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春秋的目光已经被那口井吸引,他挑了个地势较缓的地方,半滑半走地向井口靠过去。
说完,他又指了指不远处,补了一句:“看见了吗?扒拉掉那层薄雪就能瞅见。不给你添乱了,你自己去吧。”
丁战国脸色阴沉地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地将手伸进了衣兜。
丁战国指着那口井,而后看向李春秋:“尸体我找着了,尸检还是得你来。那口井不深,里头全是雪,尸体就在里面。我从雪堆里扒拉出一层衣服,别的都没动。这次看看你能不能找着点儿别的线索,让我看看杀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突然,李春秋停住了脚步。他猛然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丁战国设下的一个圈套。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丁战国在此之前的一幕幕表演,那些都是为了最终把他引到这口枯井里来的铺垫。那些拙劣的谎言,是勾着他往前走的诱饵。在这里干掉他,没有任何人会知道。门房尸体只是一个幌子,这里大雪覆盖又极其偏僻,如果丁战国在这里对他下手,那么他的尸体恐怕要到春天化雪时才会被发现。而现在,距离“黑虎计划”行动只剩下一天了,这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陷阱。
不多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坡前面。他们站在凹地边缘,看着下面一口已废弃多时的井。
李春秋猛然转身,只见丁战国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李春秋也跟着笑了笑:“闹了半天,是个误会。”
四目相对时,丁战国伸入衣兜口袋里的手正慢慢抽出。
“都要过年了,哪有那么多病人。蹊跷吧?和我猜得差不多,你在调查我。”丁战国笑着说,“话说开了,事就过去了。一会儿看见那个可怜的门房,你就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
李春秋心念急转,还来不及思考对策,突然听见了一阵汽车鸣笛声。
李春秋什么也没说。
正在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只见一辆吉普车由远而近,开到丁战国的吉普车旁停下。有人从车里跳下来,是侦查员小唐。
李春秋刚要张口,丁战国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这样的好消息,昨天我就想告诉你。可惜我连你的人影也抓不着。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也不回家。你一个法医,都年底了,干吗这么忙?”
李春秋回头再一看丁战国,只见他从衣兜里掏出来的并不是手枪,而是一块手帕。他将手帕拿出来,擦了擦冻得通红的鼻子。
“等他从市委开封闭会议回来,就会成为第二个。到时候他就会知道,他一直怀疑的那个内鬼,不是你。”
没人看见,丁战国眼中的阴冷越发沉重。
“高局长也不知道?”
小唐气喘吁吁地跑到李春秋和丁战国面前,嘴里喷着白气:“可算找着你了丁科长。高局长说:‘不管他在干什么,哪怕在替女娲补天,也得马上回来开会!’——这是他的原话。”
丁战国摇摇头:“你是第一个。”
丁战国一愣:“什么事这么急?”
“局里的人知道吗?”待他话音一落,李春秋开口问道。
“好像是关于市委封闭会议的内容,各个前线科的人都得去,现在就差你了。”小唐抹了把鼻子。
“所以,我就将自己当成凶手,一路开车向南。”丁战国顿了一下,看向李春秋的眼睛,“越往南雪越深,车很快就开不动了。我就想啊,我的车开不动,凶手的车肯定也开不动,门房的尸体没准儿就在这一带,托你的福,还真给我找着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李春秋突然问。
“有道理。”李春秋点点头。
小唐直愣愣地说:“小李说你俩一起出的门,又从城南哨卡打听到了老丁的吉普车。我一琢磨,奔这个方向来,还带着李大夫,准是又在查门房那件案子。亏得没找错,一里地开外,就看见你们的车轱辘印儿了。”
丁战国接着说:“这么冷的天,他还背着一具尸体。从自来水处理站出来,扔到车上,他会往哪儿走?向北,住户会越来越多。往西,大雪封山,也不可能。东边有个气象站,也会有人,那就只剩了南边。”
见丁战国和李春秋的表情都很微妙,他有些疑惑,却因为着急,只得催促他们赶紧上车:“上车吧!戳在这儿不冷吗,两位?”
李春秋认真听着,没有说话。
爱勒密斯西餐厅内,一位客人正在点单,一名侍者站在桌旁,正恭敬地候立着。
“还得是你。”缩了缩脖子,丁战国哈出一口白气,“要不是你,真的就以为门房畏罪潜逃了,这件事是大事,有线索就得往下跟。前两天我自己过来,坐在车里瞪着眼看这儿,琢磨你说的那句话——我要是杀门房的凶手,会怎么做?”
客人看了一阵菜单,而后便将菜单递给了侍者:“先给我来一杯香槟吧,等会儿人到齐了,我们再点菜。”
李春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眺望了一阵,而后转头看他:“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腾达飞。
很快,丁战国便指向远处一个凹陷下去的地势,喘着气道:“就在那儿,看见那个坡了吗?那里有口枯井,门房的尸体就在井底。”
侍者端上香槟没多久,一辆出租车便驶到了爱勒密斯西餐厅门口。
李春秋有意识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哈着白气向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丁战国站住不动了。他回过头,发现丁战国正看向前面不远处,似乎是在辨认着什么。
魏一平坐在车里,透过车窗观察周围的环境,看了一阵之后,他抽出一张钞票递给司机。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丁战国将两只手都缩进了衣兜里。
就在这时,从出租车侧面驶过一辆轿车。轿车在出租车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从车里走了出来,他整了整自己的风衣,大步朝爱勒密斯西餐厅走去。
积雪很厚,丁战国和李春秋一步一个脚印,踏着没过小腿的积雪艰难地跋涉着。走了约莫十分钟,二人已经依稀可以看到自来水公司第三处理站的轮廓了。
西餐厅的旋转大门内侧站着一个门童,他熟练地操控着旋转大门让每一名客人入内。一名女客人进门后随手递给他一张钞票,他立即鞠躬致谢。随后,戴墨镜的男子也走进了西餐厅,他将手从衣兜里抽出来,同样塞给了门童一张钞票。
“行,走过去吧。”李春秋点点头,两人便熄火下了车。
跟在他身后准备进门的魏一平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盯着戴墨镜男子付小费的左手。
“几百米吧。”丁战国朝前看了看,又扭头看向李春秋,“要不,我们走过去?”
这只左手又粗又大,大拇指上还缠着一圈橡皮膏。魏一平眼神一紧,他认得那圈橡皮膏,这分明是公寓楼对面那家馄饨摊儿老板的手。
“冰上有雪也不行,一压就全散了。别试了,再往前,陷进雪坑里连倒车都成问题,到时候回都回不去。这儿离自来水处理站还远不远?”
魏一平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他快速避开餐厅的门口,绕着走开了。
“有雪吗?有雪就能蹭过去。”丁战国还在尝试。
馄饨摊儿老板走进西餐厅后,找了个视野最好的角落坐了下来。
李春秋将头探出窗外,片刻后又缩了回来,嘴里哈着白气:“不行,前面一大片都结了冰,只能往后退。”
很快便有侍者拿着菜单走过来,他随口点了一杯咖啡,目光便开始巡视餐厅内的每一名客人。他在观察,看魏一平是否已经进了餐厅。
丁战国奋力地扳着方向盘,打火加油,吉普车依然在抖动,无法前进。
餐馆窗外隐蔽的一角,魏一平的目光从馄饨摊儿老板的那双手,上移到了他戴着墨镜的脸上,然后又转到了小口啜饮着香槟酒的腾达飞的脸上。
在覆盖着冰雪的荒野上,吉普车在不停微微抖动着,丝毫未前进,看样子,应该是打滑了。
他思索着,突然,不远处,一个正在兜售报纸的小报童吸引了他的目光。
李春秋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抖动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丁战国的时候,丁战国正蹙着眉头再次踩下油门。
他将报童招来交代了几句话,并递给了他一张钞票。报童点了点头,很快便向爱勒密斯西餐厅跑去。
突然,吉普车一个猛烈震动,他摸上手枪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魏一平从窗外看着小报童走到腾达飞面前,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一份报纸递给了腾达飞。
丁战国则抓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同样一言不发。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李春秋,而后将一只手悄悄地摸向了车座下方,那里,一把乌黑手枪的枪柄露了出来。
报童走后没多久,腾达飞便在酒杯下面压了一张钞票,起身,从容地经过了正在闷头喝咖啡的馄饨摊儿老板,出了餐厅。
李春秋坐在副驾驶座上,盯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出了餐厅后,腾达飞来到了一家砂锅店。
此时,从哈尔滨市区开往自来水公司第三处理站的路上,一辆吉普车行驶在漫漫雪野上,格外显眼。
这里和之前的爱勒密斯西餐厅门口明亮清静的环境不同,这是一个又脏又破的小馆子。馆子的窗户底下堆满了柴火垛,烟囱里正冒着黑烟。
最终,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顺手又戴上了一副墨镜。这样一打扮,从外表看来,谁都无法再将他和那个馄饨摊儿老板联系在一起。
一个伙计从外面的泥炉子上用铁钳子夹起一个砂锅,快步走到门口,掀开棉布帘子,走了进去,将这碗砂锅放在坐在一个靠窗位子上的腾达飞和魏一平面前。
这个侦查员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地改变着自己的形象。
桌上,刚端上来的砂锅还冒着泡,热气腾腾。
他腾出一只手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从已经解开的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包裹里抓过一顶鸭舌帽戴上,而后抽空将后视镜对准自己的脸,在等待红灯的间隙,对着镜子将自己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
腾达飞添满了手里的酒盅,看向对面的魏一平:“怎么,连我都信不过?”
而开着这辆车的馄饨摊儿老板已经换上了一件呢子大衣,原本那件油亮的棉袄被他扔在了轿车后座。
“非常时期,更得慎重。这是你的话,我全当成至理名言了。”魏一平冲他微微一笑。
不多时,一辆轿车便飞快地从公寓楼后窜出,汇入车流。
腾达飞闻言也笑了:“只要魏先生不嫌麻烦,别说是换一次见面的地方,就算从现在换到夜里,我也一定奉陪。”
接过钥匙,馄饨摊儿老板一改往日的木讷和呆板,迅速冲出篷子、闪躲过来往不息的车辆穿过马路,奔向公寓楼后面停着的轿车。他坐上车,一面发动车子,一面拽掉头上的棉帽扔向后座,并将后座放着的包裹一把抓过来。
说完,两只斟满酒的酒盅,在氤氲的热气中撞在了一起。
说罢,她将一把车钥匙递给他:“备用车就在楼后面,要快!”
砂锅里的热气仍在腾腾而上,二人在聊了一刻钟后,魏一平头一次在腾达飞面前露出了一脸愕然的神情。他直视着腾达飞,回味着他刚才说的那句“炸发电厂”,有些不确定地问:“发电厂?”
“我们先和大楼联系,你先跟过去,不能把他弄丢了。”女侦查员语速极快,“他们会在爱勒密斯西餐厅见面。你要在他前面赶到,盯死那个和他接头的人,那肯定是条大鱼!”
“对,发电厂。”腾达飞压低声音,“只要把电厂一炸,整个哈尔滨就会是一片黑暗。想想看,到时候,除非端着一盆火炭,否则你什么都看不见,包括从哈尔滨外围同时冲进市中心的几支队伍。”
“可我的人都已经撤走了,现在怎么办?”老板皱起眉头。
“需要我做什么?”
“对,已经走了。”她肯定地点点头,表情凝重,“和他接头的那个人,级别不会比他低,我们都没想到他们会立刻见面。”
“和我联手,从东西两侧进攻发电厂。”
老板表情惊愕地看向刚刚进来的女侦查员,再次确认:“他已经走了?”
魏一平没有立即作答,他慢慢喝了口酒,言辞有些含糊:“人和武器倒不是问题,可这么多人,怎么集结,你想过吗?天黑以前,你怎么把足以打垮一座发电厂的人运进哈尔滨?”
馄饨篷子里,老板娘正守在门口,认真注视着门外的情况。
“你还记得那个日本人吗?”腾达飞并不在意他的含糊,他看着魏一平,说:“东京投降以前,他是关东军工兵部队的一个少佐。几年前,他参与修建过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
魏一平想了想,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哪儿?”
他认出那个女子正是自己隔壁的女邻居,他正琢磨着,一辆出租车已经驶过来,停在他的面前。
腾达飞轻轻地跺了跺脚,神色意味深长。魏一平立刻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魏一平穿戴整齐后走出了公寓楼,到大门口时,他不经意地向街对面望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女子闪身进了馄饨篷子。
腾达飞继续说:“太平洋战争失利之前,日本人就意识到有朝一日,苏军很有可能会占领哈尔滨。这条秘密通道就是反攻的预案。他们借助了俄国人修造的下水道,打穿了一条通往发电厂的捷径。”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公寓楼大门,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冲向了马路对面。
魏一平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所以,你留着他,就是为了让他画出这条秘密通道的图纸?”
很快,魏一平隔壁的房门无声地打开。女侦查员快步走了出来,她匆匆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她冲出公寓楼大门想要穿过马路,却几次都被川流不息的车辆逼回路边。
“没错。”腾达飞略有得色,“我早就说过,日本人其实是我们的朋友。可惜很多人连听我解释的耐心都没有。”
男监听员立刻摘下耳机走到一边拿起电话,迅速拨号:“紧急情况,再说一遍,紧急情况——”
“在哪里集结?”魏一平望着他,问。
紧接着就是“咔嗒”一声,魏一平挂了电话的声音。
“教场北。那儿有一个废弃的仓库,地方很大。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安排你的人骑着马在那里集结。仓库里就有一个下水道井盖。钻下去,就能找到秘密通道的入口。”说话间,腾达飞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魏一平,“这是那个日本人的地址,他会告诉你怎样找到秘密通道的入口。”
监听员将声音调大了一些,耳机里继续传来魏一平的声音:“爱勒密斯西餐厅?好,我最喜欢那里的奶汁肉丝了,我这就出门。”
魏一平将字条接了过来,看了看。
电话里又说了几句什么,魏一平顿了顿,接着道:“好啊,明天上了集市,卖什么、怎么卖,我是得了解了解。要不然,万一你要优惠处理,我这边还拉着高价,那就尴尬了。”
“魏兄,虽然知道不该废话,但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腾达飞看着他,像是欲言又止。
电话里说了什么,让魏一平的语气有些平淡,他的语调里透着一丝对之前被隔离出局的不满:“您太客气了,解释谈不上,皆是为了老板,我都能理解。都在生意场上,咱们还是谈生意吧。今天来电话,是缺人,还是缺钱了?”
闻言,魏一平慢慢抬起头:“您是总指挥,不管什么话都是金科玉律,请讲。”
隔壁,录音机的磁带缓缓地转着,监听员屏气凝神地听着。
“那只黑色老虎再有一天就要醒了,我们得保证在此之前没人先一步吵醒它。”他看着魏一平的眼睛,语调缓慢,“有些时候,重视保密比保密本身更重要。”
电话接通,魏一平等电话里“喂”了一声后,才道:“腾先生?”
魏一平的眼神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表情平静地看着腾达飞:“姓魏的从蓝衣社时期就在这个圈子里混,该做的、不该做的,我比您清楚。”
魏一平走过去接起电话。与他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里,正戴着耳机的男监听员立刻对自己的女同伴做了个手势,对方马上摁下了录音机的录音键。
腾达飞笑了,他举起酒盅:“敬蓝衣社一杯。”
魏一平的公寓里,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和腾达飞分开后,魏一平神色沉重地独自走在街上。他的脑海里回想起那个闪进馄饨摊儿的女邻居。
闻言,陈立业的神色立时凝重起来。
他现在还不能将自己被跟踪的消息告诉腾达飞,因为那代表着保密局的致命疏漏。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查明,自己的行踪到底是怎么被迅速破获的。
“本来是说去火车站,后来就跟丁科长一块儿出去了。听他的意思,可能一上午都不会回来了。”
这样想着,他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彪子去了个电话。
陈立业愣了一下,接着说:“也好,他去哪儿了?”
回到公寓,魏一平连手套都没摘就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来。他慢慢环视着屋内的一切,表情阴郁。
话筒里传来了小李的声音:“他出去了,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回个电话?”
正在他环视之际,电话突然响了。
见电话接通,陈立业立即道:“你好,我找李大夫。对,找他有点儿事——哦,我是李唐的班主任,请问他在吗?”
一直守在隔壁等待监听的侦查员们听到动静,立时打开录音机。戴着耳机的男监听员马上拿起了记录本旁边的钢笔,将它拧开,等待记录抄写。他们接到通知说,魏一平并没有出现在爱勒密斯西餐厅,现在迫切地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此时,停在市公安局附近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陈立业坐在后车座上,看了看手表,他等得有些不安起来,想了想,下车走到公用电话亭里,给李春秋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耳机里,传来一声“咔嗒”的声响,电话被接通了,但耳机里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李春秋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接着,魏一平的声音从耳机里响了起来:“哪位?”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说话间,丁战国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吗,我找到那个门房的尸体了。”
“魏先生,是我,听出来了吗?”电话里,彪子回答道。
听他这么说,李春秋有些意外:“去那里干什么?”
男监听员仔细地辨听,手在快速地记录着。
“也是你发现门房之死的地方。”丁战国补充道。
“今天唱的是什么戏,捉放曹吗?我年纪大,出一趟门不容易,半道上才通知我不吃饭了,不知道我就一个人住,午餐没着落吗?”魏一平的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
李春秋顿了一下:“你们审讯陈彬的地方?”
“您说什么?抱歉,您能大点儿声吗?”电话那头,彪子扯着嗓门说道。
丁战国看他一眼:“还记得那个自来水公司第三处理站吗?”
魏一平顿了顿,有些不悦地说:“你在什么地方?”
“不是都两清了吗,还没完?”李春秋不免讶异,“这是要去哪儿?”
彪子继续大声道:“我在一家餐厅。这附近只能找到这么一个有电话的地方,您多担待啊。”
“这件事还没完,先不回去。”
电话里嘈杂的背景杂音同样让正在监听的侦查员皱起了眉头,他试着调整耳机的声音,但效果不佳。
李春秋见丁战国朝着反方向拐了个弯,有些一愣,他扭过头看向丁战国,狐疑地问:“咱们不回局里?”
此时,魏一平悄悄用肩膀和耳朵夹住电话话筒,开始用一把螺丝刀卸电话机底的螺丝。
正在这时,吉普车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丁战国在这个十字路口处将方向盘打向了左边。
“回去告诉你家掌柜,这顿饭今天不吃,没准儿到明天我就没胃口了。”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轻轻拆下电话机底板,一个小巧的窃听器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让李春秋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丁战国会突然摆出如此诚恳的态度,主动捅破窗户纸?明明距离“黑虎计划”仅剩一天时间了,他这么费心劳力地大张旗鼓,难道仅仅是为了暂时麻痹自己?难道他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会相信他这些拙劣的谎言?
“明天,明天我一早就来接您,今天实在对不住,咱们明天一定见!”彪子那边还在说话,魏一平已果断地把电话挂断了。
尽管两人都在笑,但二人都明白,他们之间的相互信任已荡然无存。他们之间的战争,彻底升级。
他一步步踱回沙发边坐下,脸色从未像今天这样难看过。
李春秋也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晚李春秋和郑三在家里打架砸坏了电话的情景,又想起了安装工重新给他安装电话时托着底座小心试音的举动。这些无一不让他蹙紧了眉头。
“两清,这就算扯平了啊。”丁战国笑了。
桌上那部已被他拆开的电话,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魏一平死死地盯着它。
“那现在就是两个疙瘩,”李春秋嘴角微挑,“我查过你,你也查过我。”
郑三生前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着:……是他先用电话砸的我……是他先用电话砸的我……
“和聪明人不说笨话,以后咱们谁也别藏着掖着,有话当面说。”丁战国瞥了他一眼,“那些埋在心里的东西,迟早会变成死疙瘩。”
这句简单的话,却让魏一平一脸绝望。
“要是知道秘密调查一个人还能收到这么多吹捧的话,我早该去你家门口蹲着了。”
随着小唐回到市公安局,丁战国立即赶到了高阳办公室。他在向高阳简要汇报了和李春秋出去的情况后,高阳陷入了沉思。
“一般人就算想查,也查不到这份儿上。”丁战国笑笑,“我喜欢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如果你要和一个笨蛋解释一件事,就算是说到过了年的现在,他还是不明白。”
片刻后,高阳问:“李春秋呢,他怎么说?”
“因为我查你?”李春秋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他的论断。虽然尸体在冰雪中埋藏的时间不短,他还是做出了判断,门房就是被人勒死的。”
“公安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说实话能进我眼里的没多少,你算一个。”丁战国突然道。
“尸体呢?”
吉普车依然在路上行驶。此时,车内的氛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压抑沉重,连带车速也明显放慢下来。
“已经送到尸检库房了,小李他们都过去了。”
李春秋顿了一下,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跟着淡淡地笑了起来。
高阳眉头微皱,他想了想,看向丁战国:“在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前,这件事先保密。除了已经知道的几个人外,不要再扩大知情范围。”
说完,他忽然反客为主地大笑起来,仿佛他才是自信的审查者,坐在旁边的李春秋才是被怀疑者一样。
“是。”丁战国正色道。
李春秋刚要开口,丁战国笑着又说了一句:“开玩笑的,一个孤儿院的老嬷嬷针对我干什么。”
高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墙上的日历:“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
“她说她还记得美兮妈妈长什么样,皮肤白不白都知道。可你知不知道,她送美兮去育婴堂时也是个这么冷的冬天,她戴着围巾和帽子,除了眼睛你什么都不可能看见。”他一语双关地说,“要么是那个嬷嬷已经老糊涂了,要么就是她故意针对我才说了这些话。”
日历上的日期是农历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
“是啊,都那么久了。”李春秋淡淡地说了一句。
丁战国一下子郑重了起来,他看着高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是有什么行动吗?”
“三个星期以前,我和你从呼兰回哈尔滨的路上,你问我美兮妈妈的事情,咱俩说过的话,和你在育婴堂里听到的对不上号。换了我,我也一样怀疑。”丁战国从后视镜里看着李春秋,“七年了。七年有多长?别说那个连路都快记不住的老嬷嬷了,就算是我,也不见得能想起七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去接美兮时说过的话,她要是还能记得住,也不会这么久都只是个嬷嬷了。”
“有,但不是我们。”高阳收回目光,看向丁战国,“市委接到了一些情报,国民党很可能会在明天晚上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也许是保密局,也许是党通局,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具体的情报还在甄别。你们侦查科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李春秋依然沉默着。
顿了顿,丁战国摇头:“没有。”
见李春秋没有回应,丁战国自顾自地往下说:“昨天晚上你离开后,我就进了育婴堂。那时我才知道,你已经对我怀疑到了这种程度。我要是再不解释,不带你走这一趟,没准儿现在你已经找把枪对准我了。”
“是啊,时间太紧了,一天之内要想找到准确的消息,难。”高阳想了想,说:“去告诉你的人,从现在起,取消所有的请假,所有人都回来候命,二十四小时,枪不离身。”
李春秋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是。”丁战国沉声应道。
“我跟踪过你。”过了一阵,丁战国先开口了,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是我在调查你,你也会这么做,不是吗?”
交代完,高阳沉思着说道:“国民党这些人,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两人都是一言不发,车内气氛异常沉闷。
丁战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目光出奇地平静。
此刻,他们已经从育婴堂里出来了。丁战国紧握方向盘闷着头开车,李春秋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着渐渐远去的育婴堂。
社会部。为了提醒时间紧迫,冯部长把办公室墙上的日历提前翻到了除夕。
离开修车厂后,丁战国又带着李春秋去了育婴堂。
此时,一旁的林翠指着日历,向冯部长汇报:“从监听到的电话内容来看,腾达飞在接头途中突然变卦。他和魏一平重新做了约定,再次接头的时间,就是明天上午。”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肃静。
“他们为什么要取消今天的见面?”冯部长皱着眉头琢磨着。
他点点头,示意大家全都坐下。
“也许是他们当中有谁遇到了麻烦?”林翠猜测道。
冯部长推开门,里面的人一见他进来,立即“唰”的一声全部起立。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大会议室里约莫有三四十人,男女老少、工农学商,各个年龄、各种职业都有,都是精干的便衣侦查员。
“谁,魏一平吗?”冯部长看向她,“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部长,人都到齐了。”林翠一边走,一边低声汇报,“参加这次行动的每个人,我们都已经摸过底,党龄往前数都在六年以上,可以确保每一个人的忠诚性和保密性。我们现在能抽调出来的人手,全在这儿了。”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到了大会议室门口。
林翠正准备接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了,陈立业急急火火地闯了进来:“冯部长!”
社会部的大楼内,冯部长与林翠正并肩而行,走向大会议室。
“出什么事了?”见他这样,冯部长一下就站了起来,担忧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李春秋……”
顿了一下,丁战国摆摆头,道:“走吧。”
“不,是他的同事,侦查科的丁战国。”陈立业连忙摇头,喘着粗气回答。
见他不说话,丁战国吸了下鼻子,接着道:“我和你一样,不弄个明白,自己这道坎儿也过不去。我知道你在查我,也知道你在怀疑我。你不用再费这个力气了,你觉得不对劲儿的那些地方、疑点,我都当着你的面一一细数,告诉你都是怎么回事。”
冯部长和林翠对视了一眼。
李春秋没有说话。
陈立业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然后表情严肃地说:“几个小时前,要是丁战国动手再快一点儿,我们就再也见不到李春秋了。”
“没过去。”丁战国看着他,“我了解你,这件事在你心里,没有过去。”
傍晚时分,李春秋提着手提箱,带着姚兰和李唐,一家三口往门外走去。
李春秋叹了口气:“老丁,这件事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因为走得匆忙,李唐差点儿摔了一跤。姚兰低头一看,发现是他的鞋带开了。不等她说什么,李春秋已经蹲下去替李唐系好了鞋带,可等他站起来后,李唐还是不动。
丁战国没有管他,仍在自顾自地说着:“没关系,今天关了门迟早也得开,初六不行就初八,到时候咱再来。伊万诺夫私立医院出事那天,我就是在这家店里修的车。耽误了多少工夫,耗了多少时间,让他们告诉你。”
“怎么了?”姚兰忍不住问他。
李春秋一直看着他走来走去,片刻后,终于开口:“老丁。”
“我忘拿冰刀了!”李唐大叫一声,随即转身跑向了卧室。
丁战国缩着脖子走了一圈,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怎么二十九就没人了?这会儿要是真有车坏了,谁管?”
姚兰想追过去,李春秋却拉住了她。她回头看他,他轻轻摇了摇头:“叫他去拿吧。不要慌,别让孩子害怕。”
厂里的修理车库都已经上了锁,没有一间开门。除了些不怕丢的汽车零件随意摆放在外,整个修车厂内空无一人。北风吹过,遮盖煤堆的破毡布呼啦作响。
姚兰点点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李春秋的胳膊,小声问:“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不知开了多久,吉普车终于在一个修车厂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我还有事。”李春秋看着她,表情温和,“等明天事忙完了,后天一早我就回去。”
吉普车从黑色轿车旁飞快驶过,坐在轿车内的陈立业浑然不觉,他对李春秋遭遇的变故一无所知,仍然在静静地等待着。
见姚兰不说话,他又加了一句:“我一定回去。”
李春秋见状便也不再追问,他重新无聊地看向窗外,只见一辆他熟悉的牌照为H3859的黑色轿车正停靠在路边。丁战国的余光也瞥到了这辆车,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李春秋,李春秋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会有危险吗?”姚兰突然开口。
“到了你就知道了。”丁战国的表情显得有些郑重,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再没说什么了。
李春秋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要是有的话,早就有了,放心吧。”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李春秋将脸转过来,看了看丁战国。
姚兰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丁战国凝神注视着前方,说:“还有一天就过年了,再不抓紧,怕是都要坐火车回老家了。”
李春秋给她整理了一下围巾,平心静气地说:“回去之后告诉爹,就说我在单位值班,顶多到年初一的下午,我就到家了。”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他一脸平静地问:“开这么快,这是怕什么人要跑了吗?”
姚兰顿了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
丁战国将车开得很快,坐在副驾驶位的李春秋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却只能看见倏忽而过的风景残像。
李春秋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李唐已经从卧室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好的冰刀,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走吧!”
吉普车很快就打着了火,开出了公安局大院。
李春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将他抱起,另一只手提起手提箱,几步便走了出去。姚兰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家里,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抬手将灯关掉,锁上了门。
向小李说了下去向,李春秋随着丁战国走出办公大楼,一前一后钻进了停在门口的吉普车里。
楼下早已有车等候,司机是小唐。
丁战国点了点头。
姚兰将李唐抱上车,对小唐笑了笑:“麻烦你了,这么晚还得跑一趟。”
“要是一下回不来,我去跟小李打个招呼。大家都在加班,别让人以为我偷溜出去开小差。”李春秋解释道。
“嫂子别客气,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小唐笑嘻嘻地回应。
丁战国看着他,表情微微一沉,并没有立即回答。
李春秋也坐到了车的后座上,听小唐这么说,便向姚兰打趣道:“你别看他一脸仗义,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又让我硬拽出来了。”
“你带我去看的东西,大概要多长时间?”李春秋看着他,神色平静地问。
“要是你的话,我当然得骂了。”小唐笑着发动了汽车,“但嫂子没事,天天接送,我也乐意。”
“怎么了?”
夜里,社会部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走了几步后,丁战国突然站住了。他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回头一看,果然,李春秋不知何时又站在原地不动了。
林翠推开冯部长办公室的门,将身后的人让了进来:“冯部长,人来了。”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他们在走廊里并肩走着,表情却各有不同,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闷。
进来的人是高阳,他火急火燎地快步走到冯部长面前,神色有些焦躁:“什么事在电话里还说不清楚,非得把我拎过来。我只能待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一定是你感兴趣的东西,走吧。”丁战国侧过身子,让出了一个空位,往前走去。李春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十分钟,够我给你讲个故事了。”冯部长走过去关上门,而后转身看向高阳。
李春秋顿了顿,说:“面对面都不能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他表情郑重,连带高阳也下意识地压下心里的焦灼,肃穆起来。
“跟我走,带你看个东西。”
“故事?悲剧还是喜剧?”高阳问。
李春秋见他这副神色,疑惑地问:“什么事?”
“悲剧喜剧,得由你来定调。”冯部长抬手,示意高阳去沙发上坐。
“有事。”丁战国深深地望着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高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坐下。
李春秋愣了一下:“有事?”
待高阳坐下后,冯部长继续道:“在市公安局,你手下那些人里,谁最能扑腾?”
“找你。”
高阳愣了一下,表情迅速沉了下。他顿了顿,这才开口:“丁战国。”
“你呢?”李春秋也看向他。
“这个故事,他就是主角。”说完,冯部长也坐到了沙发上。
“这么急,去哪儿啊?”丁战国看着他,问。
除夕前夜的火车站里,旅客熙熙攘攘,上火车并不太容易。李春秋抱着李唐,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来到了停靠的火车车厢前面。
他下意识地往后急退了两步,定睛一看,竟是丁战国。
“我先上去放东西。”小唐帮他们提着手提箱和东西,冲李春秋打了声招呼,便挤上了车厢。
出了办公室,他的脚步立马快了起来。他并不是要去买火车票,而是和陈立业约好了这个时间相见。正当他目不斜视地匆匆而行时,却在走廊拐弯处险些撞上一个人。
姚兰看着李春秋,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没办法,越到年根儿越不好买票。”李春秋摘下衣帽架上的大衣,一边穿一边道,“今年算是买个教训,来年赶个大早吧。”
李春秋替她整理了一下耳旁的发丝,轻声道:“到家了,给我来个电话。”
“又去火车站哪?”正在看报纸的小李,抬头看他。
姚兰点点头,却没有出声。
上午九点十分,李春秋坐在办公室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随后他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向衣帽架。
李春秋将李唐放下,蹲下来看着他:“上车睡一觉,下车就到姥爷家了。”
冯部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通知所有人手,包括盯魏一平的人,除了监听和监视的,全都参加搜索行动。只能这么卷地毯了。”
李唐点点头。他还小,并没有察觉到父母之间弥漫着的不寻常气息,只像其他孩子一样期盼着过节。
她将铅笔掉了个个儿,用蓝色笔尖在一大段红线的两侧圈出一大片区域:“那个日本人应该就住在这片区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片区域的任何地方。”
“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李春秋笑着摸摸他的头,仔细叮嘱,“保护好妈妈,听她的话。”
“根据他的叙述,”林翠一边说,手里的笔一边顺着这条线移动,“这是他上午卖火烧走过的地方。”
“我知道。”李唐看着他,表情纯真,“你要早点儿回来,我等你带我去滑冰车。”
林翠走到墙上贴着的一张哈尔滨市区图前,用铅笔在地图上沿着一条道路画了条曲折的红线,然后用笔头敲了敲这条线:“所以,我们只能问到这么大的一个范围。”
“一定。”李春秋笑着承诺。
听到这个回答,冯部长有些懊恼地皱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说话间,小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火车汽笛响起,列车员举起小旗子提醒旅客上车。
“问过了,他不识字也不戴表,每天的作息全凭太阳。不巧的是,那天正好是个阴天。”林翠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李春秋再次摸了摸李唐的头,将他的手交到了姚兰手里:“走吧。”
冯部长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接着道:“不妨事。李春秋记得那个日本人上车是在十点钟左右,你们只要问清楚那个小贩当天十点钟大概在什么位置,就好办了。”
姚兰久久地看着他,目光里尽是依依不舍。李春秋也看着她,对视片刻后,他再次轻声催促:“上车吧。”
“部长,情况有些复杂……我们找到的这个人,是个流动摊贩。”林翠蹙着眉,有些心烦意乱。
姚兰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拉起李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厢。
社会部,冯部长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看向林翠,表情凝重:“已经找到了做那块棋子火烧的人,为什么还不能确定位置?”
待他们上车后,不多一会儿,列车慢慢启动了,隔着车窗,李唐拼命地向父亲挥手道别。
丁战国“哦”了一声后,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道了句:“怪不得。”
李春秋也朝他挥手,悲怆地目送着这列火车由慢变快,最终驶离了车站。
“老丁,咱闹误会了。他不是偷车贼,是社会部的人。”杨排长回头看他,表情很轻松。
站台上送别的人慢慢离去,李春秋感慨地转身,这一转身,他彻底愣住了,他的身后,魏一平正一脸笑容地站在那里。
“辛苦了杨排长,对方是什么来头?”他貌似不经意地问。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魏一平已经先开了口:“李大夫,这么巧啊?”
丁战国站在远处,看见二人在聊了几句后,司机摇上车窗将车开走了。见车在街道的尽头越驶越远,他这才快步走向临时哨卡。
李春秋立即看了看身边的小唐,为他做介绍:“这是魏先生,我多年前的恩师。魏先生,真巧,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碰上。”
杨排长一边接过司机的证件,一边注意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将证件打开来看。在看到证件的一瞬间,他有些惊讶,随后他一改先前的态度,郑重地用双手把证件还给了司机。
“这是我的同事,小唐。”随即,他也不忘为魏一平做介绍。
司机看过他的证件,才将自己口袋里的证件掏出来递给了他。
“魏老师,你好。”小唐主动与魏一平握了握手。
杨排长有些意外,他盯着司机看了很久,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打开举到司机面前,确认他看清楚后便将证件重新收回。
“我来送一个老朋友,你们呢?”魏一平笑着收回手,看向李春秋。
“你的证件呢?我可以看看吗?”司机突然出声问道。
小唐很热情地提议:“正好,我有车,可以送您和李大夫回去。”
杨排长慢慢把手伸向了腰间的手枪,继续道:“出示你的证件。”
“不麻烦你了。”不等魏一平回答,李春秋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和魏先生很久没见面了,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先回去吧,这也拉着你忙活一晚上了。”
司机依旧沉默着。
小唐看了他们一眼,很识趣地说:“那行,就不打扰你们了,魏先生回见。”
杨排长的声音沉下来,眼中有了警惕之色:“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魏一平微笑地看着小唐走远了,这才转过头,看向李春秋。
司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杨排长,没有说话。
月光下,李春秋一脸平静。
这时,一个捧着登记册的士兵从这辆车的车牌边绕了过来,向杨排长报告道:“排长,这个车牌号查不到。”
此时,冯部长办公室里,听到高阳讲起自来水处理站的事时,冯部长很是讶异:“去追李春秋他们的小唐是你派过去的?丁战国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机电公司。”司机老老实实地回答。
“只是未雨绸缪。”高阳摇摇头,“我早就对丁战国说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怀疑其实是一种美德。”
这时,一名军官从哨卡里出来走向轿车,他是警备区的杨排长。杨排长走到车前,打量了一阵摇下车窗的司机,问:“这辆车是哪个单位的?”
冯部长看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司机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脚踩刹车慢慢减了速,在哨卡前停了下来。
高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件事,得从车队的老郝之死说起。按照李春秋的观点,杀死老郝的凶手一定是他的熟人。”
黑色轿车里的司机显然也注意到了街道上的临时哨卡,他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了哨卡前站着的四五个解放军战士,其中一名士兵正挥动着手里的小红旗,示意他减速停车。
“丁战国。”冯部长沉声道。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开了过来。丁战国眯起眼睛,待车辆临近时,他定睛看去,正是昨天载着陈立业和李春秋的车牌号为“H3859”的那辆车。
“我们调查了当天所有人的行踪记录,只有丁战国的时间对不上。从那天开始,小唐就跟到了他的身边。一直到九天以前,我们终于看见了丁战国露出来的尾巴。”九天前,丁战国偷偷溜进了市公安局的机要科档案室。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了小唐的监视下。
而丁战国此时正站在陈立业家附近不远处,紧紧地盯着街道上的这道临时哨卡。
高阳神色严肃:“事后,我自己也去了一趟档案室。里面唯一被动过的,就是金克俭从长春发来的那份情报。”
今日,陈立业家附近的街道与往日不同,丁战国特意吩咐了警备区在这里安置了临时哨卡。
“金克俭?”
陈立业抬眼看向她:“丁战国。”
“就是先前我和你们说过的,打入长春保密局的一个同志——金秘书。”高阳顿了顿,神情有些落寞,“不过他已经牺牲了。”
“谁的?”
冯部长想起来了,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他找到证据了。”陈立业一边穿着大衣一边说。
高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国民党的‘黑虎计划’保密性很强,他一直在想办法弄到这个行动的情报。丁战国的问题上报后,高层经过权衡,还是决定撤出金克俭,暂时不碰丁战国,以期可以挖出他后面的人。但谁都没想到,金克俭竟然用诈降的法子舍生取义,最终引出了向庆寿,可惜还是让他把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出什么事了?”见陈立业神色匆匆,妻子关切地问道。
冯部长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电话那边,李春秋郑重地说了几句。陈立业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行,你说个地方,我马上去找你。好,九点半,还是昨天我们见面的那个路口,我还是那辆车,咱们在车上聊。”说完他将电话挂了,一转身,看见了端着两碗热粥走出来的妻子。
高阳的声音陡然有些深沉:“对付丁战国这么狡猾的人,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暴露我们对他的跟踪。所以我们必须外松内紧,在向庆寿死后不退反进,提拔了丁战国的职务,还把他最在意的特别通行证颁给了他。果然,他沉不住气了。”
与此同时,陈立业家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陈立业连忙快步向前抓起了电话:“李大夫,你说。这么急?”
“这条毒蛇冬眠了那么久,终于出洞了?”冯部长立即追问。
那辆推车越走越近,老汉还在卖力地吆喝,两个小伙子立即推开车门快步向他走去。
高阳点点头:“对。借着顺路开车送人的理由,他潜入了市委的后院。”
只见车窗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正推着一辆小推车,从一条巷子里拐出来。那辆推车上架着一个铁皮炉子,炉子旁插着一杆小旗,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棋子火烧,唐山正宗。
“他做了什么?”
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里,两个正在昏昏欲睡的小伙子忽然被这叫卖声惊醒了。二人对视一眼,连忙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这是唯一的盲点。”高阳皱起眉头,“我们跟踪的人离得太远,没看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只对后院感兴趣。这,倒是很奇怪。”
许是年关将近,这条街上行人并不多,冷冷清清地,只有一串叫卖声从这条街道的深处传了出来:“火烧,棋子火烧——火烧,棋子火烧——”
路上灯影绰绰,昏暗的灯光透过车窗打在李春秋脸上,显得有些变幻莫测。
清晨的阳光洒下,一条窄街从沉睡中复苏。
魏一平开着车,二人都是一语不发,车内异常沉默。
凄冷的月光下,李春秋的脸上感慨万千。
终于,李春秋率先开了口:“丁战国带我去自来水处理站的时候,姚兰自己去买了车票。”
李春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颤抖的身体,将嘴巴贴近她的耳边:“等过了年,我就把这些天的事,慢慢说给你听。”
魏一平目视前方,表情不变。
姚兰的眼泪瞬间又流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就这样看着李春秋,二十多天来的委屈、不解和抑郁,终于在这一刻尽情宣泄。她捂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李春秋继续说:“那个开车的同事是巧合。下班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他听说我要去火车站,便执意要送。”
“只要过了这个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什么坎儿都过去了。”李春秋轻轻抓住姚兰的胳膊,将她揽进怀里,“到那时候,我什么都不干了,就陪着你和李唐,我们好好过日子。”
魏一平还是一言不发。
听他这么说,姚兰一直望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可一直没有等到回信,以为是您没弄到车票,所以这才先出了门。”李春秋还在说着。
李春秋接着说:“我是有事瞒着你,我不是法医,但也不是特务。你看见的事并不是你看见的那样,你想到的事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再有两天,到了年初一的早晨,我就什么事都不用瞒着你了。”
“站台上,你太太的情绪很脆弱。”这时,魏一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看起来很多愁善感,就像分别一样。”
姚兰点点头。现在他说什么,她都愿意信。
“女人嘛,每次都这样。”李春秋笑着道。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轻而坚定:“你相信我。”
“该不会是她知道了你别的什么事吧。”魏一平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李春秋见她这副慌乱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他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特务,我没有安过炸弹,我也没有害过一个好人。”
“她什么也不会知道。”李春秋微敛笑意,“这一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怀疑过,也就止于怀疑。我是说,她怕我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姚兰胡乱抹了一把脸,小声地说:“快去找车呀,快呀!”
魏一平重新看前方的道路:“这倒对。怀疑、不安、忐忑,或许还有一点内疚。”
见他不说话,姚兰立即起身去收拾东西。她手忙脚乱地冲到衣帽架上摘下李春秋的衣服,将它们一件件地往摆在地上的皮箱里塞:“咱们这就走,连夜就走!你去找个车,我去把李唐叫醒,不要等到天亮了,别让那个姓魏的再来找你,我们这就走!到了路上你再告诉我你想说的,比如说你不是特务,你只是个嫌疑人,不不,你连嫌疑人都不是,你是个好人!这些话等回了依兰,你再好好跟我说……”她转身一看,李春秋还是一动不动。
李春秋的嘴角慢慢平复。他扭头看向魏一平。
听她这样说,李春秋的眼睛也红了。
魏一平从后视镜里,与李春秋四目相对:“每个回心转意的女人都会内疚,毕竟她曾经背叛过你。”
姚兰顿了顿,抬手胡乱地擦着眼泪:“你问我怎么去打那个电话,你问我见没见过你的炸弹。是,我没有,我是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也的确没有看见什么枪和子弹;可春秋,我是你老婆,你心里有事我是能够看出来的,我知道这个就够了。你说你想走,你不想在哈尔滨了,我知道你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和你一起过。你不是说回依兰吗?明天咱们就一起走,一起回依兰,行吗?”
听到这里,李春秋没说什么。
李春秋被她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背叛者的眼神里,总有那么一丝内疚。不是吗?”魏一平微笑着,眼中却全无笑意。
姚兰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声音打着颤地说:“春秋,一个月了,你就像是变了个人,我已经不认识你了。你没有睡过一天整觉,一天到晚都心事重重,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方黎,因为赵姑娘,可她们都不在了,她们已经成了过去,但我还是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半夜说走就走,三天两头都是那些奇怪的电话。那些人为什么要跟着李唐?还有那个姓魏的教授,我看得出来你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跟他坐在一起吃饭?你告诉我啊!”
瞬间,李春秋变得面无表情。
李春秋被这些话彻底打动了,一双眼眸里,目光微微闪动。
社会部大楼内,冯部长与高阳的谈话仍在继续。
姚兰慢慢放开了他,竭力平复着。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向表情不甚清晰的李春秋,轻声说:“等你被关起来判了刑,起码我还能去看看你,能给你做手擀面,浇上你最爱吃的卤,给你送过去。等李唐长大了想找爸爸的时候,我也能告诉他,他爸爸还活着,还没死,就算是为了他,他爸爸也会出来,再见一见他。”
“十年前,丁战国阻止了李春秋的同党老赵刺杀腾达飞,李春秋由此断定他是腾达飞的人。”高阳琢磨着,“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就意味着,丁战国和‘黑虎计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李春秋紧紧地抱着她,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眼睛里有一种别样的东西。
冯部长点头:“而且,他很有可能还是这个计划里的核心人物。”
哭了半晌,姚兰突然转身抱住李春秋,在他耳边抽泣着:“求求你,你就让我去举报你吧!让我去找人把你带走,行吗?你为什么要去当特务?好好的日子,平常的日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过啊?求你了李春秋,你就让我打个电话,就让我带人回来,连夜把你抓走,这样起码你不用死,不用再替他们安炸弹,不用再去杀人了……你到底杀没杀过人?你告诉我,医院的炸弹到底是不是你弄的?”
高阳继续道:“他曾经有两次深夜外出,因为不敢跟太近,小唐两次都跟丢了。现在回想起了,他半夜去接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腾达飞。”
李春秋轻轻地抱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兀自沉默着。
“明天就是除夕了,他肯定有动作。”冯部长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终于,姚兰受不了了,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用力地抱住李春秋的胳膊,无声地哭了起来。
闻言,高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对他的监视,要提到最高级别了。”
尝到嘴里渐渐泛开的血腥味,姚兰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感觉到手臂上的濡湿,李春秋更加用力地将她抱紧。
市公安局里,丁战国的办公室没有开灯,他坐在黑暗中冥思苦想。
姚兰用力咬着,她的牙齿此时已经切进了他的皮肤,有血顺着胳膊淌下来,一滴、两滴,滴在地板上,砸开了一朵朵血花。
今天,就在他即将得手杀李春秋的时候,小唐的突然出现,让他不免有些疑虑。
姚兰又挣扎了一阵,见毫无效果,突然低头一口咬住了李春秋的胳膊。李春秋任由她咬着,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姚兰咬着的并不是他的胳膊一样。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他真的是顺着车轱辘印找来的?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如果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那问题就显得很严重了。
李春秋继续在她耳畔低语:“把他们找来,当着李唐的面给我戴上手铐带走。如果我不是特务的话,你又要怎么和李唐解释,怎么和他说?你让我告诉他,他爸爸不是特务,只是个嫌疑人?”
任何一个微末的疑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不敢怠慢,毕竟这是一个关系到他本人、关系到腾达飞乃至整个“黑虎计划”生死存亡的大事。
“放开我,松手!”姚兰见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只得压低声音尖叫。
他猛地站起身来,在黑暗中来回踱步。许久,他慢慢站定,露出决然的神色。
李春秋继续问:“去找丁战国还是高阳?电话打通见了人,你怎么说?说自己的丈夫是个特务,他是个做炸弹的?炸弹呢?你看见了吗?”
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姚兰用力地挣扎,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语。
魏一平的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透过车窗,李春秋发现车已开到了姚兰家附近。
他凑近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地说:“你去找谁?”
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姚兰看着他,突然一用力将他推开,就要往门口跑去,但她还没站起来便被李春秋从背后抱住了。
魏一平仔细地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街道,开玩笑似的说:“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我是你丈夫,你心里藏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来问我?”看见她眼中的绝望,李春秋心里有些苦涩。
李春秋看着他,没有出声。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信任的人,可是现在,他在她面前变得这么陌生。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我最怕在这里看见刚刚送你去车站的那个同事。”
“现在已经不用再怀疑了。”姚兰冷笑一声,眼中泪水却更甚。
“站长……”
李春秋沉默了一阵,接着问:“你怀疑我多久了?”
不等他继续说,魏一平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明天就过年了,咱们聊天的气氛也别老是这么沉重。开个玩笑而已,嗯?”
“你是个特务,做炸弹的特务。”姚兰咬牙切齿,她的眼中开始沁出泪水,甚至透着一丝绝望,“医院的爆炸就是你弄的,对不对?!”
李春秋也跟着笑了笑。
“告发我什么?”
魏一平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儿,明天的现在,咱们就能安安心心吃饺子过年了。再多一天,你就随时可以回南京授勋,我在这里提前祝贺你。”
“对。”姚兰的声音透着愤怒,却也很轻很轻。
“立功的关键时刻,那些人还肯让我们参与吗?”听魏一平提起这件事,李春秋故意问。
李春秋压低声音,轻轻地问:“你要去告发我吗?”
魏一平嘴角一挑:“我相信,上面把我们留到今天,不仅仅是让我们给哈尔滨贴几副春联吧?”
姚兰毫不退缩地与他四目相对,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脸上看出两个洞来。
李春秋附和了一声,表情不置可否。
李春秋松了口气,撑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神色愤然的姚兰。
魏一平将车开到了楼下,二人道别后,李春秋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姚兰的脚已经悬在半空中,但她还在奋力挣扎着,这样奋力的挣扎使李春秋一个重心不稳,抱着姚兰双双倒在了沙发上。
待到轿车完全驶离视线,李春秋立马转身狂奔上楼。
此时,姚兰已经死死地握住了电话听筒,眼看就要开始拨号。李春秋情急之下,索性将她拦腰抱起,用另一只手将电话拿起来用力一拽,电话线一下子断了。
他用力将门推开,卷着风雪冲进房间,接上电话线,抓起电话便立即拨了个号码出去。
这样安静的夜晚,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轻易地打破寂静。为了不惊醒李唐,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拼命地用尽了手上的力气,贴身相搏,僵持不下。
电话接通后,他立刻说道:“老陈,是我。李唐的作业本忘带了,他今天晚上坐火车回依兰,过了年才回来,怕是赶不上交作业,学习能关照一下吗?”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焦急,像是方寸大乱。
客厅里,李春秋拼命地拽着姚兰,试图以此阻止她打电话。
听见电话那头陈立业说了几句之后,李春秋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对,一个小时前的车,如果中间不停的话,天亮就到了。”
静默的夜色里,姚兰家的客厅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凌乱的摩擦声。
轨道上的火车疾驰着,夜色已深,车厢里的旅客们全都昏昏欲睡。
他站在窗边,紧紧地盯着那扇窗户,神色阴冷。
此时,李唐早已躺在姚兰的怀里睡着了,姚兰则一直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在情况复杂的车上睡去。
沉思了一阵,他突然起身走到窗前,看向不远处对面一扇仍旧亮着灯的窗户,那是李春秋的房间。
坐在她对面的一位似乎一直在看报纸的乘客,将报纸稍稍下移。他的左手戴着一只手套,动作看上去有些不太灵活,像是受了伤。
从交通驻在所回来的丁占国,此刻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沉思着,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这个乘客不是别人,正是特务彪子。
零点十分,整座城市已经出奇地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