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阿大自己去处理吗?”素子担心地问道。
“等会儿再喝。去把那边的笔记本和铅笔拿过来。”
饭山说:“那当然了,那是我的机器。机器维修也要算进顾问工资的。”
素子睁大了眼睛,一脸为难,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拉开了床边的折叠椅。把购物袋放在上面,拿出纸盒包装的葡萄汁。这是饭山点名要的,素子正准备把吸管插进吸口,饭山却说:
饭山试图挪动身体,却皱起了脸:“好疼。”
“是吗?”
“见鬼!”饭山握住铅笔的拳头狠狠地捶在床单上,“现在可不是躺在医院的时候。妈的!”
“是阿大发来的,看来进展不顺。”
饭山难以掩饰自责,素子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时,素子从门帘后面出现,看到饭山的样子,一脸惊讶地问。
“那就早一点好起来吧。出院后再尽情地工作,补偿回来,好吗?”
饭山沉思了一会儿。他沉着脸盯着手机屏幕。
饭山看着眼含泪水的素子,自己胸中也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流,他不得不把它压下去。
是大地发过来的。说是机器出了毛病,原因不明。
我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
饭山猛然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眼前白色的天花板,现实让他清醒过来。他把手伸向旁边,反射性地想要坐起身来,但上半身已经被固定住,十分沉重,身上传来的疼痛令他皱起了脸。他戴上老花眼镜,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
去跟那些家伙借钱,最后落荒而逃,也没有跟他们调解好。
但是,现在——
自己的不负责任,最终以这样的形式,报应在把自己从谷底拉出来的宫泽他们身上。
放在旁边餐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了,饭山还在半梦半醒中。在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浅浅的迷糊中,他似乎回到了童年时的家。不久医生出现了,他想起自己现在正躺在医院。耳朵里远远听见医院里的各种声响,但自己却没什么住院的现实感受。
“我到底要躺到什么时候?”
6
饭山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问出这个问题了。他问回诊的医生,问护士,现在又对根本一无所知的妻子问出了这个问题。
茂木还愣愣的,但平濑催促着他。茂木犹犹豫豫伸出右手,平濑使劲握住,把他的手握得生疼,仿佛要从自己的手掌上把身上的能量都传递给茂木。
答案早就摆在那里,病好了才能出院。
“平濑君……”
“病好了就能马上出院。”妻子的回答也在预料之中。
平濑伸出右手。
“不就是骨折吗?躺在家里跟躺在医院没区别。”饭山心急如焚,继续争辩道。
茂木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如此寂寞的脸。“但是,我已经做不到了。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努力。代替我去跑吧,茂木。我的梦想,就交给你了。”
“你现在只要动一动就很疼,待在家里也不好办。我一个人,也没法扶你去厕所。”
“不过,我真的想变得更强,真的……”
“去厕所我一个人就行。”饭山认真地说。虽然上半身有几处骨折了,但脚没问题,能走动。
说着,平濑似乎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停了下来,默默地把酒杯端到嘴边。
“根本不能走。”
平濑说:“以前,我是为了胜利在奔跑。中学、高中、大学,进入社会以后——虽说已经绕了地球半周,但我赢不了他。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就像开了一个大洞。以前身上所有的力气,都从这个大洞里漏掉了。就像沙漏一样。我已经没法坚持下去了。”
“我说了能走。”
“前几天在日本选手权争夺赛上,看了毛塚的比赛,我就想,这不是我该出现的地方了。毛塚虽然最后输了,但那是因为山崎的策略得当,不管在谁看来,都是毛塚更有潜力。我就算克服了旧伤,也不能跑出那样的成绩。在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是我的能力的界限所在。不知何时,我已经到达了极限了。因为想超越极限,才会受伤。”平濑说着,露出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在哪里停下来。虽然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但脑子里总是以为自己还可以。不,说实话,现在我也还有这种想法。”
饭山一脸不高兴,转过头去。
茂木知道自己应该说出几句漂亮话来安慰他,但是他的喉咙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平濑继续说:
“你还真像个孩子。”
平濑的眼光看着远处,认输了。
“我才不是小孩。我可是个堂堂大叔。大叔身上,都是有责任的。要讲道理,还要讲人情。这个世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我看到了自己的界限。”
素子正要说什么,护士从门帘那边探出头来,打断了她。
曾是一流选手的平濑的名字从正式比赛的优胜记录中消失,平濑的敌人不再是他的竞争对手,而是自己的伤。
“饭山先生,来,吃饭饭了哦。”
后来平濑的竞技人生,就在回归比赛和旧伤复发间反复。付出血汗的努力,克服了伤痛,但曾经受过伤的股关节总是旧伤复发,本来已经近在眼前的纪录,离平濑越来越远。
为什么医院的护士要用哄小孩的口吻对一个大男人说话?这件事也让饭山气不打一处来。
平濑曾经是大学接力跑的一流选手,但因为脚伤,渐渐告别了正式比赛,那正是茂木大学四年间在箱根比赛上大显身手的时候。
“哎呀,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护士看到他的脸色,问道。
“不用问,你就应该清楚吧。”
“放下吧。”饭山扔出一句,“还有,我不是小鬼,也不是痴呆老人,不是说了别把我当小孩吗?”
茂木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真对不起。”
“——为什么?”
床头被抬高,放上了专用饭桌。
“我要退出了。”平濑又说了一次。他脸上浮现着寂寞的笑容,看着茂木,“一直以来多谢你了。”
“这种发臭的饭,到底要吃到哪年哪月!”饭山恨恨地说。
不,也许是他不想知道。
“吃到病好为止哦。”护士脸上浮现出笑容,仿佛在哄小孩,“快点好起来吧,饭山先生。”
茂木完全不知道平濑在说什么。
7
茂木耳朵里,店里回荡的演歌消失了,视线中的色彩也消失了。
开发室的一张桌子前,大地正埋头查看铺开的设计图。他忽然抬起头,看看墙上指针将过零点的钟。
“哎呀,茂木。”平濑打断茂木的话,盯着手中玻璃杯里的酒,好半天没说话,“我,要从田径队退出了。”
“已经这么晚了啊。”大地自言自语道。
“连你?什么意思?平濑,你以后——”
这天下午,饭山的妻子素子带着设计图来,说:“这是饭山叫我拿来的,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茂木的心中浮现出疑问。
大地给饭山发信息,说机器出了问题,这是饭山给大地的答复。这一周以来,大地一直在孤身作战,机器总是不时出现运转不良的问题。大地猜测是设计上有缺陷,但该修理哪里,他完全没有头绪。
“要是连你都不在了,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是这么想的。”
这份设计图可以说是饭山的锦囊,里面全是饭山积累的经验精髓。
平濑看着他,目光中有些寂寞。
从在前桥经营装潢材料制造销售公司的时候开始,饭山长年把心血倾注在希尔可乐这种新材料的开发上。他投入了巨额的开发资金,甚至牺牲了本业,才将这项技术变为产品。
“他只是问了问我的情况,以后的比赛计划等。让你担心了吗?”茂木笑着问。
希尔可乐就是饭山的人生,这些经验就是饭山的生命。
平濑所说的“没问题”,是指茂木作为大和食品田径队队员的资格。
一开始,对大地来说,这台机器简直就是一个黑盒子。
“其实没什么问题吧?你的伤也好了。”平濑瞥了茂木一眼,有点担心地问道。
在制造希尔可乐的过程中,不断重复犯错,技术的轮廓渐渐浮现,他才慢慢开始理解这项技术的大致面貌。
牧村和野坂都在劳务课任职,他和平濑同期入社,关系很亲近。
但是,饭山似乎无意向他详细解释这项技术,他曾请求饭山给他看设计图,但饭山没有理睬。
“我听牧村说的。”
饭山一眼看上去是个马马虎虎的人,说话也很粗鲁。一起去喝酒,他会喝得烂醉如泥,是个典型的猥琐大叔。但大地理解他。饭山这个男人,在希尔可乐的事情上,是个不知妥协的钻研者,充满了责任感。
“对了,昨天,野坂股长有没有找你谈话?”两人聊着公司的事,平濑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在这之前,茂木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此时嘴角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你都知道了啊。”
所以,饭山才把设计图拿给了大地。说起来,这也是饭山自己的忏悔,这次他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当,导致不得不脱离前线。
微醺的茂木吃着美食,很享受地跟平濑聊着天。在大和食品田径队,平濑是他最亲近的前辈,也是很棒的倾诉对象。在他因为腿伤烦恼的时候,多亏有平濑在身边安慰他。
先不说这些——
两人先是各自倒了一大杯生啤酒,干完杯,又要了毛豆和鱼干。客人稀稀疏疏,大概因为是周六,店里流淌着悠闲的气氛。
看着设计图,大地有一连串惊讶的发现,他马上忘记了时间,徜徉在知识的森林里。
平濑好酒,茂木却不怎么喝酒。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茂木只顾着吃小菜。
“真了不起啊,饭山先生。”
这家店店面很小,但老板是个日本酒痴,走遍了全国的酒库,挑选自己中意的酒,这是他们家的卖点。消费不高,小菜很可口。
现在,饭山对希尔可乐的开发倾注的热情和积累的知识更令大地深怀敬意。饭山经营公司肯定不轻松。听说他曾经在纤维公司工作,他独自钻研,竟然积累了这么多技术,真是不容易。
最终,两人进了商店街尽头一家挂着麻绳门帘的居酒屋。
大地把设计图复印下来,在上面做着笔记。
两个人都没有去高级餐厅吃东西的爱好,也没有钱。其实,都不用商量,两人去的地方照例是车站前的商店街。那里有很多便宜的居酒屋和大众食堂,在里面随便选一个就好了。还有,不管去哪儿,两人都是一副随便打发一下的态度。
盯着设计图,他渐渐摸出了点门道,不知不觉,墙上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太贵的地方去不起。”平濑开玩笑说。
大地最在意的是承接固体的容器的构造。他亲手打开机器的面板,确认了材料,一个一个检查连接部分零件。
茂木穿得很随便,运动裤搭配T恤。平濑跟他一样打扮。
容器本身看起来没问题,但支撑的构造似乎太脆弱了。这是他首先注意到的一点。还有容器的形状、厚度、重心的位置,在加热时似乎都有问题。
“吃什么?”
大地取出工具,把容器卸下来。
宿舍的食堂周六周日休息,只有工作日开放。从周一到周五,队员们忙着工作和练习,过着如同盖戳一般单调的生活,只有周末可以自由度过。有些队员会把一周的脏衣服都拿回家里洗。不过,茂木本来就不是本地人,总是待在宿舍里,无所事事。平濑跟他一样,两个人都闲得很,因此两个人经常约好一起去吃饭。今天就是这样。
昨天他曾经检查过一遍,但没有仔细看。那时没有设计图,也不知道问题会在哪里。
周六傍晚六点多,平濑邀请茂木一起去吃饭。
他着重检查容器的回转轴,用手电筒仔细查看,这里的运转不良,带来了过重的负荷,最终导致了电装系统的异常,这是大地的猜想。
“茂木,去吃饭吧。”
“试试看吧。”
5
他把所有挡住的面板都卸下来,包括周边的零件。他敢大胆地拆卸机器,也是因为有设计图。只要有设计图,就能恢复原状。
像现在这样越过一重一重的障碍,肯定能在某一天完成满意的产品。必须相信这一点,继续脚踏实地地努力下去。
接近要修理的部分了,大地开始慎重地从基盘拆卸。
“确实如此。不过,真是感谢他,真的。”
不知不觉,从他开始作业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不过,他也是我们的伙伴啊。伙伴也是性格各异的,宫泽先生。”
他完全不觉得疲劳,相反,他像一个第一次拆闹钟的孩子,兴奋不已。肾上腺素在体内奔腾。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村野目送着大桥的车子向左拐,消失在视线里。一丝微笑浮现在他嘴角。
他把卸下来的零件的形状和设计图细心地做对比。
大桥似乎在咀嚼宫泽的话,想了一会儿说:“也许是这样吧。”他脸上也看不出深受感动的样子,坐上银行业务用车回去了。
“是这个啊……”
“确实如此,不过,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了。”宫泽说,“看来一桩生意,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做成的啊。要有能理解的伙伴,要有技术,又要有热情。完成一个产品,本身就像是组队跑马拉松。”
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但大地发现了一个细微却实实在在的变形。他确认了支撑零件的底部构造,没多久,就发现了联动零件的问题。
情况确实如他所说。不过,能联系上有技术含量的材料供应商,意义很重大。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在停车场,宫泽向大桥道谢,大桥仍是平常那副不讨喜的表情,淡淡说了句:“哪里,没什么。而且,生意还没谈成呢。”
大地的视线再次回到设计图上,忽然他抬起头。
“大桥先生,你介绍了一个很棒的公司啊,真是多谢了。”
走廊里有声音。
拜访橘·拉塞尔,取得了超乎宫泽期待的成果。
当然,工厂里除了大地,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大地站起身来,打开开发室的门,来到走廊。
“要做出样品并经过测试,至少需要两个月。您能等吗?”村野问道。
走廊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外面的长明灯中和了半透明的黑暗。但是,这会儿那边好像有人,大地不由得毛骨悚然。
宫泽当场和村野商量,选出了三种材料。每种都是双拉塞尔编织法编织的,既柔软又强韧。
“谁?”
真是求之不得的提议。
没有人回答。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请看看这个。”橘社长摆出几种新的样品,“这些跟用在跑鞋鞋面上的是同一种材质,都很轻。如果有感兴趣的,我们可以从库存里拿出来,你们拿去做样品。然后再订货也可以。”
但是,有拖拽着的脚步声传来。对方的轮廓逐渐浮现出来。
“首先要透气。脚会出汗,所以尽量希望不要太闷。还有一些听起来像是相反的特点,希望它既柔软又耐用。”
“是我啊。”
“再多一点要求,那就是希望兼具功能性。”村野说。
一个男人面带微笑地向他打招呼。对方似乎觉得大地受惊的样子很可笑。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想要更有质感的材料,对吗?”他总结道。
“饭山先生——!”
橘社长默默听着,想了一会儿说:
饭山穿着睡衣,右手撑在走廊的窗框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宫泽拿出自己带来的小钩屋的介绍手册和陆王的样品,开始讲述起自己开发新产品的前后经过。
“怎么了?你不是在住院吗?”
“您能这么说,那真是太好了。”
“我出院了。”饭山脸色发白,“是我自己要出院的。”
橘社长与其说是个管理者,不如说更像是个研究者,他真诚的目光盯着宫泽。
“没问题吗?这么干……”大地睁圆了眼睛,盯着饭山有黑痣的脸,像盯着一个深洞。
“我对跑鞋有兴趣,对自己的技术也很有自信。但是大厂家大多不肯用我们的产品。听大桥先生介绍你们的情况时,我就想,如果能和小钩屋一起干就好了。”
“没问题。我好得很。没人有权阻止我。现在情况怎么样?”
“真的吗?”宫泽笑逐颜开,一脸放松地和身边的村野交换了个眼色,“那真是太好了。”
“等一等,你这么干——”大地为难地说。
“我们不管量多少都可以。我们可以给小钩屋你们想要的量。”
“闭嘴。”饭山呵斥道,“没问题,快告诉我情况怎么样。”
要是对方像关东人造纤维一样,说不接受小批量订货,那就到此为止了。要是进货太多,有库存堆积的风险。但是,橘社长的回答跟关东人造纤维完全相反。
“真是没办法。”
宫泽和村野一起热心地看着这些样品,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们接受最少多少量的订货?”
大地一边抱怨,一边扶着饭山回到开发室。饭山每迈出一步,脸就要皱一下。刚走十步路,已经十分勉强。他说自己是自作主张从医院里溜出来,坐出租车到这里的。
大桥拿来的只是其中几种,放在这里的样品却是五颜六色,一共有三十多种。每种都是经编技术编织的双拉塞尔或者是螺纹织物,花样多种多样,手感不一。
“来得真是时候,要是我不在公司,你准备怎么办呢?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回到接待室,橘社长已经把样品铺在桌子上。
“那就随机应变了。”饭山还嘴道,“对了,机器怎么样了?”
橘社长站在一台停下来正在点检的机器前,粗略介绍了公司的业务概要和特点,给宫泽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他对自己公司技术的自信。虽然业务规模并不大,但他言语之间洋溢着对技术的自信。
8
这就是在手册上看过的摆放着编织机的工厂。粗大的绳索排列着,最先进的自动编织机正在运转,让人怀疑这是科幻电影里的场面。
凝视着设计图上的几处问题,饭山的表情凝重可怕。他默不作声地思考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看着屏气凝神等待他的意见的大地。
橘社长带着关西口音,中规中矩地打完招呼,说了声“先看看我们的工厂吧”,带着宫泽他们去参观工厂。
“干得不错!”饭山说。
“欢迎光临。”
“这可是饭山先生最高级的称赞了啊。”饭山很少夸人,大地开玩笑说。
在事务所的前台通告了来访的意图,不一会儿,橘社长就带着营销负责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别翘尾巴!”不出所料,饭山回答道。
他们的事务所兼工厂是一个方方正正、大煞风景的建筑。这家公司刚成立三年,厂房看上去却很老旧,应该是连工厂一同买下的二手不动产。
“我想更换零件,但是替换的零件怎么办呢?”大地问。
第二周的周三上午,宫泽、村野和埼玉中央银行的大桥一起,去拜访位于户田市郊外的橘·拉塞尔。
“带我去保管仓库。”饭山说。
4
“保管仓库吗?”
“宫泽先生,没准这种材料可行。”
“保管仓库里保存着很多零件,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啊。都放在保管仓库里。”
村野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宫泽说:
于是大地出了开发室,去旁边的准备间推了辆推车回来。
当天晚上,宫泽把样本拿给村野看。
他停住刹车,把旁边的折叠椅打开,放在推车上。
“销售额十亿日元左右。”大桥的回答出乎富岛意料,“公司刚成立,正在寻找新的客户。我把样本放在这里,请你们讨论吧。”
“坐着可能不太舒服。”
“跟我们规模差不多。”富岛说。
“真棒。”
大桥打开橘·拉塞尔的公司介绍,只见上面印着工厂的实景,排列摆放着几条巨大的线编绳索。公司所在地是户田市。社长是橘健介,从业人员二十名。
饭山从椅子上站起来,借着大地的肩膀,颤颤巍巍地坐在折叠椅上。
“详细的技术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开发了一种新型机器,能进行一种叫双拉塞尔的编织法。”
“好了。”
“所谓独特的技术,是指?”宫泽问。
饭山坐在临时做成的“轮椅”上,向保管仓库进发。保管仓库里摆着同行破产和停业时留下来的缝纫机,散发着机油的味道。
“布有编织布和纺织布两种,您也知道吧。在编织布上,他们拥有经编的独特技术。”
“把我推到那堵墙边。”
“他们掌握了编织的新技术,还有专利。”大桥说。
饭山所说的墙边摆着几个木箱,零件毫无次序地摆放其中。平时不过来都不知道,大概是在把希尔可乐的机器运进来的时候一起搬进来的。
“他们有什么独特的新技术吗?”宫泽问道。既然是创业公司,那么肯定有特有的长处和专业技术。
“要从这里面找能用的零件吗?”
难怪富岛会介意。大桥也说:“不过说实话,这家公司现在还算不上赚钱。”这也是很诚实的回答,“这家公司,是在大型纤维厂商研究所工作的橘社长退休后创办的。成立只有三年。”
“是的。”饭山毫不客气地说,“很容易的,你让我下来。”
“这家公司发展很顺利哦。”
饭山一边疼得皱着脸,一边跪在地板上,面对着堆成小山的零件。
他脸色不太好看,大概是因为他是个保守的财务人员。确实,没有比刚创立不久的创业公司更容易破产的了。
“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啊。”
“创业公司?”富岛反问道。
“里面有很多是样品。请别人做的,最后也没用上,就扔在这里了。”
“创业公司。”大桥说。
“那种废品直接扔掉好了。”大地都傻眼了。
“橘·拉塞尔是什么样的公司?”
“怎么能扔掉呢?”饭山立马反驳道,“你知道我在这堆垃圾山一样的零件上花了多少钱吗?对你来说是小小一颗螺丝钉,对我来说可是一大笔财产。”
“橘·拉塞尔那边说,请讨论看看能不能用。分行长也说一定要介绍给你们。”
“还真是小气鬼啊。”
“哦。”宫泽的回答暧昧不清,他比较着几种样品。
饭山无视大地的取笑,让他拿一个空盒子过来,把手边的零件拉过来,旁若无人地挑出零件扔进空盒子。
“这是我在以前的分行时的客户。之前社长问我材料的问题,我忽然想起来,就去问了问,对方就送来了这个。”
“零件就是生命线啊。特别是在只有这么一台独一无二的机器的情况下。”饭山一边让大地也挑选零件,一边说,“就算现在用不上,不知道哪天就能用上了。所以就留在这里了。这堆废品,也是某个机器的一部分啊。”
“不是厂商,是编织品公司。”大桥回答说。
“跟我们的缝纫机一样吗?”大地说。
“是纤维厂商吗?”宫泽问道。
饭山一瞬间顿了顿,才说:“是啊。不过,你别误解。虽说没有替代品,但零件怎么说还只是零件。”
“有一个公司叫橘·拉塞尔。这是他们的产品。”
“最重要的,是其中的经验吗?”大地问道。
虽说是很粗的尼龙纤维织成的,但摸上去却感觉细腻柔软。厚度适中,重量比看上去轻得多。
“不,也不是。”
那是一种网眼布。
饭山大概是哪里疼痛,皱着脸回答说:“是人啊。完全不可替代的,不是东西,是人。”
大桥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样品一样的布料,铺在桌子上。
“人……”
“你看看这个。”
大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还没有。”宫泽回答说。
“不管哪个公司,都是一样的。所以,在用人的时候要慎重。说起来,你也在参加就职活动吧。”
茂木指出了他们鞋面材料上的问题。村野介绍的关东人造纤维拒绝了他们的订货,他们还在四处寻找。
大概是身上痛,饭山动一动手,就会皱起脸来。
“之前,你们在找鞋的材料,对吧?已经找到了吗?”
“你要去什么样的公司?”
大桥把合同塞进包里,本来以为他会起身离开,谁知他隔着桌子,从对面向宫泽和富岛投来毫无表情的目光。
“那当然是规模大、实力强的公司最好了。不过,现在,我有点不确定了。”
“对了,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大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利息肯定不会低,但总比借不到强。宫泽当场在大桥递上来的合同上盖了章,资金上暂时不用担心了,这让他摸了摸胸口,暂时放下心来。
“有什么不确定的?”
“这需要签合约,拜托了!”
“还是很不确定的。”
“那就太感谢了。对吧?阿玄?”宫泽征求着旁边富岛的同意,又忍不住露出几句埋怨,“如果你们一直这样融资给我们,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讲述了自己屡战屡败的面试经历。
“分行长也说,这笔资金,一定要支援。”
“确实,在面试中,没有卖点就难办了。”饭山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
所谓增运,就是追加运营资金的简称。简单来说,销售走势看好,进货增加,就可以借到钱。进货的货款,从销售利润里面支出也可以,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很多公司在收到利润之前必须先支付进货资金。大多数情况下需要垫钱。小钩屋也不例外。不管销售额增加还是减少,都必须要借钱来维持经营,这是中小微型企业的实际情况。
大地沉默了。没有卖点,他不得不承认饭山的评价很中肯。
“这是增运。”大桥回答说。
大地在学校算不上特别优秀,也没有什么过人的长处,更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才华。再加上他口齿笨拙,不够机灵,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添油加醋、大加粉饰。
“真少见啊,进行得这么顺利。”宫泽微带讽刺地说道。
“叫我来说,因为公司大就想进去,这个动机本身就有问题。”饭山停住手看着大地,“最重要的不是公司的大小,而是能否怀着理想去工作。”
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应付他往常的各种刁难,谁知如此顺利,宫泽不由得跟旁边的富岛互望了一眼。
“理想啊?”
“那就太感谢了。”
至少现在的大地不知道什么是理想。寄身在父亲经营的小公司,他只是照吩咐浑浑噩噩干着活。
大桥坐在社长室的接待沙发上,说出这句话,低下头。
饭山额头上沁出汗,在荧光灯下闪着光。他从箱子里分拣出零件,转移到另一个盒子里,瞥了一眼大地说:“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理想?很多家伙的理想是从好大学毕业,进入好公司,这样下去,最终成为公司的模范员工、组织的中坚力量。当然,这些理想破灭的时候会很痛苦。但是,这种理想,都是很浅薄的。”
“前几天您提出的运营资金的事,已经决议通过了。真是多谢了。”
饭山继续说:“真正的理想,既不是当模范员工,也不是当中坚力量,而是对自己的工作有信心。不管公司大小,也不管自己的头衔是什么,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能从自己和工作身上找到多大的责任感和价值感。”
约莫一个小时过后,大桥来到小钩屋。
“我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吗?”饭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地。
说着,富岛轻轻低下头,静静走出了社长室。
“你现在不是正在做吗?”
“我不懂什么高深的经营理念。不过,放过赚钱的机会,算不上是损失。”富岛断言,“如果不能预测未来,就只能根据现实来做决定。如果现在运转顺利,就应该保持原样。还有——埼玉中央银行的大桥先生马上就要来社里,拜托你了。他大概是来谈融资的。”
饭山的话戳中了大地的痛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饭山的脸,说不出话来。
在高速经营的时代,富岛的想法却与时代背道而驰。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否正确。但是,这肯定是富岛从自己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
饭山并没有说错。大地心中对这件事也是半信半疑。
宫泽在心里反刍着富岛的话。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呢?”
“那只是暂时。”富岛说,“但是,原来的杯子始终会在那里。不会有损失。而且,溢出来的水怎么都装不下的时候,只要再增加一个杯子就行了。”
饭山额头上沁出汗滴。炎热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每次他向前弯腰去取零件,就会发出低声的呻吟,因为疼痛,只能停下动作。
“那样的话,不是会错过商业时机吗?”
“您没事吧?”
“现在的设备还能用的话,就还是凑合用下去吧。设备投资还是等到杯子里的水溢出来的时候再说吧。”
大地按住饭山肩头,汗水已经打湿了饭山的肩膀。
“你说什么?”
饭山没有回答。
宫泽没听懂这句话,不由得追问道:
“饭山先生?”
在社长室,富岛手上拿着已经结算过的文件,考虑片刻之后,说:“要看杯子里的水啊。”
“没事。”饭山挤出一句回答,把拣出来的零件扔给大地,“看,这些只要稍作改良就能用了。”
宫泽询问富岛关于这件事的意见,是在这天的傍晚。
“不过,饭山先生,今天已经——”
“阿玄怎么想?”
“有工夫在那里嘀嘀咕咕,不如动手干!”饭山打断了大地的话,“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没有人会因为殴打和骨折而死。”
如果要量产用在“足轻大将”上的希尔可乐,应该再造一个与之相匹配的生产线。但是,现在的小钩屋,要挤出这点资金,也是很困难的。
“话是这么说……”
这完全称不上是稳若磐石的生产体制。
饭山压根听不进去,从箱子里取出零件,在荧光灯下照来照去,确认了尺寸以后,再递给大地。
仔细一看,简陋的制造线似乎很不可靠。用制造样品的机器来投入量产,这个做法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不光是宫泽,恐怕连饭山和大地都回答不出来。
“这个好像也能用。我来看这边,你去找那边的箱子。”
“拜托你了。”
两人默默干着活儿,大地也终于找到了可以用的零件,抬起头来。
早上和大地一起七点就到公司,宫泽把仓库里的材料搬进开发室。大地立刻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他检查了生产计划表,开始计算当天的材料投入量。
“这些零件,看起来都能用哦。”他跟饭山打着招呼。
3
饭山没有回答。
“总之,要全力以赴!”
“饭山……先生?”
“明白了!”宫泽直直盯住大地的眼睛,说:
只见先前弯着腰的饭山伸出左手抓住了旁边货架的脚。脸已经因为疼痛歪得不成样子,龇牙咧嘴,眼睛紧闭。
“我也不是光看着从来不动脑子的哦。”
“饭山先生!”
“啊,说得也是——”
饭山的左手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垂落在地板上。
感觉到所有人担心的视线,大地露出笑容说。在同事们面前,大地管宫泽也叫“社长”。
大概是太痛了,他喉头发出嘶哑的气音,然后呼吸急促,似乎缺少氧气。
“本来社长不就是指望我去学点东西吗?”
摸摸他身上,就算隔着睡衣,也感觉很烫。眼看他开始发起抖来。
但现在,如果说小钩屋里有谁能代替饭山,也只有几个月来一直在给饭山打下手的大地了。
不妙啊。
宫泽失去了判断。这件事肯定不像大地说的那么简单。
要不要用公司的车带他去医院呢?大地一瞬间想道。不过,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把饭山带到车上去。
“总能撑过去的。”大地说,“而且,饭山先生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他。”
他拨了急救电话。
“没问题吗?阿大?”安田担心地问。
他想起休息室里有毯子,于是拿来毯子,盖在饭山身上。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几乎令人窒息。
宫泽不由得和安田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传来了急救车的警笛声,大地拉开保管仓库的门,穿着拖鞋奔出去寻求帮助。
“可以的。”大地不耐烦地说。
9
“你?你能行吗?”
“为什么你没有马上通知医院?”
大地的话,让宫泽睁大了眼睛。
第二天,宫泽听说了事情的原委,质问道。
这时,大地说:“我来。”
“我真的做不到啊。”大地争辩。
富岛的问题,让安田仰头望着天花板,紧咬住嘴唇。
宫泽无可奈何,只能一脸不快。是饭山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这个家伙,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真是个顽固鬼。
“但是,住院三周的话,生产怎么办呢?没有顾问,希尔可乐怎么造得出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总可以跟医院通报一声吧。”
据被送进医院的饭山说,攻击他的两个人是自己曾经借过钱的系统金融的人。以富岛的性格,说不定会说出自作自受这样的话。
医院因为走丢了患者,掀起了轩然大波。跟饭山家里联系后,妻子素子了解了原委,猜测大概是去了公司,正准备去公司找人,救护车已经再次把人送到了医院。大地打电话叫醒宫泽,是早上四点多的事了。
“没办法,福祸相依啊。”
现在,饭山吃了止痛片和安眠药,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富岛轻轻摇着头,目光仍然强硬,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素子一脸憔悴,连连低头道歉。
“哪里。”
“不,不,我们才对不起,让您家那位这么操心,真不好意思。”宫泽回答,“不过,他还真是执着啊。我自愧不如。”
“对不起,阿玄。”
一开始认识饭山的时候,只看出他是个因为挫折和资金困难迷失了心性的男人。签订了顾问合约后,说实话,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犯嘀咕。但是现在,宫泽明白了,饭山对工作的热情是一点也不掺假的。
和医生的面谈结束后,他们来到走廊,和准备去病房的素子分手。
“真是的,这家伙认死理,一旦决定的事根本不管是否会给别人添麻烦。这次的事,我也狠狠骂了他。”
宫泽似乎察觉到了素子心中所想,目光投向富岛,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他的视线碰上了富岛强硬的视线,没有说话。
素子脸上浮现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似乎也在生气。
“别担心,我们会照顾他的。”
“哪里哪里。他醒了您能帮我跟他说声谢谢吗?”宫泽说。
“三周?”素子嘴唇干燥,嘴里重复着。
他和大地为了让筋疲力尽的素子早点休息,离开了医院。
“最少需要三周的观察期。”
“老爸,不好意思,能帮个忙吗?”坐上汽车,大地说,“我想去确认一下,机器是不是运转正常。”
“需要在医院住多长时间呢?”素子担心地问道。
大地一脸严肃,宫泽一路开着车,到了公司。
“不过,全身受到殴打,有好几处骨折,暂时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两人走进空无一人的公司,径直走向开发室。机器的面板还打开着,内部的一个部件被卸下来了,在地板上反射着钝钝的光。
“拍了CT,脑部和内脏并没有什么异常。性命没有大碍。但要暂时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还要在医院观察多长时间不得而知,不过医生说性命无忧,大家都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大地用手电笔照亮机器内部,他这个晚上应该是通宵未眠吧。但他身上不见一丝疲劳。他用昨天晚上和饭山一起找出来的零件,把已经拆开的部件按照设计图又重新组装起来。这个过程只花了半小时左右。
所有人都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坐在电脑前等着。
“幸好只是小问题。”
饭山的妻子素子站在一边,一脸苍白地点点头。然后,她转向宫泽和大地,还有闻讯赶来的富岛和安田两个人,一脸不安地问道:“可以的话,能跟我一起进去听吗?”
大地松了口气,当着宫泽的面按下了投入材料的按钮。
“您是他太太吗?”护士问道。
他操作着面板上的按钮,发动机高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声音,响彻开发室。确认了机箱运转正常,大地正对着机器,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凌晨一点多,在医院里,护士向等候室里的宫泽他们宣布。警察接到报警后,也已经来做完了案情问讯。
“接下来我可以操作,老爸回家去吃个饭吧。”
医生要通报检查情况——
“开什么玩笑!”宫泽拉过椅子,在大地身边严阵以待,“这是关系到小钩屋未来的事。你去社长室的沙发上睡一觉。你一晚上都没睡吧。”
2
大地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住机器。
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大地,这样要搞坏身体的。”
“你说什么,饭山先生?”大地问。
“我还年轻,没关系。”大地回答,“饭山先生都能硬撑着身体。我可不能偷懒。”
“对不起……”
宫泽再次打量着儿子的侧脸,什么也没说,自己也在旁边默默守着机器。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好一段沉默。
饭山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大地蹲下来,努力辨认着饭山嘴里重复念着的话。
“为什么像饭山先生这样的人会破产呢?”大地忽然冒出一句,“他那么努力。”
他低头看着躺在地面上的饭山。在长明灯微弱的灯光中,饭山正在痛苦地呻吟。
“原因有很多啊。”宫泽说,“这个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光拼命努力就会有回报的。”
“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再坚持一会儿,饭山先生!”大地急切的声音,被黑暗吞没。
“是运气吗?”大地问。
大地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然后又给父亲打了电话。
“是啊,也许吧。”宫泽边思考边说,“有运气的原因。不过,装潢这一行,也许根本就不适合饭山。虽说这是他的家传生意。”
“坚持一下,饭山先生。”
宫泽瞟了一眼大地,继续说道:“也许,饭山也知道自己不适合。所以,才自己开发想开发的材料,完全迈入了一个新的行业。但是,新的研究还没有开花结果,老本行就支撑不下去了。”
饭山的嘴巴抽动,似乎急需氧气,但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他犯了经营上的错误?”
没有回答。
“可以这么说。”宫泽回答,“不过,经营一家公司,前途总是看不清的。我们也是这样,为了陆王,投入了这么多人力财力,也不一定能进展顺利。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下赌注。”
大地从自行车上下来,跑过来,呼唤倒在沥青路面上的饭山。
“是啊。正因为不想冒险,所以大家都去大公司啊。”
“饭山先生!”
大地的话,令宫泽若有所思。
一个人穿着条纹衬衫,白色裤子。另一个人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仍然穿着上下身全黑的西服。
“不,不是这样的。”
大地严阵以待,男人们却马上转身敏捷地逃走了。长明灯照出了两人的背影。
听宫泽这么说,大地有些吃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饭山先生!”他大叫一声,男人们吃了一惊,停止攻击,看了大地一眼。
“不管做什么工作,经营中小企业也好,在大企业上班也好,都必然会有需要下赌注的时候。否则的话,工作就太无聊了。人生也太无聊了。我是这么想的。”
大地屏住呼吸。
“但是,有可能会赌输哦。”
大地停下自行车,浑身僵硬,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眼睛才习惯黑暗。只见两个男人,正在拿脚踢倒在地上的男人。一个男人弯下腰,往地上的男人脸上就是一拳,另一个男人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脚。地上的男人身体不自然地蜷曲起来。
“是的。”宫泽再次看着大地,“所以,面对人生的赌局,需要有一定的觉悟,还要竭尽全力去争取胜利。不要抱怨,不要推脱责任,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而且,要心甘情愿接受结果。”
但是,出了小钩屋的正门,在长明灯照不到的黑暗中,只见一个人的影子形成了一个黑块。
“但是,如果破产了,那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就跟饭山先生一样,搞垮了公司,还要连夜逃走。这是他自己说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
“大地,不要妄下断言。”宫泽平静地责备道,“饭山先生也许过去确实破产过。但是,看着吧,他现在正在积极努力。为了自己开发的希尔可乐这种材料,他可以从医院里偷跑出来,也要完成工作。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很尊敬他。你不也是吗?”
打开自行车的锁,把自行车推出来,这时,大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大地似乎被说中,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
大地把喝完的塑料瓶扔进垃圾箱,缓过神来,使出最后的力气拖着变得沉重的脚去关上大门,走向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这时,早他一步出来的饭山的身影闪过眼角,饭山消失在围墙那边。空无一人的工厂里静悄悄的。只有旁边国道上来往的车辆的声音在盛夏夜里闷声作响。
沉默中,大地似乎在咀嚼宫泽说的话。
不过,量产进行得意外的顺利。新地下足袋继续畅销,小钩屋的业绩也在迅速恢复中。在背后支持业绩的飞跃的,正是饭山和大地两个人。这件事令大地很是自豪。
“也许吧。”
饭山只是微微抬起右手示意,举止间写满了疲劳。行田的夏天很热。今天也是个热带一样的夜晚。每一天,体力都像被刨子削去一点。
最后,他自言自语低声说。
“辛苦您了。”大地轻声说。
大地向着天花板伸直胳膊,短短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自嘲的微笑。
饭山接着大地的后脚才从开发室出来,走过大地身边时,他打了声招呼。
“看来,我还不了解自己啊。为什么要靠别人提醒,我才注意到呢?”
“辛苦了。”
是这样的,宫泽轻轻点头。
这样的工作节奏下,时间绵密而充实。忙碌并不让他觉得痛苦,反而乐在其中。
“选择公司和工作也是一个赌注啊。”大地自言自语道。
今天也是一刻不停地干了一整天。早上七点刚过就来到工厂,准备生产工作,接着一刻不歇地持续生产鞋底。也许是精神饱满的缘故,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傍晚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刚过五点。再次意识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忙碌的工作中忘记了时间,精神高度集中,一个小时感觉就像是十五分钟。
宫泽安慰陷入沉思的儿子说:“但是,全力以赴的人,不会全盘皆输。总有一天会赢的。你现在也许不顺利,但不要放弃。”
他疲惫不堪,坐在工厂一角的长椅上,喝了一口塑料瓶里的水。长明灯下,飞蛾发狂地乱舞,大地凝视着飞蛾,聆听夜晚的静寂。疲劳从脚底爬上来。摇晃头和肩膀,能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伸直胳膊,僵硬的肩胛骨周围传来一阵紧绷感。
他瞟了一眼儿子的侧脸,那张脸虽然疲劳,但神采奕奕,干劲十足。
这一天,大地完成了当天的生产计划,收拾完毕走出开发室,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大地站起身,全神贯注地盯着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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