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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行者布鲁斯

“不能。”

“翔平哥在偷看客人的邮件?话说,手机店员还能设置客人邮件转发?”

“那他怎么能?”

在圭司指示下,祐太郎把鼹鼠屏幕转了回去。他轻敲触摸屏,很快把屏幕转向祐太郎。画面上显示出一个邮箱应用,收件箱里全是发给竹内真美手机号码邮箱的内容,没有一封的收件人是和泉翔平。

“大多数信息泄露的原因都不是系统漏洞或防护脆弱,而是人为失误和不谨慎。可能在办签约手续时,和泉翔平偷看到竹内真美输入密码了。他也有可能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当面询问出来。随后,他就以用户身份登录,添加了将邮件转发到自己邮箱的设定。”

“不仅如此。和泉翔平还设定了自动转发,把竹内真美手机号码邮箱的内容转发到自己电脑上偷窥。同一个文件夹里还保存着那些资料。”

“太可怕了。不过现在没什么人用运营商配的手机号码邮箱吧,顶多只用来在店里登记用,难道不是吗?”

“翔平哥擅自带走了客人资料?”

“没错。或许和泉翔平也并非想得到什么信息,只想通过邮件窥探她的生活罢了。可能因为他喜欢对方的长相,也可能因为对方平易近人。”

“委托删除的文件夹里装有各种文件,这是其中之一。那好像是和泉翔平工作那家手机店的顾客管理资料。和泉翔平单独抽出了这位竹内真美的资料,保存在私人电脑里。资料显示,竹内真美大约五个月前到店里换了手机。”

一个“交际能力基本为零”的手机店员,看到一位比他小六岁的女性客人向他走来。客人可能属于比较清纯的类型,或许给人很有包容力的感觉,也有可能是那种凌厉的大姐姐性格。总之,和泉翔平被那位女性深深吸引了。然而他根本没有能力与她进行加深私交的对话,只能把强烈的感情憋在心中,焦急地寻找出口。

“这是啥?”

“换言之,就是跟踪狂?”

祐太郎把网球拍放回原处,走到办公桌前。他用目光获得了圭司许可,随即把鼹鼠屏幕转向自己。那似乎是某种管理数据,上面显示着竹内真美这个名字,以及出生年月日、位于世田谷区的住处和手机号码,另外还有手机号码邮箱的地址。接下来就是一些日期和貌似用作分类的记号。祐太郎指着屏幕问。

“也没有别的合适说法了。”

“怎么了?”

“啊,不过对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不算特别坏吧?”

祐太郎只好走到沙发旁坐下。和泉翔平委托他们删除的数据好像很棘手,只见圭司操作鼹鼠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了。他死死盯住屏幕,不断敲击键盘。想必那是特别敏感的东西吧。因为圭司一直不抬头,祐太郎看腻了,便站起来拿起靠在墙上的网球拍,开始练习挥拍。圭司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数据整理完毕。祐太郎听见一声轻哼,转头看见圭司转动手推圈,把轮椅往后撤了一些。他凝视鼹鼠屏幕的表情非常不高兴。

“你不觉得这样反倒更坏吗?”圭司说完摇摇头,“先不管这个了。”

圭司盯着屏幕,朝他摆了两下手。

“要是不发生任何事,他可能会过上一段愉快的偷窥生活。然而某天,和泉翔平发现他偷窥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威胁邮件。”

“过会儿再给你看。”

“哈?威胁邮件?”

圭司回到办公桌旁,敲击鼹鼠的键盘。祐太郎朝他靠近一步,立刻被圭司抬手拦住了。

“发出威胁的人名叫松井茂。”

“虽然我不喜欢临机应变,但为了委托人也只能这样了。”

圭司又操作鼹鼠,调出了三个月前的邮件。祐太郎看了一遍。那封邮件出现在手机自带邮箱里,内容长得十分可疑。邮件一开始就像给好久不见的熟人写的东西。松井茂在里面说了自己供职那家公司的情况,还提到“跟你在的时候相比”,所以他应该与竹内真美共事过。他用一句“话说回来”,把话题转到竹内真美以前的上司,随后行文就越来越奇怪了。松井告诉她,那位上司最近离婚了,原因是过去的出轨被发现。上司虽然没有说出对方姓名,但夫人离婚后仍在执拗地寻找那个人。松井还写道:如果她想就此事找人商量,可以联系自己。

圭司并不理睬祐太郎,而是默不作声地扔球。几个回合之后,他点点头。

“接下来还有两三封邮件,我看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如看看里面有什么?要是没什么问题,那大可以留下来。要是有问题,那就再考虑该怎么办呗。”

见祐太郎读完了邮件,圭司说。

“虽说如此,我们又不能一直监视委托人。”

“竹内真美曾经跟公司上司有过不正当关系,但调职后便断了。松井茂是竹内真美在那家公司的同事,他对竹内真美心怀爱慕,也发现了她与上司的关系。一开始他想借商量的形式诱竹内真美上钩,但没有成功。或许,竹内真美离职并不是为了断绝不正当关系,而是为了逃离松井。后来两人就断了联系,可是因为上司离婚,松井又借机给她发了邮件。第一封邮件语气还算温和,第二封开始便十分露骨了。他说由于离婚原因是出轨,上司的夫人可能会要求她支付赔偿金。若不想被夫人知道是她,就赶紧联系。还附上了他的手机号码。”

圭司拿起桌上的球,推动轮椅来到开阔场所,开始朝墙壁扔球。球撞到墙壁,弹跳两下又回到圭司手中。

“竹内真美怎么说?”

“这该怎么办?如果对方处在昏迷状态,别人看到电脑里的东西倒是没问题。要是委托人刚死,就有人看了里面的东西,那就成了我们没有完成委托啊。”

“和泉翔平只能接收到收件箱转发的邮件,所以不知道竹内真美如何回复。不过,从松井接下来的邮件考虑,竹内真美似乎在极力避免与他接触。由于一直被敬而远之,松井的邮件开始情绪化,说他不是为了钱,只想跟她见一面。”

“我感觉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是迟早的事。”

手机店店员对进店的女性客人一见钟情,还偷窥了女性客人的邮件。此时,一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发来了那样的邮件。

“这样一来,她有可能卖掉电脑啊。”

“换言之,一个跟踪狂被另一个跟踪狂发现了?”

“啊,不是。妹妹跟父母住在附近。她说要整理老哥的房间,其实在找能卖钱的东西。”

“可以这么说。你觉得发现此事的跟踪狂会怎么做?”

“昏迷吗?”他喃喃道,“既然还活着,就不用删除。不,委托人处在无法表明意志的状态,应该删除吧?那个妹妹跟委托人住在一起吗?”

“为了保护她,想办法解决掉另一个跟踪狂。”

祐太郎着重强调了最后那句话,只不过圭司好像并不关心原因。

“凭你的想象力也会想成这样啊。这是阴影里的尾行魔鬼化身正义骑士的机会。”

“我找到他妹妹了。翔平哥上周五被卡车撞到,目前处在昏迷状态。据说还无法判明到底是事故还是自杀。不过从她的话里判断,我感觉事故的可能性很高。”

圭司又一次操作鼹鼠,这次画面上出现了几张照片,全都是同一个女性。那些照片想必没有获得许可。有身穿西装走在路上的场景,有在超市购物的场景,还有在咖啡厅跟同事吃饭的场景,另外,还有晚上走进公寓的场景,早上从同一座公寓出来的场景。多数都是远距离拍摄。

“死亡确认结果如何?”

“这是竹内真美小姐?”

回到事务所,埋首鼹鼠的圭司抬起头来。

简洁的服装、自然的妆容,虽不是吸引眼球的大美人,却让人感到清新纯净。

“嗯。”祐太郎也点点头,离开了便利店。

“应该是了。照片数据显示,和泉翔平发现威胁邮件大约两周后,开始跟踪她并拍摄照片。与手机店发来的排班表对照着看,他应该是每逢休息就会去尾随。”

“知道了,我在他耳朵边说说看。”毛茸茸点点头。

“他监视竹内真美小姐,是为了从松井茂这个跟踪狂手上保护她?啊,搞不好翔平哥想阻止那个跟踪狂,自己却被反杀了?”

“再见啦。哦,代我向翔平哥问好。这么说好像有点怪吧。嗯?好像不怪?反正麻烦你了。”

祐太郎向圭司汇报了监控摄像头的录像。

“嗯。”

“说不定翔平哥撞到的人是松井茂,而且那也不是撞到,是翔平哥被推到机动车道上了。”

祐太郎简单作答,收起了钱包。

“确实存在那种可能性吧。”

“没谁,我家人的照片。”

“怎么办?要报警吗?”

毛茸茸接过纸钞,找了两百日元,随后朝祐太郎的钱包努努嘴。她看见了钱包里的照片。

圭司默默地看着祐太郎。

“那是谁啊?”

“不报是吧?嗯,我猜你也不会报警。”

毛茸茸从衣服里翻出钱包。

圭司不可能做那种曝光委托资料的事。

“啊,有的。”

“如果委托人死了,我只须删除资料。要是活着,就不去动它。只不过这种昏迷状态该如何判断呢?他无法主动接触资料,应该视为死亡吗?而且也不能保证你说的那个妹妹一直不碰电脑。应该删除资料,结束这项工作吗?”

“你有零钱吗?”

“使不得使不得。”祐太郎慌忙喊道,“怎么能结束呢,竹内真美小姐还在被跟踪狂威胁吧?怎么能就这么扔下不管呢?”

祐太郎无奈掏出牛仔裤后袋里的钱包,然而硬币不够八百日元。于是他抽出一张千元纸钞问毛茸茸。

“威胁者身份明确,要是她想解决,肯定会自己想办法。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啊,哦。”

“要是她没解决呢?不,要是她去报警,警察却不作为呢?假设差点害死翔平哥的是这个松井茂,那他一定很危险吧?放任那种人为所欲为真的好吗?”

“别忘了八百日元哟。”

“我们的委托人是和泉翔平,不是竹内真美。委托内容是删除资料,而不是贴身保镖和危机处理。”

“不客气。”

“那可不可以这样想?有一天,松井茂气急败坏袭击竹内小姐,调查案件的警察发现被害者手机自带邮箱被秘密同步到了某个手机店员的邮箱里。那样一来,翔平哥委托我们删除的资料就会被警察复原啊。”

“拿到我熟人店里去寄卖。不过毕竟是‘北枕睡’,恐怕卖不了几个钱。啊,对了,谢谢你,帮大忙了。”

“不会,他们无法复原。”

“那些手办呢?”

“可就算不能复原,翔平哥偷窥邮件的事也会败露吧?那样能算完成委托吗?你想啊,翔平哥肯定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偷窥的事,才委托我们删除资料,对不对?”

“寄到旧书店去审核。”

圭司一脸厌烦,却没有反驳。祐太郎乘胜追击。

祐太郎把纸箱放到柜台上问了一句。

“而且,假设翔平哥为了阻止威胁而接近松井,一旦松井被警察抓住,他可能把翔平哥偷窥邮件的事交代出去。那样一来,我们也不算完成了委托,对吧?”

“你要怎么处理这个?”

“我说你啊,别整天炫耀你那糟糕的想象力行吗?”

来到便利店,毛茸茸管店员要了一张快递单,又借来一支圆珠笔,开始填写地址。

“但可能性确实存在吧?”

毛茸茸说话时看也不看祐太郎。这让他感觉,那对父母和这个妹妹,都在试图逃避彼此不同的“最坏情况”。自杀这种“最坏情况”,他杀这种“最坏情况”,就算无人获利,也有人会遭到杀害。因为有些人单纯只想杀个人玩玩。那个生命力“等同蜉蝣”,存在感“等同孑孓”的兄长,连死都死得让人不可理喻。这种“最坏情况”,她作为妹妹可能很难接受。

祐太郎把圭司一脸不高兴的沉默理解成肯定,继续说道。

“我没看到录像,不过听他们说话的感觉,爸妈好像只是主观希望那是一场事故。更何况,老哥被抬进医院时,并没有喝醉的样子。”

“如果我们想完美践行委托,就应该让松井放弃竹内小姐,并搞清楚他是否知道翔平哥。所以,我要去见见松井。”

祐太郎一路小跑追上去说。

圭司依旧满脸不高兴,胡乱点了两下头。

“等等,那至少也是一场事故吧?”

“真拿你没办法。这封邮件上写的‘毕肖浦通商’就是竹内真美以前的单位,也是松井现在的公司。他们好像主要经营建材进口。”

“世界上哪会有人想害老哥啊?我以妹妹的身份断言,没有一个人杀了老哥能得到好处。”

他边说边操作,桌上其中一个显示器很快列出了公司信息。地点在品川。祐太郎与圭司对视一眼,随即走出了事务所。

祐太郎忍不住停下来说,然而毛茸茸并没有放慢脚步。

距离品川车站五分钟脚程的写字楼。乘坐电梯上到三楼,一开门就看见了“毕肖浦通商”的前台。虽然叫前台,其实只是在公司门外摆了一台内线电话,旁边写着“访客请呼叫负责人电话”。刚才那封邮件上显示,松井隶属资材部。祐太郎用那台电话拨通资材部,请人转接了松井。很幸运,松井在公司里。

“那别说事故,连刑事案件的可能性都不低吧?他只是偶然跟别人碰到了?有没可能是被人推了?”

“您好,我是松井。请问您是?”

“嗯——”毛茸茸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据说好几个监控摄像头都拍到了走在路上的老哥。我爸妈在警察局看过了。第一段录像里,老哥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在路上;下一段在他快走出画面的时候,好像跟别人撞到了,脚下一阵踉跄;第三段录像就是老哥跑到机动车道上,被车撞了。”

“我姓真柴。竹内小姐在我们公司委托了工作,我在外面等您。”

“没有事故的可能性吗?”

他兀自说完便挂了电话。没过多久,一个男人就飞也似的现身了。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虽然有一定身高,但因为极度削肩,给人感觉不是个子高,而是特别长。对上目光后,祐太郎微微颔首。男人走了过来。

“我爸妈好像很后悔把他赶出去,所以不愿承认他是自杀。当然也考虑到了赔偿金额,只是在金钱多少之前,我感觉他们更不愿意承认老哥自杀这个事实。因为一承认,他们就好像成了帮凶。”

“竹内小姐的委托?你说委托?什么委托?”

毛茸茸指向右手边,稍远处有个看起来年代很久的褐色外墙公寓。

松井边说边打量祐太郎。祐太郎本来打算好言相商,可是很不喜欢他急吼吼的尖厉嗓音。他忍不住想起手机店的山际。一定是因为这两人类型有点相似。凭经验推断,这种人都要吓唬住了才好说话。于是祐太郎缓缓转了一下脖子,对松井笑着说。

“不过那已经算很好了,以前他更严重。我老哥是二十九岁被赶出家门的,你知道吗?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家里蹲啃老族。为了让他在三十岁前能独立,我爸妈就忍痛把他赶出去了,说给他在附近租个房子,让他自己赚生活费。对了,我家就在那座公寓里。”

“嗯——我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在这里,大声,解释?哦,要不,你带我进去?我在里面高声解释给你听?”

“是吗?”

他抓起松井的胳膊准备往里走,松井慌忙站住了脚跟。

“不过要说关系好吧,我也不肯定。毕竟我老哥的交际能力基本等于零,不是吗?你知道他脑子里其实在想什么吗?所以我虽然在这里住过几夜,却没怎么跟他说话。因为没话题啊,顶多只能聊聊《死爱》。”

“啊,不,那有点……”

“是吗?”

祐太郎一把将松井拽过来,在他耳边说。

“不知该说好,还是我在利用他。反正我在家跟父母吵架后,经常跑过来这边住。那倒是个很不错的避难所。”

“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来干什么吧?能猜到吧?”

“哦,原来你跟翔平哥关系很好啊?”

“不,可是,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跟老哥最亲近的女人绝对是我了,毫无疑问的第一名。远远落后的第二名是我们母亲。”

“结束了?啥时候结束了?我问你,啥时候算结束了?你给人家发威胁邮件,怎么就算结束了?”

毛茸茸又走了起来,祐太郎大步跟上。

祐太郎声音越来越大,松井身子越缩越矮。

“他说了这么可悲的假话?自从老哥被车撞,我还是第一次想哭啊。”

“……对不起。那个,可是,我那并不是威胁……”

毛茸茸目不转睛地盯着祐太郎。如果下一步走错,很可能掉进大坑里,于是祐太郎含糊地笑了笑。再看毛茸茸,只见其长叹一声,肩膀耷拉下来。

“嗯,因为你写了不是为了钱嘛,所以就不是威胁了?不是为了钱,只想见一面?你不觉得竹内小姐更害怕那样吗?你懂的吧?”

“啊,不是,我记得之前翔平哥对我说,他有个处得还不错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松井缩着身子不断重复,“我不敢了,那个,我再也不敢了。”

毛茸茸的表情已经超出讶异,露出一脸怀疑了。

“我不是第一个为这事找你的人吧?”

“女朋友?三次元的?”

“啊?”

祐太郎本打算糊弄过去,没想到成了打草惊蛇。只见毛茸茸突然停了下来。

“是不是还有个人,为这事找过你?是有个人来对你说过,不能做这种事吧?”

“啊,可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啊,不是,欸?好像没人来过。”

毛茸茸的语调仿佛在说,你提出那种问题本身就很荒谬,真的认识我哥吗?连她瞥过来的视线都充满讶异。

松井怕得要死,还是拼命挤出谄媚的笑容,看起来不像在撒谎。既然如此,和泉翔平就没来找过松井,松井也跟和泉翔平的车祸毫无关系了。为保险起见,祐太郎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有?那可是我老哥啊。”

“上周五晚上,你在哪里?”

“有人来看他吗?”

“上周?上周我在越南。”

“世田谷的医院,因为他是在世田谷被车撞的。哦,你不用去探望啦,他在ICU,只有家人能进去。”

“越南?”

“翔平哥在哪儿住院?”

那个意外的回答让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祐太郎无奈地抱起纸箱走出房间,这重量有点压着腰了。他背部发力,跟提着纸袋的毛茸茸一道走向车站方向。擦肩而过的人大都对毛茸茸射来毫不掩饰的目光,可本人并不在意。

“是,对不起。我当时在出差,实在没办法。上周三开始,我就一直在越南,周日才回日本。真对不起。”

“别在意那些细节啦,搭把手。”

这要是假话,那也太夸张了。

“什么就好了,我本来就正好只借了八百日元。”

“你这人好讨厌啊。”

“你把它搬到附近的便利店去,消费税那部分我分给你。你只要正好还我八百日元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看了一眼毛茸茸示意的纸箱,不太明白自己被拜托了什么。已经在门口穿好鞋的毛茸茸转过头来。

电话铃声响起。他放开松井掏出电话一看,是圭司打来的。祐太郎把手机按到耳边。

“嗯?”

“找到松井茂没?”

毛茸茸用胶纸贴上箱盖,然后从祐太郎手上接过纸袋。

“嗯,怎么讲,他就在我跟前。”

“太麻烦了,干脆全卖掉。这个拜托啦。”

“啊,你已经动手了?算了,那你问问他,一共发了多少邮件。”

毛茸茸已经放弃挑选,正把所有漫画书一股脑儿装进纸箱里。

祐太郎举着手机转头问松井。

“给。”祐太郎把纸袋递给毛茸茸。

“你给竹内小姐发了多少邮件?”

周边总共没几个,他又往旁边找了找,发现除了小桌上,别处都没摆放周边。如果要卖,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反倒更值钱,不过既然毛茸茸没发现,他也不打算提示。电脑亮着一眼橘色小灯,处在睡眠状态。圭司刚才就在事务所连接了这台电脑。那时候,毛茸茸也在这儿忙着挑选要拿去卖掉的漫画吧。想到这里,祐太郎不禁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一共应该有五封。”

虽然有好多话听不懂,可祐太郎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桌前,将上面的塑料人和角色周边都装进了纸袋里。这个身穿和式装束,名叫“北枕睡”的角色,名字好像读作“Kitamakura Nemuru”,只是看不出是男是女。

“五封?”

“啊,嗯,有道理。”

祐太郎再次提高音量。松井立刻缩起身子,紧紧闭上眼。

“《死神爱豆苍白骑士》。”毛茸茸边挑边说,“虽然是我介绍的,但我还是要说,老哥怎么偏偏萌了北枕睡呢。一般人怎么会变成北枕厨啊,难道他是腐女不成?而且他收集的也都是北枕睡周边,根本不值钱。这么多苍白骑士,忌野和夜乌这些都能升值,结果他却收北枕!太厨了吧。为什么要走上歧路呢,你说对吧?”

“对不起,有可能是四封。”

“‘死爱’是什么?”

“对,就是五封。”圭司在另一头说,“第六封的邮箱地址就变了。我本来以为是那家伙自己换了个邮箱,看来不是这么回事。第六封开始的邮件标头都经过伪装。”

祐太郎实在不清楚毛茸茸是当真不关心兄长的死活,还是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有点自暴自弃。他决定姑且听从指示,在房间一角摊开纸袋,然后问了一声。

“邮件标头?”

“反正他也要死了。”毛茸茸又说。

“记录邮件从哪里来,经过什么路径被发送到哪里的部分。这东西要伪装很简单,只是发给熟人的威胁邮件没必要做这种伪装。所以,第六封邮件开始就不是那家伙发的。”

“老爸老妈叫我过来整理房间,因为老哥有段时间不能在这儿住了,家里又不能一直给他付房租。”

“啊,欸?什么意思?”

“你要擅自卖掉翔平哥的东西?”

“你问问那家伙,为什么发完第五封就停下了。”

说完,毛茸茸就跪在地上,开始挑选漫画。

松井似乎放松了一些,把重心都放到一条腿上。祐太郎用力一跺地板,他马上缩起身子,同时站直了。

“我这儿有纸袋,你把那边的‘死爱’周边装进去。”

“你为什么只发了五封邮件?”

毛茸茸回到房间。祐太郎脱掉鞋跟了进去。木地板的厨房兼餐厅,连着铺地毯的房间,加起来不到十平方米。房间中央堆着几十本漫画,旁边还有装漫画的纸箱。看来毛茸茸正在挑选装进纸箱的漫画。

“那是因为……那个,她已经不再回复了,我觉得继续下去也没希望,而且那天电视上正好播放了打击尾随的法律法规特辑,我一害怕就放弃了。”

“塞牙缝儿都不够啊,还是卖掉吧。这位后辈,过来帮帮忙。”

“只发五封就再没动过了?”

“嗯,八百日元。”祐太郎点点头。

“啊,是的。”

“演出门票快开售了,家里这种气氛,又不能找父母要钱买票,真头大。”毛茸茸说完,又向祐太郎确认了一遍,“八百日元?”

“既然你放弃了,干吗不告诉人家?别悄无声息地放弃啊。”

“他不是没死吗?”祐太郎提醒一句,毛茸茸并不理睬他。

“啊,有道理。真对不起。”

“哦,电话。”毛茸茸说完,又皱起了眉,“经你一提我想起来,忘记给他的电话解约了。那次事故中,他电话摔坏了,就一直没管过。别看老哥那样,死了还会有各种麻烦。”

“够了,你走吧。你这人真是太气人了。”

“因为我打他电话没人接,又刚好到附近有事,就顺道过来看看他在不在家。”

松井连连点着头返回了公司。他连动作都那么讨人厌,让祐太郎很想照着他屁股狠踹一脚。他强忍冲动,目送松井离开,随后端好手机,对圭司说。

“你为了八百日元专门跑到这里来?”

“那你是说,第六封开始都是翔平哥发的?”

“因为就是一顿午饭钱啊。”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带着那个猜想来审读第六封开始的邮件,确实有种突然低调的感觉,因为他害怕。鉴于电脑上没有发信记录,他应该是用手机发的。”

“八百日元?就这么点儿?真的?”

“可是,为什么……”

“呃,八百日元。”

“前五封威胁邮件都是连续发送,但第五封和第六封中间隔了大约一周。和泉翔平原本计划当个从天而降的正义骑士,没想到最关键的威胁邮件突然断了,这让他非常为难。所以,他才自己发了接下去的邮件。”

“多少钱?”

“你是说,他为了英雄救美,亲自上阵威胁?”

毛茸茸溜圆的眼睛放出光来。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如何英雄救美,或许想假装偶然碰见,趁机接近吧。”

“嗯,我是来还钱的。上回我跟他一块儿去吃午饭,忘记带钱包,就找翔平哥借了钱。现在来还钱啦。”

“可是,两人实际上并没有接触对吧?”

他正要说要钱,想起刚才的对话,决定改改设定。

“可能因为没找到英雄救美的时机,要么就是——”

“什么?啊,那啥,我是来——”

“什么?”

“哦,你是那手机店的。是嘛,嗯。这位后辈来干什么?”

“他因为跟竹内真美有所联系,从中得到了满足。”

“啊,我叫真柴祐太郎,是翔平哥的……”说到这里,他哽住了。关于和泉翔平,他只知道一件事,“是他在手机店里的后辈。”

祐太郎一时不理解圭司说的话。和泉翔平通过手机给竹内真美发送威胁邮件。那些邮件经由竹内真美的邮箱,又被转发到自己电脑上。自己写下的话,经过竹内真美阅读后,又回到了自己这里。和泉翔平对此感到异常满足。

“你是谁来着?跟老哥什么关系?我刚才问过没?”

“啊啊。”祐太郎叹息一声,“那么他变成了真正的威胁者?”

说完,毛茸茸面露疑惑。

“接到第一封邮件大约两周后,和泉翔平开始尾随竹内真美,并偷拍她的照片。那个时间正好是第六封邮件之后。其实仔细想想,要保护竹内真美,本来没必要偷拍照片。事实上,和泉翔平假借他人名义威胁竹内真美,并在暗中观察她害怕的样子,还偷拍成照片,以此为乐。这可是跟踪狂的全套操作,自然会让他得到满足。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意愿。”

“他本来就只拥有跟蜉蝣差不多的生命力,你知道他就是那种人吧?”

“不,可我觉得翔平哥不像那种大坏蛋啊。”

“为什么你这样想?”

“你有什么证据?”

“不过他就是自杀啊。”毛茸茸肯定地说。

“证据是没有啦。我只是看到他住的房间,心里有这种感觉。”

“我老爸老妈正在拼命打点,想拿到事故判定。要是拿到自杀判定,到手的赔偿金据说少得可怜。

“难道里面摆着每日一句金玉良言的日历?一日一善之类?”

“那是自杀?”

“不是啦。”祐太郎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

“是啊,不过他本人想死,所以让他死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和泉翔平伪装成松井发送威胁邮件都是事实。无论他对那个人印象如何,都没有任何意义。祐太郎不甘心地摇摇头,对圭司请求道。

“最后?欸?他不是没死吗?”

“圭,你能帮我查一查吗?”

“上周五晚上,他走在人行道上,一个踉跄就跑到了红灯的斑马线上。撞了老哥的卡车整个儿翻过来,货物掉了一地,让国道整整堵了两公里。那可是老哥有生以来发挥的最大影响力了。这三十年来,他的存在感跟孑孓差不多,没想到最后竟搞了把大的。”

上周五因为人身事故造成长距离堵塞的世田谷国道。有这么多信息,圭司应该轻易就能找到确切地点。

“什么时候昏迷的?不对,他怎么就昏迷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个?”

“对,昏迷,没有意识。”

“翔平哥没死,我不能给他献花,但还是想过去祈祷一下,叫他赶紧醒过来。”

“哈?昏迷?”

“什么意思啊?”

“他昏迷了。”

“你不觉得,要是没人对他说那些话,他可能想回也回不来吗?”

毛茸茸比例巨大的黑眼珠往上瞟了片刻,最后好像放弃了思考,重新看向祐太郎。

“不觉得。”

“老哥吗?哦,他现在有点不方便。”

两人说话时,圭司已经找到了地方。祐太郎决定坐电车过去。

“请问翔平哥,和泉翔平先生在吗?”

“寻找目击证人:请目击到事故的人士联系警方提供情况。”

毛茸茸个子不高,长得却挺宽,就算本人无意,站在别人面前感觉也会把路堵住。

斑马线旁边竖着这么一块牌子。祐太郎先前虽然那样说,可现在觉得合掌祈祷有点不吉利,就凝视着斑马线在心中默念:“你快回来吧。”他默念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开地图,确认了自己的位置。输入目的地后,地图上出现一条线,显示步行两分钟就能到达。他顺着那条线回过头,离开国道走进右手边一条小巷子里。往前走了一会儿,向左拐个弯,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不少。现在,祐太郎前方右侧出现了一栋陈旧的四层公寓楼。他站在门口环视周围的建筑,狭窄道路另一端还有一栋同样大小的公寓楼。祐太郎进入那栋楼,顺着外侧楼梯往上走,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探出头来,俯视刚才那栋公寓楼的入口处。那个场景有点眼熟。

“没错,你有啥事?”

“就是这里吗?”祐太郎兀自呢喃道。

他来到一座像是汽车旅馆的木造公寓,站在其中一户门前,发现房间门敞开着,那个毛茸茸的蓝家伙团在里面。毛茸茸先是转过去不理睬祐太郎,然后仿佛放弃了挣扎,耸耸肩站起来,走到祐太郎站的门口。

和泉翔平的文件夹里有一组从这里拍摄的照片。里面是傍晚回家和早上离家上班的竹内真美。当祐太郎得知竹内真美住在世田谷时,一下就想起和泉翔平出车祸的地方也是世田谷。他本以为这只是巧合,不过走过来一看,发现两者处在绝不可能是巧合的极近距离。

“请问,这里是和泉翔平先生的家没错吧?”

祐太郎又掏出手机查看时间,下午五点多。在公司上班的竹内真美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祐太郎猜测,她应该要七点多才到家。

那东西趴在地上回过头来。二十出头,肥头大耳,滚圆的小绿豆眼。全身泛蓝的宽松衣裤看起来有点像角色扮演,又有点像富有个性的连体服。半数头发漂得发白,剩下那一半则被染成了鲜艳的蓝色。祐太郎第一时间想到了哆啦A梦,但很快便否定了自己。哆啦A梦才没有这种毛茸茸的感觉,应该更像别的什么东西。

“没办法,翔平哥,我就帮你一把吧。”

“那个,不好意思。”

祐太郎咕哝了一句,决定等竹内真美回家。夕阳西下,风越来越冷。祐太郎套上风衣帽子,两手插进口袋里。没有人从外侧楼梯通过。他试着想象和泉翔平在这里偷拍竹内真美时,心里究竟有什么感想。那人长期窝在家里当啃老族,快三十岁时却被父母含泪赶出家门,独自在公寓里生活。他恐怕下了好大决心才到手机店打起了零工,那副样子一定可悲得略显滑稽。即使被比自己小的同事嘲讽蔑视,他还是坚持着工作。当时究竟是什么支撑了他的行动呢?要是此时挫败,就再也无法奋起,是这种悲壮的决意吗?在那段咬紧牙关拼命忍耐,完全失去色彩的日子里,他突然遇到一位女性客人。她衣着朴素,妆容自然,可能是个很亲切的人。那人既没有嘲笑和泉翔平磕磕巴巴的接待,也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平静接纳了他。从那一刻起,他灰色的日常重新有了色彩。和泉翔平很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觉得那很像什么东西,却想不起来到底像什么。总之像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东西”。祐太郎一边思考那究竟像什么,一边问道。

“不过这种事确实不好啊。”

尽管隔开了一点距离,他也再不能待下去。祐太郎快步走出手机店,使劲吸了一口气。随后,他便转身走向车站,准备去和泉翔平家看看。

祐太郎笑着咕哝了一声。

“是吗?我知道了。那我去他家看看吧,谢啦。”

竹内真美的回家时间比预期晚了很多,他足足等了三个半小时才等到她。

“前段时间人手不足,也没怎么面试就把他招进来了。结果给我们添了一堆麻烦。”

“啊,打扰一下。”

“哦。”祐太郎点点头。

借助路灯光线看清走过来的人后,祐太郎叫了一声。竹内真美正要走进公寓,听到声音惊讶地回过头,马上注意到用力挥手的祐太郎。

此时他才发现山际是在模仿和泉翔平。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就想占用你一点点时间,可以吗?”

“你也会烦,对吧?所以客人都容易发火。”

祐太郎从楼梯上跑下来。竹内真美僵硬地站在公寓门口,紧紧握住手机。

祐太郎有点烦躁地追问道。

“你要干什么?我报警了!”

“什么?”

祐太郎掀开兜帽,朝她低下头。

山际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

“晚上好。啊,请你不要惊慌。”

“嗯?”

“你也是松井的同伙吗?我早就说过了,要把一切都告诉夫人。你知道的吧?”

“啊,就是那种样子啦。”

“啊,欸?哦,真的吗?”

祐太郎反问一句,山际一脸呆愣。

“什么真的假的……”

“很糟糕?”

祐太郎的反应让竹内真美愣了一下,但她马上说。

“他那种人不在反倒帮了忙,所以我们都求之不得。因为他接待客人很糟糕,还被投诉过很多次。”

“他告诉我俊树先生离婚了,我现在反倒想感谢他。要是松井不给我发邮件,我恐怕再也不会联系俊树先生了。我们恢复联系后,发现对彼此还有感情,所以我跟俊树先生都想好了。我们要向夫人汇报此前交往的所有内容,同时极尽所能向她道歉。然后,我就跟俊树先生结婚。”

祐太郎憋气撑了过去。山际把脸缩回来,继续说道。

竹内真美威胁似的举起手机,这样说道。她之所以浑身颤抖,好像是因为紧张和愤怒。祐太郎闻言,仰天长叹。

“啊,店长说暂时别管他。因为只要他连续一周无故缺勤,还没结算的工资就不用支付了。”

“请问你上周五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吗?”

山际谄媚地把脸伸过来对他咕哝道。

“周五?是不是你同伙同样在这里埋伏我的那个周五?没错,我对他说了。之所以不回复邮件,就是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叫他别再骚扰我们了。你同伙不是还向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吗?难道换个人就不算数了?我一点都不打算跟松井见面,也早已决定不给一分钱。”

“你们没联系他吗?员工无故缺勤,一般都要联系的吧?”

周五晚上,和泉翔平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他恐怕并不打算当面威胁,因为此人没有这种胆量。然而,那也不是上演英雄救美的时机。那么,他究竟为何出现?

连语气都变了。祐太郎有点奇怪,但很快意识到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上门讨债的。这世道早就没有那种暴力讨债公司了,但山际似乎并不知道。实在懒得解释,祐太郎决定利用他的误解,于是态度稍微凌厉了一些。

是为了坦白自己的罪状,祐太郎想到。和泉翔平为了坦白罪状,抱着必死的觉悟,拿着装有一切证据的手机,出现在了竹内真美面前。然而,“平凡底层”和“零沟通力”拖了他的后腿,和泉翔平根本没有能力表达自己想说的话。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貌似知道内情的男人,竹内真美竟把他当成了松井的同伙。

“他今天应该也缺勤了。”

“之前那个人并不是我和松井的同伙。”祐太郎说,“那个人其实是站在你这边的。被他劝说后,我和松井都不会来打扰你了。绝对没有下次,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我这次来只想告诉你这个,如果让你受到惊吓了,那真是对不起。”

他只是随口一说,山际却重新把祐太郎仔细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他不知突然想到什么,表情一下变僵硬了。

竹内真美依旧充满敌意地盯着祐太郎。他还想为和泉翔平多说几句话,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也说不上朋友,就是熟人而已。我借了点钱给他。”

“真对不起。”

祐太郎实在不好说自己皱眉是因为他口臭,慌忙赔了个笑脸。

祐太郎又一次低下头,然后顺着原路离开了。他想象着和泉翔平上周五从这里离开的情形。竹内真美毫不掩饰敌意,竹内真美决心跟以前偷情的对象结婚。到底哪个事实更让他受打击呢?或者说,竹内真美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所以他感到备受伤害?和泉翔平浑浑噩噩地走出小巷,来到过道上,撞上前面走过来的人,踉跄几步,一头倒向显示红灯的斑马线。彼时正好有一辆装满货物,无法进行细微操作的卡车开过来——

“啊,你是他朋友?”

“真是不值得啊。”祐太郎对着斑马线呢喃道。他既不想哭,也不想笑。

山际说完笑了起来。可他一看见祐太郎皱着眉,就收敛了笑容。

他在一排信箱中找到“和泉”两个字,本打算直接到房间去,没想到在上五楼的电梯里碰见了毛茸茸。

“那天我跟另一个人排了班,晚上发现那人没来,所以我们恍然大悟了。难怪今天工作这么顺利,原来是因为没有那人碍事啊。”

“哦,是后辈呀。”毛茸茸走出来对他说。她今天也穿了一身蓝,祐太郎还以为是上回那身衣服,但仔细一看,发现款式不一样。

山际看起来跟祐太郎差不多大,比和泉翔平小个五六岁。然而他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

“欸?干什么?”

“那人上周五没有排班,双休日排了,他却没来。虽然他不来也不会对店里生意造成影响就是了。我们甚至直到周六晚上才发现他没来上班。”

“哦,我就想问问后来的情况。翔平哥怎么样了?”

“那周五呢?”

“还在昏迷状态。应该说,绝赞昏迷中。”

委托设定一百一十一小时后激活鼹鼠,那么他最后操作终端的时间应该是周五晚上。

“是吗?莫非你现在要去医院?”

“上周四下班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那个只有外表看起来像个善人的护士对我爸妈说,请家人尽量多跟病人说话。结果爸妈信以为真,害我现在只要一有时间就要过去。不过这样一来,演唱会去不成,我也不需要门票钱了。”

“一直都是吗?”

在祐太郎催促下,毛茸茸走了起来。祐太郎也跟在旁边。

“啊,莫非你是刚才打电话那个人?和泉今天休息,最近他一直都无故缺勤。”

“那你不打算卖掉翔平哥的东西啦?”

店里只有这个戴着“山际”姓名牌的男店员。一听到和泉翔平的名字,山际的态度明显少了许多尊重。

“漫画已经寄走了,我嫌要回来太麻烦,干脆卖掉了。你猜那一大箱卖了多少钱?一千两百日元!你不觉得这是在耍我吗?简直太奸商了。”

“啊,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请问翔平哥在这里吗?和泉翔平。我听说他在这里工作。”

“那手办和周边呢?”

刚才还在旁边的客人离开后,一名男性店员向他走来。那人昨晚明显喝高了,说起话来一股恶臭喷涌而出。

“反正卖不出去,我就放着了。”

“您要换手机吗?”

“是吗?”

来到一排整齐摆放的手机前,祐太郎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机凝视起来。他感觉,这里面虽然装满了各种信息,却没有一样特别重要。这到底是他跟电子终端的相处方式有问题,还是自己的人生过于浅薄,祐太郎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行人还是毫不掩饰地盯着毛茸茸,而毛茸茸也还是对他们不予理睬。转过小公园拐角后,毛茸茸突然停下脚步,大叫一声:“我说你啊!”

来到“人生删除事务所”前,祐太郎对电子终端产品并没有什么关心。手机只是打电话和上网的工具,他从未考虑过超出那个范畴的意义。然而仔细一想,这台小小的终端里确实装满了各种信息。

“你怎么回事?身为一个丑八怪,被男人缠身首先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性命之忧,你就不能体谅一下这种少女心吗?我这么拼命暗示自己没钱,你居然没察觉吗?”

“知道了。”说完,祐太郎便离开了事务所。

“啊?我不要你的钱,你也不是丑八怪啊。就是装扮方面,怎么说呢,整体来看有点那啥,个性十足。”

“要是还需要别的信息,马上联系我。我在这边找找看。”

“嗯,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吧。不但你会感到痛苦,我也会很尴尬。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确认死亡时,关系越疏远的人越容易问出来。这是祐太郎在工作中得到的经验。

“那个,也不能说有事,这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我就是想到了,感觉好像应该告诉你。”

“算了,他打工的地方更近,我先去那边看看。”

“什么?”

“要去家里看看吗?”

想象力很糟糕。他想起圭司的话,不过圭司也承认他的观察力还可以。祐太郎决定听信那句话,开口说道。

“这店好冷漠啊。”祐太郎说。

“你觉得翔平哥当真喜欢‘死爱’和‘北枕’这些东西吗?”

圭司马上找到店铺首页,显示在屏幕上。祐太郎给上面的号码打了个电话,询问和泉翔平的消息。然而一得知祐太郎不是客人,对方只回了句“今天和泉休息”,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意思?”

“这地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只是想,他会不会为了跟偶尔来借宿的妹妹聊上两句,才假装沉迷妹妹推荐的动画片呢?因为自己不懂得聊天,他便想至少准备一个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你想啊,手办和角色周边都只有桌上那些,与其说那是因为喜欢而买,倒更像买回来摆给谁看的东西。他之所以收集‘北枕睡’,可能是因为那个角色最没人气,所以最好买吧?”

“对了,还有这东西。”圭司说完,打开一封邮件。邮件来自他打零工的地方,上面附了一张这个月的排班表。从邮件上可以看出,和泉翔平在港区一家手机店打工。

毛茸茸听到一半就双手叉腰,一直盯着斜上方看。她把那个姿势维持了一段时间,随后又盯着脚下,过了一会儿又哼了一声,抱起双臂。

圭司操作鼹鼠,从和泉翔平电脑里调出了网上书店的配送记录,地址在神奈川县川崎市内。

“你说的话很值得深思。本来老哥沉迷这东西我就觉得很奇怪,毕竟他要是有当动画宅的潜力,早在家里蹲时代就该当上了。虽然我感觉他有点军事宅的气息,不过老哥从小就不太喜欢看动画片。”

“住址呢?”

“当然,这有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他手机没开,签约时也没输入固话信息。”

“不,确实很值得深思。我会好好想想。”

“打电话行吗?”

“嗯,想想吧。”

“三个‘一’,可能是随手设定的数字。当时他可能只把委托当成了保险起见,并没有什么真实感。总之你先确认委托人是否已经死亡吧。”

随后,祐太郎对毛茸茸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了。但是没走几步,他就被叫住了。

“这里设定了连续一百一十一个小时无人操作电脑和手机,就给鼹鼠发送信号。”

“后辈啊。”

屏幕上显示出“和泉翔平”这个名字。根据上面提供的信息,委托成立时间是三个月前。

祐太郎转过身,发现毛茸茸还站在原地。

“委托人名叫和泉翔平,三十一岁,打零工为生。他通过网站向我们发出了委托。”

“你到底是什么人?肯定不是老哥的后辈吧?”

祐太郎把书放回去,转身走向办公桌。圭司把鼹鼠屏幕转向他那边。

“啊?”

“是吗?”

“老哥跟店里后辈一起吃午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可别高看了老哥那沟通能力,他怎么可能跟别人一起去吃午饭?”

圭司回答时,目光在事务所里乱晃。他看起来似乎在尽量压抑感情,但祐太郎并不知道圭司想压抑的是哪种感情。

“啊,不会,那怎么……”

“是我父亲的书。父亲在世时,这里是他的书房。每次他在楼上的事务所结束工作,都会到这里来看自己喜欢的书。那人平时不怎么待在家里。”

“没关系没关系,我看你像站在老哥这边的,就不追究了。不过鉴于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舞小姐的?”

说完,毛茸茸露齿一笑,面向祐太郎往后倒退起来。

圭司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封面,回答道:“《民事诉讼法》。”

“我感觉老哥很快就能醒了。”

“这是什么书?”

“嗯,能醒过来就好了。”

祐太郎从沙发上站起来,凝视着墙边的书架。书架上没什么书。拿起一本横陈的厚书翻开,里面全是英语。他把书放回去,再看看周围,发现书架上似乎只有英文书。于是他又走到旁边的书架,找到印着日语的书籍,拿出来翻看了一会儿。他耐着性子往下看,却根本不知道作者究竟在解释什么。等圭司整理完信息,祐太郎问了一句。

“是啊。”

比死亡还遥远的那个世界。当时祐太郎并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在也很难想象出来。只不过,他有时会忍不住想,操作鼹鼠的圭司,仿佛就在窥探那个世界。

毛茸茸又说了一次再见,随即原地转过身,脚步比刚才更快了几分。祐太郎目送她远去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圭司。

“那是遥远彼方的世界。”

“你在哪里?有活儿干,快回来。”

“那就像死后的世界?”

“啊,好。抱歉,我马上回去。”

“常在之世的意思。那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而那个人身体虽然留在这个世界,心却已经到了那个世界。”

祐太郎挂掉电话,抬头看天。天上铺着一层淡灰色的云,既不像要放晴,也不像要下雨。

“常世是什么?”

“这天气真让人提不起劲。”祐太郎咕哝着,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这种天气正适合和泉翔平苏醒。

他回想起祖母的呢喃。他刚开始跟祖母一起生活,曾经碰见在附近徘徊的邻居家老人,还帮忙把他送了回家。

回到事务所,他发现舞站在圭司办公桌前。而且舞好像有点咄咄逼人,圭司则非常为难。尽管这对姐弟原本就谈不上关系融洽,但祐太郎很少见他们如此剑拔弩张。

“那个人身处常世之国啊。”

“我回来了。啊,舞小姐,你来得正好。瞧,我带曲奇回来了。”

他边问边把球扔给圭司,就在那时,鼹鼠苏醒了。圭司接住悠然飞来的球,随即把手伸向鼹鼠。他盯着液晶屏幕,手指在键盘和触摸板上飞舞。已进入这种状态,他就不会参与对话了。为埋葬死者留下的数据而连接到死者的电子设备,祐太郎感觉这套操作对圭司来说有特别意义。

祐太郎从纸袋里拿出曲奇,走向办公桌。他把纸袋放在两人中间,拿着曲奇咬了一口,随后高声说:

“那可太好了,我还在想今后该怎么面对你们呢。嗯?那舞小姐刚才在这儿干什么?”

“哦,真好吃。”

“不是。不准你再想象那么恶心的事情。我光是想到你脑子里有那种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舞盯着圭司,圭司则拒绝认知她的存在,两人持续胶着状态。

“那就是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曲奇果然还是要巧克力的好吃啊。哎呀,它一直不出来,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啊,芝麻街的曲奇大胃王灵感涌上来时也会忍不住大吃特吃呢。来一块吧?”

“嗯,确实,我认可你的观察力。不过,观察过后的想象就太糟糕了。所以我决定,你还是别动脑子了。不要做任何思考,只要处在清醒状态,就只能数绵羊。”

他从纸袋里抓住一块递给舞。舞看也不看祐太郎,接过曲奇就整个儿放进了嘴里。

“不,那啥,刚才舞小姐不是在这儿吗?我见她好像有点那个,刚刚处在兴奋状态的样子……”

“你不会找借口说我们没书面合同吧?这可是圭和我之间默认的约定。”

“啥你个大头鬼。你说我和舞干什么了?你以为我们两个亲姐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舞一边咀嚼曲奇,一边说。

“呃……啥?”

“凡事要讲个度吧。”圭司叹气道,“上回才给你看过。每月只来一两次,这应该也是我们默认的约定。”

“那也难怪。”圭司喃喃着摇了摇头。

舞气哼哼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留下一句“算了”,抓起装曲奇的纸袋,转身背对圭司。她“咣当”一声关上门,而祐太郎则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离开,随后转向圭司。

“我要怎么说你好,以后别那样行吗?整天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故意跟人装亲切。你误会了。我还以为舞对你说过,结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啊,曲奇我倒是不在意,你没事吧?”

“好痛!痛死了!”

“没事。”

圭司一瞬不瞬地盯着咕咕哝哝的祐太郎,紧接着长叹一声,随后把手伸向办公桌,抓起上面的棒球。大力投掷,他的动作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硬棒球没有描绘出弧度,而是画了一条直线射向祐太郎。他慌忙抬手接住。

“出什么事了?”

“再怎么变态,你们也是亲姐弟啊。怎么说呢,从伦理上讲?如果是普通恋爱的感觉,我们姑且不去说。如果要做那种事,那应该跟钱没关系,还需要某种……怎么说呢,感情上的高涨之类……”

“没什么,她是来收租的。”

“正因为是姐弟,我才不想对她有亏欠。本来我们确实无法支付这里的租金,所幸舞是个变态,只要每月应付她一两次就两清了。”

“收租?什么意思?”

“为了钱至于做那种事吗?你们可是姐弟啊。”

祐太郎只是随便问问,并不觉得圭司会回答。不过圭司盯着舞刚刚摔上的门,静静地说。

“算是吧。”

“偷窥。”

“所以是为了钱?”

“偷窥?啊?偷窥什么?”

“我可没有认同她。”圭司表情狰狞地笑了笑,“这座大楼是舞的,按照市面价格,我们赚的钱根本不够付房租。”

“我把鼹鼠管理的资料随机选中一个打开给她看。这就是舞收的租子。”

“既然圭觉得没问题,那我也无所谓。”

“那种事……”

圭司不再费力支撑脖子,仰头看着天花板。祐太郎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真能做到?他正要问,却转念一想:肯定能做到吧。只要收到信号,鼹鼠就能远程操作委托人的电子终端。然而,提供操作连接的应用早已事先安装在电子终端内部。应用是圭司自己做的,那种小事不可能做不到。

“称不上强迫,只要我想拒绝就能拒绝。”

接着他又想问:真的可以做吗?不过转念一想:当然不可以。毕竟委托人还活着,那又是人家最不想让人看到的秘密。就算不显示委托人身份,也不能那样做。而最鄙视这种行为的应该不是别人,正是圭司自己。

“那是那啥……强迫的吗?”祐太郎问。

“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做,也不能做。这我很明白,但那家伙已经病入膏肓了。要是我不给她看,她恐怕会用尽一切手段满足自己。甚至有可能行使所有权,把我们事务所整个儿没收掉。”

圭司靠在椅背上,带着自暴自弃的神情说道。祐太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虽然不是没有想象过,但要消化那个信息,看来还是得花点时间。

直到此时,圭司才看向祐太郎。

“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家伙是变态。”

“你会鄙视这种行为吗?”

祐太郎咕哝一句,坐到了沙发上。好一段时间,事务所里只能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祐太郎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看了一眼圭司。

“怎么可能?”祐太郎说,“我才不会。”

“没什么,就这样而已。”

他反射性地给出回答,然后才想到,圭司问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舞。

他看都不看祐太郎一眼,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声音绷得几乎能把空气切开。

圭司对着祐太郎端详片刻,随即移开目光,低声说道。

“所以呢?”

“曲奇,我都没吃成。”

他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刚启动电脑的圭司脸上闪过轻微的紧张。

“我再去买。”

“我刚才见到舞小姐了。”

祐太郎在沙发上,学着老玉的样子伸了个懒腰。他用力抻开背部,感到全身放松后,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房间里残留着香水味,跟舞身上的香水一样。祐太郎观察着已经转到办公桌另一头的圭司。藏蓝色夹克,浅蓝色衬衫,还有发型,能看见的部分都不见凌乱痕迹。祐太郎推测:看来他是把舞留在办公室里,自己回房整理好仪容重新出来了。舞没等圭司返回,就回到了自己的事务所。

“圭,我想跟你说说翔平哥的事。”

圭司不高兴地回了一句,转动手推圈让轮椅向前走。祐太郎走在前面把事务所大门打开,随后顶住门板把圭司迎进去。

为了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想法,祐太郎边琢磨边说:

“不早了。”

“我觉得翔平哥并非对竹内真美小姐有病态的执着,而是一直在找跟她说话的机会。”

“早上好。”祐太郎说。

“你说什么呢?”

他走向事务所,旁边那扇门突然开了。那是圭司生活的房间。祐太郎眼尖地发现,圭司出现在拉门后的脸略显狼狈。

“即使只是搭话,对翔平哥来说也难于登天,所以他就想更加了解竹内真美小姐。得知松井的威胁后,翔平哥可能并没有想到要解救竹内小姐,只把它当成了跟竹内小姐搭话的机会。所以威胁邮件中断后,他感到很为难,情急之下就伪装松井继续发送威胁邮件了。我感觉他并不打算一直继续下去,只想尽快跟竹内小姐搭上话。所以他才会拍那些照片,拼命做脑内练习。在哪里比较容易跟竹内小姐搭上话,什么样的措辞更容易说出口。早上好,你好,晚上好。你还记得我吗?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他不断以松井的名义发出威胁,同时努力想跟竹内小姐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终于在那个周五,他下定了决心,走到竹内真美小姐面前。可是,他的时机太不凑巧了。翔平哥一句话都没说,就被竹内真美小姐痛骂了一顿。”

祐太郎放开手,电梯门关上了,只有舞留下的香水味还在鼻腔里刺刺痒痒。祐太郎回想起刚才舞那张微微涨红的脸,感觉那只能是兴奋的痕迹。

那天晚上,和泉翔平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他准备的并不是自白罪状,更加不是胁迫,可能只是一句简单的“晚上好”而已。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并不能让他跟竹内真美之间产生什么关系。和泉翔平很清楚这点,但他只是想打开眼前这扇门罢了。

“是啊,正义和钱财在等着我。我走啦。”

对此,圭司似乎思索了一会儿。

“啊,没什么,今天也辛苦您当律师了。”

“既然如此,那就太惨了。”过了许久,圭司开口道,“实在太惨了。”

见祐太郎还按着门,舞问了一句。她把头伸出来,想观察祐太郎的表情。突然缩小的距离让祐太郎慌了手脚,然后才发现舞跟平时有一些不一样。

“是吗?”

“怎么了?”

祐太郎又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觉得那样很惨。对和泉翔平来说,跟他人产生关系,本身就是如此重大的问题。所以他觉得,会变成那样也很自然。

她开朗的语气还是跟平时一样,所以祐太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觉得刚才跟舞擦肩而过时,感到有点异样。

“不过我倒是觉得,想跟那种人交交朋友啊,并非因为可怜他而交朋友。怎么说呢,是想自然而然地跟他变成好朋友。”

“新人,今天也要好好干活儿,别偷懒哟。”

“是吗?”圭司反问一句,不等祐太郎回答,就兀自摇起了头,“你真是个怪人。”

祐太郎微微颔首,舞微笑着走进了电梯。

祐太郎笑了,随后问圭司。

“早。”

“你刚才说有活儿干?”

“早上好。”

“哦,没错。这回是这个。”

电梯来到地下,舞正好从事务所走出来。祐太郎帮她按住了关到一半的电梯门。舞有时会突然跑到地下的事务所,跟圭司和祐太郎闲聊几句,再回到楼上去。今天她下来时,事务所只有圭司一个人。祐太郎很难想象这样的姐姐和那样的弟弟会进行什么样的对话。

圭司操作鼹鼠,把画面转向祐太郎。上面显示了什么样的秘密?祐太郎静静地做个深呼吸,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