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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之梦

护士在暗示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如果要探望病人,不是亲属应该也没问题了。您打算怎么办?”

“你就别来了,我想跟她单独在一起。”

渡岛抬头站了起来,祐太郎也跟着站了起来。护士困惑地看着那两人。

渡岛头也不回地说。

“渡岛先生,病房准备好了,请过来吧。”

“当然。”祐太郎点点头,“我可以在这里等吗?”

祐太郎想不出能对他说什么。没过一会儿,另一个护士走进会客间。

“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

渡岛再次把手臂撑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

“请别在意,这只是我的自我满足而已。”

“可是事到如今,连那个都无所谓了。罪孽重不重无关紧要,反正我正在承受最重的惩罚。我马上就要失去明日香了。”

渡岛迈开步子。

可是……渡岛无力地继续道。

“会客室开放时间只到二十时,如果过了那个时间您还要等,就得到一楼大堂去。”

“面对死亡时,最应该让明日香信任的人,反倒成了最不值得她信任的人。人类作为一种生物,需要有一个对象来发泄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愤怒,但明日香却失去了那样的对象。所以,明日香才把数据交给了你们。唉,她想必是发现了我犯的错误吧。文件夹里可能放着明日香心里最黑暗的部分。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需要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么深重。”

护士对祐太郎说完,跟着渡岛离开了会客室。

“罪孽吗?”

祐太郎拿出手机,给遥那发了条信息。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今天求你让我看数据,其实是为了认识到自己的罪孽。”

“今晚回不去了,能麻烦你喂一下老玉吗?”

渡岛在隔开一段距离的座位上,阴郁地看着祐太郎。

遥那很快回了消息。

“自我满足就不好吗?”祐太郎说,“因为幸存者今后还要继续生活啊。”

“干什么?!约会?!”

“不过现在看来,我因为那种事而烦恼还真是有点可笑。对那时的我来说,明日香还是活着的人,所以我才想向她道歉。可是,明日香后来成了将死之人,对这样的人道歉又有什么用呢?那只不过是幸存者的自我满足罢了。”

“干活儿。”

妻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赎罪的期限正在临近。他一定感到坐立不安。

“你这人真没用。”这句话底下还附了一张老玉熟睡的照片。

“要是明日香发现了那件事,我想对她道歉。相反,要是她没发现,我就绝对不会主动提起来。”

“原来你在我家啊。”祐太郎咕哝着,收起了手机。

“你是觉得,明日香女士托付给我们的数据里,可能含有她是否知道你出轨的线索吗?”祐太郎说。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八点过后,又有一位护士走过来,让他离开住院大楼。

“那种回答可以理解成任何意思,但不管理解成什么,我都无法拒绝。于是我把坂上律师介绍给明日香,坂上律师又给明日香介绍了你们公司。最后,明日香就把数据委托给你们了。随着明日香病情恶化,我越来越想知道那些数据究竟是什么,所以便闯到你们事务所里去了。”

“渡岛先生呢?”

“不告诉你。”她微笑着回答。

“还在病房里。今晚他可能会一直陪着病人。”

“不知道。她可能看到了,也可能没看到。看到后有可能发现了,也可能没有发现。我真的不知道。过了一段时间,明日香便叫我把坂上律师介绍给她。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自己死后想删除一些数据。我再问是什么数据……”

护士表情平静地对他说。祐太郎不禁想,遥那也会像这样面对临死的患者及其家属吗?

“明日香女士看到那些邮件了?”

祐太郎来到一楼,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一开始还有几个文员和工人走来走去,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人也渐渐离开了。九点钟,大堂熄了灯,只留下祐太郎坐的那个角落还亮着。

“我也没那么神经大条。只不过,手机上有我跟那个人往来的邮件。虽然只说了工作上的事,但作为保姆发给雇主的邮件,那些措辞也太亲密了。”

祐太郎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伸长双腿,闭上眼睛。

“你手机里有出轨的证据?”祐太郎问。

已经沉睡十多年的记忆又涌了出来。年纪还小的妹妹很不愿意去医院,还跟母亲闹别扭。要是对她说哥哥陪你一起去,她就会多少听话一些。妹妹小学毕业升上初中后,那依旧是他们的习惯。祐太郎会陪母亲和妹妹上医院,然后一个人在医院里打发时间,直到治疗或检查结束。那些记忆绝非苦楚,因为父亲也时常在下班后到医院去,然后一家四口去餐厅吃完饭才回家。对那时的祐太郎来说,医院是最能让他感到四个人是一家人的地方。每次回忆家人,他脑中经常出现的往往不是当时住的房子或一家人去旅行的光景,而是在医院的场景。

祐太郎不禁想象,先出手的应该是对方吧。五官深邃的面孔,健硕的体格,既是成功商人,又是温柔的爸爸,而且妻子还时日无多。这样的渡岛,大概很受追捧。他之所以想象佐藤女士与渡岛有染,并非空穴来风。连头一次见面的祐太郎,都能感觉到佐藤女士对渡岛有意思。可是,那种事情自然无法让任何人得到安慰。

十一点,大堂一角的照明也被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光照亮了楼层。

渡岛说完便沉默下来,仿佛在等祐太郎批判。可是祐太郎并不打算那样做。

他上了好几趟厕所,去自动售货机买了巧克力能量棒来果腹。几台救护车开了过来,急救中心那边几次响起一阵嘈杂,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快天亮时,他浅眠了一会儿。睡梦中,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是之前请的保姆。佐藤女士是第二个保姆了。我跟之前那个人犯了错误,很快便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

啊,那是热水器的声音。

“你出轨的对象是佐藤女士吗?”

祐太郎在浅浅的睡意中意识到。

祐太郎正要问,却把话咽了回去。渡岛说的话再明白不过了。

小奏弹的曲子,是他家热水器通知水已经烧好的音乐。

这是在说什么?

他感到有人,便转过头去。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直以为等到四十岁了,性欲应该会消失。就算没有完全消失,也能控制住自己。”

渡岛就站在他旁边。祐太郎顿时清醒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渡岛对上他的目光,表情沉痛地咬紧了牙关。

渡岛瞥了祐太郎一眼,轻笑一下。

“刚才她去世了。”

“里面有不能让明日香女士看见的东西吗?”

不小心发出的哽咽又被渡岛咬牙憋了回去。

“最近明日香一直反复住院,我都记不清了。总之是不知第几次出院,明日香回到家时,我感觉,明日香好像看了我的手机。那天我从洗手间回到起居室,发现她有点尴尬地躲开了目光。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不过当时,我的手机就摆在明日香面前的桌子上。”

“是吗?”

渡岛沉思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现在正在整理遗容。”

“不记得是手术结束后第几次出院了。”

节哀顺变。真是太可惜了。请接受我的哀悼。

渡岛长叹一声。

祐太郎无法把脑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无声地低下头。就在那时,他发现渡岛左手紧紧握着什么。

“啊?”

“那是……”

“抱歉,那只是借口。我只是把奏当成看资料的理由了。”

察觉到祐太郎的视线,渡岛摊开手掌。

“可是小奏……”

“是手机,明日香的手机。她去世前把这交给我了。”

“既然明日香要删除,那就删除吧。”

渡岛表情一拧,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是……”

“她对我说,一定不能关掉电源。那就是我听到的明日香的遗言。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明日香到底……她究竟想让我……”

渡岛的话让祐太郎忍不住看了过去。

呜咽盖过了他的话语。渡岛右手捂着嘴,用拿着手机的左手不断擦拭眼泪。然而他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随后他垂下双手撑住地面,大声哭号起来。

“算了,别劝了。”

祐太郎既没能把手搭在他肩上,也没能出言安慰。他只能定定地看着痛苦地倒在眼前渡岛。

“我再劝劝我们所长。”

清晨的电车很空。他本想坐回家,却在半路改变了想法。于是,祐太郎坐上开往市中心的电车,向“人生删除事务所”而去。

祐太郎点点头,隔开一段距离坐了下来。

五点半,他已经来到大楼门口。入口当然上了锁。从人行道到门口有三级台阶,祐太郎在中间坐了下来。他准备等人来开门,八点左右应该就有人了吧。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到六点就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圭司正从里面出来。

“是吗?”

“早上好。”祐太郎说。

渡岛抱着头,低声说。

“你还真早啊。”圭司说。

“今晚会很漫长啊。”

他这是头一次看见身穿全套运动服的圭司。

舞说,夫人是去年诊断出的癌症。随后,两人花了很多时间来讨论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如何面对妻子的死亡。祐太郎意识到,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啊,欸?你要出门吗?”祐太郎问了一声,随即站起来。

“哦,佐藤女士跟奏在一起。我跟明日香商量了很久,觉得让奏亲眼看着妈妈离世可能太残忍了。对两者都太残忍了。所以我们决定,不让她看到那个瞬间。这些都跟佐藤女士说过了,我拜托她关键时刻一直陪着奏。”

“去散步。”

“小奏她……那个,请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圭司顺着台阶旁边的斜坡来到下面。

祐太郎不知对他说什么好,只能呆站在那里。渡岛浅笑一下,又低下了头。

“哦,散步啊。一大早出来散步,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祐太郎跟在旁边说道。

“就算你想说服她,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要是跑起来,你不就追不上了?”

“是吗?”

“啊,你原本打算跑吗?”

“你走后,医院来电话了,说她病情突然恶化。现在已经换病房了。”

“没关系,偶尔慢慢走也好。”

渡岛叹了口气,摇着头说。

圭司没有收回转动手推圈的手,而是顺着车轮的动作转了一圈又返回原位,再次推动手推圈。祐太郎看着他的动作,与他并肩前进。

“不。我刚才没能说服所长,就想着来说服夫人取消委托。”

“你平时都这么早出来吗?”

“今天跟你真有缘啊。”渡岛说,“又来确认了?”

“再过一会儿,人行道上就会充满上班的人。到时候就太碍事了。”

那好吧。祐太郎微微颔首,护士快步走进了护士站。他走向护士指给他的会客室,发现渡岛坐在椅子上,两肘撑着膝盖,双手抱着头。会客室里没有别人,祐太郎走过去,渡岛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你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所以这么早?”

“那今天探望不了她。病人家属正在那边等候,你可以去看看。”

圭司皱着眉,抬眼看向祐太郎。

“不是。”

“是别人太碍事,给我添麻烦了。实在没办法,只好这个时间出来活动。”

“你是家属?”

“哦。”祐太郎点点头。

走在祐太郎身边的护士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样?难道真的去劝说委托人了?”

“我来看渡岛女士,渡岛明日香。”

祐太郎想起昨天离开事务所时,曾说要劝委托人取消委托。

祐太郎闻言走向对访客开放的前台。

“没有啦。明日香女士去世了。”

“你来探病?那先去前台登记一下吧。来看哪位病人?”

圭司停住了轮椅。紧接着,他把轮椅掉过头来,开始顺着原路返回。祐太郎也原地转身,跟了上去。

渡岛明日香住的医院建在面朝东京湾的填埋地上。根据院内引导图所示,内科病人住在东住院楼和西住院楼的七楼。祐太郎先乘坐中央电梯上到七楼,走出来左右张望,正不知该走向哪边,旁边就有一名中年护士对他说话了。

“你既然有工作要汇报,就直接说啊。为什么要跟我聊天?”

连丈夫渡岛都办不到的事,祐太郎并不觉得自己能办到。只是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管。背后传来圭司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的哼声,但祐太郎没有理睬,径直走出了事务所。

“啊,你要执行委托吗?”

“我去说服她。”

“对。”

圭司背对着他说道。

“可是,那不是舞小姐介绍的客户吗?得等到火葬结束吧?”

“哈啊?”

“人虽然是她介绍的,可委托人并不是舞的客户,所以这次无须等到火葬结束。”

“那只要委托人取消委托就行,对吧?”祐太郎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说,“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说着,圭司突然停下轮椅,抬头看向祐太郎。

圭司说完,转动轮椅手推圈背向二人。舞张嘴想反驳,但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向祐太郎,摇了摇头。

“你要阻止我?”

圭司看着舞,哼了一声:“是吗?那你想告就告吧,律师阁下。”

“我也不知道。”祐太郎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不会阻止你。”

“我猜你应该知道,从法律上说,死亡与继承同时发生。委托人死亡那一刻,其手机的所有权就转移到了继承人身上。在继承人明确反对的情况下入侵手机,涉嫌未经授权违法访问数据。”

圭司哼了一声,又推动了轮椅。

他的语气坚定,让人无法反驳。舞在旁边帮腔道:

回到事务所,圭司来到办公桌另一头,把鼹鼠拽到面前。祐太郎站在桌前,看着圭司操作鼹鼠。

“事务所以委托为重,就算相关人士全都反对,我也要完成委托。”

“你确定委托人已经死亡,对吧?”

圭司冷冷地回答。

圭司抬头问了一句。

“不行。”

“对,不会有错。这次比以前都确定。”

“我跟渡岛先生聊了几句。他说,关于明日香女士委托的资料,她还活着的时候,不给他看也无所谓。只是希望明日香女士死后,不要把数据删除。他还说,希望你把数据留下来,将来交给小奏。”

既然确认了死亡,圭司本应不再犹豫。只是他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操作鼹鼠。过了一会儿,他双手离开键盘,把头一仰,叹了口气。

然后呢?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祐太郎。

“怎么了?”祐太郎问。

“是吗?”圭司点点头。

“委托可能出错了。”

“明日香女士还活着。”祐太郎说,“我问了渡岛先生,不会有错。”

“出错?”

待舞解决了几项工作后,两人一起来到地下室。走进事务所,圭司果然困惑地皱了皱眉。随后,他靠在轮椅背上,悠然看着办公桌前的两人。

圭司把鼹鼠的屏幕转向祐太郎。

“等我一会儿。”

“委托要求删除云端‘T.E’文件夹里的东西,也就是清空这个文件夹。”

“如果不麻烦的话。”

“啊,嗯。那里面有什么?”

“知道了。”她点点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说,但我可以问问他。现在吗?”

圭司从屏幕后面伸手点了一下触摸屏,打开“T.E”文件夹。

舞深深看进祐太郎目光深处,带着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欸?”祐太郎说。

“真的。”

文件夹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

“没错,这个‘T.E’文件夹是空的。委托人从一开始就委托我清空一个空文件夹。”

“没什么关系啊。”祐太郎睁开眼,笑着说。

“怎么会……”

夏日庭院,戴帽的少女。回头嫣然一笑。帽子的颜色是……

“要么是她搞错了文件夹,要么是她忘记把数据放进去了。”

他没觉得自己混淆了,不过既然舞有这种感觉,那想必就是了。祐太郎闭上眼,用大拇指根部揉着眼睑。

祐太郎想起倒地哭泣的渡岛的背影。

“我不会对你讲公私混淆的大道理,不过真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在意。你说,这件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查到什么了吗?”

舞凝视着祐太郎,随后露出微笑。

“查什么?”

“我感觉,就算那种东西,有时也会让人想:留下来真是太好了。因为无论再怎么珍重,记忆都会渐渐消散。”

“什么都行。如果搞错文件夹了,那么哪个文件夹才是对的?如果忘记放数据了,那么数据是否在别的地方?有线索或者提示吗?这样渡岛先生实在太可怜了。”

“臭屁啊。”舞笑了起来。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什么东西被删了,这对他没什么区别。”

“当然要看那些数据究竟是什么。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由渡岛先生决定什么时候、如何告诉小奏,而不应该由我们来删除。”祐太郎说,“不会有人希望留下臭屁味儿,对不对?不过将来有一天,小奏闻到自己的臭屁味儿,可能会想起妈妈以前的臭屁味儿。我觉得这也算一种珍贵的回忆。就算将死之人并不希望这样,可我还是觉得应该留下来。”

“话虽如此,可那实在太过分了吧?渡岛先生已经为这件事十分痛苦了。”

“可你不是连数据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小奏只有五岁,真的要告诉她?”

祐太郎把他在医院听到的话告诉了圭司。

“我知道不应该做委托人不希望看见的事,只是感觉这次可能有点不一样。我们当然要尊重委托人的心愿。可是我也认为,夫人去世后,还是应该把文件夹里的数据留下来,作为小奏心中对母亲记忆的一部分。”

“我是打算想办法求圭让我看看委托删除的资料,并在大家都认为明日香女士应该会允许的范围内对渡岛先生坦白,好安慰安慰他。所以,真的没办法查到吗?”

祐太郎对舞说了今天在渡岛家的经历。

“怎么可能查到?一切皆有可能。那些数据有可能是照片,有可能是视频,也有可能是文档或邮件,甚至组合起来都有可能。这东西没法找出来,要说提示,也只有这个文件夹名称而已。”

“关于渡岛先生那件事,我有个请求。能麻烦你让圭把资料放出来吗?”

“T.E吗,那是什么意思呢?”

祐太郎挺直了身子。

“按照一般人思路,应该是姓名缩写。”

“毕竟你待的那个地方时空是扭曲的啊。我从那边回到这边,偶尔会需要倒时差呢。”舞笑了笑,马上变回严肃的表情,“说吧,怎么回事?”

“谁的姓名?”

“跟地下室气氛有点不一样。这里更明亮,人也更多。怎么说呢,仿佛时间在正常运行的感觉。”

“我怎么知道?就算T是姓,那渡岛明日香、奏和隼人都对不上后面的E。(1)

“什么?”

圭司满不在乎的语气让祐太郎有点恼火,可他也觉得再也没有别的线索了。而且,如果委托人不是忘了放资料进去,而是搞错了文件夹,那“T.E”的意思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祐太郎顺着舞的指示坐到椅子上说。

“这个委托这就算结束了?”祐太郎问。

“是啊。嗯,这里果真有点不一样。”

“我不能随便瞎猜,删除别的数据,所以这就算结束了。”

“真难得啊。应该说,这是第一次?”

“是吗?也对啊。”

没过一会儿,舞走了出来。她看见祐太郎坐在沙发上,便朝他招了招手。祐太郎站起来,跟着舞走了进去。事务所里的人都在忙碌,舞则大摇大摆地从中间穿过,走进了一个小房间。办公桌两侧各摆着一张椅子。木质的桌子和设计感很强的椅子,使得这里并没有冷漠的感觉,不过依旧十分朴素。看来这里不是会客间,而是用来谈自家事务的会议间。

他毫无反驳的余地。圭司把鼹鼠拽回来,合上了屏幕。

祐太郎坐到前台旁边的沙发上。时不时会有律所成员从他面前走过,所有人都西装革履,步伐散发着自信。祐太郎合上敞开的风衣外套,拉起了拉链。他还想把兜帽戴上,不过那样实在太可疑,就忍住了。

十天后,祐太郎再次来到渡岛居住的公寓。他上午十点就在门口附近的花坛边上坐下来,心里盘算着幼儿园放学时应该能碰到那家人。然而佐藤女士出现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更早,十一点刚过就来了。佐藤女士看见祐太郎站起来,便点点头走了过去。

“刚才真是失礼了。请您在那边稍等片刻。”

“你这是怎么了?”

祐太郎指了指脚下,前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想来看看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对,地下室。就这栋楼的。”

“你没来参加葬礼啊。”

“地下室那件事?”

“嗯,我感觉自己不该去。”祐太郎说。

“啊,那个,能麻烦你转告她真柴祐太郎来了吗?我找她有事,你就说是地下室那件事。”

渡岛可能把祐太郎的身份告诉了佐藤小姐,她只是应了一声,微微点头。

“你要找所长?我这里没接到预约,请问有什么事呢?”

“那个,他们父女俩稍微平静一些了吗?”

尽管同在一座大楼,他这还是第一次造访“坂上法律事务所”。祐太郎来到二楼前台,对妆容略显凌厉的女性询问能否见到舞。

“渡岛先生算是稍微平静了一些吧,但他有可能只是在硬撑。”

渡岛深深行了个礼。

“那小奏呢?”

“谢谢你。”

佐藤女士表情一沉,随后摇摇头。

“因为我也感觉那些资料很重要。”

“她一直很消沉,不过这也难怪啊。”

渡岛抬起头。

“是吗?”祐太郎说。

“不过,我会问问看。”

“啊,你今天有时间吗?哦,不过我也不能擅自邀请你上去。这样吧,我跟渡岛先生说一声,再邀请你到家里来。请你一定要来,再听听小奏弹钢琴。小奏这段时间都不弹钢琴了。只在夫人去世后,大约过了三天的时候,弹了那么一次,然后就再没碰过。每次叫她弹,她都说反正妈妈也听不见。”

渡岛肩膀耷拉下来。

“啊……”祐太郎说。

“哦,是吗?”

他不禁想象小奏坐在客厅的大钢琴前垂头丧气的样子,同时也想象了渡岛在她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光景。

“我可办不到。只有圭——啊,就是我们所长能接触到客户委托删除的资料。”

“你要不要跟小奏见一面?我正准备给她烤点麦芬蛋糕,再去幼儿园接她回来。差不多一点出发吧,你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我也不是叫你现在就给我看。等明日香去世以后,我希望你们别把资料删除,而是让我看看。”

“今天可能不行。”

“我明白。”祐太郎点点头,“应该明白。”

“哦,这样啊。”

“明日香时间不多了。我希望她能活下来,但也明白那接近于奇迹。奏才五岁,想必很快就会淡忘母亲。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她能尽量记住母亲的模样。我感觉,明日香交给你们的资料是拼图的重要碎片。假如奏一直牢记着母亲,那些记忆可能在她十五岁,或是二十岁的时候成为支撑自己的力量。等将来奏也成为一位母亲,或是奏为养育孩子而心怀烦恼时,我希望她能记住母亲的这个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个,我想问点事情。”

“啊,哦……”

“嗯?”

“就是明日香委托你们删除的资料。能让我看看吗?我想你一定会帮我这个忙。”

“佐藤女士知道在你之前给小奏当保姆的人吗?”

“啊?”

“哦,你说远藤女士啊,我不认识她。因为我是在她离开后才过来的,没跟她见过面。”

“我能求你件事吗?”

“她姓远藤吗?那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

渡岛刚撑起身子又坐了回去。他轻吐一口气,两手交叠,看向祐太郎。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还是渡岛先生把我叫错过一次,我才知道她姓什么。”佐藤女士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啊,是多惠。没错,小奏是这么叫的。她有一次对我说,以前那个人叫多惠。我不知道是多惠还是多惠子,又或者是别的名字。总而言之,小奏就管她叫多惠。”

“好吧。”

远藤多惠。T.E。(2)

“啊,不用了,谢谢。”

“原来是这样。”祐太郎点点头,“不好意思,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真是太谢谢你了。”

“哦,是吗?”渡岛说,“再来杯咖啡?”

祐太郎对佐藤女士鞠了一躬,转身迈开步子。

“小奏真可爱呀。”祐太郎说,“又很聪明。她那个年纪一般说不了这么流利的话吧。”

“啊,那个,请你下次一定再来,我这边也会跟渡岛先生说好。你再听听小奏弹琴吧。”

佐藤女士带着小奏离开了起居室。两人一离开,起居室就显得空荡荡的,仿佛在预示夫人去世后这个家的光景。

祐太郎转身,又行了个礼。

“啊,好的。小奏,我们走吧。”

“我知道了,一定来拜访。”

“能麻烦你把奏带回房间去吗?我跟真柴君有话要谈。”

他笑着说完,心中却罩上了一层暗云。

跟祐太郎混熟以后,小奏就讲了很多关于钢琴和幼儿园朋友的事。她的口才在这个年龄应该算很好了。就连不了解小奏的祐太郎,也瞥见了她的日常生活光景。趁两人的聊天告一段落,渡岛叫了一声佐藤女士。

祐太郎回到事务所,把佐藤女士的话对圭司说完,又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小奏咧嘴笑了起来。

“你觉得里面是空的才对?”圭司问。

“嗯!”

“应该是。”祐太郎点头道,“明日香女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往文件夹里放东西,她创建那个文件夹只是为了折磨渡岛先生。明日香女士看到渡岛先生和保姆远藤女士的邮件,可能怀疑两人有染。但是,她并不能确定,所以就创建了那个文件夹。要是他跟远藤女士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么‘T.E’只是两个毫无意义的英文字母。可是,如果他跟远藤女士发生过关系,那么‘T.E’也就有了特殊的意义。渡岛先生看到空文件夹,可能会猜测里面曾经装过什么,并开始苦思冥想里面到底装过什么。难道不会吗?如果要删除数据,那么连同文件夹一块儿删除就好了。委托内容却是让我们保留文件夹,只把里面的东西删除。你不觉得很没意义吗?”

“妈妈一定很高兴。”祐太郎说。

“那倒是有点道理。”圭司点头道。

“爸爸明天再带过去。”渡岛说。

“所以,那个文件夹单纯是为了向人展示‘T.E’这个名称。它的存在只是为了折磨渡岛先生。也因为这样,明日香女士才会在弥留之际嘱咐渡岛先生,千万不要关掉这台手机的电源。那样一来,渡岛先生自然就会去注意那台手机,并且迟早会发现那个文件夹。”

“妈妈住在医院里,所以我会录音给她听。”小奏说。

“所以我们被她利用了?”

“是啊。”

“明日香女士可能想起渡岛先生很久以前提起过我们公司,然后就灵光一现有了主意。对她来说,让渡岛先生得知那个委托是很重要的一环。因为那样一来,渡岛先生就会一直苦思冥想,明日香女士究竟从这个文件夹里删除了什么。”

“奏现在只会弹这首曲子,不过曲子本身很可爱吧?”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

渡岛轻抚小奏的头说。他好像在为小奏的实力辩解,又好像是触景生情。

“是啊。”

“她并不打算把奏培养成钢琴家,也不准备让她接受严格训练。只是有一天奏想弹了,明日香才教的。明日香小时候也练过琴,因为她接受的训练特别严格,所以不希望奏以那种形式接触音乐。”

希望渡岛一直不要发现这个文件夹。祐太郎忍不住在内心祈祷。

“哦,原来是这样。”

第二天傍晚,渡岛就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了。

“妈妈教我弹的。”

“我知道了,当然会去拜访。”

小奏歪着头说。

通话结束后,祐太郎问圭司是谁打来的,圭司回答是渡岛请他们去做客。

“嗯,我没听说过呢。那首曲子很有名吗?”

“明天下午三点我们要去渡岛家,还约好了听他女儿弹钢琴。”

“《多丽的梦与醒》。”

“圭也去?”

“刚才那是什么曲子?”祐太郎坐下来问,“我好像听过。”

“人家明说了上次真是对不起,然后才发出邀请。我也不能随便拒绝啊。毕竟渡岛现在还是舞的客户。”

忍住最开始的冲动后,她那与年龄相符的笨拙演奏就只会让人会心一笑了。祐太郎坐在单人沙发上听她演奏。渡岛泡好咖啡端过来,坐在三人长沙发上。佐藤则跟渡岛隔开一段距离,坐在沙发另一角。磕磕绊绊的演奏持续了片刻,突然中断了。过了好久,下一个音符都没有出来。祐太郎还以为她找不到下一个琴键,结果定睛一看,发现小奏已经结束演奏,正沉浸在余韵中。她一本正经地从椅子上下来,有模有样地朝三人行了个礼。祐太郎站起来用力鼓掌。小奏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赞誉,害羞地低着头一路小跑,在渡岛旁边坐下了。这次轮到佐藤女士站起来,拿起钢琴上的手机结束录音。

“是吗?”

祐太郎屏住呼吸看向她。只见少女身体微微向前倾,手指按动琴键。那个瞬间,祐太郎险些笑出声来。他拼命忍住笑,目光瞥向一边,看见佐藤女士正盯着他。别笑。她用严厉的眼神警告祐太郎,但自己的嘴角也在抽搐。小奏的动作和表情看起来很像钢琴家,可每个音符都断断续续,并没能把握整体旋律。方才他在门禁对讲机里听见的声音,原来不是随手乱按,而是真的演奏。

“这也是业务一环。明天你就别穿那件脏兮兮的风衣了。”

确认完她的动作,小奏看向琴键,挺直了身子。她双手轻抚琴键,认真的目光看向虚空,一个年幼的女孩子仿佛突然成长为少女了。

第二天,祐太郎上身穿了正装衬衫和针织开衫,下身是一条斜纹棉长裤。那是祖母以前买给他的行头。祖母在世时,祐太郎穿过几次给她看,只是总觉得不适合自己,所以她去世后就再没穿过。

佐藤女士轻点屏幕,把手机放回钢琴上。

“原来你也能穿得像模像样啊。”

“那我要录咯。”

圭司还是跟平时一样着装整齐,看到祐太郎的样子似乎有点吃惊。

佐藤女士对祐太郎笑了笑。这台设备可以录音,还能拍照录像。如此想来,现在的手机即使已经完成了本身的使命,也有许多别的用途。对孩子来说,那一定是特别好玩的玩具。

“这样比平时更像个正经工作的人了。”

“这就是所谓的数码一代吧。”

“啊,你觉得我平时也穿成这样比较好?”

“现在是奏的手机。”小奏说,“妈妈给我的。”

“我可没这么说,你穿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好像是夫人以前用的手机。”

时间一到,两人便驱车前往渡岛家。渡岛和佐藤女士来到大门口迎接了他们。

“你用手机录音吗?”祐太郎说。

“请您节哀顺变,并接受我的哀悼。”

佐藤女士把手伸向钢琴顶部,拿起了一台手机。

圭司低头问候了一声,渡岛也深深鞠了一躬。

“好嘞好嘞。”

“我也是,上回真是失礼了。后来您是否完成了……”

“啊,录音。”小奏说。

问到一半,渡岛摇摇头。

听到佐藤女士的话,被扔到沙发上就地躺倒的小奏身子一滚下了沙发,走向墙边的钢琴。佐藤女士拉开椅子让小奏坐上去,再把椅子推回去,帮她打开钢琴盖。

“您一定回答不了吧。没什么,我也不打算重提旧话,今天请二位安心做客吧。”

“小奏,我们弹钢琴好不好?”

“小奏呢?”祐太郎问了一声,渡岛含糊地应了一声,请两人进门。他把圭司的轮椅推上去,给轮子装上布套以免弄脏地板,随后两人穿过了走廊。他们跟着渡岛和佐藤女士来到客厅,发现小奏正趴在沙发上。

“没关系,你是小奏的保姆,不是用人。哦,你能让奏弹钢琴吗?”

“奏,你还记得祐太郎君吗?这位是圭司先生,他叫坂上圭司。”

佐藤女士正要坐在沙发上,闻言又站了起来。

小奏懒懒地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圭司,吃惊地愣住了。

“啊,咖啡我来冲吧。”

“你好。”圭司说。

“佐藤,你要喝咖啡吗?”

“啊,你好。”小奏回答。

他对欢闹的小奏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厨房。

桌上摆着三明治和沙拉等轻食。

“一、二、三!”渡岛喊着号子把小奏扔到了沙发上。

“要来点红酒吗?”渡岛问。

走廊另一头是采光良好又宽敞的起居室。里面有张挺大的餐桌,摆着一套挺大的沙发。挺大的窗户外面是阳台,还能远眺东京站附近的高楼群。起居室墙边摆着一台立式钢琴。

“不用了,我酒品有点差。”圭司说,“而这家伙要开车。”

小奏哈哈一笑,把脸埋进了渡岛胸口。

“哦,那我去冲咖啡吧。”

“弹个曲子给我听吧?”

渡岛走进厨房,佐藤女士也跟过去帮忙了。

小奏害羞地笑着,使劲摇头。

小奏明显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些人用什么态度。圭司肯定不会救场,于是祐太郎便要开口,没想到却被圭司抢了先。

“刚才你在弹钢琴吧。你很厉害嘛!”

“你知道一百米赛跑的世界纪录吗?”

祐太郎穿上拖鞋,看见小奏朝渡岛张开了双臂。渡岛轻哼一声,抱起奏向前走去。一连串动作很流畅,应该是两人常做的事。他跟在渡岛身后,自然就对上了从渡岛肩头探出脑袋的小奏。

“啊,欸?”

“你用那双拖鞋吧。”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九秒五几吧。那你知道轮椅一百米赛跑的世界纪录吗?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十三秒多。另外,二百米和四百米的轮椅赛跑,成绩都没有健全者的好。不过到了八百米,就是轮椅更厉害了。这个差距会越来越大,轮椅运动员一小时二十分就能跑完马拉松全程,而健全者的全马时间要想低于两个小时,首先从生理学上就不可能实现。”

渡岛含糊地说祐太郎是工作上认识的人,随后便进了屋。

小奏头顶上冒出一堆问号来。

“这是我女儿奏,这位是佐藤女士。我不在家时,都请她帮忙带女儿。”

“你跟她讲生理学,人家怎么懂啊?”祐太郎对圭司耳语道,“小奏才读幼儿园。”

女孩朝祐太郎咧嘴一笑,把脸藏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又探出半个头,凝视着祐太郎,两只大眼睛带着笑意。

果不其然,小奏十分困惑地歪起了头。

“我叫真柴祐太郎。”他对女人点点头,又对躲在她腿后面,只露出半边脸的小女孩说,“你好呀。”

圭司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道:

“啊,您就是方才那位真柴先生?”

“所以你不用觉得我很可怜,我不习惯别人这样看我。你也一样,对不对?”

祐太郎快步跟上渡岛,走进了公寓。两人穿过门禁,乘坐电梯上到十六楼。渡岛打开大门,一个小女孩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性到门口迎接了他。女人看见渡岛背后的祐太郎,开口说道。

“啊,欸?”

“啊,好。”

话题突然转向自己,小奏好像有点蒙。

不等祐太郎回答,渡岛就走了起来。他的动作似乎在说,你不跟过来也无所谓。

“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那我至少得请你喝杯咖啡。”

小奏摇摇头。

“啊?”

“对,你只是很伤心,并不可怜。要是大人看到你在伤心,心里觉得你很可怜,那是大人的错,而不是你伤心错了。你只要尽情伤心就好,只要使劲伤心就好。”

“你要上来坐坐吗?”

“啊,嗯。”小奏点点头。

渡岛正要转向公寓,但是又改变了想法,对祐太郎说。

“嗯。”圭司也朝她点点头。

“是吗?也对啊。”

两人对上目光,朝彼此笑了起来。

渡岛闯进事务所后不到一个月,夫人的病情好像在不断恶化,甚至已经糟糕到二十四小时都碰不了手机。

“啊?”祐太郎喊了一声,“你们这样也能心灵相通?话说,圭你对小孩子原来没问题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呢。”

“已经太晚了。明日香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处在药物导致的昏迷状态,我不想逼问她什么。”

圭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祐太郎。

“那你再努力一把……”

“我怎么会不喜欢小孩?这个样子走在外面,能跟我对上视线的基本都是小孩子。”

“我当然问过了。可每次问她都会被敷衍过去,所以我才去求你们了。”

“哦,原来如此。”

渡岛停下来,回过头。

“他们的反应都比大人直率,还经常主动对我说话。”

“那个,你能跟夫人说说吗?只要夫人许可,我们也能把资料……”

“对你说话?真的吗?”

他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想,事到如今恐怕没必要隐瞒这件委托了。于是祐太郎转头看向从他身边经过的渡岛。

“问我痛不痛,叫我走边上去,说的内容多种多样,很有意思。”

“啊,是吗?那太好了。”

“哦,原来如此。”

“真不凑巧,她还活着。我刚刚还在医院,可以确定这点。”

渡岛和佐藤女士拿着一托盘饮料走出厨房。几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就着小吃聊了一会儿,随后渡岛说:

见祐太郎无言以对,渡岛歪着嘴笑了。

“奏,你去弹钢琴好吗?”

“啊,那个……”

小奏为难地看了一眼父亲,随后垂下目光。

“怎么,你不是来确认明日香是否死亡的?”

“再让我听听吧。”祐太郎也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小奏弹琴。”

“怎么能……”

小奏看了一眼祐太郎,然后看向圭司。

“你就像个死神啊。”

“不用逼自己弹。”圭司边吃三明治边说,“也不用假装自己有精神。你只要做想做的事就好。”

渡岛可能问到一半就想到了答案,表情一下变得凌厉起来。他大步走向祐太郎,在他面前站定,双肩还在轻轻颤抖。祐太郎早已准备好接他的拳头,然而下一个瞬间,渡岛却浑身一软。

小奏再次垂下目光。过了一会儿,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向钢琴。

“你来干什……”

“啊,你要弹给我们听吗?”

祐太郎收起手机,正要迈开步子,却看见了渡岛。他应该刚把车停好下来。渡岛锁好车门后,朝公寓大门走了过来。他看见祐太郎,皱着眉停下了脚步,但他好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佐藤女士站起来,为小奏摆好琴凳,翻开琴盖,最后拿起钢琴上的手机。

圭司说完,结束了通话。

“录个音吧?”

“有消息了马上联系我。”

“不用,反正妈妈都不听。”

“是吗?”

“可是以前你一直都要录音……”

委托人拍那张照片时可能在想:不知自己能否看到明年的入学典礼。

“不用了,反正都没人听。”

“手机里还有照片,那孩子背着小学生书包呢。”圭司说。

佐藤女士拿着手机回到了餐桌旁。小奏盯着琴键看了一会儿,把双手悬在上方,不一会儿就弹了起来。祐太郎想起自己还没跟圭司提醒过小奏的琴技,便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嗤笑的征兆。圭司一开始还面带微笑专心聆听每个音符,但表情慢慢地变僵硬了。

委托人有可能留下年仅五岁的女儿离开人世。祐太郎对着头顶那片蓝天眯起了眼睛。

“这……”

“是吗?”

祐太郎没听清圭司后面的话。

“对,我刚才在委托人的手机上看见了。渡岛奏,演奏的奏。今年才五岁,大概在读幼儿园大班吧。”

——土门摁爱拔汗。

“渡岛先生好像有个女儿。”

祐太郎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这么一串声音。

“干什么?”

“嗯?”

“啊,圭。”

他小声反问回去,圭司并没有重复刚才的话,而是低声道:“是梦与醒啊。”

“知道了。”

“嗯,对。这首曲子就叫《多丽的梦与醒》(3)。”

“从刚才的通话来判断,她好像还没去世。不过我还是去看一眼吧。”

祐太郎小声说完,圭司并没有回话。他看着小奏,似乎在沉思。很快,小奏演奏完毕。祐太郎站起来鼓掌,圭司也鼓起了掌。小奏从琴凳上下来,行了个礼。

“可能那就是她住院的地方。”

“刚才那首曲子是跟妈妈学的吗?”

祐太郎对门禁的操作面板说完那句话,便转身走出了公寓大门。他给圭司打电话问医院地址,圭司马上调查了渡岛明日香的手机。从位置信息来看,她应该在手机所处区域内的一间大型综合医院里。

圭司一问,小奏便点点头。

“那我去医院看看,谢谢你了。”

“录音是怎么回事?”

他早已说明自己来找渡岛明日香,对方却没有说是妈妈的熟人。祐太郎感到,说出“妈妈”这个词可能已经在这个家里成了比较敏感的行为。

他又问佐藤女士。佐藤女士把手上那台手机递了过去。

“嗯?好像是爸爸的熟人,小奏不用在意哟。”

“这是夫人的旧手机,小奏练琴时,我都会替她用这个录音,然后请渡岛先生探病时带到医院去,或是小奏自己带过去。前段时间夫人身体不好,基本都是渡岛先生把手机带过去的。每次听完演奏,夫人就会删除录音,再把手机交给渡岛先生,让小奏在上面录新的。”

“是谁呀?”

“她会删除吗?”

说完,祐太郎打算挂电话,却听见钢琴声停了下来,随即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的,这么做是为了告诉小奏,妈妈确实听过了。”

“哦,也对啊。”

“我能看看吗?”

她的说法很委婉,但如果病人已经去世了,对方一定不会用这种说法。

“请看吧。”

“那个,详细情况我不好擅自……”

圭司拿过手机,操作了几下。

“明日香女士情况不太好吗?”

“用什么录的音?”

“对,渡岛先生一大早就过去探病了。”

“那个应用。以前夫人吩咐,今后都用它来录音。”

祐太郎报出夫妻俩的名字,又表示自己知道夫人在住院。这可能让门禁另一端的人多少放松了警惕。

“我特别不擅长弄这种东西,所以明日香出院在家时,全权交给佐藤女士管理了。”渡岛插话道,“有什么问题吗?”

“啊,那请问她丈夫隼人先生在医院吗?我刚才给他打电话,可是他没接。”

“哦,也不算什么问题。”圭司说着,继续操作手机。

那人的回答很含糊,可能因为不想对一个陌生人说她在住院吧。从她的语气来看,委托人好像没有去世。

“妈妈说会一直听!”

“她不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尖厉声音让祐太郎吓了一跳。他转头看见小奏站在琴凳边,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啊,我……不是,您好,敝姓真柴,请问明日香女士现在……”

“妈妈说,她会一直听,所以我要一直弹。可是,妈妈都不听了。明明约好了,妈妈说谎。”

背景传来微弱的钢琴声。那好像不是曲子,只是哪个人手闲瞎敲琴键,发出来的声音不成旋律。

“小奏……”

“你好,哪位?”

佐藤女士跑过去,抱住那个颤抖的小身体。

祐太郎使劲仰头看着高耸的公寓顶端,然后走进大门,在自动门旁边的操作面板上输入房号。他本来想,要是渡岛接了,只能老实询问,但没想到应答的竟是个年轻女人声音。

“妈妈没有说谎,她不会说谎。只是没办法啊。我觉得,小奏的妈妈一定也想一直听小奏弹琴。可是现在没办法听了,小奏要理解妈妈,好吗?”

渡岛住在江东区一座高层公寓里。祐太郎独自出发了。

佐藤女士抱紧小奏,一边用哭腔说着这些话,一边轻抚她的背部。渡岛看着她们,脸上满是悲伤。

“知道了。”

“妈妈说谎。”

“这个委托已经让他察觉了。要是被他发现,那也没办法。总之你先做好被他缠上的心理准备。”

小奏扭动身体,想从佐藤女士怀里挣脱出来。

“要是渡岛先生……该怎么办?”

“不是的。”佐藤女士死死抱住小奏,“不是这样的。”

“那就是处在无暇接电话的状态。你到他家去看一下,如果夫人去世了,那里应该有动静才对。”

“说谎,说谎,大骗子!我讨厌妈妈,最讨厌妈妈!”

“是不是在医院啊,如果不是……”

小奏最后还是一把推开佐藤女士跑了出去。坐在椅子上的祐太郎和渡岛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圭司把她给拦住了。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台轮椅,小奏吓得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她瞪着红红的眼睛看向圭司,坐在地上踢了一脚轮椅。

至少有十六层楼高,那就是个大公寓。既然如此,想必住户之间没什么交流。于是祐太郎决定假冒管理协会的干部给他打电话。然而渡岛的手机没开机,也没有切换到留言箱。这让祐太郎满脑子都是不好的预感。

“走开!”

“住公寓。从房号判断,应该在十六楼。”

又踢了一脚。

圭司敲了一会儿键盘。

圭司没有动,而是身子前倾,朝小奏伸出手。

“他们住哪儿?独栋小楼还是公寓?”

“妈妈死了。”

祐太郎想了想设定。

“圭!”

“对,你照平时的方法做就好了。”

祐太郎忍不住喊了一声。圭司并不理睬,而是让手悬在空中,看着小奏说。

祐太郎想起渡岛闯进事务所的光景,这样说道。

“你猜,人死了会去哪里?”

“要不叫舞小姐打……好像也不行啊。”

小奏着魔似的看着圭司,用力摇摇头。

“再打这个号码看看,那是渡岛的手机号码,我问舞要来的。”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我猜,那一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觉得呢?”

圭司把一张便签递给他。

小奏似乎想了想,随后点点头。

“可能因为之前在住院,就改成了那个设置。”

“嗯。”圭司也点点头,“所以,妈妈来听你弹琴,路上要走很长时间。可是,妈妈一定会来听你弹琴。因为她跟你约好了,所以无论花多长时间,无论在多么遥远的地方,她都一定会来听你弹琴。”

“不行啊,响都不响,直接切换留言了。”

“一定?”

圭司说完,祐太郎就拨打了那个号码。然而等待接听的信号音并没有响起,而是直接进入了留言电话。

“对,一定。这种事我可清楚了。”

“总而言之,你先去确认死亡情况。这是委托人的手机号码。”

“真的吗?”

虽然说不上难以理解,但这个设定确实有点奇怪。

圭司又一次坚定地点头。

“正是如此。”

“因为这是第一次,所以要花很长时间。从第二次开始就不会了。所以,第一次的时候,你也要耐心等等妈妈,好吗?”

“就是把这个叫‘T. E’的文件夹清空,单独留下来?”

小奏定定地看了圭司一会儿,然后点了一下头。圭司说了一声“来”,轻轻挥动伸出的手。小奏握住他的手,圭司把她拉了起来。

“按照这个设定,她的委托就是留下文件夹,只删除里面的数据。”

“去把脸洗干净吧。”圭司柔声说。

“哦,嗯。那么她说,不是删除那个云端文件夹,而是删除里面的东西?”

小奏又点了一下头,跟佐藤女士一起离开了起居室。目送她们离开后,圭司把轮椅转向餐桌。

“意思是不把数据保存在电子终端里面,而是保存在网络上。那样一来,就能从任意终端获取到那些资料。你暂时理解这些就够了。”

“渡岛先生,我听说夫人把手机交给你了,这是真的吗?”

“哦,云端啊,嗯。”祐太郎点点头,然后笑道,“云端?”

“啊,嗯。她临终时交给我了。”

圭司确认完信息,就把鼹鼠屏幕转向了祐太郎。那个文件夹被命名为“T. E”。

“夫人还说,你一定不能关掉手机电源。”

“委托人是渡岛明日香,三十八岁。她的委托内容是:当自己的手机二十四小时无人操作,就将这个云端文件夹里的资料完全删除。”

渡岛看了一眼祐太郎,随后对圭司点点头。

一个月后,渡岛明日香的手机向鼹鼠发送了信号。

“对,是这样说的。”

“没什么。”圭司说。

“那有什么问题吗?”祐太郎问。

“你老爸?”祐太郎问。

“《多丽的梦与醒》,这是德国作曲家西奥多·奥斯坦的作品。‘梦与醒’用德语说就是‘Träumen und Erwachen’。”

说完,舞便摆摆手,走出了事务所。

“啊?”

“我真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今后我会注意不让这种事发生的,抱歉了。”

“缩写就是T&E,也就是T.E。”

舞似乎一直在等,可圭司并没有重新看向她。又过了一会儿,舞笑了起来。

“哦,你是说那个文件夹。”

“是你的错觉吧。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有意思的人。”

“文件夹名称并不是姓名缩写,而是‘梦与醒’的缩写。换言之,那其实是用来放置《多丽的梦与醒》演奏录音的文件夹。”

舞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圭司。

圭司摆弄了几下佐藤女士给他的手机。

“电脑、手机、平板,作为一个突然死掉的人,你不觉得他把这些整理得太干净了吗?这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用这个应用制成的录音资料,被设定为储存在这个文件夹里。”

“老爸不是那种人。”

圭司把手机递给祐太郎。屏幕上果然有个被命名为“T.E”的文件夹。

圭司的视线与舞纠缠在一起。先移开目光的是圭司。

“嗯?这是名称相同的文件夹?”

“你珍视的人委托第三方在自己死后删除一些资料。如果能看到那些资料,圭会看吗?”

“应该说,是同一个文件夹。”

那句话细若蚊蚋,仿佛在自言自语。舞抓着门把,深吸一口气,随后转头看向圭司。

“在另一个手机上?同一个文件夹?”

“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会怎么想?”

“那是云端文件夹,所以本质是同一个。这台手机虽然不能打电话,但可以使用家里的Wi-Fi联网。然后,文件就能通过云端文件夹同步到委托人的手机上。”

舞叹了口气站起来,朝门口走过去。

“啊,嗯。”祐太郎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决定直接问结论,“那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儿连咖啡机都没有吗?那算了,我到楼上喝。”

“只要这台手机的‘T.E’文件夹新建了数据,就会同步到委托人手机上的‘T.E’文件夹。而委托人手机上的‘T.E’文件夹资料一旦被删除,这台手机上的‘T.E’文件夹资料也会被删除。”

舞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祐太郎。

“那是……”

“啊,我去买。普通装可以吗?”

“对小奏来说,演奏录音被删除,证明妈妈听过了。”

“啊啊啊啊啊!”舞心烦意乱地喊了起来,身子一软,把头靠在了沙发背上,“新人君,给我泡杯咖啡呗?”

“哦哦!”祐太郎高声说。

祐太郎知道,那件事一定传到了渡岛耳中,所以他才会找上门来。

小奏会给演奏录音,有可能抱着那台手机睡觉,第二天早晨醒过来,发现手机上的演奏录音已经消失了。那就好像母亲在她睡觉时,听过了录音一样。

“夫人去年好像诊断出癌症了。后来经过手术,一直在治疗,只不过情况似乎不太乐观。考虑到后事时,她可能心里有了想法吧。”

圭司打开“T.E”文件夹,里面装有录音数据。那可能是妈妈去世三天后,小奏唯一一次演奏的录音吧。如果现在用鼹鼠登录委托人的手机,应该会发现“T.E”文件夹里出现了同样的数据。

舞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原来明日香女士委托我们删除的,是将来会出现的数据啊。”祐太郎说。

“大约两个月前,那位夫人通过舞,对我发起了委托。”

“委托人面对死亡,思考了自己死后能为女儿做些什么。然而,委托人有个误解。她误以为我们提供的应用会自动删除指定路径里的数据,而且今后但凡有新数据出现,也会不断自动删除。”

“是渡岛隼人。他创建了专门从事护理服务的劳务派遣公司,并大获成功。我们跟他签了合同,提供一些经营方面的法律咨询。我好久以前对他提起过圭的公司,结果好像让夫人知道了。”

“网站上不就挂着让人误会成这样的介绍吗?”

祐太郎故作戏谑地问了一句,回答他的是舞。

“那虽然不是我本意,不过我会负责任。”

“啊,那个,刚才那位是谁?”

说着,圭司看向渡岛。

说完,男人就离开了事务所。他留下那句话听起来还有点像诅咒,而那些话语依旧萦绕在虚空中。

“请你保证夫人托付给你的手机一直有电。哦,最好放在小奏看不见的地方。我这边一旦确认收到新录音,就会将其删除。虽然不能说永远持续下去,但我会尽量一直做。不过,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小奏应该就能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毕竟那是一位非常聪慧的小姑娘。”

“很久很久以后,当你最珍重的人去世时,我希望你能意识到自己有多残忍。”

“我不是很懂。明日香是委托你们删除奏弹琴的录音吗?”

男人盯着圭司的脸,最后放弃似的点了好几下头。

圭司给祐太郎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我可不想解释得这么详细。

听到男人硬挤出来的声音,圭司眯起眼,微微咬住嘴唇。可他的反应只有这些了。

“啊,是这样,应该没错了。”祐太郎点点头,“之所以没告诉渡岛先生,可能只是因为明日香女士比较调皮。她是那种人吗?”

“我妻子三十八岁,她才三十八岁啊。可我只能对她见死不救。”

渡岛抬头看着天花板,吸了吸鼻子。

圭司还是毫无反应。男人的声音开始颤抖。

“嗯,她就是那种人。没错,她是个有点调皮、招人喜欢的人。”

“我妻子快死了。而我得知她打算死后删除一些资料。那有可能是见不得人的丑陋过往,但如果不是呢?假如那是妻子写下的未尽之愿呢?如果里面满是自己活着时希望做的事情呢?那恐怕是我无法实现的东西吧,所以妻子才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情愿把它删除。尽管如此,我也很想看一眼,不是吗?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假设我能实现,就想替她实现,你难道不会吗?”

“不告诉你。”

男人像是在等他回答,但圭司毫无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她对渡岛露出的微笑仿佛在说,就算我不告诉你,将来你也会明白。每次录完音都会消失的演奏数据。小奏发现后,一定会吃惊地告诉渡岛。渡岛已经知道她找“人生删除事务所”委托过工作,应该能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白妻子的愿望,以及妻子想对自己表达的话语。

“如果换成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会怎么想?”

你不是一个人。

圭司说完,男人缓缓点了两下头。

祐太郎想,面对死亡的委托人,一定想对丈夫传达这句话。

“假设夫人确实委托了工作,那也是委托给我的。这里是‘人生删除事务所’,与家姐的‘坂上法律事务所’存在业务合作,但从组织结构上说,是两个不同的公司。假设夫人向我委托了工作,您对家姐提出查看资料的要求,我也可以拒绝。当然,如果有法院开出的搜查令则另当别论。”

我也会跟你一起守护小奏。你不是一个人。

圭司从办公桌另一头很不耐烦地插了一句。他的语气让男人眉毛抽了一下。

“笨蛋。”

“严格来说不是这样。”

渡岛转回目光,用拳头擦掉眼泪,微笑着说。

“明日香是我的妻子。我向我妻子介绍了我的顾问律师,我妻子用我的钱向我的顾问律师委托了工作。”

“真是笨蛋。”

舞认真看着男人,似乎在劝诫他。男人毫不退让,目光坚定地说:

过了一会儿,小奏洗完脸回来了。五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祐太郎和圭司便离开了渡岛家。临走时,祐太郎把圭司给他的手机放回了钢琴顶部。

“渡岛先生。”

回事务所路上,圭司在后座静静地说了一句。

“那你不用回答,只须点头、摇头就好。”

“我们可能被过去束缚得太紧了。”

“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想回答,也无法回答。毕竟我们不是只服务渡岛先生一个人。若是关系到其他客户的提问,我们就不能回答,就算那位客户是您的配偶也不行。”

“啊?”祐太郎说着,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圭司。圭司正眺望窗外的风景。

“但还是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将死之人还会放眼未来。要是我能早点发现如此简单的事实,就能早点做出对策,也不会让小奏受到伤害了。”

“正是。”

“可能是吧。”祐太郎点点头说,“不过最后还是赶上了,不是吗?”

“说到立场,你不是我的顾问律师吗?”

那个起居室对两个人来说过于宽敞了。不过,当小奏弹钢琴时,在旁边听的却不只有渡岛一人。手机也在倾听音乐的旋律。那在旁人看来或许显得寂寥,但也是一幅温馨的家庭光景。

“刚才对您说的无可奉告,也包括了是否承认合同的存在。非常抱歉,请您理解我们的立场。”

祐太郎这样想着。

他那异常平静的语调反倒暴露了内心濒临崩溃的感情。似乎为了照顾马上就要失控的男人,舞用格外温和的态度回答道:

(1)三人姓名分别为Toshima Asuka、Kanade和Hayato。

“换言之,你们不承认跟我妻子签过合同?”

(2)远藤多惠的罗马音为Endo Tae,部分日本人在用罗马音表述姓名时,习惯以西方姓氏在后的形式表述,故为T.E。

打开事务所房门,祐太郎正要像平时那样随意打声招呼,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事务所里坐着圭司和舞,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自从祐太郎过来上班,平时只有舞会到事务所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别的客人。三个人表情都很平静,但屋子里的气氛却非常紧张。祐太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五官深邃,个子没有祐太郎高,胸膛却很厚实。穿着一套貌似很昂贵的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祐太郎进来时,男人朝这边瞥了一眼,但似乎没看出刚进来的人有什么价值,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重新看向办公桌另一头的圭司,不一会儿又转向站在旁边的舞。

(3)德语名称为“Püppchens Träumen und Erwachen”,就是上文祐太郎没听清的那句话。多丽亦有“玩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