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力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小时二十九分——
准确的速度和节奏开始在茂木的心里复苏，与此同时，欢呼声和风声也消失了，他的眼中唯有前方数十米远的选手的号码牌。
第六程，属于茂木，属于陆王的战斗开始了。
茂木脸朝前，风立刻像冰块一样扑面而来。耳边吹过的风声、夹道的加油声，伴随着落在沥青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
5
茂木的助跑动作矫健优美，上一程选手拼尽全力，就要将接力飘带递到茂木手中。
“加油，茂木！加油！”
显眼的深蓝色跑鞋，开始在赛道上飞舞。
茂木在宫泽的视野中渐渐远去，离开了大家的加油声，身形迅速变小，最终看不见了。
村野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茂木的耳朵里。“Go——！”
“气温十五摄氏度。稍微有点高。”大地仰望着天空。
这时只听到一声“Go！茂木！”
“温度还好，风有点让人担心。”
同队的水木还在狂奔，距离接力飘带只有五十米了。
村野抬头看了看天空。到了下午，风速好像变得更强了。
站在村野身旁的女人又大声喊道，茂木伸开轻轻握拳的右手。
“不过，也许这风吹得是时候。”村野意外的话语，让宫泽表情上充满疑惑，“这样一来比赛难度就会增大，对茂木很有利。”
“陆王，加油！”
“那是怎么回事？”饭山离开实况转播的地方，上了公司的面包车问道。
沿途雀跃欢声，毛塚比茂木先接过接力飘带，飞奔而去。
“路线的长短和高低落差定了的话，顶尖的长跑选手，在什么地点以什么节奏通过，都是以秒来计算的。如果这个节奏被打乱，就会消耗比预计更多的体能，因为自然条件——就像今天这样，风是变化的。风吹不吹，不到比赛的当天是不知道的。因此对选手的应对力是个考验。”
——冲呀！
“也就是说阿茂很能随机应变喽？”
宫泽一边点头一边为茂木鼓掌。村野也用坚毅的眼神望着茂木点了点头。他说了句什么，虽然听不清，但可以从口型中清晰地读出来。
村野对明美点了点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大横幅。
“茂木的跑速很快，但他真正厉害的是现场的反应能力。他在箱根接力赛能获得好成绩，不仅仅是因为快跑的实力强，还因为他在现场能果断分析判断，应对很冷静。他思考后能迅速判断，是一位赛跑节奏控制很好的选手。因此，风越是吹得猛，他越能发挥出能力。”
实况转播处人群拥挤，有人大叫茂木的名字，他回头看了看。
“看他超过了一个人。”
“茂木！加油！茂木！”
大地用手指着平板电脑的屏幕，兴奋极了。
“两分，两分钟。”端井说。与第一名的相差时间是两分钟——
风呼呼地刮着，号码布像是紧紧地粘在了选手的胸前。
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捷潘尼克斯选手的身影从道路的对面出现了。
“跑这么快没问题吧。”安田不安地说。
他要为等待在那儿的平濑，尽可能地提高名次，然后把接力飘带交给平濑。他现在只要做到这件事，为此他打算拼尽全力。
宫泽也有同样的担忧。虽说是应对能力强，但毕竟隔了好久才回到这个大舞台上，茂木能马上找回比赛的直觉吗？
茂木放眼望去，看向距离这里有十二点五公里的第六程的终点。
“新年接力赛的第六程，以前是赛跑水平在整个队里排第七，也就是能力最弱的选手跑的。现在仍有一些队伍采用这种战术，但是现在排名好像有些变化了。”
茂木不禁仔细回想起在箱根赛跑时，临上场的紧张感。离开大学接力赛的光辉舞台之后过了三年。自己遭遇了挫折，丢失了希望和梦想，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安田对村野的解说非常感兴趣，听得很认真。
他因为能再次起跑，内心充满感激。
“第六程是和冲刺的终点段相连的最后一关。这一程道路有时高低落差很大，有时弯弯曲曲，是非常难跑的一程。有望获胜的队伍在这里的成败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也有人说能否拿冠军要看第六程。”
还有能重返这个地方的喜悦。
“把这一程托付给茂木，教练一定很信赖他吧，村野先生。”明美问。
茂木有些紧张。但是现在笼罩他全身的是感动。
“当然信得过他，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吧。”村野说。
“现在落到了第八位。与第一名的差距是二分三十秒——加油啦，茂木！”形势真是严峻。茂木紧紧地握了握端井伸出的右手，转身向实况转播的地方走去。他闭上眼睛，身体沉浸在挤满沿途观众的加油声和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情绪高昂。
“这是茂木的复出之战。除了外国选手跑的第二程，城户教练把最接近一万米距离的一程留给了茂木。这也是毛塚最擅长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端井又来转告战况。
一听到毛塚的名字，明美就不高兴地喘着粗气。
天气的变化是无常的，仿佛具有魔力，能使平坦的路线骤然变得艰难，消耗选手的体能，打乱选手比赛的节奏。毛塚也从等候室出来，默默地开始热身。走到茂木跟前，仿佛像没看到一般，不理不睬。
电视转播中出现了茂木逼近前面两位选手的镜头。为了不让接力飘带随处乱晃，他把飘带塞进了运动裤中，戴着墨镜的茂木的表情和他在宫泽面前出现时截然不同。
风渐渐变强了。
——超过了！又超过了一个，茂木裕人！
茂木正轻快地跑动着，运动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直往上翻。周围一些长得茂盛的植物也被吹得开始摇晃。
只听到实况转播中解说员的大声惊呼，同时画面上显示了运动员的名次。茂木位居第六。
端井关注着比赛进展。“接下来就是第五程了。”三十分后他走过来说，脸上的表情布满了阴云。
“跑得真棒。”村野夸赞道。
“我去做热身了。”茂木向端井说了一声，就从等候室走了出去。
“太棒了！”正在驾驶汽车的安田兴奋地拍了拍方向盘。
立原的身体摇晃得很厉害。他的跑步姿势非常痛苦，仅仅一会儿工夫就被三个选手超越了，一下子从第三位掉到了第六位。
“好厉害啊！阿茂厉害吧？超级厉害！”
茂木的心里已经五味杂陈，再次看向画面。
明美欣喜若狂，强拉着旁边的大地追问。
走着瞧，毛塚。
电视中的镜头切换到了从较远的位置拍摄的画面。
“真是闲得慌，毛塚这家伙。”端井看到后，语气尖锐地表达了自己的厌恶。
“拍进去了。”大地叫道。
竞争对手队伍的选手落后了，这样一来，和自己在同一程跑的茂木相比就有了优越感。毛塚的想法清楚地表露在脸上。
同叫声一道响起来的还有明美的拍手声，大地、饭山、宫泽、村野也都一起鼓掌。
茂木的视线从画面上收了回来，正巧看到毛塚的脸上浮现出他得意的笑容。
“社长，我们的陆王跑起来了！”明美转身望向最后排的座位，眼睛里洋溢着喜悦的泪水，“那是我们做的。”
到现在为止，比赛大体上按原先估计的进行。这下难道要出问题？
“是啊。是啊。”宫泽频频点头。
剩下还有至少一半距离。处在第三位的立原速度一点一点慢下来，在电视机画面中，后方的选手追上来了。
陆王——
“糟了。”跟着照顾茂木的同队队员端井担心地说。
为了做出这款鞋，到底花费了多少心血和时间？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立原的身体肯定有些异常。
这鞋凝聚着小钩屋的精神。
现在立原捂着右腿根部，刚刚过了十公里处。
现在，在全国田径爱好者的注视中，它支持着茂木，以令人目瞪口呆的神速奔跑。
第四程的选手要跑完整个赛程中最长的二十二公里，这一棒的选手既要有风驰电掣的速度，又要有应对路线后半段的上坡和风向等不利因素的经验。
陆王不仅鞋子性能卓越，还凝聚了研发者们的梦想。
现在等候室里电视机播放的，是自己队中王牌选手立原痛苦奔跑的场面。
因此——
茂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冲啊。”宫泽祈祷着。尽情地奔跑吧，带着大家的祝福。
4
“是心理作用吗，我怎么总觉得那双鞋好像有生命似的。”明美哭着说。她百感交集，就如同一位母亲守着可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般，“让阿茂穿着，它好像特别高兴，对吧，看见没？好像在闪闪发光。那就是陆王，我们的陆王。真的太棒了！阿茂也好陆王也好，真是都太棒了！”
村野凝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
饭山立刻往前伸过头去说：“是大家的功劳。我们大家一起才是最棒的。全靠大家的智慧会合起来才将它完成，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些实力强劲的队伍一起比拼，肯定不会风平浪静。”
“怎么啦，怎么啦？饭山，你怎么哭啦？”明美破涕为笑，拿手帕擦着眼睛。
比赛刚刚开了个头，真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我没哭。”饭山泪水盈眶，“有空哭还不如喊加油呢。”
虽然进行过事先讨论，经过了细致精密的计算，但若是自然条件变化了，比赛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比赛也是选手们应变能力和临战智慧的试金石。
——又超过一个！大和食品的茂木，连超三人！终于要追赶亚洲工业的毛塚了。箱根的老对手换了个舞台，再决胜负！
风的强度怎样？
转播中，出现了茂木赶超到前面选手的镜头，和解说员的实况声音同步。
是逆风，还是顺风？
“实况解说还真是煽风点火呢。”
风会给赛跑选手带来巨大的影响。
安田握紧了方向盘，脸上露出了苦笑。
“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终于到了和‘RⅡ’决战的时刻。”村野十分专注地盯着画面看。
风也稍微变强了。
他时而凝视茂木上坡时的表情，时而研读战况，完全是一副行家的样子。
“九摄氏度。”大地拿出村野要他带来的温度计。村野在笔记本上写好，又伸长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
毛塚意识到茂木在逼近，也加快了步伐。
“气温稍微有点儿上升。”村野抬头看蔚蓝的天空。
一时间，两人齐头并进。亮粉色的“RⅡ”和深蓝色的陆王在瞬间交错，片刻过后，毛塚上前一步，拉开了间距。
奥力克千方百计躲开对手们的追赶，在第三位把接力飘带递给了川井。比赛进行了不到一小时。
毛塚的步伐中带着一股誓不低头的气魄。
世界田径的最佳纪录保持者都集中在第二程比赛。这八点三公里像是完全不同级别的比赛，这里成了全世界最杰出的长跑运动员的竞技场。
其实，那之后茂木一直跟在毛塚身后，没有再往前超。
“这冲刺真是厉害啊。试想一下吧，这比田径赛中一万米跑都要短呢。”安田说。
“毛塚又加速了。”大地说。
跑完第一程的选手们，都一个个和下一程交接飘带。接过这些接力飘带的大部分都是外国选手。大和食品的第二棒运动员奥力克第四个接过接力飘带，他简直像脚下装了加速器，一下就猛飙到最快速度，开始追赶前面的选手们。
想甩掉对方，却甩不掉。一场让人身心煎熬、紧张得连胃都发疼的精神之战开始了。
过了不久，平板电脑画面上出现了第二程的转播点。
终点休息室的电视机前人头攒动。
“比赛会变得很有看头！”宫泽说。真希望茂木能赛出佳绩，这是他的归队之战，只希望他能在扣人心弦的竞争中奋力拼搏，心想事成。
“茂木真厉害啊。估计能拿区间赛的优胜奖。”
“当然当然。要是明美坚持不了，这儿还有谁能坚持住。哇，好痛！”安田被明美掐住了手腕，顿时苦着脸。
小原听到有人在夸奖茂木，变得更加不高兴。他怒气冲冲，两眼盯着画面中亮粉色和深蓝色的鞋，一前一后交错前进。
“第一程就这么紧张了，我能坚持到第六程吗？”明美有些心中没底，忐忑不安。
不好。
比赛已经白热化，明美目不转睛，手里紧紧捏着一块手帕。有望夺冠的队伍激烈地比拼，一下子驱散了正月悠闲的节日气氛。选手们的真正较量开始在上州路上演了。
佐山一看苗头不对，就想要溜。不幸被小原叫住，只好转身。
有几个身影瞄准了内藤的背后，也趁机冲了出来。他们是捷潘尼克斯、亚洲工业等几个最有希望夺冠队伍的选手们。
“佐山。”
“开始了。要开始啦！”村野说。
面对小原火冒三丈、气得发狂的眼睛，他真想溜之大吉。
“啊，到前面了——”一听到大地这一句话，二人又将视线移回到了画面上。在过了八公里之后的地方，隐藏在第二梯队中间位置的内藤迅速来到前面，想要占据小组的领跑位置。
“这就是你办的事？”
“那会拉开很大差距了吧？”明美兴致勃勃地说。
“啊，不，那个——”面对怒气冲天的小原，佐山只好吞吞吐吐地搪塞，“对不起。真是没想到，茂木这家伙在最后关头反悔。”
“第五？和第一的差距也不是很大，如果是奥力克肯定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大地说。
总之把过错都算在茂木头上，让他做坏人，这就是佐山的救命稻草。“他原先的确答应穿‘RⅡ’的——”
“他是一个聪明的选手。”村野一边看平板电脑确认战况，一边说，“身为第一程的运动员，他清楚地知道大家期待自己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开局跑得不错。”
“原先答应？”佐山受到小原的严厉训斥，吓得不敢抬头。
现在，大和食品第一程的内藤是一名老将，跑得非常稳健扎实，他一直坚守在不断加速的第二梯队的中间位置。
“你看看。”小原朝身后的电视机扬起下巴，“那脏兮兮的、深蓝色的东西！”
代表大和食品报名参加第二程的选手奥力克实力非凡，曾荣获世界田径比赛的奖项。亚洲工业和捷潘尼克斯等队为了称霸新年接力赛，也都按惯例在第二程启用外国选手参赛。
深蓝色。小原好像对小钩屋的鞋名也有所忌惮，不敢再提起，“那种东西居然上电视了，真是丢我们制鞋行业的脸。”
“新年接力赛规定只有第二程允许外国选手参加。因此各个队中的外国选手应该都报名参加了第二程的比赛。他们很多人都是相当厉害的选手。而且这八点三公里的比赛是全部七程中距离最短的，这一段的速度肯定是超级快。如果队员只有日本选手，就只能在第一程尽可能拉开距离，才能在第二程不被外国选手甩开太远。”
“嗯。”佐山应了一句，垂头杵在那里，好像在深刻反省。
面对大家一脸疑惑的表情，村野继续说：
他站在那里，紧张得快要连呼吸都困难了。
“除了跑得更快，没什么好办法。不过，现在处在领先位置的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第二棒的运动员都是日本人。”
要不去外边抽根烟吧？正当他想偷偷地开溜的时候——
“那个，村野先生。”大地问，“从一开始就飞奔领跑，还是中途加速，每支队伍都有自己的作战方案吗？”
“佐山。”又被小原的声音逮住了，“你好好看看，这种事情也做不好，你呀你！”
领先的第一梯队的三名选手已经通过了群马大桥。比赛一开始，有的选手就全速奔跑，你追我赶，进入胜负难分的激战时刻，随着时间的流逝，第二梯队也形成了，选手们在拼命缩短差距。
6
现在选手离宫泽他们所在的第六程起点还有七十二公里，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到这里，这中间有五位选手要交接接力飘带。
“啊，茂木！快点超过去呀！”
不久，第二梯队开始追赶出发后一直遥遥领先的三个人，他们窥探着机会，咬得很紧，采取步步紧逼、让人身心疲惫的战术。
明美面对让人屏住呼吸的紧张比赛，显得特别急躁。
大和食品的第一程是内藤久雄，他是公认的发挥十分稳定的优秀选手。
“好像速度有些下降。”安田有些担心地说，“大概是前面跑得太快了吧。”茂木一直在毛塚的后方，已经跟着跑了近三公里。
随着一声发令枪响，选手们一齐开跑了。
两人再现了三年前在箱根并驾齐驱的景象。电视的实况转播里频频渲染着两个人的角逐。
上午九点十五分。
安田听了之后说：“媒体真是见风使舵啊。”他皱起鼻子，露出厌恶的表情，“茂木受伤离开赛场，媒体对他嗤之以鼻，完全不当回事儿，现在为了收视率，就一转话锋、热捧起来。”
金色号码布上写着一号的是去年的冠军队伍，已经称霸好几届的芝浦汽车。毛塚所在的亚洲工业、古豪捷潘尼克斯，还有茂木所在的大和食品，都是实力雄厚的队伍，所以比赛肯定相当激烈，精彩无比。
“就是这样子的。”村野说，“与其怪媒体这样，还不如说世道本来就是这样子。轻易地遗忘，又轻易地拿过来利用。一旦没兴趣了，就头也不回地抛弃。可惜我们就是要和这个世界做买卖呀。”
比赛从群马县厅前开始，全程共七个赛区，共一百公里。接力的飘带串起一程又一程的赛区，新年接力赛实际上是角逐日本第一最重要的一场比赛。
“所以买卖才难做嘛。”饭山说，“一定要好好抓住老客户。不过我自己的公司也垮了，可能没啥说服力。”
画面中，出场的三十七支队伍的第一程选手都站到了起跑线上。
“不，不，饭山你说得很对。”明美一脸严肃的面孔说，“我从前就觉得，只有失败过的人才拥有成功者没有的宝贵经验。茂木和毛塚比，也许人人都觉得应该把一向优秀的毛塚捧得更高。但他肯定也有弱点，比如没遭受过挫折和失败，对吧？”
这时大地说了句：“啊，开始啦。”他正用平板电脑看电视转播。
“明美说得很对。”安田说着，把汽车停在了伊势崎市内西久保转播台附近的停车场里，“如果失败催人成长，那看来我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虽然有点风，但抬头望天，新春的蓝天万里无云。之前已经确认过，现在的气温是零上三摄氏度。太鼓的铿锵之声在干燥的空气中传开，透彻且清亮。阵阵鼓点让这个大舞台顿时气氛高涨。
“阿安，你那些只是单纯的失误啦。想凭失误成长，真是异想天开。”
附近传来太鼓振动空气的响声。那是桐生八木节的鼓声，既在庆祝新年，又在激励新年接力赛的选手。
他们一行人只走了五分钟就来到了转播台。
“好，我们全力加油吧。”宫泽说。
第一名选手刚刚通过国道五十号的岔路口。毛塚在第四位，茂木位居第五，顺序没有变化。
“我们都由衷地想为茂木加油。怎么能输给那些脑袋只想着做生意的家伙们呢！”明美显得有些激动。
西风越来越大，转播台外竖起的旗帜齐刷刷地随风飘动，像是快要被扯碎了。茂木紧追在毛塚后面，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十五分钟了。
缝制部的女人们脾气大多不输男儿，人生却起起伏伏，并不都一帆风顺。有的很操劳，一个人养育孩子；有的克服病痛，以能胜任工作为乐；甚至还有的人，或是丈夫生病，或是要照看年迈的父母，累得都要失去生活的希望。人活一辈子，要品尝无数种辛苦。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深受茂木的鼓舞，现在的宫泽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情。
“还剩大约十五分钟。”大地说。村野看了眼手表，现在大概是下午一点多。第六程的比赛预计需要三十七分钟完成。茂木和毛塚的战斗已经进入了下半场。
“这样啊。”宫泽听了明美的话，心里暖洋洋的。
“比赛真是艰苦啊。”安田一脸严肃地看着平板电脑的画面说。
“大家趁休息时间做的。”明美稍稍有些羞涩地说，“阿茂受了伤，确实是一下跌到了低谷，但是他很努力，现在不是复出了嘛。听了他这么拼命努力的故事，我们也感同身受。既然正月里大家不能全来加油，就做了一块电视转播里也能看得到的大横幅来代替，让谁都能看到。”
“啊，村野先生，是不是茂木已经追不上了？”明美懊恼地咬着嘴唇。
“这个真厉害。”宫泽钦佩地赞叹。
村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关注着战况，又确认了一下时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横幅有五米多长。上面的字很有个性，一看就是明美的手笔。右边的一角写有“小钩屋全体同人”的字样，还放上了陆王的图片。
正在这时，只听大地叫了一声“啊，开始了！”明美使劲推了安田一把，挤过去看平板电脑上的画面。宫泽看到茂木的身影从毛塚后方一闪而出，转眼间与毛塚并肩奔跑。
谢谢你带给我们勇气！冲吧，茂木裕人选手！
“好的，加油！”宫泽禁不住喊。
原来是一块大横幅——
毛塚不甘心，再次加速，只要茂木闪到前面，他就立刻超过去。
“大地，你拿这一边。”她让旁边的大地帮忙展开那张布。
“快往前冲。”
“交给我吧。”明美右手“砰”地拍了拍胸口，放下背着的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块布，展开来。
村野像是把浑身的气势都神奇地传递给了茂木，茂木再一次加速追赶。
“好了，好了。”村野听了二人的对话忙摆手劝解，“谢谢你，明美，非常感谢你的心意。今天是陆王初次亮相，快忘了那些家伙，好好加油，拜托喽。”
沿途一片沸腾的欢声，茂木和毛塚的鞋子飞快地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无聊小事的时候。阿安，刚才你也应该说几句。他们刚刚不光说我们，还看不起村野先生。”
“加油，加油！”安田紧握着拳头。大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胜负难分、令人惊心动魄的比赛，一时竟屏住了呼吸。饭山也皱着眉头，叼着香烟，吞云吐雾。
“呀！痛！”安田痛得龇牙咧嘴，“骨折了怎么办？明美，你力气这么大，当心点嘛。”
“茂木！茂木！茂木！”明美跳起来使劲喊加油。刹那间，茂木领先了一个身子。毛塚也拼命试图加速追赶，但茂木以冲刺的速度，一口气拉开了距离，之后逐步扩大战果，渐渐拉大了与毛塚之间的差距。
“那人什么态度！真让人生气！”明美生气得直跺脚，“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真气人！”然后“啪”地猛拍了一下旁边安田的肩膀。
毛塚的脸上已是痛苦不堪的表情，但依然不肯放弃。他猛劲儿追赶，虽然这段追逐相当精彩，但终究是白费功夫。
“好了，就这样。”小原一瞥手表，领着佐山离开了。
“超过了！茂木超过了！”明美欢呼雀跃，高兴极了，她把攥紧了的手帕贴到眼睛上，一脸灿烂的笑容。
“就是这样。说得没错，你懂什么？”小原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我们就拭目以待今天比赛的结果吧。你们也睁大眼睛亲眼瞧瞧。这里可不是昨天或今天才开始做跑鞋的小加工厂逞能的地方，别做美梦了。比赛一结束，你们就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懂人情世故，不知好歹！”
“呀，好棒！”安田说。他高高举起手，和宫泽、村野、大地还有饭山挨个击掌庆贺。
小原赶紧顺势而上。
饭山心满意足，连连点头，重新点了一支香烟，仿佛抽得特别有滋味。
“嗯。但这里是比赛的地方，不是我们争论的地方。”
“就看接下来的了。”还剩两公里，村野的表情仍旧绷得紧紧的。
“什么嘛，一开始是他口出狂言啊。”
“真的、真的超得太漂亮了。”宫泽激动万分，好似体内的肾上腺素还在到处狂奔乱窜。
小原气得脸色通红。
“好猛的体力。”安田由衷地佩服。
“好了，明美。别说了。”宫泽阻止道。
“风。是利用了风。”村野的回答令人吃惊，“五公里之后，风向转成了偏西向的强逆风。茂木不是不能超到毛塚前面，而是没有去超。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存体力。”
“什么话嘛。公司大怎么啦，没有哪家公司一开始就是大公司。难道你们公司一开始就是大企业？真是搞笑。”
“茂木裕人，真是够强的。”就连饭山的脸色也因兴奋过头显得有些苍白。
“不像话。”小原扭过脸，带着令人讨厌的笑咬牙切齿道，“你们自己站错了地方，居然到现在还不明白！这里是一流的赛跑选手和一流的制造企业一起决战的地方。所谓的得意忘形，说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他的确了不起。”村野还是紧绷着脸，“为了更高的目标，他还在努力。”
“村野先生说得对。”这时，明美起劲地插嘴，“公司大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自鸣得意了。你们会做足袋吗？”
“又要超了。”听到大地的话，大家看到茂木又紧跟在一名选手的后面。
“你怎么说都行。这和我属于哪家公司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跑鞋顾问，我为自己负责的选手尽心罢了。你刚才不是说这家公司一吹就倒吗？现在茂木选的不是亚特兰蒂斯的鞋，而是我们小钩屋的鞋子。不能仅仅凭公司大小取胜，关键还得看质量。”
欢声涌起，宫泽放眼望着道路的对面。
村野对小原轻蔑的话泰然处之。
只见两辆白色的摩托车在前面引路，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了。跑在第一位的是捷潘尼克斯的选手。
“亚特兰蒂斯的老员工却一再给亚特兰蒂斯捣乱。一个不讲信义的男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在这儿说教，你搞搞清楚。”小原接着说，“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做足袋的，你在这么一家一吹就倒的小破公司干活，有时间给他们帮忙，还不如找个正经工作呢。不过，这也要看有没有地方会雇用像你这样的人。”
转播台里立刻一片忙乱，紧张的气氛仿佛代表了最后一棒选手的情绪。
小原一把推开佐山，气鼓鼓地站出来。
“明美，快打开横幅。”安田催促。
“这话说得真漂亮啊。”
手工做的大横幅又一次在上州路展开了。
“我根本没打算捣乱。”村野同以前的同事和上司对峙着，“不要对马上要比赛的选手乱说话。我们的生意如何和他没关系，他接下来可是在为自己的体育生涯打拼。我们的鞋子只为帮助选手赛跑而设计，并不光为了赚几个钱。你们也稍微体谅体谅茂木，不，还有其他选手——我绝不容许别人扰乱选手们的心情。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茂木！”明美大声喊道。
但当茂木等选手离开去等候室后，佐山又反呛道：“村野，什么干扰不干扰的。别给以前的公司捣乱，消停消停吧。”
茂木出现在宫泽一行人视野里时，正在和第三位选手展开追逐。他的身影先是出现一个轮廓，然后渐渐变得清晰了。
佐山被大师级跑鞋顾问重重地迎头一击，顿时接不上第二句话，一时无言以对。
“超过他，超过他，快超！”在大家的助威声中，茂木竭尽全力，在最后的五十米发起冲刺。终于，他超过了第三位选手，手臂摆动的频率异常迅速，如箭一般冲向平濑。
他怒目圆睁瞪着佐山，语气很重地说：“跑鞋顾问想干扰选手吗？”
深蓝色的跑鞋在宫泽眼中变得模糊。
“够了！”村野神色肃然，冲过来拦住佐山，“要比赛了。”
茂木递完接力飘带，就躺倒在了路边。
“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佐山的声音显得有些粗暴，眼神也变得慌乱。他很在意顶头上司小原的视线，因此就算茂木说得对，也不得不装作自己很愤怒。
“干得好！”村野称赞。
“我们没有约好。”茂木挑衅似的回看佐山，“我说过的，我只穿适合自己的鞋子。这双鞋就是我的选择。”
宫泽看到不远处大会的工作人员为蹲着的茂木裹上了毛毯。
“你不是说过穿我们的‘RⅡ’的吗？”佐山指责道。
他心潮澎湃，火热的感情从胸底涌起，无以言表。这时哪怕只说一句话，他的泪水必定夺眶而出，滚滚而落。
他脸色苍白，怒气冲冲、一脸不满地盯着茂木，身后站着的小原也很不高兴。
大地、安田、饭山都站在宫泽身边，大家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定在那里似的，都静静地伫立着。
“喂，茂木。”佐山走过去低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太好了，他做到了，社长！太高兴了，我真的太高兴了。”明美眼睛哭得通红，抽抽搭搭地说。
3
村野带头鼓掌。随之而来的是为选手们加油和喝彩的掌声，像潮水一样，“哗”地散向四面八方。
宫泽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微笑，紧紧地握了握站在自己身边的村野的手。
宫泽也不停地拍手。
“太好了！”
这个胜利同样也属于宫泽和大家。
刚刚还起劲嘲笑的小原脸色瞬间一变，立刻责骂佐山。
在新年接力赛的大舞台上，由于宫泽和大家的辛勤努力，再加之有独特的尖端面料，陆王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帮助茂木跑得极其出色。
“亚特兰蒂斯的家伙，睁大眼睛看呀。”安田解气地说，“原来这么快就散伙啦。”
也许人们认为这只是一点毫不起眼的小小成果，但是对小钩屋这家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来说，却是开辟未来道路中万分重要的一步。
“真是的，还让人捏了把汗。”刚从新年假期回来的饭山也来现场加油，他一脸嫌弃地说着，却早已挂上了笑容。
小钩屋终于踏上了制鞋之路。
“太棒了！”安田和大地同时喊出声，互相击掌。
7
“快看！”她用手指着，声音激动，人也跟着跳起来拍手，“陆王！陆王！大家快看呀！茂木打算穿陆王啦！”
小原目光中充满了不快，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转播。画面上，亚洲工业的最后一程刚跑出去，随即毛塚也倒下了，他身上被披上一块毛毯，远远望去简直像是块被人丢弃的抹布，脚上跑鞋鲜亮的颜色十分刺眼。佐山身体缩成一团，偷瞧小原的反应。
明美定睛看着茂木的动作。
小原果然回过头来，眼睛深处的怒火像是煮沸的开水，快要溢出来。
小原和佐山二人看到这一情景，顿时变得哑然无声了。
“茂木的鞋子是哪儿产的？”要命的是，这时恰巧有附近的观众说了一句，飘进耳朵。佐山厌烦地咂了咂嘴。这回茂木大展风采，没名气的小工厂都能轻而易举地名扬四海。
只见茂木走到转播台附近的路边坐了下来，脱了本来穿在脚上的“RⅡ”，又从帆布背包中取出一双鞋。
“佐山，你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吗？”小原狠狠的责骂，让佐山身体僵硬，“对方不就是家来历不明的小企业嘛，你呀，羞不羞？”
“稍等一下。”村野打断了两人。
“看着真碍眼。给我把它弄垮！”小原对着耷拉着脑袋的佐山，强硬地放出了狠话。
“说是这样说。”明美的表情并不释然。
送走了小原，望着顶头上司在汹涌人潮中逐渐模糊的背影，佐山嘀咕道：“哼，不说我也知道。”
“呀，不要那么说。他也是尽了全力在拼搏，所以要做出最佳的选择。我们也要努力，争取下次让他穿上陆王不就行了。”宫泽安慰她说。
观看电视转播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画面中大和食品的平濑追平了跑在前头的芝浦汽车队的泷井，现在两人正并排跑。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佐山紧盯着奔跑的二人，但他眼里看见的可不是选手的比拼，而是制鞋厂的较量。
“真是太失望了，社长。”明美感叹道，“不管怎么说，我可是相信茂木一定会穿上陆王的。”
平濑超过了泷井，逐渐拉开差距。看到这儿，佐山唰地背过身去，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把脸转向宫泽。
“哦，超过了！”
“什么呀，那张骄傲得意的臭脸！”明美愤愤不平，“真是难受！”
当最后一程的平濑超过对手时，大地握紧了拳头，喊着“冲啊！”
小原和佐山二人过去给毛塚加油，一边朝选手们走近，一边回头看宫泽他们。
打算亲眼看见比赛结果的观众们一窝蜂似的从第六转播点转移，赶往终点群马县厅前。
“他穿的是‘RⅡ’……”安田失望地垂下双臂，叽叽咕咕地嘟囔着。
看完了茂木的比赛后，前来观战的宫泽一行如今最关心的是，到底谁是实业团中的日本第一——这实际上是日本国内最高水平的接力赛。
宫泽和其他人也正想拍手欢迎，但大家看到茂木穿的鞋子，顿时就作罢了。
平濑追上了跑在第二位的芝浦汽车队选手，正全神贯注地去赶超捷潘尼克斯队。比赛已经接近尾声。路线前半程先是连下几个缓坡，后半程却变成了上坡，严重消耗着选手们的体力。
“茂木——！”明美大声喊道。
“平濑跑得蛮好。”村野说。
稍迟了一会儿，茂木也终于下车了。
他曾长期担任平濑的跑鞋顾问。
他悠然走下车，表情没有因观众的瞩目起丝毫变化，已然带了些明星的派头。
虽说胜负难分，但他和第一名相差了近一分钟。而且这次捷潘尼克斯跑终点的选手是望月，他实力非凡，是日本国内屈指可数的王牌选手。宫泽觉得很难再有机会逆转局势夺冠。
第六程出场的选手共有三十七名，另外还有相关的陪同人员，一整辆汽车坐得满满的。选手们一下车，热情的加油声、拍手声瞬间此起彼伏。过了一会儿，毛塚的身影就出现了。
“城户教练是寄希望于平濑能第一个接过接力飘带的吧。”村野说，“他做了最稳妥的安排。只是对第四程的立原估计有误。在那一程名次落后了，有点惋惜。不过这种事情在长距离接力赛中很常见啦。立原一向都发挥很好，以往无懈可击，出现防不胜防的事，也不该怪他。”
选手们乘坐的巴士从道路的对面缓缓驶来。
宫泽看了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了。
这时候不知哪儿传来了“啊，来了”的声音。宫泽连忙转身去看。
跑在首位的望月上了第五十号国道，马上就要通过野中町的交叉路口。
“那就得了。”佐山说，“茂木对我们的‘RⅡ’评价很高。大家辛苦啦，请努力加油哦。”
“还有十五分钟，”村野说，“大概十四点零二分到达终点。”
“也许穿，也许不穿。”宫泽回答说，“我们会一直支持他。但他应该选择穿最适合的跑鞋。”
“加油，平濑。”明美捏着手帕的指头因为用力过度都有些发白。
“社长，茂木不穿陆王是真的吗？已经定了？”
“但是平濑的鞋是亚特兰蒂斯的哦。”
“不要，谁稀罕那种东西！”明美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佐山的挑衅。
“我们支持茂木，就该给平濑也喊加油，喊呀。”明美瞥了一眼取笑她的安田说，“好啦，好啦，别管那些啦。”
“各位，我们还准备了加油用的小旗子，要不要？”
“嗯，话是这么说，咦，但好像又不太对呀……”
“啊，你们没听说吗？”小原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佐山，用痛殴对手一般的目光朝明美看去，“茂木今天穿的可是我们亚特兰蒂斯的鞋子。如果你们还愿意加油就尽管加吧。是吧，佐山？”
安田歪着脑袋，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此时，宫泽忽然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由得打了声招呼。
“茂木，给茂木加油！”明美已经忍不住，连说话声音都粗了些，“我们是绝不会输给亚特兰蒂斯的鞋子的。”
“橘先生！”
“真是辛苦了。是为谁在加油呀？”
原来是橘·拉塞尔的社长橘。橘突然被人叫住，也连忙一脸惊讶地向这边看，立刻发现了宫泽。“啊，您好。”他连忙点头问好。
“对了，诸位是在给队员加油吧。”
“橘先生也来了，真是没想到您也会来加油。”宫泽说。
“什么呀，有什么了不起的。”明美虽然声音很轻，宫泽还是听到了。恐怕小原也听见了，脸上虽然还在笑，眼里却露出愤恨的凶光。
“这不是用了我们公司的材料嘛。就想来看看到底怎么样。”橘含糊地回答。
这下连安田和明美的脸色都变了。
“您快看，快看，真是大出风头。”安田向他介绍了一下员工，神情激动万分，“这全都是靠橘·拉塞尔公司优质的面料才能做出来啊。”安田低下头深表谢意。
小原满怀恶意地朝村野瞥了一眼。“真好呀，能找到正适合自己工作的地方。”佐山站在背后，也附和着发出嗤笑声，像是在轻视宫泽和小钩屋的每一个人。
“不，不，您这是哪儿的话，太客气了。”橘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在胸前摆手，“刚刚看到了，功劳不是我们公司的，而是你们大家努力的结果。真的是做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好东西。”
“是吗，那就好。”小原一边不怀好意地轻笑着一边点头，“他太优秀了，我们亚特兰蒂斯使唤不动啊。”
“若是您事先打个招呼，我们可以一起去转播的地方加油的。”宫泽说。
“当然。他为我们新产品的开发帮了大忙。”宫泽回答道。
“不，不，不，不用啦。”橘略有些顾虑，摇头推辞，“这样一来，小钩屋的鞋子就能备受瞩目，这真是太好了。光是我们公司提供面料怕是会赶不上生产吧？”
“我们的老员工村野真是承蒙关照了喽。他这家伙帮上您忙了吗？”
“怎么会呢。”宫泽对橘说，“我们现在就指望橘先生了。以后一定会做出更棒的鞋子，因此，请您多多关照哦。”
“这点风也算风？到底是乡下人，感觉就是不一样。”小原颇为失礼地说着，一面肆无忌惮地看了看宫泽身后小钩屋的员工们。
橘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宫泽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宫泽察觉之前，橘有意识地回避了，因为觉得有些尴尬，为了遮掩就又把话题拉到比赛上：“要想拿第一，落下的差距不小啊。”
“的确是比赛的好日子。”宫泽答道，“气温不高，稍微有点风，但也不会有很大影响。”
“不，不，关键要看接下来的比赛。”安田说。
小原面对宫泽满面堆笑，好像胜券在握。
宫泽的注意力完全被白热化的比赛吸引住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橘身上微妙的变化。
“呀，今天真是赶上比赛的好天气啊。是吧，小钩屋，没叫错吧？”
8
有两个男人站在那里，是亚特兰蒂斯的小原和佐山。村野的脸部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
平濑的脸开始向右边歪了。他到了万分难受的时候，就会这样。
“哟，村野，好久不见啊。”这时有人从边上插进来一句话。
平濑在第三位出发，当他超过跑在第二的芝浦汽车的选手时，最终一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
一旁的安田开起玩笑，不过被明美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就乖乖噘嘴不说话了。
平濑采用了加速跑法，跑得非常坚实稳当。他抱着必须跑完全程的坚定信念，一定要赶超其他对手。
“谁的心脏不好啦？我们才要求放过呢，真是的。”
所有的队友们也都清楚，平濑把一切都押在了这最后一场比赛上了。平濑追赶着第一名，表情悲壮严肃，双眸熠熠放光，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我们本来就心脏不好。饶了我们吧，社长。”
如今平濑要挑战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的极限。
明美一边用手搓着怀炉一边说：“啊，怎么搞得连我们都这么紧张啊。”
跑在前面的对手是来自捷潘尼克斯的望月，他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平濑对此非常清楚。
村野的目光认真起来：“这是茂木必须跨过去的一个坎。一流选手都背负着各种压力。想象一下代表日本参加奥运会的选手的心情吧。普通人早就被压垮了，他们却一直在战斗。如果茂木碰到这样的事就认输了，那也没资格成为第一流的赛跑名将。”村野说得非常干脆，“比赛一直都这么残酷。只有一直顽强地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才能成为一流选手。”
茂木也是知道的。
“不要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嘛。”安田插嘴道。
现在平濑是为自己在赛场上飞奔。
“肯定不会没事啊。”
从中学、高中到大学，平濑一直坚持跑步，一直跑到了参加工作，现在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田径谢幕比赛，他要在这个赛场上画上个完美的句号。在这最后的比赛里，他全身心投入，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对赛跑的热爱，他要留下美好的回忆，做一次彻底告别——和自己一直珍视的东西的告别。
“好啦，明美。”宫泽一边劝解着生气的明美，一边问村野，“茂木没事吧？隔了好久才能上场，一来就遇到这种情形。”
这时茂木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城户教练的面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开玩笑！我们的茂木，怎么可能会输，太失礼了。”
城户盯着看电视屏幕，脸上泪流不止。他一改平日威严粗野的样子，百感交集地关注着平濑的比赛，内心的关爱显露无遗。
“至少亚洲工业的清崎教练是这么想的吧。而且——”村野稍微犹豫地补充道，“恐怕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队员们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热闹非凡，一看到教练落泪了，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也就是说，你觉得毛塚比茂木厉害，是吗？”明美气鼓鼓的，脸上露出不满。
这时传来了站在赛道边呐喊加油的观众们的欢呼声。
村野双手抱着胳膊想了想说：“也许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跑在最前面的望月的身影出现了。确定稳拿冠军的捷潘尼克斯队爆发出欢呼声，都到终点线后占好位置，迎接冠军的到来。茂木和队友们也一起来到了终点附近。
“这么快就碰到死对头了？这么突然？”明美一脸的不安，“村野先生，会怎样啊？”
还是没有看到平濑。
“真的吗？”站在宫泽身边的安田突然冒冒失失地插了一句。
“我们喊加油吧！”
村野皱起了眉头。
城户打断了欢呼，粗声吼道：“平濑现在正在拼命奔跑。我们给他加加油！平濑——”
“那个，好像是毛塚。已经传开了，要重演箱根马拉松对决了。”
他两手拢成喇叭的形状，朝着离终点线还很遥远的地方吼叫着。
“换成谁了？”村野一脸认真地问。
就在这时，平濑的身影出现在了望月的后方。
“这么突然。”宫泽瞪圆了眼睛。
“快跑——跑呀——”城户的加油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刚刚听说亚洲工业第六程的选手换人了。”
“平濑！”茂木发现后也跟着大声喊。
第六程的起点在桐生市政府前面。上午九点半多，大地匆匆忙忙地跑到早已等在那里的宫泽跟前。
这一喊，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2
以后不可能像这样再为平濑加油了。严峻的事实摆在茂木面前，胸口仿佛像压着千斤重担似的沉重。
“啪”的一声，小原打了一个响指：“It's show time！（好戏该要上演了）”
望月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捷潘尼克斯队的选手们都开始欢呼拥抱。
“那就太棒了。”
“冲啊！”
“当、当然。宣传部都派了摄像师来，毛塚和茂木之间的激战，能成为精彩的宣传资料就好了。”佐山越吹越起劲，“会留下相当震撼人心的影像资料吧。”
只听城户一声喊叫，队友们都聚集到终点线后等待平濑的到来。
“不会的，不会的。从茂木之前的反应来看，应该没问题。”佐山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家肩并肩，连声呼喊着“平濑、平濑”。茂木的泪水不禁滚滚而落。
“呀，茂木穿的也是我们公司的‘RⅡ’型鞋子，这对我们是莫大的宣传啊。”佐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虽然是隆冬季节，但因为“不知道茂木到底会不会穿自家生产的跑鞋”，他的心头总有一缕不安，冷汗飕飕地渗了出来。
离终点还有最后的一百米了。平濑拼尽最后的力气，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为最后一战拼搏。他就这样拼命冲着跑到队友们等待的地方，几乎要倒下，忍不住落下了激动的泪水。他和城户紧紧拥抱在一起，茂木也和队友们拥抱在一起。最后平濑用右手手腕擦拭眼泪，驻足凝视着刚刚跑过的赛道，久久不动。
电视里一直在报道二人之间的竞争。
之后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很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毛塚和茂木两人是箱根接力赛时具有传奇色彩的竞争对手。两人激烈角逐的舞台后来又转移到了实业团，如今两人之间的竞争再起风云，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好材料。
“这比赛太精彩啦！”
“真是只老狐狸。”小原吐了一口气，暗自窃喜，“这样一来，比赛会变得更精彩了。”
橘目送着一个个冲到终点的选手，听到有人搭话，他转过身去。
亚洲工业的清崎德治郎教练是田径界名气响当当的人物，为了比赛能赢，什么手段都能耍，尤其是调兵遣将手法独到。昨天下午召开教练会议后，参赛者名单变更需要征得裁判长的同意。也许是用参赛选手身体不适作借口吧。当然，有清崎的名气撑腰，把这类事当作突发事件处理一点也不难。
不知什么时候，边上站着一个男人，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容。
“不是，不是。清崎教练有些怪脾气。确认了竞争对手大和食品在第六程选让茂木出赛，特意想较量一番吧。”
“新年好。来看比赛啊，真是热心哪。”
“亚洲工业的选手很多，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选他吧。大概是考虑到毛塚已经疲惫不堪了吧。”
原来是亚特兰蒂斯的佐山。橘认出佐山，刚刚还在内心沸腾的万千激情顿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心中不知哪个地方好像被压住了似的，不快的感觉不断涌上来。橘非常清楚佐山为什么会在元旦一早特意过来。
昨天，也就是除夕的中午，是参赛选手分段赛报名的最终截止时间。毛塚没有在任何一个分段组登录报名，而是登记为“候补选手”。
去年年末的时候，他和佐山碰了面。佐山是和亚特兰蒂斯采购科的一个男人一起来拜访的。而现在——
“毛塚原本不出赛啊。”
“那件事已经研究好了吧，社长。是好事呀。我们可以自负地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提案了。”佐山说。
“最新消息，部长。请过目。”他给坐在身边的小原看了一下邮件。
“嗯，是呀。”
昨天参加完开幕式的先头部队的同事发来了邮件。在其他简短的联络事项后面，写着这么一句话，佐山看到后“噢”地惊呼了一声。
橘含糊地露出微笑。“我们会好好研究一下再和您联系。”
今天早上，参赛选手有了变动。毛塚和茂木好像都排到了第六程。
“等着您的好消息。”佐山谄媚地说，“我们采购科的负责人对橘·拉塞尔公司的产品非常信赖哦。怎么样，就在附近喝个茶聊一聊？如果您没开车，我们就喝点酒吧。”
佐山最早得知这一消息是在新年的元旦。他正坐在新干线上去群马县，那里是新年马拉松接力赛的舞台。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人等。马上就得回家。”橘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说，“下次再联系吧，再见。”他向佐山点了点头，一下就钻入终点的人群中，趁乱溜走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