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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想做的是,”马库斯说,“去找到达菲。”

“一定是入口。想去看看吗?”

“那分头行动?”

马库斯看看那盏灯,在二十码开外。“它照的是那座建筑,”他指着那间工厂,“正冲着墙上那个洞。”

“当心点。”

“好吧,对,有些人有。但他们大多已经跑散了。我们应该把另外那盏灯也搞掉吗?”

他们碰了一下拳头,就分开了。

“有些人有,”马库斯说,“达菲有。车里那个孩子就是被枪杀的。”

兰姆从加油泵那边走开,绕到了出售DVD、定价过高的日用杂货以及彩色塑封色情杂志的二十四小时商店一侧,靠在免费给车胎充气的机器上,点燃了香烟。他查了手机信息:什么也没有。这就意味着无论卡特怀特和盖伊正在干嘛,要么他们还没忙完手头的事,要么就是一切进展顺利,或者一切已经变得糟糕至极。

雪莉说:“如果这是一次大清洗,那搞得也真不怎么样。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些黑箭的人完全是兼职。而且他们没有枪。”

那样的话,斯劳屋里就要空出不少工位了。

他由箕斗边缘向毗邻铁路线的那栋大楼张望。

当凯瑟琳·斯坦迪什出现在他身后时,兰姆一点没表现出惊讶。

“不确定。我当时正在躲避乱溅的碎片。”

“他们会没事的。”她说。

“他往哪边跑了?”

他把手机收了起来。“谁?”

“嗯哼。”

“肖恩·多诺万是个愤怒的人,”她说,“但那股怒气不是冲我们来的。”

“那是达菲的枪?”马库斯问。

“是啊,他今天已经干掉一个人了。提醒我别惹毛他。”他丢掉烟头,紧接着又点上了一支,“他给你酒了,不是吗?”

她咧嘴一笑。

凯瑟琳转过脸盯着他,面无表情。

“想打个赌吗?”

兰姆说:“我能闻出来,一进那屋的门就闻到了。”

“你是说,对一个瘾君子而言?”

“我很惊讶你一个大烟鬼还能闻得出味道。”

“那一招很聪明。”

“怎么和你说呢?我可是高度敏感的,”他向她凑近,鼻孔抽动一阵,然后正回身,“只是现在我没闻出来什么。”

“纳尔逊应该就会这么做。”

“那你很幸运。你最近一次换衬衫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让灯倒在了货车上。”他把显而易见的事又陈述了一遍。

“没必要搞人身攻击。简直是你们这些老姑娘的典型做派。一过更年期,你们就觉得自己可以畅所欲言了。”

他们半蹲着跑向那个箕斗作为掩护,还以为会被射击。但没人朝他们开枪。

她叹了口气。“你讲的这些有什么重点吗,杰克逊?因为我真的很想回家洗个澡。”

“我们离开这儿吧。”

“你喝了吗?”

雪莉说:“那些黑箭的人不是安全局的员工。他们没受过训练,而且不会弹跳。”

“我喝了吗?你才刚刚和我说过你‘什么也没闻出来’。我以为那句话的意思是,你那高度敏感的嗅觉一点酒精气味都没侦测出来。”

她用那半张带锯齿的光盘割开了他的手铐;而马库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帽子,将他那把左轮枪撕了下来。有枪在手,他感觉开心多了。但一想到这可能是一次大清洗,又没那么开心了。

最后这句,用上了一种措辞精确的女教师式口吻;这是个警告信号——如果兰姆愿意留心倾听的话。

“老天,雪莉,你还想换几种说法?那就是尼克·达菲,看门狗老大。要么是他越界了,要么就是我们走进了一次大清洗行动的现场。”

“对,这个嘛,没准儿你把脑袋塞到水龙头底下了什么的。你们这些酒鬼可狡猾呢,我清楚得很。”

“尼克·达菲,看门狗的头儿?”

“你对酒鬼的全部认知都是从自己身上学到的。好了,你介意别再说了吗?我累了。”

“尼克·达菲。”

“只因为他是你从前的一个酒友,是吗?肖恩·多诺万。所以他才给你留了一瓶酒?看在过去的分儿上?”

“尼克·达菲?”

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杰克逊?”

“那是达菲。”

“只是担心你会不会旧疾复发。我可不想一到办公室就发现你光着身子,浑身都是呕吐物。事实上,当你今天早上没露面时,我们还以为就是那样的。”

“就当我是在虚张声势吧。”她嘟囔着,双手握住那把可能子弹已空的手枪,沿着通道一路走去,朝向道格拉斯的房间,还有其中那个通往人间的舱门。

“是嘛?”她说道,嗓音似乎能割开玻璃。

“虚张声势做得不赖。”

“差不多吧。我们首先去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找。”

“对,行吧。你说对了。”

“谢谢你。”

“我就知道后边跟着一个。”瑞弗说。

“然后在它底下找。”

他又犹豫了一阵,可能觉得比起让他“自己的机会自己把握”,她话里的真实性还更可靠些。于是他微曲膝盖,让警棍掉在地上,然后夺门而逃。他打开门时,恰好赶上瑞弗从对面推门而入,一时间两人目光交汇,都把对方吓得不轻。然后黑箭的家伙就跑了,回到那间档案储存室的混乱里。

“好了,闭嘴吧,杰克逊。”

“我不会的。只要你把那个扔掉,然后走开。”

“如果多诺万是如此高尚的一个人,那他为什么还给你酒?”

“……你也别动。”

“我说过他很高尚的话吗?”

“别动。”她说。

“你似乎很想把他描绘成一个白衣骑士的样子。而这完全是臆测,记得吗?也有可能,他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一个酒后驾车的杀手,而且认为这个国家是被蜥蜴人统治的。”

他们到了房间的后半部分,那些板条箱依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里面装着什么,就只有上帝才知道。更多档案,更多隐秘历史的遗存。他们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条狭窄的过道中,对于过道任何一端的人,他们都是易于攻击的目标。于是他们飞奔着通过这里,就在几乎抵达远端那对双开门时,听到了第一声枪响。瑞弗跳到一旁躲避;路易莎则继续奔跑,在最后一刻跃起,一个俯冲直接撞过了双开门,头和双肩先着地。门就在她身后弹回去,关上了。她又完成了一个后滚翻。一名黑箭成员正站在她的上方,手持一把警棍。他将它举了起来,正要向下打在她身上。而她作为回应,双手举起那把她也不甚确定是否还有子弹的枪,对准他的脸。

“而这是因为你认为他给我留了一瓶酒?天哪,”凯瑟琳·斯坦迪什很少咒骂别人,“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也太荒诞了。”

“行,”短促的回答,“快跑。”

兰姆撇了撇嘴。“给你倒一杯酒,和把你跟酒关在一间屋子里,还是有区别的。”

“你行吗?”

“唔,原谅我不敢苟同。此外,给我留下酒的不是肖恩,而是贝利——我是说邓恩,克雷格·邓恩。他只是想表达善意而已。”

那些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塌的档案架被阻截在中途,是板条箱在那头挡住了它们的去路。而要到达板条箱那边,就得先奋力穿过东倒西歪的盒子、文件及铺天盖地的纸张;在这段旅程中,想不发出太多噪声可不容易。当路易莎被一截木条绊了一跤,瑞弗冒险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的视野里,那个门洞被翻倒的文件柜挡住了,但多诺万已努力挺直身子,持枪准备好。桥上的霍雷修斯,瑞弗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把路易莎扶了起来。他记不清霍雷修斯后来怎么样了。他应该是成了英雄,但成为英雄的也有很多死去的人。

“真是一位得体的小绅士。我把你的意志力锻炼得还不错,不是吗?”

随后她说:“哈!你这是什么样子啊?”

“你吗?”她笑了。兰姆很少听到凯瑟琳·斯坦迪什笑出声来。“相信我,我能保持清醒并非拜你所赐。如果我要感谢什么人,那也是我的老上司。因为查尔斯和你不一样,他是信任我的。他对我展现友善,他对我充满信心,而且他将我留在了身边,换成别人早就把我扔出去喂狼了。所以,令我把那瓶酒倒进了洗脸池而不是自己喉咙的,是查尔斯·帕特纳。而你所做的就只是跑过来把那可怜的男孩打得失去意识,可他本来也打算让我走的。现在,抽完那根脏东西就回车上来吧。我想回家。”

“找到了这个。”雪莉说,声音听起来很明快。

兰姆从嘴里拿出那支烟,盯着它研究了半晌,仿佛担心它真如凯瑟琳说得那么脏似的。然后他又将它放回嘴里,对她投去同样残酷的目光。在前院里,一扇车门“砰”地关上,有音乐声短暂响起。然后那辆车就开走了,而兰姆仍然盯着她,也仍然抽着烟。最终,他扔掉烟头,然后一反常态地将它在地上重重碾压;直到它变成脚底的一摊污迹。做这一切时,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凯瑟琳。

他眨着眼,准备受死。

直到她发出“嘁”的一声然后转身要走时,他开口了。他的话让她走到半路就停下了脚步。

马库斯弓起后背,将捆住的双脚同时踢出,正中达菲胸腔:他向后飞去,撞上货车的后门。车门一开,他就顺势滚到了地上。他的枪也在黑暗中不知去向。与此同时,那架翻倒的聚光灯在车顶终止了它的反弹。随着一声撞击的巨响,灯体被砸了个粉碎,一时间玻璃碎片四溅。马库斯仰面躺着,双腿举到半空,试图将身体穿过铐上的双手围成的那个圈,把自己解脱出来,样子就像在一辆公交车上做瑜伽。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车厢侧板表面的那片污渍上,也就是正渗向地板的脑组织。“现在快弄,再用三秒,否则那就是你未来的模样了。”他要全力争取重获掌控感,好把握住局面。然而他甚至无法把握自己该死的腿。当一个身影挥舞着一把枪、从货车敞开的后门一跃而入时,马库斯依然困在那个姿势里,绑住的双手卡在屁股后面,双腿伸向空中,好像一只鸡。

“你可真会挑人,不是吗?你的英雄?查尔斯·帕特纳?你想知道他把你留在身边的真实原因吗?”

一场金属的疾风骤雨袭来,货车的挡风玻璃向内崩碎了。

“你敢,兰姆……”

“多谢,”尼克·达菲说,“这样一来就简单多了。”

“查尔斯·帕特纳,你的老上司,也是我的老上司,在他人生的最后十年里一直在给苏联人传递秘密情报。为了钱。那就是你的英雄,斯坦迪什。你那如此忠诚的朋友。而且他把你留下,正因为你是个酒鬼。你以为他想在自己身边安排一个足够警觉、足够理智的人,好能察觉到他在搞什么名堂吗?不不。没错,他是信任你。他知道自己可以确信你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人,从不考虑未来的事。一朝是醉鬼,永远是醉鬼。”

“蠢货。”

“你在撒谎。”

她看看多诺万,又回头看看瑞弗。“哦,真要命。把枪留给他。”她说。

“这听起来像谎话吗?说真的?还是更像某些你自始至终都知道、却从来不敢承认的东西?”

“那你定吧。”他说。

凯瑟琳僵在原地,看向兰姆后方,仿佛在他的肩膀之后潜伏着什么怪物般的骇人之物。随后她移动目光,转而直勾勾地盯住他,那种恐怖感仍停留在她眼里。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他们不需要都是,”她说,“一个就够了。”

“我没听见。”

瑞弗说:“对,可能吧。但他们也不都是全副武装的。”

“我说去你的,”她说,声音没比沉默大了多少,“去你的吧,杰克逊·兰姆。我不干了。”

“你不这么想?”

“毫不意外。”

“你这么想?”

但她没再答话,转身就走了。

路易莎说:“地面上还会有更多他们的人。”

兰姆回到车跟前时,罗德里克·何指着一座人行天桥,凯瑟琳刚从它上面跨过高速公路,消失在路的另一头。

“要是我们拿走枪,他就死定了。即便从这里到出口之间还有敌人,他们也不可能有武装,否则此刻早就闹出动静了。”

“她要去哪儿?”

她说:“如果他不愿配合,我们谁也出不去的。”

“她决定走回去了。”

“路易莎?”

何说:“这大概有,三十英里……?”

“我真心想让那份文件大白于天下。”

“谢谢你,旅行应用软件先生。就好好开你他妈的车吧,行吗?”

“你真心想死吗?”

何发动了引擎。“去哪儿?”

“你不能那么做!”多诺万又够向瑞弗,但他的手被瑞弗挡开了,“你敢把我挪动半步,我就反抗。你以为你们带着我能走多远?”

“你说去哪儿?”兰姆咆哮道,“斯劳屋。”

瑞弗说:“我们等会儿必须带上他。”

雪莉冲着工厂那面墙走到中途,就遭遇了枪击,两颗子弹打在前方的砖墙上。于是她立即转身,跑到剩下那座聚光灯底下蹲起来,勉强把灯架当做不完美的掩护。等了一分钟,下轮枪响也未发生,她就将尼克·达菲枪上的消音器取了下来,转身埋伏进暗处,朝天空放了一枪。

路易莎说:“再过一分钟,顶多两分钟,他们就会再来。”

还击的子弹,来自她左侧的那摞金属栅栏。

多诺万再次睁开眼。“把它交给凯瑟琳吧,”他重复道,“然后到那时,你们转告她,我很抱歉。”

她蜷缩在地面瞄准,开了三四枪。子弹纷纷从栅栏上弹飞,制造出烟花表演般的音效,每次弹飞都像一声钟响……她暂停片刻,然后又射出一串子弹。当那通噪音终于褪去,回声仍在周围的墙壁上回荡,她听见有人跑向最近的那栋大楼躲避。

路易莎环视了一圈文件柜周边。只见两个身影正蹑手蹑脚地穿过那面破墙,其中一人持枪。她开了一枪,子弹从两人头顶飞过去,于是他们逃回安全范围。

“弱鸡。”她嘟囔了一句。

瑞弗把多诺万的手指从自己的衬衫上揪了下来。

于是她重新站起身,跑向工厂及其瓦楞铁皮墙上的那处锯齿状裂缝。钻进去之前,她回头检视了一下那片荒地。就她目力所及,没有移动的物体。无论黑箭派来多少人,其中多数可能都已回到了街头,仓促编造着不在场证明。只是在伦敦,趁有人报警之前可发生的枪战次数实在有限,或早或迟,警笛声将响彻这个夜晚。

“那就把它给凯瑟琳。”他短暂闭上了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又暗中一笑,然后感觉有支枪管顶住了她的脖颈,就僵住了。

“我们只是因为你抓了凯瑟琳才被卷进来的。”瑞弗说。

然后只听:“雪莉?”

“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妈的。”

“那你和他们一伙?”

那把枪收了回去,路易莎从工厂墙上那个洞口走出来,瑞弗紧随其后。

路易莎说:“我已经和你说过,我们跟你不是一伙的。”

“他妈的,”雪莉又说了一遍,“你们大家都还好吗?”

多诺万一把抓住瑞弗的衬衫:“你觉得我们做这一切是无缘无故的吗?本早就知道我们可能被杀。现在,他死了。而如果那个文件夹留在了这下面,他就白死了。”

“你在这儿干吗?”

瑞弗和路易莎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便看看。”

“所以我打算就躺在这儿,静静流血了。但把我的枪留下吧。我来对付其余这帮人。”

“马库斯跟你一起来的?”

路易莎说:“你正在失血。我是说,真的,很多的血。”

“这个,嗐。对,他在那边的什么地方,”雪莉挥着枪指了指远处那栋大楼,“正在追踪尼克·达菲。”

“不不。你们俩走。沿我们来的方向原路返回。”

“追踪谁?”路易莎说。

“你在开玩笑吧?”

然而瑞弗已经没影了。

瑞弗把它摸出来,换上。多诺万伸出了手。

一列火车疾驰而过,向着伦敦市区开去。车上的乘客们疲倦、饥饿、暴躁、警觉、急切、兴奋或快乐,心境各不相同;但没有一个人,对他们左边那栋窗户尽失、喷满涂鸦的废弃建筑稍作留意,更不会看见其中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正在阴影笼罩下的底层空间里追踪着另一人的场景。

“左手兜里。”

马库斯手臂僵硬,双手紧紧握住那支娘娘腔的手枪;而尼克·达菲不见了踪影。

“你还有这把枪的弹匣吗?”

脚下的沙砾暴露了他的一举一动,但他仍尽可能轻地在柱子间移动。从这里他能看到那堵将铁路线隔开的镂空砖墙和铁丝网,黄色挖掘机就停在墙根,但他没看到达菲。

多诺万摇摇头。他已是满脸大汗了。

保持沉默的时间大概过去了。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看着多诺万,“你能走路吗?”

“达菲?”

“什么?”

没有回应。

“他们还说我们需要特殊照顾呢。”他嘀咕着。

“我不会为难你的,达菲。”

他点点头,然后说:“嗯哼。”闪光弹的特点就在于,它会引爆在一轮攻击之前。但或许,这种情况只在你把它扔对了地方的前提下才成立。

没有回应。

“嗯哼。你呢?”

马库斯能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汗,和大腿肌肉的紧张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体验了:置身黑暗中,警惕着麻烦;也很久没像三分钟前那样接近死亡了;而且他不记得死神曾以自己前同事的面目出现过。

“你还好吗?”

“现在走出来,举起手,我不会开枪打死你的。”

“嘿,你的手。”

没有回应。

瑞弗正紧闭着眼睛,于是伸出手摸索着去找路易莎。

出汗很好,紧张感也很好,因为它们都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那些耗在各种机器上和数不清的柜台间——纸牌、跑马和轮盘上的数字,追逐金钱的日子;他所做的只是在寻找一扇可踹开的门,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作为对手的人。

但如果那枚闪光弹没有反弹回去,而是穿过柜子落在了他们这一边,情况就要糟糕多了。

“我会把你的屎都踢出来,但我不会开枪打死你。”

他们耳中,只听得到嗡鸣;他们眼里,只看得出物体的剪影。似乎一切都重叠在了一起,无从分辨。

不知从哪儿飞出半块砖头,弹在一根柱子上,打着旋儿掉进了黑暗里。

“我担心的不是汽车的燃料,”兰姆说着,把那支尚未点燃的烟叼在了嘴上,“是我自己的。”

马库斯一转身,差点开枪,但还是没有。

“我们的汽油还够用。”

掌控感。

“超出你的薪酬等级了,”兰姆说,“在下个服务站停一下。”

“刚才那一下真他妈的可悲,”他说着,慢慢转身,扫视着每个角度,“这下就不一样了,不是吗?我是说,没被铐在地上的我。”

“什么啊?”何说。

没有回应。

“是啊,对吧。噢。”

“告诉你,你甚至连砖头都用不好,是吧?”

“噢。”凯瑟琳说。

这一次,砖头砸中了他的头。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是冲着蒂尔尼去的,操纵他们行动的就另有其人。首先,他们是怎么知道斯劳部门的?”

他踉跄地后退,但仍紧紧握住了枪。当达菲用一个经典的橄榄球式擒抱向他的腰部袭来,他连开三枪,都成了对天花板的惩罚。然后他就倒在地上,达菲在他上方,一拳向他脸上打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冲着蒂尔尼去的?”

马库斯张开左手手掌,一把接住了那拳,又用右手举起枪,但正当他要再次扣动扳机时,达菲用手肘将枪推开了。然后马库斯的前臂被紧紧抓住,达菲将他的手在地面上砸了两次、三次、四次,枪跳进了阴影里。当达菲的身体将将离开他的胸口,马库斯突然能动弹了,立即一个翻滚爬起来,抢在达菲够到那把枪之前扑向他的脚。他手一滑,只抓住了一只脚,达菲摔了个大马趴,但片刻后,他的脚踹在了马库斯的下巴上。马库斯一下子咬掉了自己的舌尖,嘴里瞬间血流如注,可他仍没放开达菲的脚,直到第二脚又飞了过来,正踹中他的鼻子。他顿时泪如泉涌,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于是达菲挣脱了。一切都变成慢动作。马库斯双手和双膝着地,鲜血不停滴在地面上;而尼克·达菲喘着粗气爬起来,那把娘娘腔的手枪已在他手里。他俯视着马库斯,摇着头。“你可太他妈的老了,”他说,“也太他妈的该死了。”但他还没来及开枪,一根金属管就从侧面击中了他的脑袋,他倒了下去。

兰姆盯着一侧车窗外足有两分钟,面色逐渐沉了下来。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平静而又不容置疑。“蒂尔尼不是一层一层升上来的。她是个委员会常客;她擅长主持会议,而不是调遣特工。邓恩是六年前死的。那时候,蒂尔尼还根本不熟悉基层情况呢,自然更没有能力派某个人去干掉部队人员——即便只是名上尉。”

瑞弗扔掉管子,弯下腰大口喘着气。“我要在他外套上留一张便条,”他说,“这样他醒来后就会知道是我干的了。”

“然后呢?”

“如果他醒过来,”马库斯含含糊糊地说,吐出一大团红色血块,但嘴里立刻又被填满了,“你就把他结结实实地揍一顿。”

兰姆说:“那他们可就走运了。如果是安全局干的,可不会把他们下的命令记录在案。蒂尔尼是个政府文员,但即便是她也不会跟干‘脏活儿’的要收据。”

“不用谢。”

“肖恩·多诺万可能有很多面,”凯瑟琳说,“但他绝不是个阴谋论狂人。无论他们在找什么,都不是在灰色卷宗里。他们要找的是她被谋杀的证据——我是说被安全局谋杀。”

“周围还有人吗?”

“你确定?”

“我觉得他们大部分都逃跑了。”瑞弗说。

“罗迪,”兰姆还没开口,凯瑟琳就说,“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找灰色卷宗。那是个计策,好让他们能够进入那个存放灰色卷宗的地方。”

“嗬。”

“他们一定认为那是某种阴谋,”何说,“发生在邓恩身上的事。所以他们才要去找灰色卷宗。”

“路易莎干掉几个。”

“致敬乐队?”

“好啊。”马库斯又吐了一口,感到舌头麻木了。他突然记起今天早上吃冰激凌的事——草莓和开心果,于是怀疑自己是否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好吧。那我们来想一想,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几个联合起来。她的弟弟、她的未婚夫,还有那个本应为她的死负责的人。”

瑞弗用脚戳了戳尼克·达菲,看他是否还有知觉或者还活着;然后非常用力地踢了他一脚,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可真够跳跃的。”兰姆说。

“他还在喘气吗?”马库斯问。

“这是一场复仇,”凯瑟琳继续说道,“一定是的。邓恩的死并不是意外。”

“鬼知道。我不关心。”

兰姆深深叹了口气,好似一头正在呼气的大象。

“搭把手?”

“那时候你可以在酒吧里抽烟?”何问。

瑞弗把他扶起来,然后他们就站在那里喘了会儿气。这时又一列火车驶过,透过那堵镂空砖墙上的空隙,投来一截截短促的光亮,并用它带起的气流翻搅着周边的垃圾。这之后,周围就再次暗了下来,空气在炎热的温度中变得愈发沉闷,远处城市的哀号时断时续地传来。马库斯拾起他的枪,又吐了一口,然后摇摇头。

“这辆车已经像一家八十年代的酒吧那么难闻了。”

“我有点失望,没人被火车碾压。”

有时候,高速公路上也挺安静的——就像现在。往来交通的嘈杂几乎全停滞下来,只有迎面而来的车灯像偶尔划过的彗星。凯瑟琳挨着何坐在前排;兰姆则在后座。他们把克雷格·邓恩留在了农舍里,并在凯瑟琳的坚持下叫了辆救护车。兰姆正在摆弄一支烟,心不在焉地拿滤嘴那端在脸颊上蹭着,偶尔又将它藏进自己稀疏的头发里。凯瑟琳已经声明,他若将它点燃,就会被遗弃在路边的紧急停车带。

“是,你简直能预料到,不是吗?”瑞弗说,“在这种地方。”然后他们就穿过那片荒地,向正等着他们的其他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