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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如果不是因为他提到了蝉,”茉莉说,“他就会直接被扔回国。但他说了,所以他拿到了最低级的待遇。背景调查组确认了他的身份,然后忙着去钓其他更大的鱼了。”

兰姆用嘴叼着圆珠笔,翻阅着卡廷斯基的文件,很快就看完了。“东西不多。”他说。

“生于明斯克市,在当地交通部任职,后被克格勃招募,在莫斯科情报中心工作了二十二年。”

* * *

“安全局第一次得知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一九七四年十二月,拿到了一份员工轮班表之后。”

“甜蜜的家。”汤米·莫尔特说。

“我们从来没主动接触过这个人物。”兰姆说。

现在他们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栋倒塌的房屋。他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但也可能是夜风吹过树枝,枝叶在墙壁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如果真的接触过,这个文件夹肯定会厚得多。”

瑞弗是睡着了吗?这可能吗?肯定是身体分泌了某种天然麻醉剂,让他昏睡了过去。他的身体拒绝承受更多痛苦,脑海中掠过无数噩梦般的画面。其中就有一副凯莉·特罗珀画的速写。画面中是城市天际线,最高的那栋大楼被一道尖锐闪电击中。

“奇怪,理论上应该查一下的。”

所以,他们又回到了这里。

他把文件夹放在茉莉的书桌上,看向阴影中的纸堆。他嘴里的圆珠笔缓缓扬起又落下,扬起又落下。兰姆似乎没意识到这个动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他的一只手伸进敞开的裤子拉链,开始挠痒痒。

轮椅滑走,她的声音飘了回来。“如果你敢点燃那根烟,我就把你拿去喂鸟。”

茉莉·多兰抿了一口茶。

“是的,现在看到你,我才知道担心是多余的,对吧?”茉莉离开桌边,“我去看看这里都有什么文件,你也别闲着,去帮我烧壶水。”

“好吧。”兰姆终于说道。档案室本来就安静,此时茉莉屏住呼吸,更是鸦雀无声。“如果他不是一个无名小卒呢?万一他是一条大鱼,假装自己是个小兵呢?有这种可能性吗,茉莉?”

“呵。”他低头看去,看见自己沾满污渍、没塞进裤子的衬衫,磨损的鞋和敞开的裤子拉链,似乎在享受这一瞬间的自知之明。“很难想象他们会愿意招募我。”但他还是懒得把拉链拉上。

“但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藏起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冒着可能被遣送回国的风险编出那样的谎话?”

“我是说私企。”

“是很奇怪,”兰姆同意道,“但他能做到吗?”

兰姆好像被冒犯了一样。“中央情报局?”

“装成一个破译员?当然可以,没问题,如果他真的是条大鱼,确实有可能做到。”

她又笑了起来,笑声像蝴蝶一样飞到文件堆之间。“我以前会担心你,你知道吗?怕你到竞争对手那边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如果有必要的话。”

“你觉得他是失踪人员中的一个,对不对?”茉莉说,“你觉得他是苏联解体时失踪的一条大鱼。”

“你是在讨好我吗,杰克逊·兰姆?”

当时失踪的人不在少数。有一些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进了坟墓,其他人很可能取得了新的身份,此时此刻正披着伪装在生活。

“只有细枝末节。”兰姆说,“还有审问录像。你也知道的,茉莉。小年轻们觉得二十分钟的录像比几千、几万字的报告更有价值,但我们知道根本不是这样,对吧?”

“确实有可能,他可能是其中一个给我们找过很多麻烦的克里姆林宫首脑。战争结束时他想借机逃跑,又不想余生都被赢家取笑。”

“野兽”是茉莉·多兰对安全局许多个数据库的统称,她拒绝进一步区分它们,因为当它们崩溃时(迟早会崩溃的),就不可能分出谁是谁了。只是一块又一块漆黑的屏幕,而她会是那个手执蜡烛的人。

茉莉说:“那他就必须提前很多年把那个名字放到轮班表上。他甚至不能确定我们会看到,”然后她发现了,“啊——”

“野兽系统里没有吗?”

“没错。”兰姆说,“就是这样,你觉得那个名单是怎么到我们手里的?”

兰姆点了点头。这里很暖和,他开始出汗了。“所以我们有哪些关于他的文件?”

“我可以查一下。”茉莉怀疑地说道,“可能吧。”

“是的,亚历山大·波波夫。但那只是莫斯科中心在棋盘被掀翻之前玩的一个游戏。”

他摇了摇头。“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亚历山大·波波夫。”

“但还是不能解答我的疑惑,他必须要提前好几年着手准备,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可能会用到这个身份。一九七四年十二月,那时不可能有人预见到结局。不可能那么早。”

“不是边缘的拼图,也不是四角,只是一片天空。”进入正题之后茉莉的表情变了,扑了太多粉的脸颊变得红润,显露出皮肤原本的颜色。“他声称听说过蝉的事,那个由虚构首脑领导的假间谍网。”

“你不用提前预知结局也可以未雨绸缪。”兰姆说,“只要知道有这个可能性就行了。”他看向手里的圆珠笔,好像不明白它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特工只有在确保了自己的逃跑路径之后才会真正安心。”

“他带来了一片拼图。”兰姆说,“但在哪儿都拼不上。”

“但是还有其他理由,对不对?你的表情不对劲。”

“那个破译员。当时破译员真是成群地涌过来,九十年代那会儿白送都没人要。”

“确实,”他说,“还有其他理由。”

“没错。”

汤米·莫尔特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将推车推过已经变成碎石的地面,颠得瑞弗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瑞弗甚至觉得自己的牙齿都松动了。现在虽然停了下来,但他还在不停颤抖。晾衣绳勒得皮肤火辣辣地疼,耳朵里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让他留住一丝理智的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他居然在同一天晚上犯了两个愚蠢的错误。窥到莫尔特计划的冰山一角后,他觉得不可置信,又不能不信。

“那个无名小卒。”

贴在嘴上的胶带被撕开,堵住嘴的手帕也被取了出来。瑞弗大口呼吸着夜晚的空气,补充稀缺的氧气。他吸得太快,几乎呛到了自己。莫尔特说:“看出来你很急了。”

“尼古莱·卡廷斯基。”

瑞弗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他妈的这是在干什么?”

“你做了这么久卧底工作,把自己伪装成其他人,已经不想再假装了吧。”她摇了摇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十五年了,你现在来这里是想找什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沃克。乔纳森·沃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俗套吗?”

“也没有这个必要。”

“这是我的名字。”

她笑了起来,笑声出奇地清脆,像银铃一般。“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杰克逊。”

“不,这是杰克逊·兰姆给你的名字。但你之后也用不上了,是吧?”

他坐在了三角凳上,看着她的“豪华轿车”。“你倒是坐得舒坦。”

他知道兰姆,知道瑞弗是个间谍。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装无知了。瑞弗说:“我一小时之前就该打电话汇报情况了,他们会来找我的。”

“我们两个都不是那块料,杰克逊。”她把轮椅推到平时的位置,“没关系的,你坐上去椅子也不会塌。”

“真的?错过一个电话他们就要派出海岸警卫队?”莫尔特一把摘下了红帽子,他的头发也一起消失了。原来那些白色的头发是帽子自带的。他是光头,或者说几乎是光头,耳边还有几缕发丝。“错过明天的电话他们可能会开始担心,但到时候就该担心其他更重要的事了。”

“难得来拜访一次,我向来不擅长社交。”

“我看到你放在推车上的东西了,莫尔特。”

“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很好,正好开拓一下你的思路。”

茉莉的办公桌在一个小隔间里。三角凳摆在一边,前面的位置空出来留给她的轮椅。“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莫尔特?”

楼上就是数据部,他们掌控着数据的宇宙。但是在这里,茉莉·多兰守护着被忽略的历史。

但莫尔特走出了瑞弗的视线范围,他只能听到脚步踩在瓦砾之间的声音。

她的轮椅是樱桃红色的,有着厚厚的天鹅绒扶手,像甜甜圈一样能转三百六十度。她在原地转动轮椅,带着兰姆走进一个长条形的房间,两侧立着柜子,都安装在滑轨上,像有轨电车一样。这样不用时就可以推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手风琴。每一列书柜里都放满了落灰的文件,有些信息太过古老,上一个取用的人自己都化作尘埃了。这里存放着摄政公园更古老的秘密,当然也可以把这些都变成电子资料收录,但局里没有预算拨出来做这件事。

“莫尔特!”

“嗯,我猜也是。”

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样我就不会吓到年轻人,他们只要看我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然后辞职去城里找别的工作。”

瑞弗小心地转动头部,再次望向天空。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怒吼着用力弓起后背,仿佛身体里的怒火即将迸发而出。推车晃了几下,但晾衣绳勒得更紧了,瑞弗的怒吼变成了一声尖叫,冲向头顶的树梢,回荡在破碎的墙壁之间。最后他还是被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在黑暗中,被绑在一辆推车上。他逃不掉,附近也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兰姆再次面向茉莉·多兰。“他们怎么把你安排在夜班了?”

这次他意识到,时间已所剩无几。

无论达菲想说什么,他的话都被关在了电梯门的另一侧。

茉莉·多兰的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底,就像面包上的黄油,她听着兰姆说话,表情不为所动。他说完之后她沉默了整整一分多钟,然后说:“所以你觉得是他,卡廷斯基。你觉得多年前是他劫走了迪基·鲍。”

“他对你也颇有微词。”兰姆说,“尤其是查清了丽贝卡·米切尔的事之后,来吧。”他拿出从卡廷斯基办公室里偷走的药瓶,“顺便查清楚这个是什么。”

“是的。”

达菲瞪着他,摇了摇头。“他以前跟我警告过你,我是说萨姆·查普曼。”

“而他等了这么多年才开始第二次动作。”

“去外面等着。”

“不,无论当初的计划是什么,冷战结束时都被废弃了。他现在是想干别的事,迪基·鲍不过是枚方便的棋子。”

“现在可是大半夜——”

“蝉呢?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马上就走了,茉莉。”兰姆保证道。他转向达菲,说:“我会留在这儿。”

“最好的伪装就是让对手觉得你并不存在。没有人去找亚历山大·波波夫的牢房,因为我们觉得他是个传说,波波夫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不不,”她晃动着一根短粗的手指,“我这层,不欢迎,看门狗。”

“而卡廷斯基就是创造他的那个人。”

“我们想去哪儿就能去——”

“是的,这也就意味着,”兰姆说,“他就是那个人。尼古莱·卡廷斯基就是亚历山大·波波夫。”

“那是十五年前了。”她松开他,看向达菲。“尼古拉斯,”她轻快地说道,“滚蛋吧,我这一层不欢迎看门狗。”

“天哪,杰克逊。你唤醒了沉睡的怪物。”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吧。”

兰姆身子后仰,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更年轻了,也许是因为他正在重温古老的历史。

“新是什么时候?”

茉莉任由他思考,文件堆上的阴影拉得越来越长。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她知道这只是大脑产生的幻觉,让她能感觉到正常的时间流逝。外面的天空逐渐亮起。摄政公园从不入睡,但很快也会摆脱夜晚的阴森,那种黑暗时黏在蜘蛛网上一样的感觉就会褪去。早班的人发现他们在这里肯定会很惊讶。

“这是新买的。”

兰姆动了动,她问了一个问题。“所以他现在打算干什么,那个波波夫?”

“咱们两个总得有一个要维持形象吧。”她说道,“你胖了,杰克逊。那件外套让你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原因。”

“茉莉·多兰。”女士松开手之后兰姆说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老。”

“或者为什么要把据点放在阿普肖特?”

兰姆弯下腰,给了她一个拥抱,尼克·达菲站在一边,仿佛目睹了一次外星接触。

“是的。”

他们下了几层,但没下到最底层,来到了一条亮着蓝白色灯光的走廊。尽头有一扇敞开的门,从门里照出来的灯光更温暖,就像一座图书馆。光线被一个可疑的低矮身影挡住了,那是个坐在轮椅里的女人,身材圆润,灰色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扑的粉白得让她有点像小丑。随着两人接近,她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愉快,等他们站在她面前时,她已经张开双臂在欢迎了。

“亡狮。”茉莉说。

“是吧,但他只是装装样子,实际上没多少进展。”

“怎么了?”

达菲狠狠地按下电梯按钮,好像在戳兰姆的喉咙。“我还以为你那个叫何的手下负责处理档案。”

“是个小孩玩的聚会游戏。你要装死,躺着不动,什么都不能做。”

“还是在地下,对吧?”

“游戏结束之后呢?”兰姆问。

进来之后达菲的脸色更苍白了。他神情紧绷,好像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气球,等气体都放出去之后就只剩下空洞的愤怒。“档案室。”他重复道。

“哦,”她说,“可能会闹得天翻地覆吧。”

“档案室。”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

“就快到了。”

这件事给他的感觉和企鹅的交配习惯一样:一半让人安心,一半令人迷惑,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迷惑是因为他不明白莫尔特为什么没有把手机拿走。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也够不到,所以它还不如挂在树枝上呢。但是无论他如何发散思路,总是会回到在机库小推车上找到的那几包肥料上。

他停下脚步,隔着帽子挠了挠头皮,帽子滑动后好像他的整个头都歪了。他发现瑞弗在看,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

如果那里藏着莫尔特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他为什么要把瑞弗带过去?如果凯瑟琳提供的信息准确,整个村庄里都是长期卧底的苏联间谍,莫尔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太阳渐渐升起,这些问题也退居其次,那几包肥料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至于他们的目的地,他并没有说出来。

肥料,在特定的情况下就会变成炸弹。

莫尔特看起来也累得够呛,每隔五分钟就得停下休息一会儿。刚才在俱乐部附近,一辆巡逻车驶过,他们不得不躲起来。现在不用了,莫尔特知道巡逻时间,近期不会有车路过。无论他是谁,他显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瑞弗上次看到的时候,它们就在一架飞机旁,像登机行李一样。

旅程结束很久之前瑞弗的身体就在发出悲鸣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手鼓,随着别人的节奏不停摇摆。

兰姆想出去抽根烟,走到人行道上才想起来他把最后一根烟抽完了。于是他又走到地铁站,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包新的。回到摄政公园正门时,他正在用第一根烟点燃第二根,然后抬头看向越来越亮的天空。街上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现在的一天就是这样开始的,不同的细节相互叠加渐渐苏醒。他年轻的时候,一天的开始如同响亮的钟鸣。

他们下了车,走向摄政公园总部。

尼克·达菲又出现了。他从一辆停着的车里走出来,到了兰姆身边。

“不,”兰姆说,“你最不应该做的是忘记明·哈珀是我的人。”

“你抽太多烟了。”

他们在车里沉默地坐着,达菲把没能说出口的话敲在方向盘上。敲击声逐渐变得支离破碎、杂乱无章,最后停了下来,仿佛他脑海中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语无伦次。“天哪,”最后他说道,“我就不该在晚上十二点之后接电话。”

“再提醒我一下,正常的吸烟量是多少?”

“别这么幼稚,尼克。无论她给了你什么命令,你才是那个付诸行动的人。所以如果要挑一个人献祭给狼群,你猜猜会是谁?”

对面的树枝摇曳,像是做了噩梦。达菲揉着脸,手上的关节通红。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兰姆?她很乐意接受这份报告。”他边说边敲着方向盘。“她让我直接把报告做好递交上去。所以你不是在和我对着干,你是在和她对着干,祝你好运。”

他说:“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张支票。偶尔还会接到些工作,帮那些不想被发现的人提供食宿,或者交接包裹、帮忙传信。用她的话来说,就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她肯定很乐意维持现状,直到有人把真相大白于天下,指出其中的漏洞。”

“直到明·哈珀。”

“泰维纳接受了这份报告。”

“她接到电话时已经很晚了。对方用了平时的暗号,让她把车带到艾奇韦尔路后面的地下停车场。”达菲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据说对方有两人,带着一个醉酒的男性。”

“呵,你觉得她是清白的,也许她现在看起来是,但以前可不是。至少在她跟两个……哪里来着?对,两个俄罗斯的小伙子玩转瓶子游戏的时候可不是。她把明·哈珀撞死时,他恰好在盯着一群哪儿来的人来着?你真的需要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吗?”

“她以前见过他们吗?”

“她是清白的。”

“她说没见过。”

“如果你还不知道你搞砸了什么,我就好心提醒你一下。”兰姆拍了拍达菲握着方向盘的手,他捏得很紧,手指越来越苍白。“人都会犯错,孩子。你最近犯的错是没查清楚就提交了丽贝卡·米切尔的报告。”

他停了一下,复述了一遍丽贝卡·米切尔的话。两人中的一个把明·哈珀的头撞向停车场的水泥地面,另一个开着丽贝卡·米切尔的车。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把明架上自行车,开车撞向他。确认他的脖子断裂后,他们把尸体和自行车装进自己的车,转移现场。

达菲目视前方,好像车辆正在行驶,路面情况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说完后,达菲站在那里盯着对面的树影,好像在怀疑摆动的树枝是某种暗号,而它们议论的对象正是他。

“一字不落。你看,我们可以按你的办法来,但那样我就得从出租车点走回来,然后换一个不那么低调的方式,也就是大闹一场。哦对,还能顺便毁掉你的职业生涯。”他拿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于是随手丢到车后座上。“这是你的选择,尼克。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摧毁别人的事业了,这事还挺有意思的,就是书面工作太烦人了。”

兰姆说:“你们应该能查出来的。”

“你刚才听到我说话了吗?”

“他们拍了照,还原了自行车和尸体在停车场里的位置。”

“那要等到你带我进总部之后了。”

“就算是这样也应该能查出来。”兰姆把烟扔掉,火花落下,“你这工作干得不行。”

“去死吧,杰克逊。”

“我承认。”

兰姆拍起手,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又拍了几下,拍完又接着拍了几下,直到这个行为变得不再幽默,而是令人窒息。最终他开口说道:“哦,抱歉,你说完了吗?”

“可不是吗。”兰姆用沾满烟味的手搓了搓脸,“她配合吗?”

“那可真是想忘也忘不掉,你就像疱疹病毒。”达菲示意了一下总部大楼,“不可能放你进去的。所以无论你想干什么,写个留言,戴女士看到肯定很开心。而现在,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我会开车把你送到最近的出租车点,但必须是在回我家的路上。”

“不太配合。”

兰姆满意地点点头。“很开心听到你们还记得我。”

兰姆“哼”了一声。

“但前提是你永远不会去用它。”达菲说,“值班的人担心你会突然冲进去,打电话把我叫了过来。他们都记得去年那次假炸弹的事。”

过了一会儿,达菲说:“他肯定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是有出入证的。”兰姆指出。

或者不该看到的人。兰姆想着,又哼了一声,然后回到了总部大楼里。

执行员就是穿黑衣的特勤队,他们会在暴力发生之前出现。

这次他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大男孩,穿着一件印着恶魔岛囚犯的运动衫,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你就是杰克逊·兰姆吗?”他问。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凌晨两点,你在总部门口,像个疯子一样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干,还抽烟?他们没派执行员出来都算你走运了。”

“你怎么发现的?”

他们坐在车里。尼克·达菲的脸上还留着枕头印。

“主要是因为那件大衣。”他摇了摇手里的药瓶,是兰姆之前交给达菲的那个。“你想知道这个是什么。”

他猜那些东西被装上了飞机。

“所以?”

他又想到了在机库里找到的东西,当时那些东西装在他现在躺着的推车里。也就是说,它们现在不在推车里了。

“这个东西叫艾克西莫黄素。”

瑞弗扭着头,减轻脖子上的负担。他离地面只有不到一英尺,眼前只有漆黑的草地。

“是吗,真希望我也能想到读一下标签。”

“糟糕。”莫尔特停下推车,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他又说了什么,但风声吹走了他的话语。

“随便一查就知道了,”那孩子说,“除了名字,这个药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成分是阿司匹林,裹在糖衣里——橘黄色的糖衣。”

车轮撞到了一块石头,如果瑞弗不是被绑在了车上,肯定就被甩出去了。晾衣绳勒进他的脖子,他含糊地哼了一声:疼痛、愤怒还有沮丧,全都被手帕堵在了嘴里。

“别告诉我,”兰姆说,“是网上卖的那种。”

汤米·莫尔特并不在凯瑟琳的名单上。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莫尔特会在周二晚上出现在这里?他一般只在周末来阿普肖特。

“没错。”

“看你了。”

“他们宣传这东西是用来治什么的?”

瑞弗停下了动作。

“肝癌,”男孩说,“但没什么用。”

“也许你可以保持静止。”莫尔特提议道,“还想被电一次吗?我的电极针用完了,但可以给你接触式电击,保证很疼。”

“真想不到。”

瑞弗弓起后背,扭动手腕,但绳子绑得很紧,唯一松动的只有他的肌肉。

那小子把药瓶放在兰姆伸出的手中,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然后走进了兰姆刚刚腾出来的电梯里。

“如果你好奇的话,”他说,“是电击枪。”

兰姆抿着嘴,回到了茉莉·多兰的档案室。

推车的人是汤米·莫尔特。

她泡了更多的茶,坐在隔间里慢慢喝着。水蒸汽盘旋向上,飘至黑暗的天花板。

瑞弗醒来时看到了一片天空。地面在他身下滚过,他在一辆推车上。肯定就是在机库里看到的那个。而且他也同样被晾衣绳固定在车上,就像格列弗一样:手腕、脚踝、胸口、喉咙全都被捆了起来。他的嘴里塞了一团手帕,被胶条固定在位。

兰姆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看了他的日记?他没有未来规划。”

兰姆把烟头扔过围栏。“你倒是不慌不忙的。”他回答道。

茉莉抿了一口茶。

“杰克逊·兰姆。”他说。

“而且还在吃治癌症的假药。”

有人藏在暗处观察他。这条人行道在警戒范围内,奇怪的是他竟然可以站这么久,却没有人来请他离开。半小时过去,一辆车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引擎低吟着停了下来。司机摇下窗户对他说话,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可能并不是因为时间太晚,而是因为他不得不面对的人。

茉莉说:“天哪。”

伦敦也会沉睡,但是时断时续,总有一只眼睛是睁开的。电视塔顶部蝴蝶结形状的灯光闪烁着,红绿灯每隔一段时间就变一下颜色,公交车站的电子海报不断地轮换又停留、轮换又停留,虽然没有人在看,但还是努力地想要用超级优惠的购房信息吸引人们的注意。街上的车更少了,大声公放音乐的人变多了。车辆开走之后,低沉的鼓点声萦绕在其身后的街道上,久久不散。动物园里传出模糊的尖叫和低沉的咆哮,在一条被树荫遮蔽的人行道上,一个男人靠在围栏边吸烟。烟头忽明忽暗,他仿佛也和城市的脉搏融为一体,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天明。

“是啊,”兰姆说着把药瓶扔进了垃圾桶,“无论他想干什么,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原因了。他要死了,这是他死前最后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