去捏了捏,笑道:“今日先到这里吧,明日来找你玩。”
他不再说什么,宜宁却觉得他抱得很紧,还能闻到他呼吸之间的气息。
她的脸颊有一层薄薄的粉,白里透红好看极了。脸颊有婴儿肥,但一双杏眼已经长出了少女的清媚。林茂忍了一路了,只堪堪走快些免得真去捏她,如今停了下来,真是越发的手痒。
她有点困,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宜宁幽幽地道:“茂表哥觉得我地主之谊尽得如何了……”
四月的天晴朗柔和,春意融融,宜宁一早起来就指挥着丫头在院子里种墨竹。
宜宁咬咬牙站直了身子,又陪他走了一段,直到他看宜宁走得越发慢了,才问:“走不动了?”
院子里原来的那株腊梅过冬时便不行了,挖了残根种上墨竹,宜宁喝了口水,让青渠多培些土。
“你要尽地主之谊。”林茂很认真地劝她,“宜宁表妹,我来者是客,你可不要怠慢了我。”
青渠问道:“七小姐,这样种了竹节能活吗?”
宜宁有些无力了:“茂表哥,今日就逛前院不行?”
宜宁笑了笑,看她出了些汗,递了手帕给她:“如何不能,你看能不能长起来就是了。”
结果她是完全被林茂给拉着在走。他长得高,迈一步当她两步,走得又快。宜宁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还在前面等她,精神奕奕地道:“听说罗家后面有片后山,山顶能眺看到大慈寺的塔,你带我去看看?”
青渠接了她的帕子有些犹豫,七小姐的帕子都是杭绸或者蜀锦的料子,若是杭绸,那还有针线功夫极好的丫头在上面绣了精致的花样。或者是七小姐自己绣的,她小小年纪,绣出来的花样却十分精致好看。她给了自己擦汗?
他热衷的事炼丹已经让林海如扼杀在萌芽中了。宜宁觉得比起炼丹,走走逛逛什么的的确很文雅。
想了想,青渠还是把帕子放进了怀中。
林茂远道而来,她的确是应该陪他四处看看。这几日府中诸事太忙,别把他怠慢了。
宜宁已经往屋中走去了,林海如近日太忙,免了她们几个晨昏定省,每日晨起她便练字。昨夜雪枝把她从三哥那里抱回来后,她倒是睡得非常安稳,今晨就起得早了。
“初来乍到,对罗府不甚熟悉。我想四处走走,不知道宜宁表妹能不能带个路?”林茂已经虚手一请了。
宜宁似乎记得罗慎远跟她说了什么话,但却分不清究竟是梦到的还是现实的。只听说罗慎远一大早起来拜见了父亲,又出门办事去了。
宜宁看到林茂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放下手中的子问:“茂表哥不是去大伯父那里了?”
她今日坐在书房的窗扇下,刚静下心写了几个字,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书案。
林茂刚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罗宜秀在拧宜宁的脸。他顿时觉得很惋惜,别人都捏得,他怎么就捏不得了。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理,他怎么就捏不得了?反正今天姑母陪大伯母去看催妆的东西了,谁管他呀。
宜宁抬起头,就看到林茂背着手,看着她的书房点头道。“你这里布置得倒是清雅。”
罗宜秀拧了拧她的脸蛋,没好气地笑:“我棋品有这么差?”
宜宁搁下笔问他:“茂表哥今日无事?”
宜宁转着白玉棋子道:“四姐,要我让你几子你说就是。”
宜宁觉得她也是挺委婉的,林茂何止今日无事,他整天都跟找不到事做一样。
罗宜秀被她杀得片甲不留,死的死残的残,能动的活棋已经不多了。
林茂狭长的凤眸一眯,他还穿着他的一身道袍,仙风道骨,虽然离奇一些却翩然出尘。他定定说:“我有事。”
罗宜秀这么多年棋艺还是没有长进,宜宁却与宋老先生——就是那一把白胡子的老翰林交流许久,宜宁发现自己在下棋上竟然还有几分天分。宋老先生捧着胡子啧啧称奇,在他快要放弃七小姐的时候,总算还找出个能教的地方,不然可白领了林海如给他三倍束脩。
宜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他。
吃过饭两人让丫头搬了棋盘出来,在院子里下围棋。
他的语气却慢了一些:“宜宁表妹今年虚岁可有十二了?”
罗宜秀赖在她这里吃午饭,宜宁这里的厨子手艺好,松鼠鱼做得最好吃,她吃了整条鱼。
宜宁有些莫名其妙,他问这个干什么?她摇了摇头:“还差五个月——茂表哥要是无事的,我听说大哥那里挺热闹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宜宁补了杯茶,很佩服她四姐的真知灼见,若是要让陈氏听了去,四姐必然少不了的一通教训。
林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弯:“不用,不过我也告辞了。”
罗宜秀的婚嫁宣言很有道理。
说完就向她告别离开了她的厢房。宜宁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她坚决不去揣测这些人在想什么,罗慎远一个,林茂一个。前者心思太深,后者心思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罗宜秀脸色略红了些,却摇头道:“喜欢倒也说不上,但是你明表哥长得真俊俏。”她说起来又神采飞扬的,有些少女明媚的意味,“反正都是要嫁,总要挑着长得好看的嫁!若要是遇到个既不好看又还没本事的,对着都难受。对着那好看些的,至少我看着舒服。”
宜宁叫了雪枝进来,让她派个婆子跟着林茂,免得他在罗家转来转去走错了都不知道。雪枝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告诉宜宁:“……表少爷不许人跟着他。”
宜宁听了就盯着罗宜秀看:“四姐,你莫不是喜欢……明表哥?”
林茂去了林海如那里,林海如刚见了一个婆子,确认了二房要出的礼单。看到林茂进来了,她喝了口茶道:“你来得正好,大嫂写信过来问你可到了。你给她回一封信吧!你对她别总是不耐烦,她也是关心你。我听她说不过就是想给你说一门亲事,人家还是扬州宣慰司同知的千金,你听了不乐意就跑去炼丹——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什么我们都不管你了,能不能让家里人省点心?”
罗宜秀想到宜怜风姿绰约的样子就不是滋味,幽幽道:“她一个庶出的,费这般劲做什么……难不成人家顾公子就瞧得上她了。”
林茂坐下来喝了口茶,听林海如说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姑母,我想娶宜宁表妹。”
丫头们端了盘芙蓉糕上来,宜宁问了才知。宜怜姑娘今天起得特别早来给林海如请安,很勤奋。然后就偶遇了同样来给林海如请安的顾景明和林茂,一切都是美丽的意外。
林海如听到他说要娶,终于对亲侄子露出一个笑容:“这才好!你隔房的六弟都要忙着说亲了,你要是不娶他怎么可能先于你,你再不急他都要急了。我立刻就写信跟大嫂说,你说你想娶谁?”
罗山远陪他们俩过去,罗宜怜见顾景明走了,根本就不想跟宜宁和罗宜秀相处,声称自己身子尚未痊愈就先走了。
“宜宁表妹。”林茂又说了一次。
幸好那边顾景明应付罗宜怜也有些不耐烦了,微微一笑对林茂道:“……大老爷请我们晌午过去,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先过去吧。”
林海如瞪大了眼。
炒瓜子根本就不是重点。宜宁觉得自己是有苦不能言,跟林茂这种离经叛道的人比有什么好说的。
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她有点缓不过来,她愣了愣道:“你……在说笑?”
这小丫头实在不是知恩图报的料。像当年姑母给他们哥几个下达指令,每个都要送宜宁东西。他在杭州寻摸了多久才给她弄了箱橘子来,不过吃她些炒瓜子,便要跟他急了?
但她却看到自己这个一惯是笑眯眯的侄子表情肃然,没有任何嬉皮笑脸,而是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想娶宜宁表妹。不过她现在太小,总得再等她三四年,不过也没关系,不如先交换个定亲信物。您要是同意了,我回去请母亲来提亲。”
林茂俯下身,眉宇间竟格外好看,他低声说:“茂表哥想问问你,橘子好不好吃?”他的气息不经意地拂过宜宁的耳际,笑了笑之后就坐正了。
林海如觉得自己简直手痒想抽他。
“茂表哥,瓜子可香?”宜宁笑着问他。
“林茂,你平日离经叛道就算了,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宜宁才多大!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如何看你?再者宜宁的亲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宜宁深吸了一口气,小手指捏得咯咯响。
林海如没有说下去,宜宁的亲事罗宜慧肯定不会旁观,而罗慎远也要插手。虽然林家的富庶罗家远不能及,但是罗家在官场的地位毕竟还是高于林家的……总之一句话,她肯定不同意!
他依着栏杆,似乎无意般自己一些重量压在宜宁身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顾景明教罗宜怜作诗。
林茂这才恢复了一丝笑容:“姑母,你别被我吓到了。宜宁表妹年纪尚小我知道,我总要娶亲的,倒不是我现在就对宜宁表妹有什么心思,只是我不讨厌宜宁表妹,她挺好玩的。”
谁知道立刻就被人抓走了,林茂凑在她身边,笑眯眯地道:“谢宜宁表妹,茂表哥就不客气了。”
林海如以前总盼着林茂能端正一点,刚才他严肃起来真是吓了她一跳,居然还是这样笑盈盈的看着舒服。她稍微松了口气,又道:“你可是为了晚几年成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四姐,你要不要瓜子。这瓜子是我教下人炒的,加了大料和花椒,吃起来特别香——”宜宁希望她多吃少说免得出错,便把自己的手凑过去。
林茂摇头,端了桌上的茶杯喝水:“若她现在已经及笄,那立刻娶回去又何妨?”
宜宁叹了口气,让罗宜怜去吧,她才不管呢。罗宜怜心思活络,又长得那样一副楚楚可怜的风姿。但那又如何,就算顾景明真的会喜欢她,难不成以顾家的身份地位还会要个庶出的小姐许给顾景明?顾景明是大舅母三十才得的孩子,顾老太爷亲自养大的,比小宜宁还要金贵几分。
那就可以天天捏她的脸了,真把她养着玩。
宜宁抓了一把瓜子嗑,罗宜秀在她身边沉着脸压低声音道:“你瞧瞧你那六姐——身子都快依到人家顾公子身上去了。”
林茂见姑母神色不定,又凑近些劝她:“姑母,宜宁若是长大了,那嫁谁不是嫁呢。我你是知根知底的,再者嫁到林家也不会委屈了她。咱们林家虽然不是官宦世家,但是人多热闹些,且个个性子都好,我母亲更是早恨不得我能给她娶个媳妇回去。我知道你心疼宜宁表妹,放到咱们家去了岂不是最好的?”
顾景明顺手就拿了过去,也十分温柔耐心:“平仄没有错,的确是难得的佳句。”
听林茂这么一说,林海如竟然还真的有点心动。
做诗什么的宜宁并不擅长,罗宜秀更不擅长,唯一擅长的就是罗宜怜了。写了之后递给顾景明看,声音娇柔婉转地道:“明表哥帮我看看,我总觉得最后一句的平仄不对。”
是啊,大哥大嫂的性子极好,林家的妯娌往来都亲亲热热的,而且还是把宜宁嫁到林家,林家可是她的地盘!又有林茂在,林茂在林家也是横着走的人。
顾景明长得好看,出生又高。估计从小就见惯了向他各种献殷勤的人,对谁都是有礼又温柔的。但却又有种高高在上的疏淡感,别人看不出来,宜宁却看得很明白。
“话是这么说……”林海如嘴唇发干,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她本来还觉得,宜宁的顾景明表哥更好些。顾景明世家比罗家高些,最重要的是人家看上去就很靠谱。
宜宁这才反应过来,她并不是真的被罗宜秀拉过来参加诗会的,她是来当介绍人的,于是向林茂和顾景明介绍了罗宜秀。着实让她吃惊,她这仿佛林海如亲生般的四姐,竟然低眉柔声地向顾景明问好。
“但你要是有景明的沉稳,我也就不担心了。”
她瞪罗宜秀,罗宜秀却回瞪她。
林茂眉头轻微一皱,他知道顾景明那家伙比较受女孩欢迎,罗家如今两个千金都倾慕于他——不管是看上他的脸蛋还是他的世家。他在扬州的时候也不少姑娘喜欢,但都怕了他这个不定的性子。原来他潇洒自在还觉得没有什么,要是成家立业的话,难免人家会觉得他不够稳重。
她差点嗷了一声,罗宜秀也是,使这么大劲儿做什么!
顾景明有什么好的,整天笑眯眯对谁都柔和,心里对别人的厌恶和鄙夷从不显露。
宜宁正要坐下,手却被狠狠揪了一下。
“现在不急。”林海如看他深思起来,立刻搜肠刮肚地劝这个行事不拘小节的侄儿,“要不再等三年,你若是真的想娶宜宁,就考个功名啊做点事情之类的——宜宁她三哥可是解元,她父亲又是进士,你说人家瞧得上你一事无成吗?到时候你要是还真的想娶她,我便也觉得你是诚心的,一定同意。”
他们俩倒是很熟的样子。顾景明温和谦逊,林茂则一副无赖潇洒的样子,倒是有种奇异的平和。
一事无成这种话平时对林茂没什么杀伤力,但今天听到的时候却眉心一跳。
顾景明就笑了笑,这一笑着实好看,温柔俊朗极了。他打圆场道:“宜宁表妹莫与他计较,他这人嘴巴厉害而已。”
不是他愚钝,只是他出生富贵,又是被众人宠溺,对立业这等事就失去了兴趣。
宜宁皮笑肉不笑地道:“茂表哥安好,听闻昨夜您找不到丹炉,过来找母亲索要。竟还能起得这么早。我是佩服的。”她未曾惹他,才见过两面而已,林茂跟她说话总是戏谑得很,她是觉得莫名其妙的。
别看姑母平日糊涂,说点话居然还挺有道理的。若是他三年后真的有个官衔来娶宜宁,恐怕他日后的舅子罗慎远也不会反对。
宜宁正想该如何介绍,林茂就已经回过头了,他一看到宜宁就笑眯眯的。人家姑娘都是规规矩矩的早起点卯,他刚才本也想去请她一起做诗会,没想到她却还在赖床。忍不住就嘲讽道:“宜宁表妹来了,你起得好早啊。”
林茂想了想才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再等几年吧。”
罗宜秀没有回答,她已经带着丫头婆子拉着宜宁走过去了。
林海如听了很高兴,只要林茂不到处惹事,不给家里添乱她就高兴!大嫂要是知道她把林茂劝回去读书了,肯定恨不得给她送尊金佛来。她有些兴奋地问:“那你可要读书了?”
宜宁指了指中间穿月白直裰,正提笔写字的那个。然后低声道:“四姐姐,大伯母究竟是怎么说的。”
林茂看了他姑母一眼,慢悠悠地说:“谁说我要读书了。举业上,我没有罗慎远的天纵之姿,恐怕寒窗十年也不过是个小官,那辛苦来做什么。”他把茶杯放下,“谢过姑母的茶,我三年后再来跟你提亲。这事还是不要告诉宜宁表妹了,免得把她吓着。”
“哪个是你顾家表哥?”罗宜秀又问她。
林海如默默想她当然不会说出去,然后看着林茂跟她告辞了。
宜宁被她这话给吓到了。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陈氏这个意思,莫不是看上了顾景明?
中午宜宁到林海如这里吃饭的时候,就看到继母对她上下打量,她有些狐疑:“母亲……您这是看什么呢?”
“你大伯母让我过来的。”罗宜秀漫不经心地说,“我让她捯饬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她让我跟你的顾家表哥说说话。但是我跟你家表哥有什么话说……”
林海如打量了好几遍,勉强笑了笑:“没有什么。中午给你熬蒸了只梨,我让人给你端来。下午我们一起去看你大哥的催妆礼。”
宜宁龇牙咧嘴地拉开她的手,低声道:“我还想问,六姐怎么在这儿?你又过来做什么。”
那只蒸好的梨搁在雪白的瓷盘上,里头放着糯米、川贝、枸杞,浇了两勺蜜汁,闻起来就香甜好吃。
罗宜秀一看就知道罗宜怜与自个儿的差距,拧着宜宁的手说:“你这庶姐长得……真遭恨。”
刚吃过午饭,罗宜怜带着轩哥儿过来,要一同去大房那边。
罗宜怜立在旁侧,穿了一件杏白色褙子,身姿纤细。发髻只是松松一挽,簪了翡翠簪子,耳朵上是小小的白玉丁香。那风姿实在是漂亮,立刻把罗宜秀衬成了庸脂俗粉。
轩哥儿拉着姐姐的手,笑着跟她说:“……父亲问我读书怎么样了,我就说姐姐教我背诗。父亲听了可高兴了!”边说边进了门。
他们确实是在凉亭里做诗会,以‘夏’为题在红笺上写诗。水波淡淡,春夏交接的清风拂面,几个公子都是长得好看的,端然是一出好风景。
轩哥儿渐渐长大了,看得出不像乔姨娘,倒和罗成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更稚嫩一些。
罗宜秀见她出来,拉着她就往正房去。
林海如看到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又听到他们说些父慈子孝的话,她淡淡地让罗宜怜先带弟弟坐下,她去内室换了衣服便一同离开。
“四姐姐最近要说亲,大伯母正寻摸着合适的人家,我老老实实地当绿叶就好。”宜宁笑了笑。
罗宜怜摸了摸弟弟的头,轩哥儿就更高兴了。罗宜怜才缓缓道:“轩哥儿,怎么不喊七姐姐?”
雪枝笑着摇头道:“姐儿是看四小姐穿得明艳,才要简单些罢。”
轩哥儿似乎这才看到宜宁,在罗宜怜的催促下才喊道:“七姐姐!”
宜宁的头发极软又细,梳了发髻更是好看。清秀明丽的小脸还粉嫩嫩胖嘟嘟的,既有少女的清媚,还有孩子的娇憨。松枝一时都怔住了,然后感叹道:“要配那茜红的折枝花褙子更好看,姐儿的衣服太素了。”
宜宁放下手中小勺,对他笑了笑:“轩哥儿似乎长高了些。”
雪枝立刻笑起来,让丫头给她端玫瑰花汁子来,她梳头可是很有一套章程的,先用滴了花汁子的水润了梳子,再轻轻地揉发,几个晃眼的动作过去,一个漂亮的发髻就梳好了。
轩哥儿点了点头,他扭着罗宜怜的手,伸长了脖子去看内室,他看到西次间的长案上供奉了一座观音,他问罗宜怜:“姐姐,那是观音菩萨吗?”
“好吧。”宜宁终于点头肯了,“梳个简单的就行。”
罗宜怜抚着弟弟的背,柔声告诉他:“这是送子观音,给轩哥儿送弟弟的,以后太太会给轩哥儿生弟弟呢。”
听说雪枝原来伺候长姐的时候,梳头的手艺就是一绝,挑心髻凤尾髻堕马髻信手拈来。结果派到了宜宁身边,这么多年只能日复一日的梳包包头,高手估计也是寂寞了。看到宜宁的包包头就手痒。
轩哥儿鼻子一皱,突然道:“我不要弟弟!我不喜欢弟弟!”
宜宁也把包包头给看烦了。
宜宁笑容不变,轩哥儿只不过是个孩子,和轩哥儿计较起来是她的不是。
雪枝想着宜宁也渐大了,若是寻常些的人家,这时候都可开始说亲了。偏偏宜宁还一团孩子气。
罗宜怜似乎也觉得他说错了话,把他放下来让他在一旁玩,笑道:“七妹莫怪,轩哥儿说着玩的。”
松枝拥着罗宜秀出了暖阁,雪枝领着几个丫头上来。那小丫头的大红方漆托盘上是一件茜红色折枝花褙子。宜宁看了摇头,让她们换了一件豆绿色云纹褙子上来,颜色清新,看着也舒服。服侍宜宁换上衣裳后,又依次递上了绞好的热帕子、涂手的香膏,等宜宁做到妆镜前时,雪枝轻声问他:“姐儿,可要梳个垂髫髻……”
“我亦是他的姐姐,无妨。”宜宁向雪枝点了点头,“给轩哥儿些核桃吃。”
宜宁打了个哈欠招了招手,雪枝等几个丫头就走上来笑着说:“五小姐且去西次间稍等片刻,姐儿马上就好。”
下午她们就一同去了大房那边,大房正在准备催妆礼,足足的二十担,要抬到女方家去了。
罗宜秀平日不爱打扮,这般装扮起来竟然也挺明艳的。
罗怀远将要娶的是隔壁徐水县周大人的嫡出千金,倒也不是太远。可能是成亲前总有些忐忑,罗怀远避去了前院,长房里陈氏和一众太太正笑眯眯地说话。
姑娘们素了两年了,都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自然要打扮起来了。只是宜宁突然这么一看还不太习惯,如今陈氏正在给罗宜秀寻摸婆家,恨不得从头到尾给女儿休整一遍。
看到林海如领着二房的孩子过来了,陈氏特地叫了宜宁过去,跟太太们介绍:“这便是宜宁了,慎远就是她三哥。”
宜宁终于睁开半拉眼,她看到罗宜秀居然穿了一身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了个发髻,簪了两朵珍珠攒成的头花,一对玉滴子耳坠儿,映得她的脸格外白皙。
一众太太听到罗慎远的名字,眼中有些发亮。宜宁注意看了,特别是家中有女待嫁的那种更亮。
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她了。
其实她很想跟这些太太们说不用想了,像她三哥这样的人,不是进士不会成亲的。何况等罗慎远明年春闱中了进士,提亲的人更会如过江之鲫。罗慎远怎么会想不明白这层,他现在是绝不会成亲的。
罗宜秀揉了揉她的脸:“罗宜宁,你赶紧些起来!”
众太太把宜宁拉过去好一阵的夸。罗宜怜在旁边坐冷板凳喝茶,笑容有些僵硬。
开就开呗,吟诗作对什么的她又不喜欢。
陈氏可不会把她一个隔房的庶出女孩,介绍给这些有头有脸的太太们认识。
当天下午,宜宁就看到林海如指挥着婆子,把那张阔别已久的金丝楠罗汉床搬进了她的屋子里。许是认床了,宜宁晚上在自己奢华的新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才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罗宜秀揪起来,宜宁抱着被卷儿犹不肯起,罗宜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两个表哥正和二哥开诗会呢,你不去?你六姐可早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