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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小钩屋会议

握手时,宫泽感到有点紧张。御园满面笑容,接下来要谈的想法对御园来说,很难说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宫泽没有流露出这种不安,说:“今天要占用您宝贵的时间,和您谈谈那件事。”

“我听坂本先生说,您正在积极地推进这件事。非常感谢。”

宫泽马上进入正题。

他坐电梯上楼,在接待处报了姓名。在充满了市中心办公室气氛的静谧中等待着,坂本很快就出现了,他带着宫泽去了接待室。虽然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但御园已经来了。

“首先,我完全赞成把希尔可乐用在贵公司的鞋部件上。请务必这样做。这双鞋不仅可以提供明显的竞争优势,从功能性和环保角度来看,它也一定会在世界范围内赢得众多粉丝。使用希尔可乐鞋底的户外鞋上市,创立品牌,在我们看来就像在做梦一样,感谢御园先生的眼光。”

宫泽坐电车时一直在想,如果见到御园该如何说,但是到了车站,思路仍然没有厘清。无论怎么想,他也不清楚到时候局面是否会不由自己控制。那么,就只能和御园面对面坦诚交谈了。

御园满意地点了点头。宫泽说出的是真心话,没有半点虚伪。但接下来才是问题的核心。

宫泽午后出了家门,大地把他送到车站。乘高崎线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上野。从那里坐地铁到坂本公司所在的日本桥。

“前些日子听了您的那番话之后,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今天就想坦率地说说自己的想法,包括我提出的另一个建议。”

已经是三月了,却像隆冬一样寒冷。蓝天像是涂了清漆一般澄澈,冬日的微弱阳光洒落在北风呼啸的行田街道上。

“您想提收购的条件?”

5

“不。”宫泽摇了摇头,继续说,“您的提议是收购敝公司,但我从头开始考虑了一遍。恕我直言,收购对我们和贵公司来说,真的是最佳方案吗?”

“拍板的人是我。”宫泽对此铭记于心。

没有回答。御园将视线投向宫泽的脸,沉默了几秒钟,催促他讲下去。

不管别人怎么说,最认真地考虑小钩屋将来的那个人始终是自己。宫泽有着这样的自负。

“如果您的目的是在贵公司的鞋部件上使用希尔可乐,那么您不必进行收购。真要进行收购的话,公司内部审计要花费不菲的金钱和数月的时间。如果敝公司成为子公司,就必须遵照作为美国上市公司的贵公司的会计制度,更换我们所有的系统。而贵公司增加一个子公司,也增添了对股东的说明义务。而且,这样做会经常被问及合并效果。无论是对敝公司,还是对贵公司来说,这不都是负担吗?”

——我不是想听阿玄赞同的话。不管阿玄反应如何,我还是想和他说清楚。对于把人生的大半辈子都贡献给小钩屋的阿玄,我认为这是最低限度的礼节。但是——

御园靠在扶手椅上,把手指按在眉间不作声。

富岛好像要说什么,但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行了个礼,走出了房间。

“与收购相比,我认为业务合作更简单,也能满足您前几天提到的愿望。我们和贵公司签订合同,向贵公司专供户外运动鞋零部件上使用的希尔可乐。这样就可以充分实现贵公司的预期目标。怎么样?”

宫泽很明确地回答:“有这个可能。但是要保留原来的员工是最低条件。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我也曾这样想过。”过了几秒钟御园就回答了,“确实,如果能签订这样的合同,我觉得既合理又方便。但是,如果从做生意的角度综观全局,仅仅靠这样的合同是不行的。因为我们无法解决关键问题。”

富岛问道:“您也会同意他收购我们吗?”

御园指出:“首先阻挡在我们面前的是贵公司的设备问题。还有,恕我冒昧,这个生意以后做得越大,贵公司的财务状况就越令人担心。能确保百分百的供货吗?——当然,我不是在怀疑您。这是另当别论的事情。世界上不是有很多事想做也做不成吗?因为各种状况或者意外,难以为继的情况也是有的。我们之所以建议收购,也是为了消除这些风险。”话虽温和,但他的发言句句在理,能看出御园确是一个天才经营者。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斗胆问一句,能让贵公司和我们一起冒这个险吗?”

“就算和他谈了,对方不答应的话,您怎么办呢?”

御园望着宫泽的目光,在忖度他的意图。

“我打算先和菲利克斯的社长御园谈一谈。”宫泽说。

“那么,是贵公司进行设备投资吗?”

“说实话,这件事我参与不了意见。”富岛慢吞吞地回答,似乎有些悲伤,“不管我说什么,社长都打算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吧。那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可能听起来很不负责任,但我不赞成也不反对。因为我无法做出判断。这是社长该自己考虑自己判断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

“不,仅靠我们自己,无法完成满足贵公司需要的设备投资。”

硬要说的话,富岛的表情里流露出的是失望。

宫泽直视着御园,说:“能否请贵公司支援我们这笔投资,以什么形式都行。也可以由贵公司购入设备再借给敝公司。能否请您考虑一下?”

不知道富岛听到没有,没有反应。是生气了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别的想法?富岛的表情好似自己投出的感情被漂白了一般。宫泽看到富岛这副表情,才发现富岛的心情并非上述的任何一种。

御园没有马上答复。不,头脑灵活的御园或许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也许只是在考虑应该如何说服宫泽。坐在桌子另一侧椅子上的坂本屏住呼吸。坂本也好,御园也好,都应该有宫泽无法想象的金融实务经验,以及与之相伴的价值观和判断基准。对照那个评价标准,自己的提案到底怎么样,宫泽完全不清楚。也许是值得考虑的,也许根本就不屑一顾。

“我和社长见过面,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坦白说,我不太喜欢融资这个方式。”不久,御园开口了,“我们准备设备,然后委托贵公司生产的话,就等于是融资给小钩屋,然后还要自己还清资金。与其那么麻烦,不如收购它,简单易操作。”

富岛无力地靠在沙发的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神游移。

御园的话是对的,但如果不能在这里反驳的话就输了。

宫泽摇了摇头,说:“在那之前,我想先跟你说说。”

“我承认御园先生的提案是合理的。”宫泽明确表示,“但是,我背负着百年老字号的使命坐在这里。从曾祖父那一代传承下来的公司是不能这么轻易卖掉的。”

“资助的事跟对方说了吗?”

“我想确认一件事,宫泽先生想继续推进新事业对吧?”

“他们的目的是在菲利克斯产品上使用希尔可乐,由此可以与竞争对手的产品拉开差距。那就不必收购我们,只要和我们进行业务合作就行了。让他们独家承包希尔可乐的生产,作为回报,他们要资助我们的设备投资。我觉得这并非不可行。”

仿佛想起了一件遗忘了的重要事情一样,御园说。

听到“收购”二字,富岛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但是无言之间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激动。

“是的。我无论如何都想让陆王成功。加入贵公司的旗下,也许会简单一些。但正因为太简单了,让我有点迷茫。虽然只是足袋,但已经做了一百年了,小钩屋的招牌分量可没那么轻。”

“是坂本先生。他们当初想收购我们。”

宫泽语气变强硬了。平时沉睡在内心深处的对小钩屋的热爱和自尊心交织在一起,溢于言表。

“谁跟你说起的?”

御园脸色阴沉。

“你可能知道。是做户外运动纺织品业务的菲利克斯,总部在美国。”

“你对老字号的招牌这样执着怎么行?”御园显得有些焦躁,“听好了,宫泽先生,”御园一下子把上半身向前探去,盯着宫泽继续说道,“招牌、老字号,听上去可能好听,但如果它有价值的话,它在现阶段就会让公司有所成长和发展。所谓的公司价值是什么?”

富岛面带僵硬的表情问:“那个大公司是哪家?”

御园话中暗指小钩屋的捉襟见肘。另外,菲利克斯是创业十几年便取得飞跃性发展的新公司,在否定历史这一点上,它的存在很有价值。历史悠久的公司有那么伟大吗?招牌有那么尊贵吗?御园的质疑无声地传达给宫泽,又回到“公司的价值是什么”这一根本性问题上来了。

“借钱就得从银行借”,这是富岛的信条。从其他地方借,就算是跟自己的父母借,富岛也是反对的。

“虽然敝公司是一家小公司,但是在这世上,还有客人喜欢我们家的足袋,一直穿着它。”宫泽继续回应道,“我们现在正准备进入跑鞋行业,但是我不会忘记做足袋。这才是我们小钩屋的生存意义。百年的时间不能计算价钱。但是,不能计算价钱的东西也是有价值的。虽然获利不多,但我们却在这个世界的一角,得到了虽然狭小却能够生存下去的空间。这没有价值吗?”

富岛的姿态是彻底保守的。尤其是涉及资金时,更是丝毫不动摇。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一定有什么价值。”御园不否认。但是,这句话似乎暗含讽刺。他之所以能这样说,可能是名朝气蓬勃的经营者身上的叛逆精神使然。

富岛没有立即答复。他眯起的眼睛里,发出了冷冷的警戒的目光。

“但守住传统和同意收购是毫不矛盾的。”

“我可不想碰那种东西。实际上,有一家大公司对希尔可乐感兴趣,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拉到资金。”

“您说过收购之后让我继续任社长,并且可以继续做足袋,是吧?”

宫泽仿佛想让富岛安心一般,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说:

宫泽看到御园点了点头,便问道:“那么,我想问一下,它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呢?当老本行足袋的处境艰难,或者希尔可乐的独特价值消失,或者有人开发出代替它的新材料,对于贵公司来说,小钩屋还有什么价值呢?那时,在贵公司中,小钩屋的地位会变成什么样呢?当我们变成不能达到目标利润率的包袱公司,您还能保证不会干脆关闭它或者把它出售吗?”

“如果银行知道我们对商工贷款出手了,就会被盯上,不会再借钱给我们了。”

“将来的事我不知道。”御园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努力不变成那样才叫经营企业。您也不认为小钩屋维持现状是好的吧?如果不想因为盈利问题倒闭的话,就应该努力提高利润率。”

商工贷款比银行利息要高得多,是金融公司提供的融资。薄利多销的小企业,充其量也不过是暂时借个小额贷款而已,借久了,光是利息,就能把所有的利润榨干。借商工贷款是一种自杀行为。

“我是说,如果把提高利润率放在首位的话,小钩屋就只能停止足袋生产了。因为生产足袋的利润率与贵公司标榜的高收益相差甚远。唯独这一点,我无能为力。也正是因为小钩屋远离了盈利竞争,才有一些东西得以传承。”

富岛突然表情僵硬,警告说:“商工贷款是不行的。”

“那您就一直待在那里吧。”御园嘴里突然冒出这种话来,“既不追求盈利也没有发展,要是把这美化为历史啦,招牌啦,您留在那里就好。我们对此无权说三道四。但是,宫泽先生,您是想从那里解脱出来,才想开发跑鞋的吧。”御园说到了问题的根源,“但是遗憾的是,这个行业没有宫泽先生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是速度和经营资源,还有企划和销售力说一不二的世界。既然要在这个行业一决胜负,不论出自什么理由,我都觉得不看重收益的公司不值一提。”

宫泽说:“也不一定非要跟银行借。”

这就是御园的真心话吧。

“没有这样的银行。”富岛断言说。

“当然,我并不是否定追求利润。”宫泽静静地反驳,“但是,我们的存在意义不仅在于营利。不知您是否能理解这一点。”

宫泽说:“那找一下给我们提供资金的地方不就行了吗?”

沉闷的沉默降临了。坂本也不想插嘴。因为知道即使参与讨论,也没有意义。

“不管怎样,目前资金是绝对筹措不到的。前几天我跟您说过了。”

宫泽继续说:“当然,您的提议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但是,只凭经济合理性这一点就能马上成为合作伙伴吗?并没有那么简单。”

富岛露出了厌烦的表情。虽然只是瞬间,又是微乎其微,本人也努力不让它流露出来,但似乎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控制住,还是在脸上浮现了出来。

御园是否把收购企业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昨晚,宫泽直到很晚还坐在电脑前,在网上收集关于菲利克斯和御园的一切信息,这令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宫泽说:“我想想办法继续生产希尔可乐,你觉得怎么样?”

顶多只有十几年历史的菲利克斯,以日美为中心开拓了市场,发展迅速。宫泽对菲利克斯和御园了解得越多,就越了解御园的经营理念。

宫泽指了指背后的社长室,富岛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手里拿着老花镜站了起来。为了不让人听见,宫泽关上门,等待着富岛在沙发上坐好。

御园熟悉品牌战略和流通,利用创业前建立的各种人脉关系发展起来的创业初期,他的资本并不雄厚。为了弥补资金不足,他进军冷门行业,成功地渡过了这一困境。并且他还多次收购小公司弥补自己的不足,用金钱解决了时间和发展的问题。

“阿玄,我有话要对你说。”

宫泽看到一份清单,记载了菲利克斯在最近几年收购了什么样的公司。他注意到上面记载的公司数量之多,想到小钩屋也要成为上面的公司之一的事实,不禁不寒而栗。

4

如果以宫泽的方式解释御园的经营理念,那就是“缺什么吗?那就去买吧”。

大地这样告诉自己。在大地眼里,三月都市的景象有些太过萧瑟。

缺失的部分,用灰泥补上,以此来建立理想的公司形象。御园的这种经营方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证明御园本身是优秀的进货商。不是购买商品,而是购买公司。宫泽感觉御园已把收购公司当作家常便饭。

这样就够了。我已经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路。

对御园来说,收购小公司的行为也许并不稀奇。但是,对于被提议收购的宫泽来说,那意味着公司到了他这一代要发生转型,对于员工们来说,是可能左右人生的大问题。

虽然现在还没有亲身感受到这句话,但是大地也明白饭山想说什么。

即使提案的内容合理,只要存在无法填平的鸿沟,被收购的公司最后只会被吸收。在最初的条件中,即使宫泽能担任一段时间的社长,不知不觉中菲利克斯的人也会占据这个位子,用菲利克斯的合理主义来评价小钩屋。

“人生仅此一次。”不知何时,饭山曾对大地说过这种话,“干点喜欢的事吧。因为好面子、装酷,而不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没有比这更让人后悔的了。”

按照他们的评价标准,做足袋肯定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传承着日本服饰文化的使命感和对顾客的责任感——在盈利的计算公式面前,会不会被当作无用的东西而遭到排斥呢?

大地望着车窗外面,也许到新公司上班后,这是他每天都会看到的风景。但他心里又涌上了新的疑问:这样果真好吗?

宫泽必须守护的“招牌”不是单纯的时间积累得来的,也不能单纯地以经济合理性的维度来评价。

我在小钩屋里有过这样的经历啊。现在,我要离开这个公司,走上新的道路。

这时,抱着胳膊的御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在每一天的战斗中,大地学到的是工作的意义所在,也是真正的快乐。那就是一门心思做些东西,为别人做贡献。从默默地全神贯注的工作中,他品尝到了挑战的乐趣。

“看来,我们对经营的想法大不相同啊。”御园说。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谈判破裂。

但是,一旦成了员工,小钩屋却展现出与他小时候所熟知的截然不同的面孔。看上去安稳的百年老字号足袋工厂,因为资金周转的问题,每天都竭尽全力拼命奋斗,努力地想要生存下去。就像在狂风巨浪中颠簸着却还勉强漂浮在水面上的船只一样。大地就如同一名水手。

宫泽静静地回应道:“当然会有不同。迅速成长起来的贵公司和十年如一日般生存下来的敝公司不可能相同。但是,敝公司就是这样的公司。而正因为想法不同,我才觉得不用您提议的收购这种方式比较好。”

从孩提时代开始,大地只把自家小钩屋当作一家普通的公司。

宫泽说完又郑重地对着御园说:“您能帮助我们吗?作为回报,我将为贵公司提供足够多的希尔可乐。”

那的确是一份很有趣的工作,和饭山一起废寝忘食地埋头开发鞋底的每一天,看到穿着陆王的茂木在新年接力赛上奔跑时的激动心情,以及寻找鞋面材料时跑客户的艰苦日子。

“融资嘛,没什么意思。”御园的回答很冷淡,“这样的话,远不如我们自己投资设备好。”

“谢谢。”大地弯下腰向他鞠了一躬。走出大手町的公司,向东京站方向走去。他此刻的心情本该如做梦一般,但现在他一门心思想的,却是刚才川田的问题,“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做这个工作”。

这时,宫泽终于正面问道:“贵公司可以这样做吗?要是这样,对敝公司来说是最好的。但是,贵公司能做到吗?”

“面试表现得不错啊,宫泽先生。”内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大地说,“结果一出来,马上通知你。今天辛苦了。”

御园带着愤怒的目光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

经过四十分钟的面试,大地出来了。

他用右手轻拍了一下膝盖,接着说,“那么,收购的事就当没有过吧,这样可以了吧?”

“不。我积累的经验已经足够了。”大地说,“我想在贵公司实践这些经验。”

谈判破裂了。

这句话对大地本身来说也出乎意料。

御园一看没有如愿以偿,就想早早结束谈判,宫泽对他说道:

“恕我冒昧,你的这些经历很棒,对贵公司来说虽然是不幸的,对于想录用你的我们来说,却是幸运的。因为这些经历让你成长了。现在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想问你一句话。”川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做这个工作?”

“御园先生,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我认为向贵公司供应希尔可乐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立刻下结论很容易,但还是请您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做到底合不合算吧。”

川田对咬着嘴唇的大地说:

“我们自有我们的想法。”御园一步也不退让,“如果您不能理解,那就没办法了。贵公司已经错过了大好机会,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续做下去。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筹集资金。目前,从我们公司的实力来看,银行是无法融资给我们的。我现在充分感受到了新产品开发的艰辛。虽然看起来是暂时成功了,但企业的风险却隐藏在各个地方。有的可以预测,有的不可预测。如果复盘,我应该事先考虑机器可能发生故障的风险。”

宫泽凝视着对方,静静地说道:“做生意本来就是要对等。希尔可乐的价值和对我们公司的收购建议也应当对等。只有对等才能成立。您觉得我会后悔,是不是因为敝公司面临资金困难的问题,被您轻视呢?”

川田兴致勃勃地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既然已经参与到这个地步,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吧。能讲给我们听一听吗?”

“实际上贵公司的设备……”

大地点了点头,说:“是生产希尔可乐的机器发生了故障。因为筹措新的设备需要超过一亿日元的资金,所以希尔可乐的生产暂停了。”

“希望您不要小瞧我们。”

“这是什么问题,能说来听听吗?”人事部部长川田问道。

宫泽斩钉截铁地说道,瞪着御园。“的确,现在没有资金进行设备投资。但是,希望我们供应希尔可乐做原料的,还有其他地方吧。生意对象不仅仅有贵公司。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合适的选择。到那时后悔的会是您吧。”

“后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起初是鞋面材料的供应商拒绝供货。这个问题因为前些天终于找到了代替的公司,有了解决的希望。不过,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到现在都没能解决。”

御园沉重的目光射向宫泽。初次握手时表面的平静与优雅已经荡然无存,御园现在以责备的目光望着宫泽。

听到大地的回答,南原瞪大了眼睛,闭上了嘴巴。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宫泽说着,站起来,伸出右手,说,“今天谢谢您了。能见到您,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并非如此。”

御园敷衍地握住宫泽伸过来的手,只简短地说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就把视线从宫泽身上移开,百无聊赖地站起来。宫泽还没离开那个房间,御园却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不高兴。

“作为新产品,能够做到这一步,就相当于成功了。”制造部部长南原带着满意的口气说,“销售额也涨了很多吧。一帆风顺啊。”

刚一走出房间,宫泽就小声说:“完了。”这和御园说的后悔稍有不同。宫泽的内心某处,的确潜藏着希望得到御园救助的念头。但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应该抱有这种幻想。

他还讲了请来大师级跑鞋顾问村野的经过、与亚特兰蒂斯的竞争关系、派生产品“足轻大将”的开发,以及与在新年接力赛中活跃的茂木签订了赞助合同的事。

陆王无论如何都想继续研发下去——不,一定要继续研发下去。但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菲利克斯不应该是唯一一个答案。

大地如此详细地叙述,并非因为这是就职面试。在自己的人生中,做过这样的工作,能让人兴致勃勃地倾听,对此大地不由得感到很高兴。

“对不起。”宫泽对来到电梯大厅送行的坂本表示歉意,“我还以为可以互相让步呢,没想到谈判破裂了。”

大地热情洋溢地讲述了当时的开发经过。虽然这其中的大半都能猜测得到,三名董事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时而点头,时而浮出笑容,专注的表情虽然各不相同,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对大地所说的都抱有好感。

坂本说:“您不必道歉。”他按下下行的按钮,说,“听了社长您的话,我也能理解您的选择。为了资金周转而同意收购是完全错误的。”

“是的。另外,能否将其转用为鞋底这一构想本身就是创新。话虽这么说,这毕竟是久已不用的专利,虽然曾经有样品,但它如果不能满足跑鞋鞋底所需的两种相反的特性——合适的硬度和柔软性,也是不行的。”

“不过,陆王的再生产已经遥遥无期了。本来这也许是个能让陆王研发顺利进行下去的机会。”

企划部部长桐山问:“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跑鞋厂家知道这种材料吗?”

坂本安慰道:“不要悲观。正如您说的,菲利克斯肯伸出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一定还有其他公司同样承认希尔可乐的价值。听了你们二人的谈话,我感觉自己明白了这一点。”

“不是。我们公司有位叫饭山的顾问,专利是他的。原本是他压箱底没什么用的专利。后来父亲和他探讨用它来做鞋底是否合适。再后来就把他聘来做顾问,开发这双鞋。”

宫泽说:“但是这是一场与时间的战斗,我们得快点找到这样的公司。”

对此感兴趣的是制造部部长南原。

回到公司后,饭山突然出现,问道:“怎么样?”

“这个叫什么来着——希尔可乐?这个技术是专利吗?你们的专利?”

宫泽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很遗憾”。

内山站起来,从大地的手中接过陆王,交给了三人。顿时传来了一片惊叹声。

饭山在社长室的入口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宫泽,停顿了几秒,说:“没有什么事总是一帆风顺。”说完就消失在门的那一头了。

“是跑鞋。”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大地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双陆王给他们看,“父亲作为社长想看看能否进入跑鞋这一行业,经过反复试验,经历了不少挫折,做出了这双鞋。这双鞋的独到之处在于这个鞋底。这个材料叫希尔可乐,原料为蚕茧。这种新材料有很强的耐久性,却又薄又轻。这双鞋子拿在手上,您会发现它比看起来更轻。”

这是饭山独特的安慰人的方式。话虽如此,宫泽有过一帆风顺的记忆吗?好像从来没有过。

男人的左右各有一个人。根据事先掌握的信息,现在发问的是人事部部长川田董事,左边坐着的是制造部部长南原,右边是企划部长桐山。这三人可以说是实质上左右着这家公司的重要人物。最终面试的会场是位于大手町的梅特罗电业的会议室。只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过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大地正和董事们相对而坐。桌子的右端,还坐着前几天在面试中将大地带到这里的人事部部长代理内山。

宫泽坐在社长办公室的扶手椅上,闭上眼睛。这时传来了卡车到达工厂的引擎声,柴油发动机的声音以及倒车警示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不久之后,这些声音停了下来。这时,宫泽发现设置为静音的手机正在震动。

“足袋商的新产品是什么样的?”

是一个来自陌生人的电话。宫泽只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就按下通话按钮,把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家里的公司是生产足袋的,近一年来在研发新产品,我在帮忙做这件事。”

“我是御园。”宫泽屏住呼吸,“刚才谈的事情,我有一个新想法,想和您到时再探讨一下。”

“我们对你的评价好像相当高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6

坐在中间的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把老花镜摘下,望着大地问:

再次到坂本公司去见御园听他的提案是一周后的事了。之所以过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菲利克斯公司内部需要研究和调整那天御园想到的点子。

3

“那么,御园社长的提案是什么呢?”饭山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宫泽。

到现在为止,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新的选择之门,在宫泽的眼前打了开来。

天完全黑下来了,从社长室的窗户可以看到照亮外面工厂院子的夜灯。这天的工作结束后,缝制部的员工们正要下班回家。宫泽瞥了他们一眼,又把视线转回饭山。

是这么回事吗?

“首先,作为设备的投资资金,融资三亿日元给我们,这个设备要能跟上菲利克斯生产计划。”

饭山在说什么?宫泽的头脑中逐渐浮现出了饭山这些话背后的意思。

看着饭山的目光中流露出细微的紧张情绪,宫泽继续说道:“贷款期限为五年。利率等同于菲利克斯自己的借贷利率。也就是说,利息非常低。”

宫泽凝视着饭山,甚至连呼吸都忘了,说不出话来。

“然后呢?”饭山催促道。

“听好了。对方的目标是希尔可乐。”饭山把食指指向宫泽,接着说,“我把希尔可乐的专利给了小钩屋做跑鞋。也就是说,现在除了小钩屋之外,没有商家能制造希尔可乐的鞋底,对吧?御园要的是你拥有的这个权利。那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宫泽说:“三年之内,可以保证来自菲利克斯的订单。他们承诺了最低订购数量。可以认为,在那段时间里,只要有来自菲利克斯的生意,就应该能偿还贷款。”

“折腾折腾……”宫泽喃喃自语地重复着。

“那之后呢?”

“不是的。”饭山毫不顾忌地厉声说道,“你为什么人那么好?为什么这么一本正经,死脑筋?为什么不再多折腾折腾?”

面对这个问题,宫泽直视饭山的眼睛答道:

“但是,要是不接受这个提案,我们的新产品就……而且对于顾问来说,这样做也更好些。”

“没有保证。之后的订单,由之前的三年的销售业绩来决定。卖得好就会增加,卖不好就会减少,也有可能接不到订单。”

辛辣的言辞瞬间就冒出来。

“那就看希尔可乐有没有真正的价值了?”饭山问。希尔可乐的真正价值,世间果真能接受吗?它是否能作为高性能的环保材料为世间认可并生存下来呢?

“这么容易就卖了这百年的老铺吗?你们公司就是这个水平?你这个经营者就是这个水平吗?”

宫泽回答:“对。”

饭山继续对哑口无言的宫泽说道:

“三年后,如果订单中断,万一不能偿还,会怎样?”饭山问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你真是个笨蛋。”

“那就不偿还贷款了。”宫泽回答道。

饭山目光如炬,突然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打断了宫泽:

饭山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清晰的疑问的表情。

“我也想过拒绝收购,再做回足袋厂家的老本行。不过,我还是想把新产品开发继续下去。想看到和您、村野先生以及开发团队一起追求的梦想的结果。为此,接受收购建议是唯一的选择。当然,这也会增加希尔可乐的适用品目,届时当然会支付给您专利费用。”

“如果我们无法偿还的话,就把还贷余款原封不动地变成我们公司的资本金。”

“前几天我和御园社长聊了聊。”宫泽说起当时的情景。

饭山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宫泽,可以看出他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在旋转着。

这时饭山问:“这真的是经过考虑之后得出的结论吗?”

饭山说:“我想问几个问题。假设三年后的还贷余额有一亿日元,到那时无法偿还的话,就把它作为资本金收下。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加入菲利克斯,对吗?”

宫泽认为饭山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宫泽说:“对。现在,小钩屋的资本金是一千万日元。如果接收一亿日元的资金作为资本金,小钩屋将完完全全成为菲利克斯的子公司。”

“不,这很重要。”宫泽摇了摇头,“您本来也可以把专利卖给菲利克斯,卖个大价钱。但是您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机会让给了我们。承蒙您的关照,真是感激不尽。我也想了很多。我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我想抓住它。”

“说不定三年的订单保证期过后,他们可能会有意地减少订单,你想过这点吗?”

“这不重要吧?”他最后说道。

宫泽说:“只能信任御园社长了。他明确表示,绝对不会有意减少订货。我想相信他。”

饭山毫无表情。

靠在椅背上的饭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也太奇怪了。他不会有意减少订货,如果三年后没有订单,这相当于市场对希尔可乐的需求没有了吧。菲利克斯会买一个没有用处的公司吗?”

“您说得对。但是,我们得到了您的许可生产希尔可乐。而我又听说您拒绝了菲利克斯的提议。”

宫泽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问了御园。御园的想法极其简单——这种做法和一开始就收购是一样的。他又理所当然似的补充道:“做生意就是这样的。”

“你是为了听我的意见才邀请我的吗?那可是作为社长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啊。”

饭山终于点了点头,然后问:“我的专利费是多少?”

饭山的眼中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宫泽在手头的便条上写上金额交给饭山,说:“先签三年的合同吧。”

宫泽迎着他的目光问道:“您怎么看?我正想要接受这个收购案。”

饭山戴着老花镜看了几秒宫泽写下的金额,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条对折放在胸前口袋里。

“顺便说一句,还可以继续和我签约。”饭山说着,把酒杯“”的一下放在桌子上,说:“太好了。”他语气里有些许焦躁,用仿佛被触怒了一般的目光盯着宫泽。

“可以吗?”宫泽严肃地问道。菲利克斯的御园提出的这个建议,只要饭山不点头,就不能实现。

“接受收购,资金短缺问题就解决了,希尔可乐的设备投资也没问题了,又可以继续研发新产品。”

“稍微有点便宜,但就这样吧。”

饭山自己斟满酒杯。

听到饭山式的避开正面的回答,宫泽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呢?”

但这时饭山又问:“话说回来,如何说服公司其他员工呢?这并不是社长你一个人决定好了就可以的事情吧。”

宫泽停顿下来,将视线移向饭山,仿佛在探寻什么。饭山应该能猜到那家公司是谁吧?但是,饭山却不动声色,直视着宫泽。

确实如此。

“有件事,我只在这里跟您说。其实,有人要收购我们。有个公司说想买小钩屋。”

“我打算和阿玄先谈谈。在此之前不问您的意见,没法和他谈。”

饭山默默地等着宫泽说下去。宫泽继续说道:

从社长室门的镶嵌玻璃上,可以看到办公室的灯光。富岛还留在那里,恐怕在等着宫泽。

“我考虑了很久,想听听您的意见。”宫泽郑重地说,“我希望能继续开发这个新产品。为此,正如顾问所说,我们需要超过一亿日元的设备资金。这么大数额的资金,我们公司筹措不到。”

“尽量努力说服他吧,毕竟还关系到我的专利费。”

“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不能继续生产希尔可乐,和我签约就没有意义了。”

饭山抬起身,缓缓地走出房间。宫泽目送着饭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打开门喊道“阿玄”。富岛从手头的资料中抬起头来,手里拿着老花镜走进社长办公室。

饭山抬起眉毛,喝了一口手中的酒。酒微温。

宫泽之前跟富岛说过,前些日子的谈判不顺利。为了听取新的提案,今天又去拜访御园。

“正相反。我希望您能继续给予帮助。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宫泽深深地低下头,接着说,“话虽如此,今后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今天我见了御园社长。”

由于希尔可乐的生产停工了,现在饭山在帮安田做一些劳务、工程管理等的工作。当然,这对于公司来说是很有帮助的,但这与支付给饭山的合同劳务工资并不相称。

两人分坐在客厅的桌子两旁,宫泽详细地讲解了提案的内容,然后对默默地听着的富岛说:“我想接受这个提案。”

宫泽停下正要伸向端上来的烧烤的手,饭山像是已经了解了对方心思一般问道:“是和我签约的事吗?我知道你也差不多该说这个了。要是想终止合同,可不用客气。我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好。”

富岛仍然保持着沉默,异常澄澈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宫泽,然后突然移开了视线,挑战似的说:“我反对。”

饭山等寒暄的话说完之后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要互相理解对方的意思。

饭山本以为是随意小酌一下,在公司附近打车时听宫泽一说店名,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话也少了。他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是个内心细腻的人。

宫泽问:“为什么啊?”

宫泽和饭山晚上六点多出了公司。目的地不是平时常去的“蚕豆”,是宫泽偶尔用来招待客人的离行田车站较近的日式料理店。

富岛仿佛看穿了一般说:“最终还是会被吸收合并的,那时候老字号就没了。”

饭山说:“今天我老婆不在家,正好。”

宫泽反驳道:“为什么这么早下结论?如果不做怎么会知道。我觉得可行。如果希尔可乐没有价值,御园先生不会和我们联系的。因为它有价值,也就是说能满足社会的需要,他才愿意帮助我们。不对吗?”

“饭山先生,我们出去吃饭吧。”那天傍晚,宫泽邀请饭山说。

“想想要是事情不顺利,您该怎么办?”富岛像个会计师一样顽固,“如果小钩屋进入菲利克斯集团,采用美国式的经营方式,足袋生产业务马上就会被卖掉对吧?不仅是我,一直为小钩屋拼命工作的缝制部的明美她们也会伤心难过吧?您打算怎么跟她们解释?”

2

虽然大致预想到了富岛要说什么,宫泽还是对这没有出路的交涉感到疲惫。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知我。”通话结束后,宫泽因为这件出乎意料的事,半天没有动弹。

“我打算由我来和她们谈。”

宫泽眼前浮现了饭山一如既往一脸若无其事地在小钩屋工作的样子。

富岛强压着怒气口气强硬地说:“请您务必这样做。并且体谅她们的心情。支撑着这个公司的,正是她们这些人。”

为了小钩屋拒绝了。饭山这样做需要相当大的决心。但是——

7

宫泽知道饭山这样替小钩屋着想,非常感动。御园的提案,对饭山来说应该是好事。但是饭山却拒绝了。

“今天下班后要开个全体会议。工作到四点半后到休息室集合。拜托了。”

“据说是一个月之前。”

这天早晨,安田对缝制部等各部门的全体员工宣布了通知,但议题是什么,依然没有公开。这是理所当然的举措,当时连安田也不知道。

“御园先生是什么时候对顾问提的这个建议?”

五点过后,社员们纷纷走进休息室。曾经有数百名员工的时候,休息室是作为食堂使用的。宫泽等着大家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好,这时看到刚走进房间的人,慌忙低下了头。

这就对了。那时御园已经知道希尔可乐的生产设备发生了故障。宫泽本来还奇怪这到底是听谁说的,但如果御园和饭山直接接触过的话,可能在说话时不经意说到了设备故障吧。

村野来了,大概是饭山叫来的。村野轻轻地向宫泽举手打了个招呼,就拉过饭山旁边空着的椅子坐下了。

“原来如此。”

确认全体集合后,宫泽徐徐站起身来。

“没错,”坂本回答道,“顾问说如果自己卖了专利的话,会给小钩屋带来麻烦。现在自己受到小钩屋的关照,不能这么做。拒绝了对方。”

“百忙之中把大家叫过来,对不起。事实上,有件事想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就把大家聚在这里了。”

“拒绝了。真的吗?”

社长宫泽以这种形式召集全体员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感兴趣的目光,注视着宫泽。宫泽继续说道:

“御园社长好像刚开始向饭山顾问提出过这样的建议。把希尔可乐的专利卖给他。但是据说顾问拒绝了。”

“大家都知道,去年我们公司开始的新事业,现在由于设备故障无法继续下去了。设备投资非常昂贵,我们力所不及。老实说,连我也一筹莫展。但是,‘足轻大将’一眨眼就成了人气商品,主打产品陆王赞助给了茂木裕人选手,在新年接力长跑中实现了正式亮相。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想接受设备投资,继续推进事业。为此做了种种努力,最近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今天想跟大家谈谈这件事。”

这也正是宫泽自己在意的地方。要想得到希尔可乐的技术,根本不必收购小钩屋。把饭山一个人挖走不就行了吗?那应该更便宜,而且更省事。御园的话没能解释清楚他们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宫泽将手头准备的资料分发给大家。

“希尔可乐的事。御园社长说是为了得到希尔可乐的技术想收购小钩屋。这点我不明白。”

“现在分发的是介绍菲利克斯公司概况和产品的小册子。这家公司总部设在美国,在世界十二个国家有自己的业务。这样有名的商家,应该有人知道吧。实际上,菲利克斯和我们公司之间,正在商谈用希尔可乐换取资助设备资金。金额为三亿日元,期限是五年——”

“哪里不明白?”宫泽问。

这个金额引起了一阵骚动。坐在正中间的明美一脸的难以置信:“全世界有名的大公司,会对我们有兴趣吗?太神奇了。”

“前些日子御园社长说的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所以就问了他本人。”

听到这句话,缝制部的员工们都点了点头。

电话的另一头静了一会儿,回答道:“知道了。我会转告御园社长的。那就拜托您了。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坂本对正要挂断电话的宫泽说,“实际上,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坂本好像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把大家都召集来,是想说明这一点。”

“经过慎重考虑,提案的事我愿意做进一步的探讨。能否请你帮我转告一下御园先生?”

宫泽说完,在背后的白板上写上“三亿、五年”,接着说:

宫泽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给坂本。

“借了这笔钱,如果不能在期限内偿还的话,我们就要进入菲利克斯的旗下,就是说要成为子公司了。”

“百年的招牌算什么?”宫泽对自己说,“活下来不是更重要吗?”

一片哗然。室内更加嘈杂,大家彼此互视。有人露出不安的表情,有人陷入了沉思,有人看着宫泽目瞪口呆,反应各式各样。

在社长室里,宫泽一个人苦恼着。不,虽然很苦恼,但是心里的某处还是知道答案的。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接受来自御园的收购提案,以便继续制造陆王。正如御园所说,这不是坏事。不,这个建议可能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社长,假设啊,假设我们成为子公司的话,到时候我们会怎么样呢?大家都会被开除吗?”安田脸色变得苍白地问。

“对了,社长。刚才跟您说的建议,请您考虑考虑。”富岛留下了这句话,离开了房间。

“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大家都不在了,这个公司就只是个空壳子了。”宫泽说,“但是也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我也不知道那时是否还能当社长。”

宫泽终于叹息般地回答道:“是吗?”

“社长,您要辞职吗?”明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宫泽沉默了一会儿,他凝视着富岛,心里咀嚼着铺天盖地砸过来的残酷现实,努力让自己消化它,理解它。努力让自己放弃曾期待的可能性。

“如果成为子公司,他们也许会让我不要辞职继续干下去,也许会让我马上辞职。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最重要的是我们这百年的老字号可能就没有了。”

面对认真询问的宫泽,富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可能。按照我们公司的业务规模和财务内容,没有哪家银行能给我们融资一亿日元。”

这句话引起的震动像波浪一样在室内荡漾开来。

“我还想再问一次,你能断定我们绝对不可能在银行筹集到资金吗?阿玄?”

明美皱了皱眉头说:“也就是说,到时候小钩屋有可能不再是小钩屋了,对吗?”

富岛说:“就是这么回事啊。银行没法预测这家公司将来是否能发展壮大,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用‘成长空间’来评价公司。他们的评价基准只能是已经积累下来的业绩。”

宫泽说:“也许吧。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不到那时我也不知道。那就得看菲利克斯怎么想了。他们觉得有必要,就会把我们保留下来,如果觉得没有必要,就有可能把我们处理掉。成为子公司就是这么回事。”

宫泽转向了一边,气呼呼地说:“真是不像话。”

缝制部年轻的仲下问:“能不能不要设备投资,继续做足袋?有没有这个选项?”

“他们的想法都一样。首先从小金额的融资开始,要是没有问题,再观察两三年,扩大交易额。招牌虽然不同,但那一套生意经和埼玉中央银行没有两样。既然想法都一样,融资的规则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像现在这样继续做足袋,我们公司是不会有发展的。销售额在逐年减少,也许总有一天会到头,那时公司是否能活下去也不得而知。所以要把这新事业培养成将来的支柱,为公司今后十年、二十年的发展奠定基础。但是这需要巨额资金,按照我们公司的现状,银行是不会借钱给我们的,所以我们现在在考虑是否接受菲利克斯的资助。”

“那他们来干什么?”宫泽有点生气。像小钩屋这样的公司,也有拿着银行名片的销售人员来访,这并不稀奇。大多时候他们会遭遇闭门羹,但有时富岛也会接待他们。

“这是想把小钩屋的招牌暴露在危险之下吗?”缝制部的村井问,“常务您怎么看?”

富岛说:“银行这个地方,还是认准了那套死理呢,社长。尤其地方银行就更是这样。按照银行业的死理,设备资金由主要合作银行资助。除非你是一家业绩很好的公司,否则像我们这样的公司,没打过交道的银行是不会借给我们设备资金的。”

所有人都回头看坐在最后一排的富岛。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富岛身上,他感觉有点招架不住了,把放在下巴上的手垂下来,说:“无论如何,都要把招牌继承下去。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宫泽问:“其他银行呢?不是偶尔会有新的上门兜售服务的银行吗?能从这些银行筹集资金吗?”

他表面上没有反驳宫泽。小钩屋是个小公司,一旦公开表示反对,人际关系就会变得不和谐。富岛说话很委婉体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句话就是表明他不赞成。

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埼玉中央银行的分行长的意见和前几天的一样。”

“社长,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吗?”安田问,宫泽摇了摇头。

富岛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算了吧。”

“我还没有正式答复。在回复他们之前,我想听取大家的意见。怎么样,大家要不要撸起袖子,一起为了新事业努力?”

富岛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但他察觉到宫泽的心思,不由得闭上了嘴。两个人之间交互着沉默,富岛与其说是在考虑,不如说是在琢磨怎么对宫泽解释。

沉寂笼罩着室内。失败了就会成为子公司——大家似乎都对这个事实感到胆怯。这时富岛慢悠悠地说:“大家还是喜欢这家百年老厂。传下来一百年的老字号了。大家都想像以前那样工作吧。”

“阿玄,真的不能筹集一亿日元的设备资金吗?”宫泽再次问道。

宫泽继续呼吁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大家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在五年内,把新事业做起来?”

道理他明白。但是这两人都是对宫泽的梦想有共鸣的伙伴。寻求帮助的是宫泽,现在却因为单方面的原因,要背叛他们的诚意。

安田说:“这家公司是社长的公司,所以没有必要特意问我们吧。我觉得社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但是,宫泽摇了摇头,说:“我不认为这个公司是我一个人的,实际上,我从来没有以这种想法经营过公司。”

宫泽低声叹息。

宫泽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不生产希尔可乐的话,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续签了。顾问费、宿舍费用、生产设备使用费,仅仅这些每月也要一百万日元。另外还有和村野先生签订的顾问合同,对我们来说,这绝不是小数目。”

“虽然以前也有过难关,但正因为有大家在,所以才顺利渡过。我对此非常感激,把大家都当作家人。所以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不必客气。如果大家绝对不同意,我会改变主意的。所以请告诉我你们的真心话。”

富岛说:“他应该签订了生产希尔可乐顾问的合同吧。”

“我绝不愿意让小钩屋的招牌消失,社长。”就在这时,明美站起身说,“大家也是一样的吧?”

看到老总管点了点头,宫泽靠在椅子背上,瞪着天花板。

周围的缝制部的伙伴们都纷纷点头。果然不行吗?宫泽这样想的时候,明美继续说:

“你指的是顾问啊。”

“但是我们也觉得缝制部的工作比以前少好多了。我想,伙伴们辞去工作,就好来填补这个窟窿了吧。但也并没有这样。不过,总有一天会这样的吧。这就是说工作量在不断减少。社长要求我调去开发团队的时候,大家都很赞成。”明美的这些话有点出乎意料,“大家都对我说,加油哦,让公司壮大起来。在开会的时候,我的那份工作大家都帮忙代做了。陆王的设计草图,富久子也画了好几张,询问我们每个人的意见。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不高兴。阿玄——”

宫泽抬头望着富岛,不知如何作答。

明美回头看了看富岛,接着说:“阿玄想保护招牌的心情,我们也是一样的。但是照现在这样下去,能守住这块招牌吗?我非常担心这一点。所以我赞成开发新产品,要是不行动起来就完蛋了。刚才社长说的那件事,一想到要失败了可怎么办,我就害怕得不得了。但要是因此就逃避,就只能维持现状。工作渐渐变少,伙伴们一个一个减少,也许总有一天会一个人都不剩了。我可不愿意看到这个情景。”

“不是,那个就算了,我知道的,”富岛说起了出乎宫泽意外的事,“我说的是人工费。”

明美铿锵有力地说着,这个不服输的缝制部的负责人放出了豪言壮语:

“对不起,关于仓库里的材料——”

“现在有人借钱给我们,我们就来大干一场如何?借的钱还给他不就行了吗?大家一起努力工作还回去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新产品怎么办?希尔可乐的生产停止了,自然也就无法生产陆王和‘足轻大将’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处理多余的花销呢?”

掌声响起。富久子一边不停地点头,一边拍手。

布满皱纹的眼窝深处,富岛的目光咄咄逼人。

“是啊,我们会努力的。”

“关于今后的事业发展。”

“大干一场吧!”这样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了起来。

“考虑什么?”宫泽无法判断其本意。

“阿玄,怎么样,我们一起干吧?”

“这个先不说了。社长,您有在考虑吗?”富岛拐弯抹角地问宫泽。

明美的声音有些颤抖。

宫泽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要向银行筹措资金,交涉起来一定很困难。

富岛的视线先是落在桌上的指尖上,又投向天花板。然后,他突然摇摇肩膀,笑着说:“哎呀,连那么顽固的大姐都这样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富岛回答说:“前些天借的钱还有些,所以暂时还能挺过去。”

他脸上露出了带着几分落魄的笑容。

宫泽担心地问:“运营资金方面呢?”

“社长,我们会努力的。”

“照这样下去,这个月也会亏损。上个月前半个月的销售额多少还有些,但是这个月的销售额是零,所以赤字幅度还会扩大。”

明美站起身说,又把头转向伙伴们,高声说:“这百年招牌,大家来全力守护吧。我们不会输的。”

试算表上出现了数百万日元的赤字。单月就达到这种程度的额度是很少见的。理由不用说,是因为希尔可乐的生产中断了。生产计划虽然受挫,但之前进货的材料现在还堆在仓库里。生产销售停滞不前,变成赤字是理所当然的。

欢声四起。宫泽想对员工们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是赤字吗?”

因为胸中有什么涌上来,堵住了嗓子,让他说不出话。

这是上个月的试算表。

这就是小钩屋。

“啊,请进。”看到苦着脸的富岛,宫泽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事。但是看到他递给自己的文件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个员工都积极向上,虽然有些笨拙,但是温暖热情。这就是我们的公司。

富岛来到社长办公室敲门。早上八点半,他算好了宫泽来公司的时间。

小钩屋的招牌,我会守护到底。

“社长,可以进来吗?”

宫泽在心里坚定地——坚定地发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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