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不在了，我们在这儿真没意思。”小赖子一边走一边说。
好不容易把大家劝好，栾学堂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收拾，带着关雅丽从丰泽园出来，小赖子扛着一袋米也跟着走了出来。
“相信我吗？”栾学堂问。
丰泽园成了矢野的，徐永海等人吵着要走，栾学堂说：“矢野要的就是咱们的人和手艺，都走了，他守着一个空饭庄干什么？再说他也不会让大伙走。”
“相信啊。”
“我没兴趣！”栾学堂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那你就放心，丰泽园，我迟早回来。”
“栾掌柜，”矢野说道，“我很高兴你识时务，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谈谈合作的事。”
“猴年马月啊。”
栾学堂：“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宪兵队接人了。”
说着话，三人来到栾学堂家门口。程金堂拎着一把枪从墙角出来，对着栾学堂就要开枪，小赖子眼尖，一把扔下米袋，推开栾学堂：“哥，小心。”
栾学堂点点头，矢野告诉身后的人：“打电话给宪兵队，让他们放了姚先生。”
这时候，程金堂的枪也响了，小赖子中枪倒下。
矢野看着那个袋子：“决定了？”
栾学堂慌了：“小赖子？”抬头看见程金堂，愣住了：“四哥？”
见到矢野，栾学堂也不多废话，拿出一个袋子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有房契、地契、营业证、税务收据，丰泽园是你的了。”
程金堂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会这样，反应过来后，对着栾学堂又要开第二枪，几个警察听见枪声跑了过来，程金堂扔下枪撒腿就跑。
“怎么？见到自己的影子了？”关雅丽笑着问。
“别跑！”警察叫喊着追了过去。
“我叫王义钧，是山东福山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栾学堂，栾学堂摸了摸孩子的头：“这孩子我收了。”
栾学堂抱着小赖子：“小赖子？小赖子？”
“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啊？”栾学堂又问。
小赖子胸部中枪，嘴里吐着血沫子，喃喃道：“哥，没事儿，跟着你，这辈子够了……”
小男孩：“我是致美楼的学徒。”
矢野看着怒气冲冲的栾学堂，心里也有些发毛：“程金堂已经被抓到警察局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办他一个抗日分子，杀了他给小赖子报仇。”
栾学堂：“病了就赶出来？小兄弟，你是哪家的？”
“我已经把店交出来，你们还要赶尽杀绝？”栾学堂眼里都快冒出火光来了。
小男孩：“我病了，掌柜的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地儿去，就在这儿，这里起码都是死去的老乡……”
矢野：“对不起，这件事我不知情，不过我能猜出来是谁做的。”
“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栾学堂奇怪地问。
“厉秋辰？”
一个小男孩胆怯地探头出来。栾学堂见是个孩子，就冲他招了招手，那孩子慢慢走了过来。
矢野：“可见厉秋辰也清楚，我更看重的是你，栾掌柜，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把他一脚踢开。但是报仇的事，很遗憾，我不能不考虑到王继堂的影响力。”
“谁？出来！”栾学堂大喊。
栾学堂：“你们是一丘之貉！”
烧完纸，栾学堂拉着关雅丽刚要走，旁边的坟头后面的草忽然动了一下。关雅丽吓了一跳。
矢野：“栾掌柜，我是很真诚地在邀请你执掌大东亚餐饮集团。”
姚泽圣被矢野抓走的时候，栾学堂就知道，矢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要救姚泽圣，只有用丰泽园来换了。
“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以后只要你在北京，我宁肯死，也不会帮你一丁点儿！”说完，栾学堂摔门走了出去。
汪德甫坟前，栾学堂边烧纸边念叨：“老掌柜啊老掌柜，你一辈子贪财，我就多给你烧点纸，在底下，也让你做个富家翁。济丰楼是没了，你也别惦记了，就连我的丰泽园都留不下了。”
程金堂没打死栾学堂，厉秋辰非常失望，这确实是他的主意，他知道矢野看重栾学堂，他害怕一旦矢野接手丰泽园，就会器重栾学堂，把他一脚踢开。但显然他多虑了，栾学堂根本不买矢野的账。
离别的时候总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姚珍珍一往情深地看着栾学堂，带着不舍和牵挂，转身离去。
厉秋辰成了丰泽园的大掌柜，栾学堂怕跟矢野弄得太僵会对徐永海几个不利，只好答应做了副经理。
来到城外，找了个四处无人的地方把马车停下，搬下所有箩筐，打开车底木板，露出一个夹层，姚珍珍从里面爬出来。
“这？哪来的？”关雅丽指着箱子里的金子和银票，吃惊地问。
栾学堂和徐永海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大队的伪军正在逐个检查出入的人和车，丰泽园的车则是重点检查对象。几个伪军把车上的空箩筐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栾学堂笑了笑：“这是咱丰泽园的全部家当，矢野接手丰泽园前，我都给了先生，先生托人给兑换成银票和黄金，我刚才去姚宅取了回来。”
姚珍珍刚走，胡济祥和矢野就带着人来了，在房间里搜查了半天，只找到一件带血的衣服，最后把姚泽圣带到了宪兵队。
“你要做什么啊？”关雅丽不解地问。
姚泽圣也知道事情严重：“快，从后门走。”
栾学堂：“矢野看重的是丰泽园的手艺，厉秋辰看重的可是钱，这钱是哥几个的血汗钱，不能让他糟蹋了。”
姚泽圣正在书房看书，姚珍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爸爸，我要马上离开。”
关雅丽担心地说：“厉秋辰查过账之后不会善罢甘休的。”
厉秋辰站在济丰楼门口冷笑地看着：“小叫花子，我看你这次怎么收场。”忽然看见姚珍珍，快步走过，街口转了个弯不见了，赶紧通知了不远处的胡济祥。胡济祥带着一队警察跟着姚珍珍的方向追去。只见姚珍珍来到姚家门外，敲开门走了进去。
栾学堂：“你想不想让丰泽园重新开起来？”
招待李香兰的宴席非常隆重，日本军部的几个头头都来了，王继堂也来了，把丰泽园活脱脱搞成了鬼子窝。栾学堂不想看到这一幕，出了丰泽园，信步来到了姚家，姚珍珍却不在，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见半个人影，栾学堂想了想：“糟了，她去丰泽园了。”转身撒腿就跑。刚跑到丰泽园门口，里面就传来了枪声。丰泽园顿时大乱，女人们尖叫着跑了出来，外面戒备的日本兵端着枪往里冲。不一会，喜多森一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生死未明，一队日本兵护送着李香兰上了车，仓皇离开。
关雅丽一怔：“你想怎么做？”
汪德甫嘟囔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我自己活该啊。”说完，一口菜一口酒吃了起来，眼睛里却满是泪水。
栾学堂：“北京的丰泽园没了，咱就再开一家。”
胡济祥：“得，那我也不废话了。你吃好喝好吧。老朋友一场，你的身后事别担心了。”
关雅丽：“再开一家？”
汪德甫：“我要是还不明白我就真是个傻子了，要么学堂捞我出去，要么我家那个小舅子送我走人，没想到还是他快一步啊。”
栾学堂点点头：“对，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咱得在矢野管不着的地方，上海不错，虽然日本人也占着上海，可租界他们还进不去。明天你带着这些银票和三块金条去上海，找个合适的门店，把丰泽园再开起来，后厨你别担心，我让人去找曾师傅，让曾师傅在老家找几个好厨子一起去上海，让曾师傅教，有曾师傅在，菜的口味不会差。上海离北京远，矢野就是再有能耐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
胡济祥一怔：“看来你是真明白了。”
关雅丽：“我们一起去吧，带上娘。”
汪德甫：“怎么？你可别告诉我，你人都到这里了还打退堂鼓了？你不怕厉秋辰回头给你下绊子？”
栾学堂叹息道：“我不能走啊，矢野是拿着枪逼着我当这个副经理。我走了，徐大哥、陈二哥他们肯定要出事，矢野会拿他们逼我回来。娘年纪大了，也不能去，太折腾了。你带着永祥走。”
汪德甫不说话，死死地盯着胡济祥，胡济祥有些发毛：“你看什么啊？你吃不吃啊？不吃我可拿走了，别糟蹋东西。”
关雅丽有点犹豫：“就我一个人怎么行啊，学堂？”说着抓起栾学堂的手，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胡济祥：“我说老汪，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时局如此，不由人啊。”栾学堂无奈地说，“赶紧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带上孩子，我票都买好了。不然厉秋辰反应过来想走可就难了。”
汪德甫没理他，看着食盒里的东西：“倒还都是我爱吃的菜。我说小舅子，有劳您费心啊。”
厉秋辰当掌柜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账，看了半天账本，就发现了问题。
胡济祥疑惑地问道：“你想明白什么了你？”
“呵，这账簿上的钱去哪儿了？”厉秋辰问。
汪德甫忽然笑了起来：“我是明白了，我明白了！”
徐永海和武兴璋俩人都不说话。
胡济祥一愣：“让你说着了，他是孝敬你。”
厉秋辰：“都不说话，我说兴璋，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汪德甫呆呆地看了看：“这是济丰楼的菜啊。是我小舅子让你送来的吧？”
武兴璋：“我哪敢啊，总经理。”
汪德甫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神情恍惚，头发蓬松。胡济祥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老汪啊，咱也算老朋友了，给你弄了点菜和酒。”说着，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这账可都是你一笔一笔记的，钱呢？”
栾学堂：“是啊，估计那天鬼子军官得来不少。还真得多点小心，鬼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别介，二爷，我只管账本，不管钱啊。”
“李香兰？”
“你少给我打哈哈，”厉秋辰说，“我可告诉你们，丰泽园现在是矢野先生的，日本人的手段想必各位都知道。”
栾学堂：“鬼子刺刀底下能有什么好事，是李香兰来北京，本来矢野安排在济丰楼，人家却点名在丰泽园设宴，那架势，有得忙活了。”
“栾副经理，你来得正好。”厉秋辰对刚走进来的栾学堂说，“我问你，账本上的钱都哪里去了？”
姚珍珍：“你忙你的，没事的。生意好是好事。”
栾学堂：“你又不是不知道，抗战以来，北京被日本人占领后，饭店生意难做，夹缝中求存，哪有钱啊？”
栾学堂无语，俩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栾学堂先开了口：“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大小姐，这些日子店里会儿忙，我恐怕没时间来看你。”
厉秋辰：“我在对面天天看着你，你丰泽园赚没赚钱我还不知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啊？”转头又对徐永海和武兴璋说道：“我说徐头儿、兴璋，看到没有，账上的钱都让学堂给黑了，你们跟着他捞着什么好处了？”
“是啊。大小姐，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在你的战友里就没看到合适的？我看那个梁飞好像……”栾学堂还没说完，姚珍珍就打断了他：“狗剩儿，我这辈子，还能成家吗？”
武兴璋一时没了主意，看向栾学堂，徐永海却坚定地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们都看在眼里，用不着总经理您挑拨。”
“唉！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姚珍珍感叹着。
厉秋辰气愤地将账本一摔：“我就不信这钱能飞了。学堂，去你家里看看？”
栾学堂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栾学堂知道厉秋辰不会善罢甘休，弄僵了把日本人找来也不好说，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姚珍珍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傻看什么呢？”
没想到厉秋辰来到栾学堂家的时候竟然带着胡济祥，还有一队警察。把栾学堂家里翻了个乱七八糟，但一分钱也没找到。
“好得差不多了。”姚珍珍踢了踢腿，走过来坐下，拿起一个苹果，栾学堂痴痴地看着。
赵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上去就打胡济祥，胡济祥一甩手，老太太一个趔趄没站稳，倒退了几步一个跟头栽倒，头磕到桌子腿上，当即昏过去了。
姚珍珍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院子里活动筋骨，栾学堂笑着说：“也不好好养伤，怎么还活动起拳脚来了。”
栾学堂大惊，推开胡济祥，过去抱着老太太大喊。伸手在老太太鼻子下试了试，一点儿气息都没有了。他眼睛血红地将老太太轻轻放在地上。跳起来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抓着胡济祥就打。
“别的你别管，我只要他赶紧死。”
厉秋辰和胡济祥没想到会闹出人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栾学堂红着眼珠子死死抓住胡济祥：“我杀了你……”
“不过事后矢野问得急了，我可保不了你。”
警察们赶紧上来拉开，胡济祥腾出空儿掏出手枪对着栾学堂：“我崩了你！”
“你当官，我开饭庄，钱咱们一起赚。可你总得让我有饭庄开不是。月底之前，必须得手。”
没想到栾学堂却不吃这一套，把头一低：“打，你往这儿打！”
“那倒是，我对开饭馆儿做生意还真没什么兴趣，看着你们斗死斗活的，我都觉得瘆得慌，我没那闲心，我还是做我的七品芝麻官自在。”
胡济祥也不敢真的把栾学堂打死，举枪的手哆哆嗦嗦半天就是没扣动扳机。厉秋辰过来拉住他：“快走。”
“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还能不当你的官儿来抢我这个小小的掌柜？”
胡济祥这才反应过来，大喊着：“收队，收队！”带着那些警察急匆匆地跑了。
胡济祥看了看银票：“你小子够狠我知道，没想到你这么狠，连带你出山的姐夫都能下得了狠手。说不准哪天啊，连我都得死你手里啊。”
栾学堂坐在大堂里，呆呆地看着房间。武兴璋、徐永海哥几个都在旁边安慰着。翠翠倒了一杯茶：“老爷喝点水吧。”
厉秋辰拿出一张银票：“老哥，不管这上面是谁，咱哥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可没断过，我没求你办过这么大的事，您可得帮我。”
徐永海：“老五，你放心，这仇就是咱哥几个的仇，总有一天讨个说法。”
胡济祥为难地说：“你这可是害我啊。”
武兴璋也说：“是啊，老五，你别这样。”
厉秋辰：“我姐夫岁数大了，之前也是生过一场大病的，现在被关起来，气火攻心顶不住了有什么说不通的。”
陈焕章：“老五节哀吧。”
胡济祥想了想：“有道理，可我怎么跟矢野先生交代？”
栾学堂叹了口气：“国破家亡啊……翠翠。”
厉秋辰：“你还不知道？矢野用我姐夫的命换栾学堂在丰泽园的股份。月底必须成交，栾学堂要是就范，那栾学堂就是矢野的人了，可就没我什么事了。到时候不但丰泽园是小叫花子的，济丰楼给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老爷？”
胡济祥：“我知道他想救汪德甫，可是人在我手里，他能做什么？再说了，矢野不发话，谁敢放人？”
“我知道你跟三哥好，今天你就跟三哥走吧。”
厉秋辰：“栾学堂一门心思要救他出来，等他出来了，这店保不齐哪天又给拿回去了，那时候我吃什么喝什么？”
“老五？”武兴璋有些意外。
胡济祥：“你小子，他可是你姐夫。”
“我一个人也不用人伺候，对不起三哥，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给你们办婚礼。你们热闹热闹吧。”然后又对徐永海说：“这往后店里的事，徐大哥，你得多操心了。看着点儿大家，别跟厉秋辰顶。”
厉秋辰：“你小点儿声！”
“你要干吗？”
“你要杀汪德甫？”胡济祥骇然地看着厉秋辰说。
“我能干吗……混日子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生在这个时代？为什么我们总被人欺负？为什么我们没地方说理？为什么我们做生意讨生活都这么难……为什么……”栾学堂胸中涌出一阵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