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木君，状态不错啊。”
5
完成了练习，茂木走上从运动场到宿舍的楼梯。有人跟他打招呼，茂木转过头去，蹙起了眉头。原来是亚特兰蒂斯的佐山，脸上正浮现出销售工作时的假笑。
“越来越有意思了。”饭山说，“也许，不久，我们就能让亚特兰蒂斯大吃一惊了。”
“谢谢。”茂木扔下一句话转过身去。
“虽说赞助什么的还言之过早，但像这样，一个一个地培养用户，在顶级运动员中间，陆王的好名声就会建立起来。还能得到他们珍贵的反馈，对我们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事。”
“要不要再试试亚特兰蒂斯的鞋？怎么样？”佐山的话从后面追上来。
按照村野的吩咐，照彦田的脚样做出样品，是半个月前的事。能得到彦田的认可，是件大事。
“不，我——”茂木转过头。
“他很喜欢吗？”宫泽不由得叫出声来。
“对不起。”佐山低头道歉，“之前，我们之间确实存在误会。是我们做了很失礼的事，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也不勉强你，可以的话，请试试我们的鞋。还有——”
真是意想不到的鼓励。
佐山指着茂木脚上的陆王，说：“那家公司要继续支持你，是不可能的。你看——”
村野点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报告。”此时，他提起了另一件事，“芝浦汽车的彦田君要我告诉大家，陆王是很棒的鞋。他请我务必将话带给大家。”
佐山说着，递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文件。
“那就是说，只能一点一点埋头苦干了？”安田问。
“这是？”
虽说只有町村学园在体育课上引进了陆王，但听说大家的评价都很好。
“你穿的这双鞋的厂商，小钩屋的信用情报。”佐山说出了令人吃惊的话，“你好好看看吧。小钩屋的销售额有多少，利润有多少，这个公司的规模多大，跟我们公司比比看。这种公司赞助你，要费多少劲，你根本不知道。明白告诉你，这家公司哪天突然退出跑鞋界都一点也不奇怪。不，他们随时破产也不稀奇。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谁来赞助你呢？”
“我也认为是这样。”村野也说，“要扩大面对面的销售，需要一定时间，只能老老实实一点一点正面攻克。我们把教育行业当作一大支柱，这个切入点很好，对宣传陆王的概念——人类本来的跑步方式，也很有利。”
茂木沉默了。
“但是，我们至少应该把信息发到网上。”大地说，“不管在网上能不能卖得动，现在人们要买东西，首先要在网上调查商品的相关情况和评价。他们会在专业用品商店当场用手机搜索，如果发现评价好就会买，如果网上完全没有相关情况，很难让顾客出手购买。之所以在专业用品商店能卖出去，我想是因为有信得过的店员推荐，代替了网上的信息。”
“鞋子是不是合脚，好不好，这些标准当然重要，毕竟鞋子是每个人必不可少的。但是，选择哪家赞助公司，不能光看这些。不，应该说，有更重要的判断标准。和有破产风险的公司签订赞助合约，等于自寻死路。如果是寂寂无名的选手，还可以这样。但你可是茂木裕人。顶级运动员要穿符合自己身份的鞋。和那家公司合作，就是掉价。你知道吗？”
“网上销售，很难啊。”饭山说出了自己的经验之谈，“以前我也曾经想在网上卖自家的产品。能成为当红话题当然能卖。否则的话，根本没有人看。”
佐山说着，把有亚特兰蒂斯商标的盒子塞给茂木，在黄昏的运动场上走远了。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双新鞋。那鲜明的粉红色映入眼帘。正是毛塚脚上穿的亚特兰蒂斯的“RⅡ”。
“我不太清楚，我们能不能在网络上卖呢？”明美问。
那天晚上，茂木本来不想看，还是忍不住把手伸向佐山带来的资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可以说仅仅是心血来潮。
除了有村自己的店，有村还介绍了其他三家店卖陆王。
但是——
“在四家专业用品店卖掉十五双，成绩不坏啊。”村野说，“还没有做任何宣传，一万二千日元的鞋子也能卖掉，已经很了不起了。”
销售额和利润的变化。预测资产和负债——
之前秋老虎还是势头汹汹，不知不觉秋天过半，已经到了十二月下旬。北风大作，浓浓的冬意笼罩了行田街头。射入室内的微弱日光，宣布了马拉松赛季的到来。
茂木在公司属于总务部，有不少机会接触到合作企业的信用情报。虽然他不是很懂，但判断财务状况的基本知识还是有的。
宫泽开始销售陆王已经一个月了。
信用调查公司调查的小钩屋的财务状况，比茂木想象的要差得多。
繁忙告一段落。周一下午五点多，小钩屋会议室里，安田一脸为难地抱着手臂，“情况大致如此。”
他并不完全相信佐山的话。但是，这些数字如实反映出，小钩屋的基础，并非坚如磐石。
“上个月只卖出了十五双……”
这是掉价。
4
佐山的话，一直在茂木心底回响，如同一个污点，抹也抹不去。
忽然，佐山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转身背对赛场，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运动场上，夕阳斜照。一瞬间，夕照似乎要燃烧起来，然而又快速暗下去，夜幕降临，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
“什么大师啊，别开玩笑了！”
茂木一直在跑道上默默地跑着，此时，他跑出跑道，看见旁边的村野，低头致意，向村野走过来。
不久，佐山抬起头来，眼睛里熊熊燃烧的，是对村野的怒火。
“村野先生，今天晚上有空吗？”
他嘴里吐出来的，是对自己完全失策的懊悔。
村野有些惊讶，茂木主动约他，这很少见。
“浑蛋！村野这家伙……”
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商量，村野没有当场问。他又看茂木训练了一个小时左右，先出了运动场，在约好的附近的家庭餐馆等着茂木。
彦田扔下这句话，走远了。佐山目送彦田的背影消失，低头小声骂道：
半小时过后，茂木身穿运动装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丑话说在前头。”彦田仿佛下最后通牒一样，“穿什么鞋，最终由我们选手决定。我们可不是为了帮你们宣传才跑步的。我们是为了自己的人生而跑。你给我好好记住！”
“对了，村野先生，我有件事想问你。”
“等等，彦田先生！我们之间肯定有误解。如果有的话，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以后也请多多指教。这次的比赛，你一定要穿‘RⅡ’啊。我们可是全方位赞助商。”
吃完饭后，咖啡端上来了，茂木才切入正题。
彦田说着转过身去。佐山慌忙叫住他。
村野搅拌着咖啡里的砂糖和牛奶，停下手等待茂木的发问。茂木问道：
“你真会利用人。”忽然，彦田的声音尖刻起来。他直盯着佐山说，“你的做法真是自以为是。你是销售员出身，部长的意见什么都对，这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不要把我们当成你拍马屁的工具。”
“你为什么要做小钩屋的顾问呢？”
“不，那只是误解，彦田先生。”现在佐山变成了防守的一方，“‘RⅡ’现在刚生产出来，还在改进。这个阶段就收集意见，只会误导——”
“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想帮他们。”村野考虑了一会儿，说：“他们的概念很棒，在认真地做很好的鞋子。这是一件好事吧？”
彦田继续说：“对我来说，‘RⅡ’是刚好合适，但队里有其他人，因为不合脚，很是苦恼。有谁不满意，佐山先生知道吗？”
“但是，毕竟是做生意啊。”
彦田的话深深刺入了佐山的心。
茂木说出了意外的话，从刚才的牛皮文件袋里抽出文件。
“佐山先生不过是应公司的要求，来推销‘RⅡ’，所以才来跟我们打交道。佐山先生是跑鞋顾问吧？那么，不管公司的方针如何，首先应该考虑选手的鞋是否合适，不是这样吗？如果觉得不合适，就算违背公司的方针，也不会向我推荐‘RⅡ’。如果是村野先生，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他会把我们放在第一位考虑。但是，佐山先生优先考虑的是公司的利益。”
村野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发现桌子上牛皮文件袋上印着亚特兰蒂斯的商标。肯定是佐山那边吹了什么风。村野伸手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光是看了看封面就轻轻叹息一声。他没有打开文件，把文件推回给茂木。
忽然被戳中要害，佐山说不出话来。
“小钩屋的业绩，远远称不上让人高枕无忧。让这样的公司赞助我，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沉重的负担。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建议啊。”彦田打断他的话，“佐山先生脑子里，除了向我推荐‘RⅡ’还有别的选项吗？没有吧。”
“首先我要说的是，如你所言，这就是做生意。”村野清晰地说，“跟亚特兰蒂斯相比，小钩屋的业绩不值一提，也远远算不上高枕无忧。确实如此。一个是在世界范围内员工超过一万人的企业，另一个是只有几十个人的中小企业。如果经营不善，说不定连我的薪水都付不出来了。但是，我是知道这一切，还答应去做小钩屋的顾问的。这是有原因的。”
“我不是正在建议你吗？”佐山尴尬地回答说，“让你穿‘RⅡ’——”
茂木目不转睛地盯着村野。村野接着说：“确实，小钩屋的企业规模小，业绩也马马虎虎。但是他们做鞋的态度和诚意，比亚特兰蒂斯更执着。”
“佐山先生，你到底对我提出过什么技术上的建议没有？”
村野继续说：“我想带你去看看，那些贴好鞋底、做完一双鞋的人脸上的笑容。亚特兰蒂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过于庞大。他们关心的只有业绩和眼前的利益。衡量事物的标准只有金钱。开发新鞋，也是为了振兴业绩。因此，功能上几乎没有什么进步的鞋，取个新名字，就能拿出来当作革新的产品来卖。我从来没有向你们勉强推荐这样的鞋，我的行为却是违反公司方针的。”村野接着说下去，“但是，鞋这种东西，人是要穿在脚上的。跑鞋是穿来跑步的。我认为，正确的态度，应该是把好的产品给自己负责的运动员。确实，亚特兰蒂斯的鞋品质不差，功能也不错。但是，他们不是为了跑步的人做鞋的。这种鞋没有灵魂，只是工业制品。”
佐山脸上浮现出虚伪的假笑，彦田一脸不高兴。
村野断言。他真挚的眼神投向茂木。“我已经厌倦去卖这种东西。公司小也没关系。我想真正为跑步的人着想，以有限的预算，去生产更好的东西。这样的工作，我觉得很有意义。所以才去帮忙。”
“你怎么老是村野、村野的，彦田先生！”佐山很是愤慨，“村野算什么！那家伙辞了职，根本没人要他，只好去那种小公司。我已经接替他了，请忘掉这个人吧。”
茂木听着村野的话，慢慢低下头。
彦田坦率地说：“但是，村野先生是他们的顾问。村野先生说，这种鞋很好，让我试试看，我就穿了。确实很棒。”
“如果你要穿亚特兰蒂斯的‘RⅡ’，请不要顾虑我们。你可以试试。我已经说过了，鞋怎么做出来的，跟穿鞋的人没有关系。你可以选择自己觉得合适的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佐山不分青红皂白，开始试图说服彦田。
村野已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真心话，但茂木怎么理解，村野完全没有把握。
“喂，彦田先生。这家厂商，可是风一吹就会倒闭的小微企业，那种地方生产的鞋，怎么能信任呢？冷静想想吧。”
他们在家庭餐厅前面坐上出租车，把茂木放在宿舍前，村野一个人往车站去。
他忽然感到一阵紧张，这双鞋的背后，让人敏锐地感到那个男人的阴影。
也许，茂木会重回亚特兰蒂斯的怀抱吧。村野想。
这么说来，在之前的纪录赛上，茂木也穿着这双鞋——
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责备茂木。
再看那双鞋，此刻佐山脑子里的记忆片段苏醒过来。
小钩屋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茂木也不容易。不感情用事，做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有资格提出异议。离新年接力赛只剩下两个月了，现在的茂木应该已经入选了吧。
“但是，穿上这双鞋，‘RⅡ’就相形见绌了。”
不管如何，村野已经尽了全力，现在只能尊重茂木的答复了。
不久之前，对于“RⅡ”，彦田还是赞不绝口。
6
“我觉得不错。”
“看来进展不顺利啊。”
“哎呀，彦田先生，您对‘RⅡ’有什么不满吗？”
妻子美枝子说着，目光投向餐桌外小小的庭院。
佐山没想到彦田的反驳有理有据，不由得结巴起来。彦田说的没有错。但是，彦田对其他选手的影响力很大，虽说只是练习，也不能疏忽大意。
这是周日的早上。吃完早饭，宫泽很罕见地什么都没做，坐在那里发呆。他的侧脸看上去很寂寞，失落的表情令人怜惜。
“这个嘛，也许是这样。”
周五，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去大和食品练习的市立运动场，却发生了一件事，给了宫泽沉重的打击。
“我跟你们的合约，只是你们提供赞助，相对应地，我有义务在比赛中穿你们的鞋。练习时穿什么鞋，是我的自由。不是这样吗？”
当时宫泽站在围住运动场的绳圈里面。初冬阳光斜照的运动场逆光，选手们都变成了黑色剪影，看不清表情。只有在赛道上奔跑的喘息声和鞋子轻轻踏过地面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听说？从哪里听说的？”
宫泽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他从网眼里看赛场，终于找到了茂木的身影。宫泽的目光追随着茂木的一举一动。
彦田的反驳，让佐山更感到了危机，眼神更凶险了。
鲜橙色的夕阳为背景，茂木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在练习时选择穿别家的鞋，不算违反合约。我听说是这样的。”
宫泽的心脏跳个不停。
但是，彦田反驳说：
茂木的鞋。
他本想委婉提醒彦田这是违反合约的，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变得粗暴。
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他看见，茂木脚上穿的鞋不是深蓝色的，而是鲜粉红色的。
“真是莫名其妙。能拥有你们脚样的，只有我们公司。你这样做可是违反赞助合约的。”
那是“RⅡ”。
听了这个回答，佐山很不高兴，双颊僵硬。
不知道茂木有没有看到宫泽。现在，茂木跑过宫泽面前，在赛道上越来越远。
“有啊，我让他们测量了。”
宫泽震惊之余，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茂木脚上移开，逃跑般地离开了运动场。
“他们有你的脚样？”
村野曾经告诉过他有这个可能。但是，真正目睹这一刻时，他比想象中更深受打击。
一听到脚样这个词，佐山的脸上浮现出很强的戒备神色。
在宫泽心中，陆王这个新项目正像一座宏大的建筑物，在一点点完成。但一瞬间，这座建筑物崩溃了，变成了一堆沙，宫泽被埋在里面，几乎窒息。
“不是，是照我的脚样做的，很完美。”
不过，有像芝浦汽车的彦田那样的选手也称赞陆王，不是也很棒吗——
“说得好听。不知道是谁拿来的，不过，不可能那么合脚吧，这不是市面上卖的现成的鞋。”
宫泽试着安慰自己，但是没用。
“这个啊。”彦田含糊其词，“一个小品牌，但是品质很棒啊。”
这时，他才注意到，对自己来说，陆王就等于茂木裕人。
“这是哪家的鞋？”
曾经品尝过挫折的茂木，穿着陆王重新登上舞台——
“这个嘛，我不是说‘RⅡ’不好。不过，它是不是最棒的，就很难说了。”彦田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说。
不知不觉中，这一幕已经在宫泽脑中成形、定格，变成了不可篡改的画面。
“试试？别开玩笑了。”佐山勉强在嘴角浮出歪笑，“我们不是一直在赞助你吗？练习时也请穿上‘RⅡ’。这是最棒的鞋，不是吗？”
也许，在内心某处，宫泽把茂木和小钩屋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我就是想试试，从上周开始一直穿这双。”
因为受伤而退居二线的选手，在不景气的行业中硬撑的小钩屋。两者都无人问津，却在一起再创辉煌。
“那个，这双鞋是哪儿来的？”佐山单刀直入地指着彦田的脚问道。那双深蓝色的鞋，不是亚特兰蒂斯的“RⅡ”。佐山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但是现在，玫瑰色的梦外表剥落，露出现实的底色。
他本来堆满笑容的脸忽然变得很难看，跟德原说了声：“对不起，失陪一下。”嘴里叫着“彦田先生”，追了过去。就算是亚特兰蒂斯的跑鞋顾问，在练习中途叫住选手，也是很少见的事。彦田带着有些恼怒的表情，从赛场走出来。
他已经用尽了心力，失败感挥之不去。
佐山没有回答。
没有人再向宫泽伸出手来。要摆脱现在的困境，谁也帮不上忙，只能靠宫泽自己。
德原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却突然发现佐山脸色变了。跟着佐山的视线，他发出一声惊呼：“啊，怎么回事？”
“原来，这就是现实世界啊。”宫泽自嘲道。
“首先，彦田穿上了你们家的鞋，已经是绝好的宣传——”
“跟茂木先生谈谈比较好吧？”美枝子说，“没跟他谈过就回来了，有点可惜呢。”
佐山竖起大拇指，露出苦笑，此时彦田正走过他面前。佐山正准备让彦田过去，视线忽然被他的脚下吸引。
“我自己有点意外，所以受了大打击。”宫泽说出了自己心情，“当时根本没法跟他好好谈。而且，也不好意思去说什么，跟村野谈过以后，他还是穿上了亚特兰蒂斯的鞋，那就是他的回答了。”
“是啊，是这样的。不过，上面的人很着急啊。”
但是，美枝子说：“也许他也在犹豫呢。”
“嗯，这一点我明白。”德原有点不耐烦地说，“不管你们怎么赞助，选手都会私下跟其他厂商有接触。而且，有些选手已经接受了你们家的跑鞋赞助。你们好像野心太大了吧。”
美枝子的话，让宫泽忽然抬起头。
“但是，我们的赞助是全方位的，比起分别管理每位选手，效率高多了。”
“犹豫？”
因此，这些天，小原每天都在催促，让佐山无论如何也要和芝浦汽车签下集体合约。
“是啊。茂木君既是一个认真的人，不如说也是个正直的人。他会担心我们，本来就不像是个运动员的所作所为。不管是穿陆王还是‘RⅡ’，都应该跟他好好谈谈。大家都说开了，不是更好吗？”
如果能不以个人名义，而是以田径队名义定下合约，亚特兰蒂斯就可以在各种场合宣传自己公司的产品，这一点自不待言。
宫泽把刚准备喝的热茶放在桌子上，视线茫然投向刚开始落叶的庭院里的树木。
芝浦汽车田径队在实业团当中的能力也算数一数二的，也有不少有名的选手。
“确实，你说得对。”
佐山说的是运动服的赞助合约。这段时间，佐山正在向德原强力推荐这个方案。
过了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冒出这么一句，开始收拾自己的心情。
“啊，那件事啊。让我再考虑一下。”
7
“怎么可能呢。之前提的那件事，请您考虑一下。”
“最终，你还是回到亚特兰蒂斯的怀抱了啊。”
德原教练刚刚三十过半，还很年轻。当初作为选手，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但管理能力却颇受好评，因此从营业部转到田径队当教练。
跑完三千米，正在休息的时候，城户来跟茂木打招呼，聊起了鞋的事。
“怎么了？最近很闲啊，老看到你。”
茂木一边补充水分，一边轻轻敲着腿，只说了句：“既然他们都准备好了……”
亚特兰蒂斯的佐山口气轻快地跟教练德原诚打招呼。芝浦汽车的选手正在运动场上练习，佐山的目光投向他们。下午三点多，田径队的队员们完成了工作，正在热身。运动场上走动的选手中，有代表日本的马拉松选手彦田知治的身影。
汗水在北风中马上变冷。披着外套，茂木调整着呼吸，城户没有再说什么。
“哎呀，真是谢谢啦，一直以来多谢您的照顾。”
茂木已经连续一周以上穿着亚特兰蒂斯的“RⅡ”来练习了。跑步距离已经超过了一百公里。
3
“怎么样，这双鞋不错吧？”
但是，要活下去，只能这么做了。
佐山不知何时来了，他走过来，亲热地打着招呼。
宫泽说着，自己也觉得毫无把握。靠这种做法让世间了解小钩屋的存在价值，到底需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呢？
“啊，现在暂时感觉还不错。”茂木含糊其词地回答道。
“所以，我们更要讲清楚这个理念。”宫泽说，“到底陆王是什么样的鞋，必须在各种场合进行更多的宣传。就算要花很多时间，也只能这么做了。”
“喂，喂，要更清楚地说好啊。这是最棒的，不是吗？”佐山轻松地说道，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可是理所当然的，制作的厂家都不一样。”
确实如此。
他在暗损小钩屋。
“但是，能理解到这一层的顾客，应该很少吧。”安田担心地说。
茂木低着头，不想搭话，在佐山再次大放厥词之前回到了赛道。
“例如，亚特兰蒂斯有亚特兰蒂斯自己的运动力学理论作基础。而鞋的设计是理论的具象化。陆王也是一样。陆王追求的是人类本来的跑步方式。依据人的身体结构，怎么样跑才自然，才轻松，才快乐——这是我们的追求，所以现在做出了这样的产品。选择哪种鞋，取决于穿鞋的人更认同哪种理念。”
“RⅡ”不错。但是，鞋子之间的差别，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练习时能感到的轻微不适，在马拉松超过三十五公里时，感觉更加明显。鞋子的性能真正发挥，就是在这个时候。而且，不合脚的鞋，会引起运动损伤。
安田一时没有理解。
在与体力和精力的极限搏斗中，鞋子的作用会发挥到最大，成为终极武器。这时候，重要的不光是使用什么材料、测出是什么数值。还要看是否合自己的脚、是否符合自己的跑步方式、是否让自己感觉好，这都是非常敏锐的感官的世界。
“思想性？”
茂木在箱根接力赛里因为跟对手毛塚的生死决斗而出名，但他的目标一直是全程马拉松。从高中时开始，他就一直在跑长距离，因此更明白鞋子的重要性。
“还有一件事，我也有很深的感触。”宫泽说，“跑鞋的差别，说到底不是价格和功能，而是在于思想性吧。”
现在，茂木穿“RⅡ”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要搞清楚自己应该穿哪双鞋。如果好的话就用，不好就不用。不行的话，可以用作练习鞋或是短距离跑。
“我们不是大企业，虽说在足袋业界是老厂家，但在跑鞋界却是新面孔。这种公司制造的鞋，要说品牌影响力，那确实是没有。”
“哎呀，茂木君又穿上了我们的鞋，部长也很高兴啊。”佐山一直赖在运动场上等待练习结束，嘴里不停唠唠叨叨，“实际上，你这样的选手，根本就不应该穿小钩屋这种寒酸小公司的鞋。”
“总之，陆王不足的地方，就是品牌影响力啊。”
茂木不说话，佐山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说小钩屋的坏话。
“是这样啊。”
“看着吧，那家公司，马上就会从跑鞋界退出的。”佐山“啪”地拍了茂木的肩膀一记，一脸得意，“今后的事就不要担心了。我们会安排，好吗？”
回到公司，讲述了在大德百货店的遭遇，安田垂下肩头说：
“让我考虑一下。”茂木随口回答道。
中冈说着，没有好好打招呼就打开会议室的门，给他们指点了去电梯的路。
佐山的脸上立马不好看起来。
“那就等你们再积累些业绩再来吧。对不起，我还有下一个会议。”
“什么啊，你不是穿着我们的鞋吗？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我们想打入跑鞋卖场。”宫泽懊恼万分地挤出这句话。
“我并不是在故意端架子。”
说着，他也不管宫泽的反应，站起身来，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啊，对了。放在和服卖场怎么样？那里可能会有小钩屋的足袋的顾客光临。也许，他们会顺便买走。”
面对佐山的态度，茂木忍不住反驳道：“我要穿好的鞋，我就是这么想的。”
“不，不，问题不在这里。”中冈频频摆手说，“我就直说我的结论吧，这种鞋，很难摆在店里的鞋子卖场。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
“如果你想提什么条件，我们再商量。”佐山一脸严肃，他会错意了，“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一年想要多少双？十双，还是更多？总之，我们已经恢复对你的赞助，拜托了。你现在穿的，就是最好的鞋。”
宫泽已经豁出去了。
“那我还给你吧。”
“一个小角落就好，能帮我们摆出来吗？如果卖不出去，再撤掉。”宫泽低下头拜托道，“还有，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站在卖场里给顾客做介绍。”
茂木这么一说，佐山赶紧摆手说：“喂喂，不要当真。”佐山的轻薄样儿，终于让茂木烦躁起来。
中冈仍然持否定态度，没有一丝让步。
“佐山先生也知道，要对一双鞋下评断，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还催着我，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但是，我们的卖场面积有限。根本没有地方放这种鞋。”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佐山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容，连连道歉，“总之，这次的新年接力赛，就穿这双鞋吧。就这么定了，我也有自己的立场。”
“光脚跑步的时候，没有人会后跟着地。”宫泽说，“敝社的陆王，能让人以接近赤脚的感觉恢复天然的跑步姿势。这种鞋一定是有需求的。所以教育行业也采购了这种鞋。”
大和食品田径队在预选赛东日本大赛中获得了预想中的好成绩，已经获得了新年接力赛的出场权。
“不，鞋跟的气垫，并没有诱发错误的跑步姿势，而是保护姿势错误的初学者，让他们不要受伤。”中冈坚持自己的意见，毫不退让，“要是初学者穿了这种鞋，受伤的概率只会更大。就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茂木没有明确回答，“我连自己能不能参加都不知道呢。预选的时候我也没跑。”
“但是，那样的话，就跟以往的跑鞋没有任何区别了。”宫泽说，“您刚才说新手最好是穿鞋跟厚气垫厚的鞋，那才能养成正确的跑步姿势，其实不是这样的。人类本来的跑步姿势，并不是后跟着地。相反，后跟着地是一种错误的跑步方式。向初学者推销诱发错误跑步姿势的鞋，本身是不对的。”
“又来了，我听说，大家都很重视你，还在讨论呢。喂，茂木君，那个小钩屋，你怎么想？”
“确实，鞋子的功能我们了解了。但小钩屋完全没有品牌号召力。还有，就是鞋子的定位问题。”中冈毫不留情地指出，“这种薄底最主要的销售对象，是全程马拉松跑四小时、一英里赛跑成绩在四分钟之内的运动员。不，可能更厉害。但是，这些选手的个人喜好很分明，有很多人都只穿固定的鞋。同一厂家还有可能，穿了新厂家的鞋，不合脚，那就太麻烦了。另一方面，如果销售对象是不知道怎么挑选鞋子的新手，卖场方面会觉得这种底薄的鞋很难卖。很容易造成运动损伤。本来，在大部分跑步训练中，都教导新手选择鞋跟厚、气垫厚的鞋。而这种鞋则完全相反，也就是说，新手都会敬而远之。”
茂木已经背过身去，佐山追了上来。
这句冷淡的话，让宫泽全身发凉。
“你想说他们是风一吹就倒的小微企业，对吧？”
“说实话，不大可能会畅销啊。”
佐山脸上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中冈一脸为难，皱起眉头。
“是啊。如果要打交道，是这种小微企业可靠，还是大企业安全，你也明白吧？”
“怎么样？”宫泽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当然。”茂木嫌麻烦似的回答道，“好了好了，我都觉得冷了。”
中冈是由负责和服卖场的矢口介绍的。如果完全是新客户，连见一面都很难，从这一点来说，约见合作过的公司不至于那么困难。宫泽花了二十多分钟来介绍希尔可乐这种材料是多么棒。极力展示了鞋的功能性。
“啊，不好意思。”佐山慌忙退下，“听到你这么说就够了，这算是我们的共识对吧？达成一致了。”
大德百货店的进货商中冈伸也，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记下宫泽的话，然后放下手中的圆珠笔。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陆王的样品。
之前，他操之过急地向部长小原报告说，跟茂木已经重新签好了合约。要是茂木不答应，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没问题了。佐山摸摸胸口，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如此，明白了。”
“有你好看的，村野！”
2
8
“所谓做生意，就是这么回事啊。因此才有趣啊。”
大和食品田径队公布新年接力赛的入选选手候补名单，是在半个月后，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周五。
村野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从窗户望出去，白杨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在吹过关东平原的猛烈的北风中，树枝簌簌摇动，正是黄昏时分。
“连村野先生也无法预测吗？”安田叹息道。
全日本实业团对抗长距离接力赛，俗称新年长距离接力赛，每年元旦要电视直播，是实业团的一大赛事。如果在这场比赛里表现不俗，作为实业团选手，所受的关注度肯定会直线上升。对于茂木来说，这是高调宣布自己全面复出的绝好机会。为此，首先必须被选为大和食品的区间选手。
盘点小钩屋的本业足袋业界，也存在同样的情况。
这次的长距离接力赛一共分为七程。决定最终人员分配的是教练城户。他会根据选手近期的记录、成绩、状态等多方面的要素来决定。
“这一点，连我都不知道。”村野说，“虽说我们没有掺水，但质量好的东西一定卖得好吗？也不见得，质量好的东西很多。但是，质量差却卖得好的东西，是没有的。这也是一种现实。”
第一程是老队员内滕。按规定，外国选手只能跑第二程，所以安排了肯尼亚选手阿纽科。第三程是另一位老选手川井。第四程是距离最长的，也是赛事最激烈的，安排了王牌选手立原。接着，第五程是水木。
“但是，能卖得好吗？”安田说道，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第六程，茂木裕人！”
这样做的话，同时也存在风险。保留库存是可以的，但如果销路不好，那就会渐渐陷入烂在仓库里的命运。
城户的声音响彻了房间，茂木仿佛被轻微的电流电到，坐直身体，站起身来。
“我们暂时没有准备增设产品线吧。”村野也对此表示理解，“那样的话，就必须保持一定的库存。否则，如果应付不来订货，那就糟了。”
“我会竭尽全力的！”
“在此之前，必须先整理好生产体系。”从意外事件中好不容易恢复身体的饭山说。
之所以让他跑十二点五公里这个比较短的区间，是因为他刚从运动损伤中恢复，在距离比较短的一万米比赛中记录也不错。
大德百货店是他们的主要客户，他们的产品长期以来在和服卖场业绩显著，是最适合去谈合作的。
虽说距离短，但第六程很难跑，地面有高低差。同时也是倒数第二程，直接影响到决定胜负的最后一程，非常重要。
“首先，我们从大德百货那边开始吧。”安田似乎期待已久，早就准备好了这句话。
接着——
期盼已久的量产。地下足袋“足轻大将”的畅销，让他们松了一口气，但重头戏陆王迟迟出不来，就等于还在起跑线上原地没动。
“第七程，平濑！”
总算到了盖章下印的时候了。
被教练叫到名字，平濑呆呆地没有回答。他和茂木一样，在预选中并没有被选中。城户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宫泽听了这句话，感慨良多。
“啊？我？”
村野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就算喝了酒，村野也仍然一脸认真，完全看不出醉意。
他动作滑稽地左顾右盼。
“虽然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不过看来不久就能投入量产了。”
前几天，平濑才宣布准备在这个赛季结束以后为自己的田径人生画上句号。茂木事先就知道，所以不怎么惊讶，但平濑平时就是田径队里最擅长调节气氛的人，所以队员们受到的冲击不小。
村野的指示越是细微，说明陆王这款鞋越接近完成。
平濑已经决定退出田径队，但在前几天的纪录赛中，他仍然跑出了近年来少有的好成绩。以前，他也曾经跑过第三程，茂木私下猜想，他也不是没有被选中的可能。
没有大的修改。
“最后一程，平濑。”城户说，“跑吧，别留下遗憾。把自己所有的实力拿出来，燃烧到底！”
脚跟要如何加固、鞋带洞孔的位置要移动几毫米、外底的图案要进行部分变更，满满的都是细节问题。
平濑本来还准备说些什么，此时也被教练的话感动，咬着嘴唇。
这一天，村野还带来了自己整理的资料，里面参考了茂木的反馈和二十多位试穿者反馈的信息，提出了新的改善方案。
“各位，谢谢你们一直当我的队友。我非常享受，也非常充实。我会努力的！”
纪录赛的第二天晚上，宫泽叫上村野，去“蚕豆”喝酒。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止不住，从平濑的脸颊滑落。这时，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经久不息。
“这次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真是多谢了。”
会议上洋溢着昂扬的斗志，有些队员乘兴约在一起去附近的居酒屋，茂木先回了一趟宿舍自己的房间，怀着感动思考着自己的将来。
现在宫泽眼前的这一幕，毫无疑问，正是才华洋溢的人演出的二十七分钟的绝妙好戏。
平濑的话，现在还在脑中回响。
但是，在一举决胜负的比赛中呈现这一点，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
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自己也将迎来最后一跑。不，如果受了伤，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也许会更早地迎来这一天。
光看练习时的情况，村野就一直在说，凭茂木的实力，跑二十七分钟没问题。
毕竟，人生中将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可以给我看看吗？”村野说着，检查着刚跑完比赛的鞋，问了茂木几个专业的细节问题，把茂木的回答记在笔记本上。
所以，要珍惜眼前的这一刻，一定要全力以赴。
“谢谢。说起来啊——”茂木指着自己脚上穿的鞋子，“这双鞋太棒了。”
他试穿亚特兰蒂斯的“RⅡ”，也是出于这个理由。试过以后才发现，小钩屋的陆王是多么优秀。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鞋子，他也会去选择更好的。
“跑得真不错。”
他认为，鞋子好不好，不能光从制鞋的员工和跑鞋顾问的热情来判断。更重要的是——
赛场上的茂木望向这边，竖起大拇指。但是，他的表情与其说是狂喜，不如说是精神振奋，情绪高昂。等茂木平静下来，村野走过来打招呼说：
决定鞋子价值的，只能是鞋本身。
宫泽握住村野伸出的右手，聆听着心脏的跳动，感到自己的紧张一下子放松了。
不管公司多么大，赞助多么可靠，在比赛中起决定作用的是鞋的性能和鞋是否合适自己，其他都是虚的。
“恭喜了！”
光凭私人感情和经济上的考虑，是无法赢得比赛的。
二十七分四十七秒。
正在此时，陷入沉思的茂木手机响了。
“太棒了！”茂木到达终点，村野确认了手上的秒表，“太棒了！”
是小钩屋的宫泽社长打来的。
大概是听到了加油的声音，最后一圈，茂木的冲刺平添了几分锐不可当的气势。状态好极了，真是竭尽全力的最后一搏。
“最近我有点时间，可以的话，能一起吃饭吗？”
“茂木，加油！”
宫泽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邀请。
说着，他大声为跑过面前的茂木加油。
9
“那就是气势。”
第二天，宫泽来接茂木，领着他去了车站前面商店街上一家茂木从未去过的日本餐馆。村野陪着他们一起。
“是什么呢？”
“真是不好意思。您带我来这么好的店。”茂木诚惶诚恐地说道。
“接下来，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村野说。
“庆祝一下嘛。”宫泽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还剩下两圈。迎来了挑战纪录的关键时刻。
“庆祝？”干杯之后，茂木问。
今天的目标，是二十七分大关。如果能跑出这个成绩，就能成为茂木东山再起的序曲。
村野代宫泽回答：
“好像慢下来了。”村野自言自语道。
“不是已经定下了嘛。新年马拉松接力赛，你会出场，恭喜啦！”
现在茂木一马当先。
“你们怎么会知道的？”茂木惊讶极了。
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昨天听城户先生私底下偷偷说的。”村野就挑明了说，“最近你的成绩都不错，会被选中是理所当然的嘛。”
他能不能按照预定的节奏跑到最后呢——
村野说着，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宫泽。这时宫泽正从身边的手提纸袋中取出了一些彩色纸条。
“这一组的其他选手，都不是茂木的对手啊。”村野告诉宫泽，“茂木离开赛场已经很久，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真正有实力的人，都集中在最后一组。对茂木来说，要配合这组选手的速度的话，是跑不出自己想达到的纪录的。所以，茂木的跑法不是遵从什么策略，只是遵守自己定下的节奏。而且，时间上跟他之前计划的一样，没有一丝紊乱。虽说跑法不一样了，跑步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能做到这一点，就是一百分的收获。接下来就是耐力的问题了。”
“这是来自我们公司员工的鼓励，收下吧。”
这副情景，宫泽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嘀咕道。
真是一份令人意外的礼物。
“跑得这么快，没问题吧？”
茂木紧张地伸手接了过来。一张张字条上的手写留言飞入了他的眼帘。
茂木再次提速，最终进入了先头部队。人们还来不及感叹，他已经一步一步地拉开了与身后选手的距离。
期待您能获得区间赛大奖。
茂木在赛场上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那抹深蓝映入眼帘，在赛场上格外显眼。
——正冈明美
不过，此刻，这个瞬间，所有俯瞰着赛场的业界人员，都盯着茂木的鞋子看。
冲啊，把对手都甩到后面！
但是，茂木已经离开赛场一年多，现在算不上引人注目的重要选手。人们对鞋子的兴趣，在给鞋子草草评估以后一闪即逝，转向自己熟悉的选手和熟悉的厂家的动向。比如哪个队的谁，穿了新厂商的鞋。
——饭山晴之
他们如此关心，原因很大程度上是担任跑鞋顾问的村野，和穿着这双鞋的茂木裕人。
我们都是后援团。比赛全力以赴，不要留有遗憾哦。
这双鞋的名字，还有它的制造者，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西井富久子
所有人都毫无头绪。
从茂木身上，我们也获得了决不放弃的勇气。
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透露了内心的疑问。
——宫泽大地
“难道是什么专用鞋型吗？”
您给了我们很多启发，让我们能做出优秀的鞋。谢谢。打心眼里谢谢您。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从来没见过。”
——安田利充
“那是双什么鞋？”
恭喜您入围新年马拉松接力赛。请全力以赴赛出佳绩。我们都为您加油。
他们或无意或赤裸裸的视线中，对这位复出的选手到底穿着什么鞋的好奇，渐渐变成了疑问：
——富岛玄三
宫泽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注意到了赛场上大厂家的相关工作人员投向茂木鞋子的目光。
一张张字条传递着热情，饱含着写字条的人热切的期望。
但是，这是陆王首次在正式比赛中亮相。
“大家都在为茂木加油。这些都是我们的员工做出来的……”
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盛大赛事。
宫泽从纸袋中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茂木。原来塑料袋里装的是色彩鲜艳的鞋带。
这双鞋是改良后的样鞋，鞋面使用橘·拉塞尔提供的“双拉塞尔”经编材料。鞋底的厚度，村野也根据赛道赛跑的要求，进行了调整。
“这是缝制部的员工为茂木裕人特别定制的。他们带着这个特意去神社祈祷你获胜，就当护身符用，请收下吧。”
村野脸上浮现出微笑，目光热切地追随着环绕赛场跑动的茂木，还有他脚上的深蓝色鞋子留下的轨迹。
这是员工们一起商量好后制作出来的。
“不愧是茂木啊。”
“谢谢！”茂木把鞋带紧紧地握在手中，内心激动万分。
过了二十分钟，茂木再次加速。
“我还要说一句，也不是非得穿着陆王去比赛，我们都能理解。”宫泽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即使您这次选择别的厂家的鞋子，我和我的员工，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为您加油。这一点绝不会变。大家都明白这一点，还是想为您加油。这番心意请千万不要辜负。”
开跑十分钟以后，他开始慢慢追上来了。他躲开速度跟不上、渐渐落后的选手们，在一群选手中渐渐释放出存在感。
“宫泽先生……”茂木的心中充满了温暖的热流。
刚起跑的时候，茂木就像好久没有参加正式比赛一样，仔细品着赛跑的滋味，跑得悠然自得。他跑在同组选手们的后边，有意放慢了脚步，看得人着急。
“偶尔做些煽情的事，也挺好的。”宫泽说，“我策划了陆王，在失败中不断地尝试再尝试，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在这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与人之间要团结一心。”宫泽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
村野站在宫泽身边，一只手拿着秒表，全神贯注追随着茂木的身影。
“不单单是为了挣钱。喜欢一个人，就要为这个人做些什么。为了能让对方高兴，付出点什么。有些人总是抱着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儿的心理，这样是不行的。我想把钱的事情暂且放一边，尽可能做到让大家满意……”
这是东京体育大学田径纪录赛，一场典型的正式比赛。
宫泽目光清澈。“作为社长，这么说话可能不太对。但利润得失，不就是钱的事吗？比起金钱上的得失，世上还有更快乐，或者更痛苦却更有趣、更棒的事情。这是陆王教会我的。既然支持茂木裕人，就不要顾虑他穿不穿我们厂的鞋子，只是单纯地为他加油——这是我，不，是我们全体员工的想法。村野现在在我们这种小公司帮忙，我非常高兴。其他的大公司肯定有不少人想聘请他。我们公司没有钱，规模又小，但是正因为如此，可以做远大的梦想。听上去像是因为比不赢人家而逞强，但其实真的是非常可贵的。”
九月过半，夏天已经走到了尽头。夕阳西沉，赛场闪耀着深橘红色的光辉，一万米的比赛刚刚开始。
“如果世上的人都能扔掉金钱这个衡量标准，留下的肯定就是必不可少的、最为重要的东西。”茂木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些平时我们毫无察觉，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物之中，也许存在着非常重要的东西呢。人和人的羁绊就是如此吧。”
在这天的比赛中，茂木似乎把赌注下在了起跑后的二十分钟。
他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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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一定全力以赴。请大家支持我，为我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