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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还有小孩在汽车里捣乱。那也常常发生。”

“嗯哼。”路易莎说。

“你在这里几年了?”

“有趣的是,他们会在那边拍电影,我就在这边看着,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这儿。这就像……”他把手指交叉成网状,演示了现实生活以及与之并行的地上或地下幻想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看得很开心。”

“三年。”

“我会记住的。”

路易莎正想问他多长时间轮班一次,但又决定还是不要知道了。道格拉斯全年无休地独自在这里待了三年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们这儿有时也会来电影摄制组。这里是个炸汽车的好地方。”

瑞弗正看着那面监控器之墙,以及它们显示出的那些死气沉沉的场景。他指了指那个显示库存板条箱及盒装文件的屏幕问:“那是上个月运来的东西吗?”

“别担心,”路易莎对他说,“他们不是问题。”

道格拉斯不情愿地将目光从路易莎身上移过来:“对,花了他们两天时间。”

“对,听起来像他们。就是,当然了,嗯,我们这边有很多流浪汉。但这些家伙不一样。”

“那一定很令人兴奋吧,”路易莎说,“我是说,相较于……”

“一个五十多岁,灰白头发,体格健壮?另一个剃了光头?”

完全无事发生——这是她本想表达的意思,但道格拉斯表示不敢苟同。

“一直在那些楼之间四处转悠的。”

“哦,那总是令人兴奋的。没人知道我在这儿。”

“哪两个人?”瑞弗问。

最后这句他是悄声说的,仿佛他这个角色的诡异性也延伸到了所有关于它的讨论里。

道格拉斯拽了拽自己的衣领,下意识地模仿着路易莎让自己凉快下来的手法。“那,呃,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和更早到这儿的那两个人有关吗?”

“但电话响的时候真的很酷,”他承认,“我以为那件事真的发生了。”

路易莎的钥匙环也是,但她还没同它组建起一个俱乐部。

“……发生了?”

“它是语音响应的。”

“对,我是说,这个地方被设计成一座避难设施。我以为也许……出事了。”

“你给自己的电脑起了个名字。”路易莎说,毫不拐弯抹角。

他指的是一个脏弹或一次有毒喷溅;也就是某种迫使城市居民躲入地下的东西。或至少,一些拥有的安全许可等级足以使其进入避难设施权限的人。

“我和马克斯,”道格拉斯有点脸红,“我这么称呼我的电脑。”

“但结果是虚惊一场。”

“我们?”路易莎说。

“那一定让你非常失望。”

“除了每周一次的例行巡视。我的老板会过来转一圈,确保一切符合要求。”他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上唇,检查着自己小胡子的长势,“其余时候,我们就单独待着了。”

“对,咳,倒霉事就是会发生的。”

“一个都没有。”瑞弗说。

瑞弗说:“它们离这儿有多远?”

“唔,通常……也是一个都没有。”

“他们运来的东西?在那条通道的另一头。”他指着房间对面的一对双开门,“你需要把其中一些拿走吗?”

“那么通常呢?”瑞弗问。

“差不多吧。”

“一个都没有。”

“行,好吧。我猜你们是得到许可了。”

“现在。”

“哦,还有一件事,”路易莎说,“你之前发现的那两个人?在地上的?他们也会加入我们。”

“呃……现在?还是通常?”

“他们是和你们一起的?”

“真好。这里还有多少人和你在一起,道格拉斯?”

“是的。”瑞弗说。

“……嗯,对,我想是吧。”

“没问题。你们只要出示一下他们的通行证,我就让他们进来。”

“那就好,道格拉斯,”路易莎放开自己的衬衫,又用一只手梳梳头发,“那这样一来我们就是一伙的了,不是吗?”

“对,你看,这里我们就要破例了。”路易莎解释道。

瑞弗看起来好像对这里的冷气有点过敏:他把食指和拇指放在鼻子上,一直使劲捏着。

道格拉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着他们抛出笑话里的包袱。

道格拉斯清了清喉咙。“呃,我是说,我想是吧。”

“没关系的,道格拉斯,”瑞弗向他保证,“我们来自斯劳部门。”

“那当然了,”路易莎开口了,但她如此流畅地接着说了出下一句,让瑞弗警告的眼神变得无的放矢,“你掌管这处设施,你有很多……设备,你不可能没有经过严格的评估就到这里来。”她又拉了拉衬衫,使更多空气进入衣服内流通,“但是我们也被工作折腾得够呛,道格拉斯,因此我们才能胜任那些严峻的任务。你懂的,那些完完全全硬核的行动……明白我的意思吗,道格拉斯?”

傍晚现在变得漫长了,但毕竟仍有尽头;阴影爬过那些废弃建筑物之间疤痕斑驳、尽显寒酸的水泥地,而隆隆驶过的火车越来越像一个个装着光的盒子,天色越黑,它们的轮廓就越鲜明。五分钟前,那两名军人已经跟随斯劳部门的两个人进入工厂,而尼克·达菲手中的手机现在成了一枚手榴弹。英格丽德女爵的来电(“计划有变”)为它安装了引信,而他于其后打出的那几通电话,则为引爆炸弹启动了计时器。

“我经过审核了。”道格拉斯说。

他打给了少数几个他信得过的“看门狗”:就是那些懂得现实世界是如何运转的、懂得有时你不得不在行动上系个黑丝带而不要问尴尬问题的人。

“对,”瑞弗说,“但你看,这就是整个保密规则复杂的地方。因为我的安全级别比你高。你知道的,因为你还没有级别。”

他还给一名在黑箭的网站上被标注为公司董事、身穿西装的高管打了电话,没花多长时间就说服他派出了公司的廉价突击队。

“我不算安全局的。你已经知道了。”

他还打给自己的女友,在电话里取消了今晚的安排。他最后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但他也不曾声称自己的工作是件轻松差事。

“对吧。”

从他所在的三楼的窗户望出去,达菲试图想象即将到来的行动。世上不存在滴水不漏的万全计划,任何行动都有可能出问题,但他已经接到了英格丽德女爵明确的行动指示:让肖恩·多诺万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的最坏情况——不管怎样——都不能发生。

“……我没有安全局的工作证。”

那么:就淹了这个地方。

“你的安全局工作证。好核实一下你的安全级别。”

因为,就算在任何人看来黑箭都算不得什么精锐部队,至少他们的人数多。并且他们会因荣誉和复仇的信念而斗志昂扬:达菲已经告诉那名高管,今晚的目标是那个谋杀了斯莱·蒙蒂思的男人。“我们会把他从董事会里抹掉的。”他们喜欢这场对话,那些纸上谈兵的勇士们——他们都支持将大批人手派上战场。“咱们就这么干吧,”他不断重复说着,就像一个将枪套扣到身上、准备奔赴O.K.马厩的男人。他倒丝毫不担心自己这支黑箭队伍都是业余人士,其装备水平顶多能用来控制一下人群:警棍、催泪瓦斯,也许还有泰瑟枪和一两枚闪光弹。无论如何,至少他们可以把那两名军人随身带的火药消耗殆尽。然后,达菲就会带着他亲自召集的老手们介入,一举完成任务。

“我的什么?”

他用望远镜又把那片场地考察了一遍,在脑海中确定了进攻路线和掩护区:那只橙色箕斗,还有那摞栅栏。那片地下综合体一直延伸到很远处,但他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向南大约一英里处有个主入口,一支黑箭小队应该就要到达那边了——他看了看表——现在随时都会到。

“保密,”瑞弗说,“明白了。”他停了一下,“我能看看你的安全局工作证吗?”

就在此时,他胸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道格拉斯倨傲地看了他一眼,那副神情就和他的小胡子一样适合他。“保密。”

“我能和爱丽丝通话吗?”

瑞弗说:“你们这下面的团队有多大?”

“抱歉,打错了。”达菲说。

“对,”她说,“那之类的。”

如果问的是贝蒂,那就意味着事情“搞砸了”,但爱丽丝代表“好极了”,也就是说,另外那队人马已在前方的入口处就位。他们有十五个人,黑箭的非正规军,外加两个达菲的自己人。他那两名手下负责协调行动,但黑箭的人要靠自己去除掉安保人员,只有这样才公平:这里的安保,正如安全局里其他优先级较低的岗位一样,也是外包的,于是就形成了一组下等马对抗另一组的局面。

“乔装假扮之类的吗?”

执行完那项任务,他们本质上就成了下水道清洁剂:他们会冲洗整个系统,将堵塞物推向仅有的另一个出口:废弃工厂内的那道竖井舱门。只待多诺万和其他人在那片荒地上再次露面,达菲就会确保他们在此止步。事情很可能不会持续太久:运气好的话,一具尸体都不会出现在外面。

“是故意搞的。”

但总归会有尸体的,没人能拿到免死金牌。瑞弗·卡特怀特和路易莎·盖伊在他的思绪中一闪而过。卡特怀特是个麻烦的家伙,早该出事了,但达菲一想到盖伊,不禁感到有些烦躁。就在不久前,她的男友才在黑衣修士铁路线附近的一条路上被碾成肉泥:对达菲而言,那也是一次专业上的尴尬失误。所以,那份烦躁也许出于愧疚,也许只是一段糟糕回忆所引起的气恼。但无论哪种情况,经过今晚这场大清洗行动,都将被他抛之脑后。那么就不必为路易莎·盖伊感到难过了,但说真的,她本该努力变得走运一些。

道格拉斯正看着她。“你的头发颜色真的变了,你知道吧。”他对她说。

“也包括斯劳部门的人吗?”他问过蒂尔尼。

不过,至少她不用着急……路易莎忍不住做了如下动作:像飞机一样抬起双臂,让冷却的空气在衬衫下游走,抚摸着她的皮肤。

他不希望这件事有什么模棱两可的地方。

一把转椅在道格拉斯离座后正欢快地上下晃动,他正在观看的监控器面板果然是闭路的,因为路易莎在其中一个屏幕上认出了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处空间。其他屏幕上则显示着外面那片荒地的不同角度,看起来比十分钟前更昏暗了;还有一些,肯定是设施内部影像,显示了门、通道和几处像库房一样摆满工业尺寸货架的空间,架上有一排排的板条箱、盒子,还有装在文件盒和纸板文件夹里的书面文件,看起来足有几英里长。毫无疑问,其中就有灰色卷宗。她想知道这里的文件编目是怎么做的——没有一个系统的话,他们就算从现在开始找到圣诞节,也不可能在那么多文件当中搜寻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所有人,”蒂尔尼说。然后,为了把话说清楚,“也包括斯劳部门的人。”

这个房间大而明亮,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各类金属材质的光亮表面。靠墙有一座工作台。

那就这样。

这当然也很对,但对道格拉斯来说其实最佳时机已经一去不返——可要和他挑明这点,就显得不太友善。

达菲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对下方的场地进行评估。与此同时,光线悄然溜走,阴影则从它们盘踞的角落里喷涌而出。

“怎么当心都不为过。”他解释道。

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十四分钟,马库斯仍站在便道上同那名警察理论。接受扣分、付罚款、执行短期拘留,都可以更快地解决问题,但任何一种选择都需要承认自己的过失:对于一个曾经踹开过很多门的男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如果被激怒的话,没准儿他还会这么干。这是可能的,如果那十四分钟拖得再久一些的话。

“……好的。”

坐在SUV的副驾上看过去,雪莉心想,按照标准流程,应该把她和他一起叫出去,因为和穿制服的吵架是她最拿手的事之一,特别是当她那一方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的时候。但警察对淘气捣蛋有一种第六感,而她也不想面对一次药检:持续几个小时,或者没准儿需要两周时间。此外,马库斯自己足以应付。即便情况变得不能更糟,他大概也知道十五种方法能杀死手无寸铁的对手。要是允许他用两只手,手段就更多了。

“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我的姓。”

当然,如此天赋在斯劳部门都被白白浪费了。而现在,连那也成了历史。雪莉刚刚开始逐渐认清现实:明天,当她一觉醒来,一想到这天里要做些什么并开始发牢骚时,就会随即意识到事情不再是那样了。她还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比下等马还要糟:她成了一名前下等马,既没有规划,也没有前景。

“好的。”

而如果马库斯一拳击倒了那名警察,他就会以一种更痛苦的方式领悟到,脱离了安全局意味着什么。

“名。”

路上的交通依旧繁忙,因为其他人还有班可上。行人经过时都放慢了脚步,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而马库斯已经交叉双臂,令雪莉想做出一个紧急迫降的姿势。如果他忍无可忍、情绪爆发,如果他被拘留,他们就哪儿也去不了了,而如果他们哪儿也去不了……这句话就无须补全了。

“名还是姓?”她问道,此时那道舱门又在他们头顶闭合起来,道格拉斯扳动一个开关,门就自行锁上了。

不,他们需要的是某些坏事即将发生,是瑞弗和路易莎处于极度危险当中。雪莉和马库斯要做的则是恰好及时赶到,解救他们;或者,仅因稍微迟了那么一点而解救失败——发生伤亡也可以接受,但前提是雪莉和马库斯把坏人当场一网打尽。因为任何流血事件的责任都要算在兰姆头上:他的行动,他的灾难。若她能像一只凤凰般从那浑蛋床垫上着的火里涅槃重生;并且上演自拉撒路以来最伟大的回归,因阻止了一场危及国家安全的灾难而被欢迎回到摄政公园大家庭,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能让雪莉感到莫大的快乐了。届时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兰姆寄一张明信片:多希望你在这儿。哈——他妈的——哈。

只待他们打开那道气闸舱门,沿一段金属楼梯来到下方空调环境的设施内,他就告诉他们,自己名叫道格拉斯。

但在所有那一切成真之前,一定不能让马库斯的情绪爆发。

还真有些顺理成章,路易莎心想,那个垃圾桶的声音经过解码后,就应该属于这么个看起来像一把扫帚的男人:一副直上直下的身板,手肘、手腕和膝盖都不堪入目,就像在一场悲剧后的混乱中胡乱拼接上的一样。他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扣子一路系到脖子,下穿一条棕色灯芯绒裤子。为弥补自己浅红色头发的稀疏,他还蓄了小胡子。旁人无从知晓他在这胡子上花了多长时间,也几乎很难克制自己不去建议他停止尝试。即便男人在路易莎目前关心的事物列表上还远排不到前列,对她而言,这人上唇稀疏的胡萝卜须也看起来很像一种自残。

在静待他不要失控的同时,雪莉俯身用她的智能手机接入了安全局内网。当她发现自己的账号还没被注销时,既感到松了口气,又有一些扫兴,但那就是兰姆的典型风格:没有凯瑟琳·斯坦迪什帮他保持工作条理,他就不会意识到还需要将自己临时起意做的管理决策贯彻到底。感谢你没帮上忙,雪莉心里想着,导航到了“公民记录”,这是安全局维护的一个数据库,专门为其保护对象而设;而与此同时,那些人也代表着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人民。这就是你作为间谍在职业生涯的早期会被鼓励去克服的讽刺之一。每个世代都出一个斯诺登的话,就会太多了。

何紧张地咧嘴笑了笑,又从镜中看到兰姆的脸,笑容就僵住了。

努力集中注意力,努力不去感受血管里仍在流淌的兴奋瞬间——老天,就那么一小口:兰姆不也是依赖尼古丁的扶持勉强度日吗——她调出肖恩·多诺万的档案,发现各项内容果然如瑞弗·卡特怀特概括的那样:军旅生涯,国防部借调,联合国派驻。然后就是那个令他的人生一落千丈的夜晚,他给一群学员做完讲座,在回家路上驾驶一辆吉普车出了车祸。他的乘客,那位艾莉森·邓恩上尉,在汽车滚进沟里时死亡;多诺万被认为幸运地躲过了一劫,但毫无疑问,从那以后他曾多次但愿自己当时一死了之。从国际职务到阶下囚。如果那种事发生在雪莉头上,她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解脱;或者不计代价地狠狠自残,达到足以令她在整个刑期中打着吗啡点滴的程度。

“好的。我希望你已经在琢磨行动计划了,”兰姆又像“蛤蟆馆里的蛤蟆先生”一样突然陷入消沉,“因为我可没想。”

这些文件相互交叉引用,还有很多超链接,所以追查多诺万的社会关系让她下了些功夫。

何查了查他的卫星导航说:“过了下个出口下高速。”

而这些功夫,雪莉发现,正是卡特怀特显然没有付出的。因为如果他这样做了,在宣讲多诺万的简历时,他就会把自己找到的这些信息作为核心内容,最先提及。

“网上还到处都是色情文字呢,”兰姆一针见血地说,“也没把你变成卡萨诺瓦。你那个装置说什么?”

马库斯还在同警察争辩。显而易见那名警察也还在琢磨,如果自己用泰瑟枪电击了马库斯,文书工作是否要花上整整一周时间。

“网络上到处都是信息,”何说,“那让我成为很多事的专家。”

她按响汽车喇叭。

“话说回来,你是在哪儿学的短路点火?我还以为你只能做做手腕运动。”兰姆给出一个示范姿势,像在敲键盘,又像给牛挤奶,然后抛了个媚眼,“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遵照卫星导航的指示,罗德里克·何从下一个出口驶出高速,世界立刻变得更暗、也更安静了。交通背景音里的嗡嗡声,逐渐被蚊子的嗡嗡声所取代。出口的路偏向了一座环岛,何从那里又闪进一条小路。路的边缘坑坑洼洼、支离破碎。在路面上方,树木垂下枝叶,像希望鱼能咬钩的渔民一样。理论上树木是个好东西,星球之肺嘛,而何对公园里的树也没什么意见。但在这里,它们实在逼得太近了,就和没拴绳的狗显得格外有威胁同理。那些树木投下浓荫,仿佛只有在它们的准许下,车辆才能从下方通过。这令罗迪·何感受到一种他可称之为“对其自我意识构成威胁”的东西——假如他知道这类术语的话。但其实,他只是简单地指出它们太他妈的阴森了,而且构成了危险。他在心里记下要对它们做点什么,并将此念头保存进“等我做了国王”的文档,之后又查看了一眼卫星导航。他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半英里。

“我——”

“放慢速度。”兰姆说。

“东区长大的。天哪,你们这些移民学会种族歧视的速度还真快,不是吗?”

“我在放慢呢。”

“……黑人?”

“那就慢得再快点。”

“嗬。我还一直把朗里奇当成青少年时犯过事的人,”兰姆说,“不是我有刻板印象什么的。但他是,唔……”他顿了顿,“你懂的。”

何总算把车勉强停在了路边。

“我会用短路发动汽车。”

“把火熄了。”

“我只是为这里的孩子感到难过,”他接着说起一些此前肯定一次也没讲过的话,“在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长大。不是学会用短路发动汽车,就是困在这儿,直到被人埋进土里。”

然后就是一片寂静,虽然这种寂静只是对习惯了城市噪音的人而言。汽车发出嘀嗒声,而自然在沙沙作响。湿热的空气透过何开启的窗户,缓缓涌入。

这让他压抑得顾不得那么多,还是点燃了那支烟。

他看不到他们要去的那栋农舍。半英里——何对于半英里有多远其实没什么概念。道路一侧沿途的那些树,就是那么一排树。而在另一侧,它们就成了一片树林,树后还藏着树,于是他能看见的也唯有黑暗变得越发黑暗。他往镜子里扫了一眼。兰姆的脸纹丝不动;他的眼神也有点放空。何想问他们下一步做什么,但又不敢开口,于是就坐在那里盯着空荡荡的路面发呆。路在前方不远处有个拐弯,就让他看到了更多树。

“不。你没仔细听吗?”兰姆又摆弄起了他的打火机和烟,不过可能连他也开始发觉车里的空气几乎达到了有毒的程度,“天哪,看看吧。住在这地方的人可能从没见过一辆出租车吧。”

“做点什么。”马库斯·朗里奇说过。

何说:“我还有年终奖?”

好吧,他来了,正在做点什么。只是他也并不确切知道自己在做的这是什么。但如果凯瑟琳·斯坦迪什正被囚禁在前方的房子里,无论它有多远,那么这个“做点什么”都将包括跨出车门。但何不确定那听上去是他喜欢的事。

他所说的这片见鬼的荒郊野外有六车道宽,车流量适中。

兰姆在搁脚空间里翻翻捡捡,当他直起身子时,手里拿着一只泡沫塑料杯。他刚刚一直把它当做烟灰缸用,至少这意味着他产生的脏东西有一部分被装了起来。但即便就在何的注视下,他把杯中物倒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你最好走对了,”他对何说,“如果你把我拉到这片见鬼的荒郊野外,结果无功而返,你就可以和自己的年终奖说再见了。”

“有零钱吗?”他问。

兰姆沮丧地凝视着公路两侧的田野;谢天谢地,它们现在已经隐入昏暗,但所占据的近处空间还是太多了。其中星星点点散布着房舍,有时四五栋凑在一起,更多情况下是单独一栋被旷野包围。

“……零钱?”

再之后,响起一阵动静更大的摩擦声,与此同时,只见他们身后那个水泥体上的转轮形把手被隐藏的锁闭装置松开来,上移了一两英寸。

“任何面值的都行。”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在这次沉默中,能听到那个讲话者的呼吸声也被同样转化成了电子垃圾桶式的嗡响。然后,就传来挂断通话的“咔嗒”声。

何在自己钱包里找到几枚一英镑硬币。

瑞弗说:“别在电话里讲。让我们进去,我们会从头解释的。”

兰姆把它们放进杯里晃了晃,于是那些硬币分散开来。然后他打开车门。“如果我二十分钟内没回来,就做点什么。”

“斯科特级别?”

“……比如什么?”

路易莎又凑了过来:“我们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是斯科特级别的。行吗?”

“这个嘛,我他妈的不知道,行吗?用谷歌搜索‘绝妙好计’,看看互联网有什么建议。”

“如果我们的证件是伪造的,你就已经该拉警报了。我们都知道你还没有那么做。那就让我们进去吧,好吗?”

“你要去做什么?”

“他上过一次课。”路易莎嘀咕道。

“我还没想好。但其中会包括把斯坦迪什带回来。我都忘了和你们之间没有缓冲区是什么感觉了,我可一点都不享受那个感觉。”

“我上过一次课。”那个声音说。

“你带枪了吗?”

“是啊,好吧。但你对局里的工作规程很熟悉。”

“没有。”

“这不是一条外线。”

“万一他们有呢?”

瑞弗推了她一把作为警告,然后说:“斯劳部门是特知信息。我不能在外线里说太多。”

“你的关心令人感动。我会没事的。”

“对,嗯,你不会听说的。你只是个外聘员工。”

“但万一……”

“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斯劳部门。”

兰姆在何打开的车窗前探过身子。“万一他们冲着你来了?带着枪?”

路易莎正凑在近旁,以便能听见。她说:“你已经看到我们的工作证了。它们和你在自己屏幕上看到的信息对得上,是吧?”

“是啊。”

“我没看见书面授权不能让你们进来。”

“你会没事的。被枪击中就像从圆木上滚下来一样容易,不需要练习。”

“口头授权。”

他沿着那条路走远了,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仿佛它已将他据为己有;仿佛乡间的阴影对他来说一如别处的阴影,已不再陌生。何深思道——而兰姆是属于阴影的。这并非他自己产生的想法,而是记起了凯瑟琳·斯坦迪什曾如此形容。兰姆是徘徊在光明与晦暗之间的生物。这种意象令何感到不适。他看了看表,这样就能知道兰姆所说的二十分钟到何时为止。而当他看回路面时,兰姆已经消失了。

“你们有授权吗?”

“做点什么。”

“现在就是那个不确定的时间。”瑞弗说。

罗德里克·何丝毫想不出来该做什么。

沉默。

他希望在这变成一个问题前,兰姆就能回来。

“是啊,但或许告诉过你可能会有这种事,”瑞弗说,“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

道格拉斯说:“你们都是混账,知道吗?”

“没人告诉我还会有这种事。”

瑞弗部分同意,但有时候混账一点才是把事做成的最佳方式。即便是下等马也明白这点。道格拉斯还是不想配合,而他们谁也不想伤害他,但最终他们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搞懂了如何打开舱门,因为道格拉斯控制台上的开关都被整齐地贴上了标签,其中一个写的就是竖井。道格拉斯带着痛苦的表情,看着监控器里多诺万和特雷纳跳进工厂地面下方的空间;又在他们走下梯子、进入这处设施时,厌恶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份记录吗?”

“我会把这些都上报的。”他告诉他们。

沉默。

“甚至包括你摸了我胸那部分吗?”路易莎问。

“不是,”他耐心地说,“我们从奥尔德斯盖特大街来。我们需要查询上个月转移到这里的一些记录。”

“我从来——我没有——”

“你们不是总部来的。”

瑞弗说:“道格拉斯,镇静一点,别犯傻,那样或许你还能安稳脱身且保住工作。”

“奥尔德斯盖特大街。”

多诺万和特雷纳脚一落地,就在这处设施里扫视了一圈,仿佛已对这种地方习以为常了。

“斯劳部门在哪里?”

“这里只有他吗?”特雷纳问。

“这是一道智力竞赛题吗?”

“是。”路易莎说。

那个声音又说:“斯劳部门在哪里?”

“那他会做个乖小孩吗?”

“对,有时会变。”

“会的。”

“你的发色变了。”瑞弗告诉她。

“好吧,确保他安静地坐到一个地方去,什么也别碰。”

在瑞弗耳朵里,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工号,然后说:“路易莎·盖伊。但她的发色变了。”

“他们想让你安静地坐到一个地方,”路易莎开始说,但道格拉斯又哼了一声。

瑞弗挪到一边,仍旧举着听筒,路易莎就把她的工作证冲电话上方空荡荡的空间亮了亮。

“我听见了。”

“瑞弗·卡特怀特,”那个声音说,“现在轮到那个女人。”

瑞弗说:“档案都在那边。”他指着道格拉斯之前指过的门:一对带玻璃舷窗的摆式双开门,透过窗户唯有一片漆黑可见。

或者永远不会。

特雷纳说:“谢了。现在去和伊戈尔坐在一起。”

“对,他们还没抽出时间来给我们更新。”

道格拉斯说:“伊戈尔?”

“你的证件没带生物识别。”

“我哪儿也不想坐。”瑞弗说。

“好吧,”瑞弗说,“我相信你了。是有个摄像头。”

“没人会把宝贝放在墙角。”路易莎嘀咕了一句。

还是那个电子化的单调声音,念了一遍他的安全局工号。

瑞弗忽略了她的话。“我们说好的,我们让你们拿到灰色卷宗,然后所有人就离开。谁也没说过让你们到处乱转——”

于是瑞弗摸出自己的工作证,把它举到眼睛的高度。虽然听筒贴在耳朵上,这感觉还是像一场同幽灵的对话。

“如果他不闭嘴,我可以揍他吗?”特雷纳问多诺万。

路易莎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瑞弗,不愧是瑞弗,一听这话就向前迈了一步,此举似乎正中特雷纳的下怀。他们的胸膛还有一英寸就要碰上了,这时路易莎笑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各自量一量胸围?我估计道格拉斯有个卷尺吧。”

“你不需要看到摄像头。摄像头能看见你。”

多诺万说:“好了,别闹了。也包括你。”这是对路易莎说的。然后对特雷纳说:“在这儿等着。不到万不得已别对任何人开枪。”

“我看不到摄像头。”瑞弗说。

特雷纳点点头,一只手伸向腰带,把衬衫的下摆拉到一边。这套动作露出一把手枪的枪柄,这正是他的本意。

“把你的安全局工作证举到你前面。”

瑞弗翻了个白眼,并特地让特雷纳注意到。

那个声音经过电子化处理,听起来像是垃圾桶发出的语音。

多诺万说:“我不会再说第二遍。都老实一点儿,否则他就会把子弹送进你的膝盖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凯瑟琳拧开瓶盖,撕破了封条。

然后他大步走向那对摆式双开门,推门而入,消失在前方的通道里。

她歪着头听了听,仿佛期待着那些声音回来,在她耳畔悄声说出那个答案。但是什么也没出现。远处有辆汽车在某处换了个挡,仅此而已。房间里似乎又暗了一层。不过在傍晚此时,房间里总会越来越暗。其中也没什么值得研读的内容,只是又一个可被撕下、扔掉的瞬间。

“马库斯。”

这也不是太严重的背叛,对吗?

“他妈的白痴警察。那个灯是黄的。我有充足的时间。”

在杰克逊·兰姆办公室里的那些傍晚,看着他灌下一瓶瓶比这多得多的酒——那本应该是更严峻的考验。结果此时此地,她却要独自面对失足堕落的危险。它正越发显得不那么像是堕落,而只是一种放松;忘掉那些她为让自己相信改变而付出的努力吧,做回一直以来的自己。

“马库斯。”

她坐在床上,背靠着墙。那只酒瓶拿在手里很舒服,轮廓被塑得很趁手,瓶盖上的封条是如此脆弱,非常易于拧开……

“算他走运,我没——”

好吧,没关系。如果要发生一场争夺战,那就难怪她始终紧紧控制着自己;她也同样紧紧攥着那瓶酒,凸显出他们之间本质的共生关系。那只酒瓶里装着通向她人生过往的钥匙;只需拧开瓶盖、倒出内容物,就能将她试图丢弃的所有那些书页,再一一重读。当然了,要让她达成此事,酒瓶就得放弃自己的前途——化作区区一只空容器而已。但那正是“依赖共生”的本质:你们其中一个必须死——看看查尔斯·帕特纳。

“马库斯。”

她已经在精神层面丢弃了水、燕麦棒、苹果和三明治,因为这不是属于它们的斗争。在这场房间控制权的争夺战里,唯有她自己和那瓶酒。出于某种原因,酒已不在托盘上,而是设法飘移过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恐怖片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傀儡,此刻正依偎在她的掌心里。

“怎么了?”

只是,查尔斯·帕特纳已经死了,在浴缸里清空了自己的脑袋。她现在的老板是杰克逊·兰姆,而要鼓动他采取行动,需要的可不只是信任。

他问出这句话时,并无意寻求一个答案:就是那种意味着“我还有话要说”的“怎么了”。但他话一出口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于是又问了一遍:“怎么了?”这次他是当真在问。

那瓶酒仍端坐在托盘里,几乎没有被哪个三明治、苹果、燕麦棒及哪瓶水遮蔽。而后面这些东西,都已被她在精神层面丢弃了。窗外的天色告诉她,自从她来到街面上,听见那句幽灵的低语:“凯瑟琳?”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本来这一整出闹剧借由微小的调整就可避免。如果在肖恩·多诺万现身的那一刻,她能像任何出色的间谍都会做的那样,转过身,然后径直回到斯劳屋,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只要她和查尔斯·帕特纳说一声,整个安全局都会立即行动起来。这就是同“一把手”关系亲近的好处。当你们之间存在信任时,一句话就能把事情搞定。

“他们有两个军人,对吧?”她说,“多诺万和特雷纳。”

在这间炎热的房间里,凯瑟琳已经略感神情恍惚,但还没严重到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的地步。那的确有点像人们所说的“喝醉”的感觉。当然了,他们都是外行,也就是那些在人生当中一天都没真正醉过的人——只醉过一天的人,也不太算得上是醉过。

“对,他们同时加入的黑箭。”他发动了汽车,向镜中愤愤地扫了一眼,能看到那名警察站在路肩上,正在仔细观瞧马库斯的驶离过程,仿佛希望他再犯上一些错误:一个打错的指示灯,忘记看镜子,或是叛国罪。

她曾经听说过一个长途徒步旅行者的故事。那时电子阅读器还没有出现,他带着一本小说翻越阿尔卑斯山,为了减轻负担,他每读过一页就把它撕下来扔掉。这个故事里有很多地方值得一提。为了追求一种无负担的生活,你故事里的每个时刻一旦讲完、立刻就要被抛弃;你的未来安然无恙,不会被过去已逝的一切污染。你会始终停留在第一页。永远不必回头,去重温自己犯的错误。

“本杰明·特雷纳和多诺万一起服过役,”雪莉说,“大约在多诺万出狱前后,他也光荣退役了。”

他去摘听筒,但手还没碰到,电话就响了。

“所以呢?他们是好友、战友,不会让一点牢狱之灾阻隔他们的感情。”

“你来吧。”

“是,对。除了一件事。还记得艾莉森·邓恩吗?就是那天晚上在多诺万的车里被撞死的那个女人?”

“你还是我?”他问。

“她怎么了?”

路易莎稳稳举着光源,瑞弗则使劲扳了扳那金属扣。起初,瑞弗似乎无法战胜它,但最终当它让步后,那个盒盖就一下打开了,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原始的旋转拨号电话。

“她是特雷纳的未婚妻。”雪莉说。

他在墙上发现一个看着就像保险丝盒的东西,外盖被一个金属扣扣住。

窗内透出的灯光,照向夜空一片浅黄;再过一小时,四周就会变得灯火通明,但此刻,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孱弱。这栋农舍是石头建的,一侧有座砖砌的加建,正门处设计了一个小门廊,是事后补建的木质构造,可能一场大风暴或是一只大坏狼就能轻易将它付之一炬。前院里还有一辆公交车,在伦敦随处可见,但换个地点就显得突兀异常;那是一辆露天观光车,其二楼平台裹在帆布里以防雨水流入。而考虑到眼下这场热浪,此举真是既谨慎又乐观。

“有道理,”瑞弗说,“稍微往这里照一下。”

兰姆注意到,如果这是一处在从事生产的农场,就该有狗叫起来了。而他唯一能分辨出的只有一阵类似虫鸣的声音。

“这是我留在车上手套箱里的手电筒,行了吧?早知道我们要来探险,我就会带更合适的装备了。”

他又研究了一下这栋房子。它应该有一间阁楼和一个地窖,那么人质肯定会在其中一处。按他自己的想法就会选择地窖。但这整件事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自从灰色卷宗被搅和进来,这件事就染上了一层非现实的色彩。所以搞不好斯坦迪什正在厨房里,帮多诺万留下来的看守煮着茶。没准儿比她在斯劳屋时还开心一些。

“好吧。”

但她是他的手下。你敢乱动兰姆的东西,后果自负。除此之外,那些你没能带回家的特工,就会成为永远不会放过你的诅咒。

“它就是这样的。”

他晃了晃泡沫塑料杯,换来一串清脆的叮当声。如果你准备突袭一座敌方大本营,就不妨拿出自己的天赋来——他在斯劳屋里留了一把未登记的枪,眼下或许能派上用场。但兰姆能幸存至今可不是缘于沉迷同士兵交火。好吧,也许就那一次——回忆再次绊住了他:那燃烧的教堂和雪地里的枪声。他肩膀一耸,驱散了它。

“我知道是手电筒。为什么是小猪形状的?”

在门廊里,他发现一个门铃,但还是用了叩门器,尽全力把声音敲到最响——一阵持续而无情的轰鸣,震得大门在铰链上咣噹作响,并且传遍了这栋建筑的每个角落,像一大家子老鼠在木板和横梁上成群流窜。“砰砰砰砰砰”,这个动静就算无法令死人复生,大概至少也能吓一吓正在他们尸体上大快朵颐的蛆虫了。

“一支手电筒。”

大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敞开,敲门人握住叩门器的手被扭了一下。“你想干什么?”应门的人咆哮着。他比兰姆设想中的还要年轻:矮胖身材,穿一件灰白色的短袖衬衫;双臂缠绕着黑色和蓝色的图案;脑袋上没有头发;表情介于愤怒和惊恐之间。这没关系,兰姆心想,是个他能与之合作的听众。然后没做任何铺垫,他就开始唱了起来:

“不,我是说你拿着的。”

“我们祝你圣诞快乐,我们祝你圣诞快乐,我们祝你圣诞快乐,还有新年快乐。”

“某种排水装置?”

尽管不是最具音乐表现力的演唱,但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对旋律的演绎也还算不错。

“那是什么?”瑞弗问。

然后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她跟了下来,更优雅地落地,并立刻用手电筒的光柱将这处空间扫了一遍。一簇簇蓝色和红色的电缆贴着墙壁上下蜿蜒,消失在地板和天花板处。在空间的中央,一块水泥体上水平安装着一只转轮形把手,看起来像能打开一条下水道。

“为了小孩和孤儿,”他解释道,“是早了点儿,我知道,不过我喜欢避开高峰期。”

他朝着上方对路易莎喊:“可以。”

那个男人说:“什么鬼?”

瑞弗跳下去大约不到一英尺,就落到了水泥地上,引起的震颤足以提醒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他欠尼克·达菲的债只能留待之后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