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待她回话,他就动身了。
“我会期待那样一场切磋的。但现在,掩护我。我去救本。”
她不禁很想整晚都在这家酒吧里盘桓。待到她露面时,事情应该就结束了:多诺万和特雷纳可能拿到了那份足以葬送英格丽德·蒂尔尼的证据,或是他们自己已然葬身在海斯地面之下的洞穴里。若是后者,戴安娜就必须为蒂尔尼的盛怒做好准备了。幸亏,她想到,这位女爵没什么幽默感。否则的话,戴安娜没准儿会发现自己面临的是流放斯劳屋……
“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就不得不把它从你手里拿走了。”
那还不如在背后捅上一刀。这可不是隐喻。
“没错,”他说,“而无论那个人是谁,都没派正规的装甲兵来,你注意到了吗?他们反而派来一帮雇佣兵。你或许可以思考一下这件事。”
奇怪的是,搅起这整场风波的那个事件,当初却是为维护安全局的利益而策划的。那还是在英格丽德女爵执掌安全局大权伊始,好一个令戴安娜·泰维纳心驰神往的职位;但她也足够清醒,承认自己还没为此准备好。那时候,她看来还有大把时间,而一艘不会颠簸摇晃的船,就相当于一条理智且明智的路线。所以,当一份报告呈送到内政大臣的案头,威胁要从水下凿漏那艘船的时候,戴安娜出手了。
“低下你的头。”路易莎悄声警告道。然后她示意性地向多诺万的衬衫前襟点点头,其中塞着他要带走的文件夹。“无论你拿到了什么,肯定有人不想让你得到它。”
当时在位的内政大臣,是每个安全局高层梦寐以求的上司人选:没有骨气,优柔寡断,害怕负面新闻,而且总在焦虑,但愿自己永远不要陷入困境。那时,英格丽德·蒂尔尼还没开启从副局长们手里削减权力的大计,戴安娜每周都和大臣开一次例会:他自称,喜欢与各方进展保持同步。其注意力的聚焦之处印证了他的措辞。但就在那特别的一天,他被自己收到的这份报告弄得实在心烦意乱,都顾不上对她的胸脯投去太多垂涎的目光了。“这个,”他对她说,“让这玩意儿消失,行吗?”戴安娜就将此话视为了全权委托。
瑞弗支撑着坐了起来,然后开始干呕。“老天。”
那是一次各方面都做得天衣无缝的基层行动:没在纸面留下蛛丝马迹,也没出纰漏;唯有一笔从行贿基金打给两名冲锋小队准退役队员的款项,以满足他们在告别间谍世界、过上平民生活之前急于积攒一笔积蓄的心愿。目标是军方人员,最好让她死于一场意外;在加了香料的饮品和动过手脚的方向盘双管齐下之下,目的顺利达成。被他们下了料的甚至不是邓恩喝的东西——运用了一点横向思维。于是在世人眼中,最终对艾莉森·邓恩之死负有责任的就是肖恩·多诺万;而随后,作为一名军人,多诺万体会到了附带伤害的本质。他的抗议被无视了——无法否认自己存在酗酒问题,然后整个人就在军事司法系统中销声匿迹;他那一度成功的事业,在黑暗中留下了一对刹车痕。
小丑当中有人因此恼羞成怒,又向他们这边放了一枪。路易莎缩了一下,但子弹打偏了。
戴安娜离开了酒吧。她没注意到那个打扮时髦的男人就跟在自己身后。到了外面,太阳虽已西沉,却几乎感觉不到凉爽;人行道烫得发黏,空气也像裹在热馅饼里。令人无须展开联想都会觉得,天气出了什么问题。这就让她在为此次新行动杜撰前因后果时,有了个现成可用的细节……
“也许不是吧,”他说,“但我宁可与你为敌,也不想同这帮小丑为友。”
因为自从处理了艾莉森·邓恩,这些年来戴安娜自己的事业也已停滞不前;虽然程度还不像多诺万那般惨烈,但也同样决绝。她的角色变成了另一个平庸乏味的中层管理者,与此同时,蒂尔尼却义无反顾地踏上一段征程,要以首席执行官的姿态,将安全局转型为一个枯燥乏味的国家安全交付系统。预算会议啦,企业品牌啦。削减各部门的权力,直到实现“一个更垂直的结构”为止;任何通向权力的传统路径——长期服务、积累资历,或是爬过前方那堆流血尸体的意愿,都已不再奏效。无怪乎戴安娜的心思转向了借助旁门左道实现升迁。而她一向为自己的手腕之优雅、精妙感到自豪。当她要征召一名编外特工时,还有谁能比一个既心怀怨恨、又身怀技能的人更合适呢?
“我们不是一伙的。”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多诺万,他是一场阴谋的受害者;又多花了点口舌令他相信,那是英格丽德·蒂尔尼干的好事。戴安娜为他提供了一个复仇的机会,而他又拉上了自己的军中密友、艾莉森·邓恩的未婚夫一起。
“在我看来,那是优秀的士兵表现。”多诺万说。
在一个角落里,挨着一排自行车的地方,她点起一支烟,又看了看手机。没有消息。然后,趁自己还没改主意,她拨通了彼得·贾德的号码。当初她为贾德呈上猛虎队的点子时,并未向他透露更深一层谋划。而今天下午,他已明确表示怀疑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他会是一个交往起来颇为危险的朋友,这个PJ,但有时你也别无选择。唯有爱侣之间才是真正的敌人,此外的一切人际关系,永远都在变换。
路易莎没回应。
铃响第二声,他接了。“戴安娜。”
“你射杀了电击他的人。”
“PJ。我有件小事得对你坦白。”
“他之前就被泰瑟枪电过,”路易莎说,“我觉得他有点喜欢上它了。”
“你是指之前没和我完全讲实话吗?”他的语调就像路一样平,“我很震惊,戴安娜。震惊至极。”
就像她不曾移动似的,多诺万指指瑞弗说:“他还好吗?”
“我的确认识你的老虎,我是说,在操作层面,”在外线上不提姓名,“但他们今天早上干的那件事,并不是任务的一部分。”
又有人向这边开了一枪。子弹打进一只木质板条箱,一时间箱子侧面木屑四溅。路易莎快速起身,朝子弹飞来的方向开了两枪,然后俯身躲回掩体。
情绪在彼得·贾德的世界里不扮演什么重要角色,或者说,当摄像机没有开启时便是如此。“司康不涂点果酱可不好吃,”他说,“但是说真的,戴安娜,我们找个私人场合再讨论这件事会自在得多。为什么不让塞博帮你叫辆出租车呢?”
多诺万也有一把枪。“我和这帮家伙共事过,”他说,“他们有的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也有的会想,今天真是提前过圣诞了。”
“塞博是谁?”她问出这句时,对方已经挂断,随后一名外表光鲜、一头深色秀发由高高的额头梳向脑后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身旁,让她吃了一惊。
瑞弗咕哝了一句什么,他妈的泰瑟枪,她觉得说的是这个。
“叫出租车吗,泰维纳女士?今晚您真幸运,这就过来了一辆。”他抬起一只手臂招呼车过来,另一只手则非常轻地放在她的臂肘上。
“我们从监控器上看到很多。十二个?十五个?倒下三个了。”
雪莉发现,你不会连着走运两次。
“有多少人?”
她的第二个对手,是一道难得多的命题。
“应该是。”她说。
她用同样的擒抱动作攻击了他,就在两分钟前这一招还取得了那样辉煌的成功。于是她已在脑中开始幻想,随着自己把整排敌人一个一个解决掉,一堆缺胳膊断腿的黑箭人在楼下叠成一摞的景象。然而,这次的对手并未翻出窗户,而是就势倒地,并将她也一同拉倒,从而抢占先机。她重重跌在地上,感觉到某种金属质感的尖锐碎裂声。一时间,他们几乎搂在了一起,她都能闻到他的体味,在傍晚的炎热中格外难闻。他手持的那根短棍,看上去就像你会通过非法渠道购买的那类东西:又短又粗,很难看。但他还无法挥舞它,此刻他们正扭打在一起。当他试图用一条胳膊锁住她的喉咙时,她咬了他的手腕。他像条狗似的嚎叫起来,她就从他手里挣脱了,但又被他抓住一只脚,两手撑地向前摔去。雪莉先将一条腿松弛下来,然后一通猛踢,命中了他的某处,她希望是脸,但感觉起来没那么软。这下她的脚自由了,于是向前爬了一两码,起身站稳再转向他,掌心沾满了砂砾和玻璃。她在裤子上蹭了蹭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活着吗?”
对方比她身型高大,但多数男人都如此。更要紧的在于,他把那根棍子扔出了窗外;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带着邪恶凹槽的匕首。
路易莎用枪指了指。特雷纳还在他被放倒并铐住的地方:十码开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紧挨着他的那两个人,一个在抽搐,另一个没动静。
他咧开嘴一乐,牙齿在黑色头套的衬托下显得比实际更白。“我要活剥了你的皮,小甜心。”
“本在哪儿?”
省省力气,她告诫自己。
那是多诺万。
“要在你身上打窟窿。”
“好枪法。”有个声音说。而她差点佐证了他的观点,也冲他开枪。
她沿走廊后退着,脚踩在地面上嘎吱作响。
“怎么又是它……”
“让你像小猪一样尖叫。”
“那个,”她告诉他,“是把泰瑟枪。”
他猛扑过去,她闪开了,伸出前臂把刀挡到一边,并用手掌扇了他一耳光。本来此举是足够反击的,但她有点失去平衡,没有用上本可发挥出的力道。他向后一仰,她也向后一仰。
那就是没死。
“在跳老式快步舞,哈?”
“他妈的什么东西?”他流着口水说。
他倒是看过不少电影,她心想。没关系。他说得越多,力气就越少。
有人向她还击了两枪,但她已变换位置,并将瑞弗也拖到了掩体后面。
“咱们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亲爱的。”
于是路易莎便俯冲并翻滚起来,当她再次直起身,手中已握好了特雷纳倒地时脱手的那把枪。她首先射向了击倒瑞弗的那个人,然后是正在看守特雷纳的那两个。此时,其余的人已四散而逃,穿过破裂的门洞跑了回去,或是躲在倒塌的架子后面。
我的本事是愤怒管理问题,显而易见。
但你确实学会了俯冲和翻滚,那不是你在仓促间就会忘记的技能。
“因为咱们可以来软的,也可以来硬的。”
她几乎又能听见教官对她吼出的那句指令了,就像从前在地狱般的漫长一日里、一遍遍重复的那样。发出指令的那名教官长得就像个性爱娃娃:身高一米五,一头金色卷发,红宝石色的嘴唇似乎从未闭上过……可是我的老天,她可真能吼。“俯冲,翻滚!”任何人只要没俯冲,或没翻滚得令她满意,就要在接下来连续做十五分钟的立卧撑。而像所有品质上乘的性爱娃娃一样,她从没真正满足过,总是想要更多。
去他妈的,咱们就来硬的。
俯冲,翻——滚——……
她冲着他的胸口打出一拳,又高又快,但还不够快。他向后一仰,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开始将她向后拖。她被死死压在他的胸前,那刀尖突然抵住她的下巴。
以上那些,或一些类似的想法,就是路易莎在同刚刚把瑞弗击倒的那名黑箭成员面对面(头套)站立时,内心产生的思虑。有时候,当一个戴面具的男人露出笑容,你也是能觉察的。她佯装一拳打向他的腹部,笑容消失了。事后证明,其实没必要做那个假动作——就算他尽全力躲避,那一拳或许还是会打中的;然后她猛击了他的喉咙,因为那是今晚到目前为止她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一招。当他旋转着向后倒去,她就跨过瑞弗趴向下的身体,沿着中央过道向那个破裂的门洞迈了两大步。
“你现在的位置就正遂我意,亲爱的。”
那么:瑞弗没有死。
“对,”雪莉说,“我也觉得。”然后就把没被他抓住的左臂伸过肩膀,将半张光盘的破碎边缘插进了他的眼睛。当他尖叫着放开她,她便一转身,对之前出拳打过的位置又飞起一脚。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大腿撞在窗台上,于是跌了出去,彼时仍在不停尖叫。
瑞弗可能死了,但你要装作就像瑞弗没死一样。
雪莉用手指比了个交叉线的标志。标签:史诗级失败,白痴。
瑞弗没有死。
他把那副匕首也带了下去,不过当她拍拍自己的夹克口袋,发现另外一半“拱廊之火”的光盘还在,就是在她刚才那次摔倒时弄碎的。或许会派上用场。
什么都比不上没嗑药就产生的兴奋感,她心想,并在阴影中静候下一个黑箭成员的一举一动。
在下方的地面上,一个黑影正向着黑箭的货车走去。
听见楼梯井里传来更多脚步声,她一闪身躲回视野之外。与此同时,注意到自己脸上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她不甚习惯的肌肉紧绷感。她用手摸了摸——真的,她似乎是咧开嘴笑了。
雪莉跑回了楼梯井。
有个敞开的门洞。她一转身钻了进去,立刻蹲下,等待着。这些私人安保机构总是意在招募那些最聪明、最优秀的人:他们要具备强健的体魄、聪明的头脑以及充足的常识,知道在没有事先熟悉地形的情况下,不应贸然闯入黑暗去追踪一个未知目标。然而,多数情况下,他们实际招到的却是些笨拙的模仿者,以为在酒吧停车场里殴打一个哥特装扮的人,就能让自己成为杰森·斯坦森。尾随雪莉的这个家伙,就像托马斯小火车一般气喘吁吁地从她身边开过,武装带上的装备拍打着他的大腿,形成一套对位繁复的复调。突然间,那段旋律化为一声简短的独奏,是她猛然撞向他腰的高度,使他飞出了没有玻璃的窗户。他也没掉下去多高——这只是一楼,但他就像一袋扳手般乱七八糟地摔在了地上。雪莉想尽力记起马库斯之前说他看到了几个黑箭的人,但记不得了。无论如何,一个人废了。
多诺万在朝特雷纳倒地的位置前进途中开了三次枪,都是冲门洞的方向。当他来到自己朋友身旁,就跪下来,切开束住他双脚的塑料绑带。路易莎站起开了两枪,两枚子弹都从已经破损的门框上又削下一些碎片。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她突然拐向右边:更多的窗户,现在能看见铁路线了,就在一堵镂空砖墙的后面,墙头拉着一根根长铁丝,最上边那根还带着倒刺。一辆挖掘机停在墙边,铲斗半直立着,形成一个像折叠梯似的夹角。那类车总归是黄的或红的。这一辆是黄色的。
三分钟前我杀了一个人,她想,或许是两个,也可能三个。
因为别的先不说,至少有一个他们的人眼下正在尾随她。
这个想法感觉就像被一个旁观者塞进她头脑里的;一个在此次行动中置身事外的人,这样才能持有一种主观评判式的态度。
雪莉发现一个楼梯间,防火门只有一个铰链连着,直通上一层。闻起来都是尿和大麻的气味——对于一栋建筑,你不必在大自然重新介入之前就过早地放弃它。即便在这里,不太算得上这座城市的心脏,而是它的阑尾之类的——它的膀胱吧。她走到顶时几乎绊倒了,幸好没有;她走出楼梯间来到第一层,并沿一条走廊轻手轻脚地跑起来,透过这里没有玻璃的窗户,就能看到那片荒地的全貌。现在太他妈的黑了,下方是一大片黑暗。但雪莉能分辨出轮廓。那边是黑箭那辆货车,就是他们把马库斯带去的地方。她希望那是他们把马库斯带去的地方。如若不然——如果他们并不打算关押俘虏,情况就不堪设想了。
门洞那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并向多诺万扣动了扳机,不过打偏了。
“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他对兰姆说。
他眼下正在切割特雷纳手腕上的束缚。
特雷纳……
瑞弗说:“他这样不行的。”
何从他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斯坦迪什正怒视着兰姆,那样子令何感到庆幸被瞪的不是自己。宝贝,他对路易莎说,那位女士也能变得非常凶悍,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还在世的家人有她的母亲和一个兄弟,克雷格。还有她的未婚夫,一个叫本杰明·特雷纳的。
“感谢你的贡献。”路易莎说着又起身开了两枪,心里盘算着“二、三、二、二、二”。这个弹匣能装十五发。如果特雷纳不止开了她所见的那两枪,那么她的子弹很快就要用完了。
“他是一个平民,”凯瑟琳说,“我们无权这样处置他。”
“不客气。”
“才不呢,”兰姆说,“我们会把他铐在暖气片上,让‘看门狗’来把他接走就是了。事情够乱套的了,顾不上再跑一趟急诊室了。”
说着瑞弗就又跑掉了——他经常这么干,从他们的隐蔽处跳出来,跑向多诺万正奋力解救特雷纳的现场。门洞里的人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他开了一枪,然后在路易莎还击时缩回安全地带。瑞弗大喊多诺万的名字,于是那名军人弯下腰,把自己的枪从地面上滑了过去,随后拽着特雷纳站起身。瑞弗捡起枪,迅速移动至那些翻倒的文件柜后站定,就在这时,破墙之后那个人影又出现了,并冲两名军人连开了三枪。多诺万和特雷纳倒下了。瑞弗站定,瞄准,然后开火。就在那个时刻,位于他身后某处的路易莎,做了同一个动作。那名黑箭枪手猛然向后一倒,仿佛他头顶的线绳被剪断了。
凯瑟琳从他们安置邓恩的那个房间走出来。“既然你把手机拿出来了,就叫辆救护车吧。”
此时已经能闻到气味了:有硝烟,也有血腥。档案周围的灰尘在空气中飘荡。
“我什么时候啥?”
一根警棍砸向紧挨着瑞弗脑袋的文件柜,但它是被投掷出来的,而非由人挥舞。一个影子消失在一堆板条箱的后面。瑞弗考虑了射击,但没那么做;如果对方有武器的话,就应该向他开枪了。
何正忙着,没来得及忍住一丝讪笑。他一听就知道,讲到这里要有个转折了。“那你是什么时候改主意的?”
路易莎来到他身边。“这间屋里至少还有一个没撂倒,”她说,“不知那里边还有多少人。”
“知道吗,”兰姆环顾着门厅里这片由公交车制造出的烂摊子,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还以为你只是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
她指的是那扇炸毁的门背后的通道里。
艾莉森·邓恩,已故。军方背景。向下滚动,去找她还在世的家人。
瑞弗说:“如果那是唯一一条他们能进来的路,可就要成活靶子了。”
一时间,何没有摸到自己的智能手机在哪儿,而他一生的故事还在眼前闪过,包含了不少游戏GTA的片段。然后他找到它了——原来在新的皮套里,嗐。于是他输入自己的安全局内网登录密码。打字技能,打字技能。兰姆不明白的是,简单的打字技能背后还包括很多更复杂的东西。
“我们没什么弹药了。”
“饶了我吧。如果我需要的是你的脑子,我们就都有大麻烦了。而我想用的只是你的打字技能而已。查一下她,看看这家伙和她有关系吗?”
“他们又不知道。”
何说:“对。不。我不记得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本账簿,向那个门洞利落地扔了过去:它不偏不倚地飞了进去。
“邓恩。艾莉森·邓恩。就是多诺万杀死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好枪法,”路易莎说,“到底要证明什么?”
而这是兰姆在说话,将罗迪·何拉回了现实。
“或许他们也没什么弹药了。掩护我。”
“该死的。你被砸那一下就变聋了还是怎样?”
她站起来瞄准那个门洞,双臂稳稳架在文件柜顶上,然而那里没人出现。瑞弗像螃蟹一样半蹲着跑向多诺万和特雷纳,两人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当瑞弗把多诺万拉起来时,只见他的脸上全是血。
“老天,罗迪,有人说你是英雄的时候,就坦然接受吧,好吗?顺便问一句,你兜里那个东西,是他的枪吗?”
但那些血是本杰明·特雷纳的,他的后脑勺已经不见了。
稍后,和路易莎在一起时他说:“真的,兰姆那么说的?我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宝贝。”
多诺万也中弹了,然而是影视作品里的正派人物会受的那种伤——正派人物会在肩部中弹。不过,他的双眼无法看清,瑞弗挣扎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回翻倒的文件柜后隐蔽,然后放下他,大口喘着气。
按照他脑海里的幻想,故事的演绎就截然不同了。他会从驾驶室里径直翻滚而出,解除正用枪指着兰姆的暴徒的武装;当他用一记快速双连击将那名暴徒制服在脚下,内心些许老派的自然优雅开始发挥作用。
“他们要么是在集结兵力,要么就是完全不知该干什么了。”
在罗迪·何看来,自己主动采取了行动,却没因此获得足够认可。“想想做点什么,”兰姆对他说。“做点什么。”马库斯也说过。无论你怎么看,把一辆公交车开进一栋房子的正门,都算得上“一点什么”了吧。尽管后来发现是多此一举,但那也是个“事后诸葛亮”的结论,都怪在他头上也不太公平。
“或者他们已经走了。”路易莎说。她正在解开多诺万的衬衫扣子——瑞弗猜测是为检查他的伤口。
这一次他没打算等到对方答复,把黑箭的人撇在这栋衰败建筑的恶臭里,直奔货车而去。
多诺万苏醒过来,然后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别。”
“很好。我来应付他。你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一旦有人从那座工厂跑出来,就把灯打开,然后你们就干掉他们。明白了吗?”
路易莎把枪放到一旁,轻轻掰开他的手。“你的朋友死了,”她说,“而还有一批数量不明的敌人在向我们射击。我想我们可以确定地说,你的行动失败了。”
“是的。”
“本死了?”
“欢迎入伙。这名新俘虏,给他铐上了吗?”
“我很抱歉。”
“……是的。”
他再次闭上眼睛,她就又解开一颗扣子,然后把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文件夹抽了出来。这是一份普通的马尼拉文件夹,上方一角沾着他的鲜血,或是他朋友的。
“没听到啊,孩子。”
她把它递给瑞弗:“咱们把它保管好。”
那个黑箭成员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不把它重新放回架子了。”瑞弗说着,将它塞进自己的衬衫,把没有血迹的那一边掖进裤腰里。
“那什么也不是。过去六个月来一直在领导你们这个蹩脚小机构的家伙,今天成了国家敌人。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来了结这件事。我们可以来一场有理有据的亲切讨论,紧接着就会是一轮全面调查,在那之后你们所有人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更不必说军情五处也会跟在你们屁股后面穷追不舍,让你的后半生都风声鹤唳、不得安宁。或者呢,我们可以按我的办法来,那就是速战速决、无声无息且不留后患。如果你的男子气概不足以面对,就直说。但是先用你的脑瓜好好琢磨一下。如果你不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那就会是问题的一部分。明白了吗?”
“对,唔,也许它值得研究。看看那些人为了干掉我们有多拼命。”说着她把多诺万的衬衫拉到一边,察看了他的伤口。“看起来不算太糟。”她对他说。
“但那只是——”
“那就好,”他咬紧牙关说,“另外那个怎么样?”
达菲点点头。这名黑箭成员看不到他的脸,或许这样也好,因为他的表情并不会帮对方缓解忧虑。他俯身靠向那个人,为了消除如此情形可能显露的模棱两可,他边靠近边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掐住对方喉咙:“那么你以为我们是他妈的要做什么?给他们打上标签,然后放生回社区?”他将嗓音降了一个八度,每当他要解释残酷的现实时,用上这个装饰音总是很奏效。
哦唷。
“老天,我是说……”玩具兵变成了娃娃兵——达菲现在随时都能看出来,他的下唇颤抖着,“没人说过这次是要杀人的。”
他的大腿也中弹了;却不太像一个正面人物式的伤口,骨头都从裤子下露了出来。
“然后呢?”
瑞弗从柜子边缘往外窥探着。“有动静。”
“他死了。”
“哦,好的。”
“他怎么了?”
“我们可能得快点想出个计划了。”
“只是……第一个俘虏?”
“无意冒犯,”路易莎说,“但我真希望马库斯在这里。”
“很好。”
“可不是吗,”瑞弗说,“我也在想,要是雪莉在就好了。”
“他们把他关进货车里了。就是我们关第一个俘虏的地方?”
有个坚硬的圆形物体,通过那处破碎的门洞飞了进来,撞在文件柜上又弹开了。
还有问题?达菲说:“什么?”
随后,一切变成了白昼。
“问题是……”
马库斯·朗里奇的双手被牢牢缚在身后,用的是最近特别时兴的那种塑料手铐。他的脚踝也是用类似方式绑住的。他侧躺在黑箭货车的后部,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单独一人,并且记起了这位同伴从前的样子。一枪爆头就代表一锤定音了。几乎毫无疑问,他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结局。
黑箭的人在他身后比画了个手势,以免达菲忘了具体位置。
然而奇怪的是,那顶该死的棒球帽仍然戴在他头上。
“据我们所知,她在一号大楼里。”
尼克·达菲没有摘下头套,因为规矩就是规矩,它们能保证你活下去。但他知道朗里奇已经认出他了。事实上,达菲曾主动联系过他,那是在他沦为下等马之前。达菲问他是否愿意加入“看门狗”队伍:他们总归用得着具备马库斯这身技能的人。有时他们奉命捉拿的一些人往往会拒捕,并在负隅顽抗的方法上接受过颇为专业的训练。因此,若有比他们在擒拿格斗方面更加训练有素的自己人,就是个优势了。于是达菲发出了邀请。
“妈的。有人去追她了吗?”
对此,朗里奇的答复是:“我的屁股让你闻起来像培根那么香吗?”达菲在其后的工作记录中将此话进行了转述,但其中的意思他无须谷歌翻译也能领会。
“但那人逃跑了。”
“那玩意是用尼龙扣粘在你脑袋上了吗?”达菲此时问道。
达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斯劳小队的全体成员。一个黑人大块头,应该就是马库斯·朗里奇;另一个人,不是雪莉·丹德尔就是罗德里克·何。他打赌是丹德尔。何是个坐办公室的。
朗里奇刚刚经受了毒打,并在粗粝的地面上被拖拽了几百米;他运动衫的一只袖子扯了下来,右侧脸颊已血肉模糊。按说,帽子到这会儿早该弄丢了。达菲俯下身,把它从他头上摘了下来。用的不是尼龙扣,而是封包裹的胶带,棕色较厚实的那种。部分胶带用来把帽子粘在头上,还有部分把他的枪藏在帽底:一把小左轮,看起来十分娘娘腔,坦率地说,朗里奇拿着它本应会觉得挺羞耻的。
“是个大块头,黑人。问题是,还有个人和他在一起。”
“你把枪放在帽子里?”
外围,达菲心想,这些玩具兵还真喜欢拽词。
“看不出来,是吧?”马库斯说。
“不。是在外围发现的,他正在监视我们。”
“是,行吧。我发誓,这下没人救得了你了。”
有那么一秒钟,达菲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事。“他们已经出来了?”
“去你妈的,伙计。如果你要动手,就来吧。”
一名黑箭成员走了过来,甚至都不打算稍作隐蔽。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抓了个俘虏。”
“好的。”
在最靠近铁路线那栋建筑的阴影深处,他置身其间,背靠着一根柱子。虽然并不确定脚下那座综合体里正在发生什么,他仍感到气定神闲;那是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的感觉。对那红发男孩扣动扳机就是计划上的一环。你以为那会将他推往相反的方向,以为他现在会有一种内心被掏空的感觉,紧张不安;然而他的内心并不是那么想的。他内心想的是,一切都会顺利的;否则的话,如今他已杀了那个孩子,后果就会不堪设想。而尼克·达菲不做不可设想的事。
“蠢货。”
整洁的战场方为好战场,尼克·达菲心想。他不确定这字字珠玑是否也曾出现在那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在地铁中读的兵法书上,但它正符合他此刻的心情。以他现在的视角来看,那些栅栏、那只箕斗、那堆都市垃圾都变成了地标:为即将到来的那件事提供掩护点位——理想情况下,不出一分钟就会结束战斗。那些聚光灯也在严阵以待,准备将废弃工厂外的这片区域化为一座舞台。一旦那件事开始,任何登台表演的人都将发现,自己的戏剧生涯就这样戛然而止。当此事发生在台上,他们称其为死亡;当此事发生在别处,他们同样称其为死亡。
“多谢,”尼克·达菲说,“这样一来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