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怎么样?”
“怎么了?”克莱尔马上就问道,“你一切都还好吗?”
“很好。他在幼儿园里用陶土做了一只大象,也许他想自己跟你说。米歇尔,爸爸要跟你讲电话……”
到了酒店房间,我给克莱尔打了电话。电话里,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不,我想说。不。
此时我看着那些房子和花园,心想,到处都是人。有这么多的人都把他们的花园甚至建到了铁轨边来。
“爸爸……”
当火车到达德国的地界时,我已经去了几趟餐车,为了拿些啤酒。已经太晚了,我已经到了一个无法回头的点。
“哈啰,我亲爱的。妈妈跟我说了什么,你做了一只大象对吗?”
我曾想过罗马、巴塞罗那,想过那儿的棕榈树和露台,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柏林。特别是因为我还没有去过那里。一开始,我还有点小兴奋。我收拾了个小箱子,想尽可能少带点东西:轻松上路,我想这样去旅行。那点小兴奋持续到了火车站,去柏林的火车已经在轨道上候着了。刚开始的一程还相当不错。我看着一排排的住宅区和厂房慢慢地从视野中消失,没有一丝遗憾。同样在第一群奶牛、水沟和电线杆出现时,我也只是把视线投向我面前的东西,投向马上要在我面前出现的东西。之后,兴奋感被些别的东西挤掉了。我想到了克莱尔和米歇尔,想到我们之间越来越大的距离。我看到我的妻子和我们的儿子一起出现在幼儿园大门口,看到她把米歇尔抱上自行车后座,然后手里拿着家门钥匙插进我们的门锁。
“爸爸?”
之后我最多的感受就是开心和轻松。教课的时间也真够久了。我一个人坐在一节平时都是空的车厢的窗边往外看,半个小时都只有一排排的桦树从窗前飞奔而过。然而现在我们正穿越越个城市的近郊。我看见很多住房还有高楼,那些房子的花园,经常几乎延伸到铁轨。其中一个花园里,绳子上晾着白色的床单,另一个则挂着秋千。那时是十一月,天很冷。花园里看不到一个人。“也许你该去度个假,”克莱尔说,“去他个一周。”她说,她注意到了我身上有些特点:我对任何事都会特别激动,反应剧烈。这一定是因为我的工作,学校的工作。“有时我会问自己,你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说,“你真的不需要自责。”她说米歇尔还不到四岁,她能行,他一周上三天幼儿园,在这三天她就有时间留给自己。
我得随便说点什么,但就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那是从火车上开始的,在去柏林的火车上。结局的开端,我想说:(不得不)停止的开端。要是算回去,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三个月。一旦开始了,就真的很快。就像一个人刚被诊断出患有恶性疾病,六周后他就死了。
“你是不是感冒了,爸爸?”
我更愿意说说我教课的内容,当然这也与其他人无关。人们会马上给你盖上印章,说,哦,他就是老师。这说明了点什么,但是究竟说明了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却不会透露给你。我教历史,我教过历史,后来就没有再教了。大约十年前我就停止了。我不得不停止——尽管我一直还是认为,不管是“停止”还是“不得不停止”,在我这宗个案里都一样与真相相去甚远,尽管是在不同方面与真相相左,但距离都是一样远。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竭尽全力去扮演一个兴致盎然的游客:我沿着剩下的柏林墙散步,在那些据旅游指南描述只有普通的柏林人才去的饭店里吃饭;夜晚是最糟糕的,我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数不尽的灯光,还有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在我还在工作的时候——对我而言,说出这句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困难。我可以在此做一番详细的说明:我曾在很久以前对自己的人生有过其他的规划,但都没用上。是有过其他的计划,至于其内容就与任何人都不相关了。“在我还在工作的时候……”这句话于我而言,不管怎样都比“在我还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听着舒服,或者比那句最可怕的,那些最恶劣的家伙——我以前那些全都自称纯种教育家的老师和同事,他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当我还在从事我的教育事业的时候……”,听着舒服。
我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窗边看,要么把自己融入到这些人当中去。我也可以假装自己好像在去什么地方的路上。
“这些个非理性的原因,会导致一场战争的胜利,”我说,“抑或失败。”
“怎么样?”一周之后,当我重新把克莱尔搂在怀里时,她问道。我搂得比我之前想要的还要紧,但另一方面,我又搂得不够紧。
我想到了他们的生活,许多人都要继续进行下去的生活。
几天后,学校也开学了。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跟我出了趟远门有关。
我停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整间教室。几个学生正在记我说的话,其他人都看着我,其中既有感兴趣的,也有目光呆滞的。我觉得感兴趣的人多过呆滞者,不过其实这些我都已经无所谓了。
但实际上发生了点事,这些事被我带回了家。
“希特勒当初一味地醉心于斯大林格勒,”我说,“尽管从战略上看,马上突破莫斯科会好得多,但是对他而言,问题在于这城市的名字——斯大林格勒。这座城市有着他最大的劲敌约瑟夫·斯大林的名字。这座城市必须首先攻占,因为这将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效应,攻占了它就等于攻占了斯大林。”
“人们可以问问自己,如果没有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话,现在会有多少人,”我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数字55 000 000,“如果他们都继续努力制造出更多的孩子来……请你们在下节课之前算出来。”
那么多颗脑袋,我在想,那么多颗脑袋,里面皆是空空如也。
我绝对知道,盯着我的学生比平时多得多,也许甚至所有的学生都在看着我:先看看黑板,然后回到我身上。我笑笑。学校的楼里通风设备都是中央控制的,窗户是不能打开的。“我去外面透会儿气。”说着,我就离开了教室。
我还在工作的时候,有一次上课讲到一句关于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话,我扫了一眼整间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