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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把博怎么了?”她以责难的口气斥问自己的亲生儿子。

几乎每次都能在身边找到。

“没什么啊,妈妈,”有一次我听见里克说,“我只是看着他。”

以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比里克和瓦莱丽更频繁地爬到他“妈妈”的怀里——经常是哭号着。然后芭比就抚摸着他的小黑脑袋,说着安慰的话,但同时已经开始寻找让博伤心的人。

“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其实就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当我又一次向克莱尔坦白我对博的反感后,她这样说。

尽管如此,从一开始,这样的身份代码就有让我极为讨厌的东西,与我哥哥的养子身上一直让我讨厌的东西一样:那种虚伪——如果要这样表达的话,那种狡猾,那种阴险奸刁,还有他面对他的养父母、义弟义妹,还有义堂弟等时各不相同的表现。

“根本不是!”我说,“如果我仅仅因为这个虚伪的小子的肤色和出身就觉得他可爱,那我才叫种族主义者,而且是正面的歧视;如果我把我们这个义侄身上的虚伪扩大到指责整个非洲,尤其是布基纳法索,那我才叫种族主义者。”

对博而言,非洲一定是“贫穷”“需要帮助”的同义词。不知何时,博显然照了镜子,然后决定:他不做真正的非洲人。但是荷兰人他是永远也变成不了了,即便他操着一口出色的荷兰语。所以完全可以理解他去别处找寻他的身份认同,在大西洋的另一边,在纽约洛杉矶的黑人区。

“只是说笑而已。”

哟!大约半年前开始,博呈现出“美国黑人”的样子,戴着纽约佬的帽子,还有与之相配的俚语。他从非洲被带到这儿来,直到不久前他还说着相当好的标准荷兰语。不是普通荷兰人说的荷兰语,而是在我兄嫂的圈子里调教出来的荷兰语,即所谓的不带口音的荷兰语,在充斥着上千种口音的现实中能被分辨出是上流社会说的荷兰语,如人们在网球场上或是曲棍球俱乐部的社团里所说的荷兰语。

一辆自行车出现在桥上。一辆带灯的自行车。只能看到一个骑车人的黑影,但就算在黑暗里,我也能从几千人当中认出自己的孩子。他像个赛车手一样俯身于车把手之上的姿势,灵巧地让车子左右摆动而人几乎不动的本领……像一只猛兽——这个念头突然射穿我的脑子,压都压不回去。我本想说“像一个运动员”的,“一个体育健将”——本想这样“想”的。

在熟悉的留言信箱女播报员的声音报完“你有一条新信息”(还有两条旧的)之后,我听到:“哟,你待会儿打回来还是怎样?”

米歇尔踢足球,打网球,半年前他还参加了一个健身俱乐部。他不抽烟,几乎不喝酒,也多次表达过他对毒品的反感,不论是软性毒品还是硬性的。“笨蛋!”他这样叫他班级里吸大麻的人。而我们,克莱尔和我,真的很高兴,高兴我们的儿子没有出格的行为,不逃学,还做作业。他不是那种突出的好学生,从不拼命地努力学习,事实上除了迫切需要的情况以外,他不会多努力一分,但另一方面也从来听不到对他不满的声音。他的分数和成绩一般都是“尚可”,只有体育他总是得优。

一旦米歇尔取回手机,就不会再显示有未接来电了,我在想,这样也就没有理由再去听取留言信箱了——不管怎样,至少暂时不会。

“旧信息。”留言信箱的语音在说。

跟着又拨通了留言信箱。

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我还一直拿着米歇尔的手机在耳边,站在桥上。我转过身,背对着桥,开始往餐厅走。不管怎样,我现在必须赶紧切断连接,让手机重新消失在口袋里。

我先后按了两下“选项”,然后选了“删除”。

“今晚可以,”里面响起里克的声音,“我们今晚做。给我电话。拜拜。”

我比较了两条信息的时间,第一和第二条只相隔两分钟,大概是在一刻钟以前,我在公园更深处和我儿子打电话时。

然后就是留言信箱女播报员的声音,说出留言的时间和日期。

读取两条信息:第一条只显示了一个电话号码,没有留下讯息;第二条写着同样的号码,并留下了“一条新信息”。

“旧信息。”那个声音又说了一遍。

按下“报告”键。

米歇尔从我身边驶过。他看见了什么?一个男人,泰然自若地在公园里溜达?拿着个手机在耳边?还是他看见了他的父亲?有或没有手机在手上?

我拿出米歇尔的手机,推开滑盖。

“嘿,亲爱的。”现在我耳边又响起了克莱尔的声音,就在我儿子从我身边驶过的那一刹那。他继续骑向前,直到来到被照亮的石子路,下了车。他看了看四周,然后走向停车点,在餐厅大门的左边。“我一个小时后回家来。爸爸和我七点钟去餐厅吃饭。我负责让我们在外面待到午夜过后。你们得今晚做。爸爸对此一无所知,就该这样。拜拜,亲爱的,晚点见,亲一个。”

就在此刻,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更准确地说是被自己的声音摇醒——我突然开窍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米歇尔锁好他的车,走向餐厅大门。播报员报下刚才那条留言的日期(今天)和时间(下午两点)。

“该来了!”我大声说。

爸爸对此一无所知。

一辆有轨电车从车站旁呼啸而过,没有停下,然后又恢复了寂静。

“米歇尔!”我叫道,很快将手机塞进了口袋。他站住了,四下找寻我的踪迹。我挥了挥手。

我抻长了脖子望向桥的另一端,望向灌木丛后面、街的另一边的酒馆的灯光。

就该这样。

什么呀?我说的“实话”是什么意思呀?我揉了揉眼睛,不管怎样,我得马上保持清醒的状态。我对着手心哈了口气,闻了闻。没错,酒精的味道,有啤酒和葡萄酒,但加在一起,大概算算,我一共也不过喝了不到五杯。我可不想让赛吉抓住机会给自己加分,说我懒散无力。我了解自己,我知道在餐厅的夜晚会带有些许戏剧性。而到了最后一幕,我已经无法再提起精神与他抗衡,当他开始讲到我们的孩子们的时候。

我儿子越过石子路跑了过来。我们在路开始的地方碰的头,那儿被照得通亮。也许我正需要这些灯光,我想。

夜晚的黑暗也许还能带来点好处。在黑暗中,我们的眼睛看不到对方,这样或许米歇尔更能说出实话。

“嘿。”他说。他戴着那顶黑色的耐克帽,脖子上晃着动圈式耳机,耳机线埋在外套领子里,一件绿色的Dolce & Gabbana(杜嘉班纳)棉袄是不久前他用自己的服装基金买的,然后就没有钱买袜子、内裤了。

在桥边,我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看不到一个人影。火炬的光在这儿只剩一点灰白略带淡黄的微光,不比几支蜡烛强多少。

“你好,我的小伙子,”我说,“我还想走过去找你的呢。”

我沿着两旁是电子火炬的石子路向前走,然后像之前一样左拐。可想而知,米歇尔也会跟我们走同一条路,穿过小酒馆对面的桥而来。尽管公园还有另一个入口,而且是真正的正门,但那样的话,他就得在黑暗中骑过相当长的一段路。

我儿子看着我。他的诚实的双眼,用无邪来形容他的目光是最恰当的。爸爸对此一无所知。

我转过身去,从迎宾台的女孩身边经过,走了出去。我没有事先想好的计划,只觉得得跟我儿子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我决定先等等看,也许他会自己开口说点什么——然后我就密切地关注他的眼睛。嗯,我决定盯着他那双诚实的撒不来谎的双眼。

“你刚刚打电话了?”他说。

在这儿拦住米歇尔挺不错的,我想。在这儿,前厅或更衣间;更好的当然是在外面的花园。对,我得去花园,那样我就可以单独见米歇尔,在那儿把他的手机还给他,米歇尔不会被其他人打扰,没有母亲、伯父或伯母的目光,以及可能的提问。

我没说话。

很快,我向旁边跨了一步,躲到一棵大棕榈树后,穿过树叶的缝隙张望着,觉得他们并没有发现我。

“和谁呀?”

米歇尔随时都可能出现,来取他的手机,不管怎样,他现在还没到。我向前挪了几步停住时看到:我们的桌边只坐着克莱尔、芭比和赛吉。

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轻松,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一种我以前从未听过的逼迫的语气,而我能感觉到我的汗毛竖了起来。

在即将踏进餐厅大堂的那一刻,我迟疑了。

“我是想给你打电话,”我说,“刚才还觉得奇怪,你怎么需要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