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从楼梯间离开。”路易莎说,“南北两侧都各有一间。”她指了指楼梯间,“这个电梯会停止运行,无法载客。楼梯间经过特殊加固,当然所有的门都是防火的,而且会自动上锁。”
他仿佛在给脑海中的清单打钩,又问道:“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呢?”
他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想到的是哪种紧急情况?真正的紧急情况是永远也无法预想到的。
“没有。”
人一旦开始纠结字面意思,就很难停下。
“而且这里没有其他录音录像设备?”
帕希金说:“那么高的楼梯。”
“是的。”
“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她说,“至少你不用爬上来。”
帕希金的拇指插在衣服口袋里,抿着嘴唇站在原地。他看起来像一个潜在的租客,环视着房间,寻找可以讨价还价的漏洞。他示意了一下门口的监控摄像头,说:“这个应该不会打开吧。”
他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从魁梧的身躯深处传出。“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什么样的紧急情况下你才会跑上七十七层楼梯?”
来到会议室后,帕希金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好像在测量它的尺寸。他说了几句俄语,简短而直接,路易莎猜他是在问问题,因为皮奥特和基里尔每次的回答都更短。与此同时,马库斯站在门口,双手环胸。她想起来他以前在外勤组,如果没捅娄子,现在肯定在做更重要的任务。目前他似乎对窗外的风景不为所动,主要在盯着皮奥特和基里尔。
无论是哪种情况,就算刚开始爬的时候还没那么紧急,爬到顶之前肯定也变成紧急事态了。
“这些高级的装潢,也能一个月就建好。”
路易莎和帕希金还有另外两个俄罗斯人走向窗边。上次来的时候,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无垠的天空,繁华的城市,美得令人窒息,但同时又充满了铜臭味。她那天后来一直在想这件事,想自己有多么缺钱,多么需要给自己和明换一个好点的住所,一间更大的屋子。明当时就在她身边,他们没有足够钱,也没有足够空间,但至少比她现在拥有的要多得多。
他想不出词,对皮奥特打了个响指,对方回答道:“装潢。”
一架救护机飞进视线,将东西两边的天空划分开来。她看着飞机安静地驶过,就像一只橘色的蜻蜓,却对自己荒唐的外观浑然不觉。
“在中国,”帕希金评价道,“这种级别的大楼,就算加上这些设施,这些高级的——”
“也许,”帕希金说,“我们应该先试试走下楼梯,你觉得呢?看看紧急情况下能不能应付得来。”
但今天有工作人员领路,带着他们穿过了中庭的一片小型热带雨林。这片绿色区域是三周前刚建好的,客人厌倦了城市生活就可以来这里漫步,厌倦了大自然就上去喝一杯或者蒸个桑拿。无数人在这片丛林中忙碌,为这座世界级的酒店开始营业做好准备,每个人的工作都至关重要,此时距离开业还有一个月。
她转过身,马库斯走到了桌子附近,两只手正撑着桌面。她总觉得他好像停下了原本的动作,但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在电梯里,快速向上攀升。进来的时候他们登记了姓名,安保措施规定必须记录所有进入大楼的人员。会议当天会跳过这一步,韦布有一张货梯的门卡,可以直接从地底的停车场进入大楼。他们要悄悄前往城市上空,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来过。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她说,“咱们坐电梯吧。”
她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还要记住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她不喜欢帕希金看她的眼神,好像在通过她的肢体语言阅读她的心灵。
杰克逊·兰姆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打开查普曼给他的信封,拿出了两张纸。读完之后,他一直出神地想着,差点忘了和司机要小票。
阿尔卡迪·帕希金点了点头。
回到办公室后,他发现斯坦迪什站在那里,面颊红润,好像刚刚爬上四层楼的是她。“B先生有名字。”她说。
“不,没有。”
“天哪,原来你去做了调查。”
“有什么问题吗?”
他把外套从身上抖下,扔给她,她接住后把外套叠在一只手臂上。“安德烈·切尔尼茨基。”她有些阴郁地说道,“他飞走的时候用的护照上是这个名字,在安全局的名单上。”
她突然摇了摇头,别想这些了。别想明的事。好好做你的工作,自己挖出秘密。
“别告诉我,他是个底层特务。”兰姆用手梳了梳油腻的头发,坐在自己的书桌后。“不是克格勃的正式员工,但他们需要人手的时候会出来帮一把。”
路易莎第一次来是和明一起,两人走楼梯间下了一层,发现门是单向的,出不去,只有在火灾和其他紧急情况时才会打开。商务电梯和酒店采用两套系统,严禁无关人士出入。每一层的大厅都有摄像头监控。她并不知道韦布订的那层属于谁,他故意没把这条信息放进档案里。无论对方是谁,肯定是个愿意接受提议的人。韦布很擅长挖掘别人的秘密。明觉得他很可笑,但面对蜘蛛·韦布这种人,你取笑他的时候必须注意着背后,以防被他听到。
“你已经知道了?”
针塔一共有八十层,其中一到三十二层是一家还未开业的酒店,不然帕希金肯定会在里面订一间套房。其余的租给了私人公司,还没有租满,但安保措施很完善,而且最近变得更严了。因为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家叫朗博的公司入住了这栋大楼,据说是苹果的竞争对手,正打算在世界范围内发售一款电子阅读器。这里还有钻石公司柯宁。银行、保险公司、经纪商、风险管理顾问和富裕的离岸避风港大使馆都被针塔的灯光和壮丽的风景吸引,搬进了这栋大楼。这里就像一个迷你联合国,但是只负责维护自身利益。
“我知道他这种类型的人,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像马库斯说的那样,针塔的名字取自顶端的天线,但建筑本身的外观也相当尖锐。大楼底部有一圈火山口般的凹陷,总高三百二十米的针塔从中钻出,直指明亮的天空。凹陷处铺设着红色的地砖,隔几步就有一只巨大的青铜花盆,里面种着又瘦又小的树苗,还无法为行人提供阴凉,但光看花盆的大小就知道它们以后会长得高大而茂密。路边摆着几张石质长椅,旁边是被踩扁的烟头堆起的坟墓。针塔的两侧设有聚光灯,晚上亮起来的时候就像嘉年华。但白天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黑漆漆的,有些恐怖和怪异,仿佛预示着某种灾难。
“杀害迪基·鲍的第二天早上。”
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想摔进沟里或者被逮捕,所以他不会独自行动。
“你没有说‘疑似’,所以你开始相信我了吗,斯坦迪什?”
然而这还是无法解释B先生来到这里的原因。也许兰姆说得没错,美军留下的那个基地才是关键。就算基地本身并没有出现在地图上,阿普肖特也是因为它才会拥有一席之地。所以他才会说自己要写和美军基地有关的小说,将其设置为小说背景。现在基地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国防部的射击场,十五年前的秘密似乎更不可能留在原地……但他还是应该去看看,因为他已经无计可施了。他要还原B先生看到的场景,要晚上翻过围栏进去(如果B先生真的这么干了的话)。这就是瑞弗接下来的计划。
“我从来没说过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也许不应该把瑞弗独自派去调查。”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很少,那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是移居者的后代。凯莉就是其中之一。她的父亲是一名律师,就在附近工作。她自己有政治学学位,在酒吧的工作并不是长久之计,更像是在决定下一步干什么之前先试试水。政治学学位似乎并没有听起来那么有用,但她看起来很开心。她是她朋友圈子的中心,那些人之中有房地产经纪人、设计师和建筑师,最远的在伍斯特工作,但每晚都会回到阿普肖特的酒吧小聚,或者去国防部那边的飞行俱乐部维修、驾驶雷·哈德利的小飞机。瑞弗觉得这才是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如果他们想要在天空翱翔的自由,就不得不回到这座村庄。虽然瑞弗没比他们年长多少,但他觉得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是年轻人的特权。
兰姆说:“是啊,我可以写个报告,交给罗杰·巴罗比,显然最近他才是老大。他会再派三个人去读,然后汇报,如果他们确认报告情况属实,就会建立一个临时委员会,商讨该如何展开调查,之后——”
瑞弗遇到的本地人大部分都已经退休,或者是远程工作,收入并不来自当地。之前美军基地雇佣的那群人早就离开了,但有一些农民留了下来,还有几个独立经营的木匠、电工、水管工,但就算是他们,也给人一种精益求精的匠人气息,会收取相应的高昂费用。
“我知道了。”
他的作家身份也有帮助。表面上,阿普肖特比其他科茨沃尔德的村庄更贫瘠,没有如画的风景,没有画廊,没有独立咖啡店和书店,没有可以给文化人聚会聊艺术的地方。但和其他村庄一样,这里也是中产阶级的避风港。全县举办的艺术周有四个会场都在这里,主干道上的一个假谷仓是一家陶艺店,里面商品的价格相当昂贵,但正好在居民的可负担范围内。出现一名作家也毫无违和感,他可以完美融入。
“真开心你能明白,我都快把自己说困了。所以你是雇何来帮你调查了吗?还是他还在用上班时间打游戏?”
他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瑞弗本以为会遇到类似《异教徒》的场面,村民们都戴着面具掩盖罪恶,但他其实只要每晚去酒吧坐坐,再去听一听圣约翰的晚祷,很快就被接纳。大家都很友善,目前还没人想把他烧死。
“他肯定在忙着建设档案库呢。”凯瑟琳说。
瑞弗在前往逆境酒吧的路上思考着手头的任务。肯定有一个联系人,B先生到阿普肖特就是为了找那个人。也许是他的上级,或者他手下的特工。但那个人究竟是谁,瑞弗目前还是毫无头绪。
“他肯定在忙着搞屁呢。”兰姆停顿了一下,“不,当我没说过这话。”
街上车水马龙,就像一个金属组成的马戏团。他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打到车。
“安德烈·切尔尼茨基,”凯瑟琳继续道,“你知道他吗?”
兰姆穿过洗衣店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在纠缠的情侣,亲切地对他们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件衬衫的。”
“如果我知道,你不觉得我会说一声吗?”
“别忘了你的衬衫。”萨姆喊道。
“那要看你心情了。”她说,“但我想问的是,迪基·鲍显然认识他,所以切尔尼茨基也去过柏林。”
杰克逊·兰姆说:“我说过了,我不相信那群浑蛋。”他起身,“保持联系。”
“间谍乐园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兰姆说,“只要是间谍,再废物的人也至少去过一次。”他摸出香烟,叼住一根,“你有自己的推测了,对不对?”
“还有其他可能。”恶犬萨姆说,“他们没有好好查她的背景,是因为早就知道会找到什么了。”
“是的,我——”
“是吧,但你可能会在我手下工作。”兰姆把信封装进口袋里,“欠你一个人情。”
“我没说要听。”他将烟点燃,燃烧的烟草味瞬间充满房间,盖过了陈旧的烟味。“你的工作怎么样了?我桌子上不是应该有报告吗?”
“但我的继任者,或者他派出来的手下没有。”查普曼毫无预兆地把报纸摔在了椅子上,“邦”的一声,老妇人一瞬间停下了前后摇摆的动作,但年轻人没什么反应。“可恶,”他说,“就因为账面对不上,他们就把我开了。如果我也这么废物,我还不会丢工作呢。”
她说:“迪基·鲍被绑架的时候——”
“所以你查到了。”
“我们以前管那个叫‘劫持’。”
“因为他们没查清楚。虽然她现在看起来清清白白,但要再往前追溯,就是另一码事了。”
“迪基·鲍被劫持时——”
“因为她没有案底?”
“我只能听你说完了,是吧?”
查普曼说:“有人查了她的资料,很可能得出了她是清白的结论。”
“他说过对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亚历山大·波波夫。”凯瑟琳用手挥走烟雾,“我觉得切尔尼茨基是另一个,波波夫的手下。所以鲍才会抛下一切去追他。这不是随便哪个过去见过的间谍,鲍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他甚至可能想要复仇。”
兰姆等待着。
虽然嘴里叼着烟,但兰姆好像还在咀嚼什么东西。也许是他的舌头。他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长椅上的一个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萨姆停了下来。是那个男孩,但也可能是那个女孩。没准那对情侣是两个男孩,或者两个女孩——总之,他们往最近的烘干机里扔了几枚硬币,机器低吼着苏醒过来,然后两人又在另外半张椅子上坐下,开始纠缠不休。
“嗯。”
“但他们没查全。”萨姆继续道。
“嗯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也可能只是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假装自己一直都知道,等着我解释给你听?”
“但愿如此,那个贱人杀了一个特工。”
“他们劫持了他,逼他喝酒,然后把他放走。”凯瑟琳说,“这样做毫无意义,唯一的关键就是他能看到他们。未来的某天,他们就可以往他面前丢一个诱饵,他就会像只训练有素的小狗一样跟过去。”
“哦,对,你手下是一群特殊儿童。”查普曼用食指弹了下兰姆手里的信封,“有人赶在了我前面。”
“天哪,”兰姆呼出一口烟,“我都不知道哪个更吓人,是有人策划了一个为期二十年的计划,还是你已经猜到了这件事。”
“我不相信那群浑蛋。”他顿了顿,“有几个人还行,但肯定干不了正经工作。”
“波波夫二十年前毫无理由地从街头带走一名英国特工,就是为了到时候把他当成警铃拉响。”
“公司的资源要付费。你为什么不能让局里的人查?”
“波波夫并不存在。”兰姆提醒道。
“你们公司没有资源吗?”
“但是创造他的人存在,而这显然是他的计划,还有蝉,一个潜伏的间谍网。”
“我又没你手头的资源,杰克逊。”
兰姆说:“苏联间谍二十年前想出来的计划,现在肯定早就过时了。”
“就这,你花了两个星期?”
“也许并不是同一个计划,也许他们更新了内容。但总之,现在计划开始实施了。你不只是在追逐来自过去的鬼魂,这是过去的鬼魂直接跳到你的脸上,对你大喊:‘看看我!'”
恶犬萨姆递给他一个信封,从厚度看,里面应该装了两张叠起来的纸。
“但是为什么?”
“但你会无聊死的。查到什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比起直接派瑞弗·卡特怀特过去,我们更应该谨慎行动,构思行动方案。切尔尼茨基去阿普肖特肯定有他的理由,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上级或者联系人在那里。无论对方是谁,他们肯定已经知道瑞弗不是他假装的那个身份了。”
“但之后你就得把我灭口。”查普曼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兰姆若有所思地说:“我可以赌上瑞弗的性命,对我来说更安全也更方便。”
“嗯,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这不是在开玩笑,我在调查瑞弗在报告中提起的名字,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苏联间谍。但如果真的有人暴露,就说明这些年来他们并没有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
“所以局里的生活如何?”他问。
“你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大声思考?”兰姆最后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把烟头丢进了咖啡杯。“鲍被杀死了,没错。很悲惨,但也不足为奇。对方杀死他就是为了留下一条线索,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为了给瑞弗·卡特怀特设下陷阱。有人出于某种原因想要我们这儿的一个人,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是谁?为什么?
萨姆·查普曼人称恶犬萨姆,他曾经是看门狗的老大,也就是现在尼克·达菲的职位。直到发生了一起涉及大量金钱的恶性事件,萨姆彻底丢了饭碗。他没了工作,没了养老金,也没有推荐信,除非你把他能活着离开就算他走运这句话也算上。现在他在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工作,主业是寻找离家出走的青少年,或者至少记下焦虑父母的信用卡信息。自从萨姆加入,事务所的成功率已经翻了三倍,但还是有很多失踪的孩子。
“所以就在这里守株待兔?这就是你的计划?”
兰姆伸出手,萨姆·查普曼跟他握了握手。
“别担心,咱们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你对丽贝卡·米切尔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是撞倒明的那个司机。”
“是吗?他们把我开除之前,我还背着喷气包去上班呢。”
“没错。他喝醉了,她又是个女人,看门狗没怎么查就放弃也正常。但他们不应该停止调查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恶犬萨姆给他的信封,丢在办公桌上。“他们只查了她过去十年的经历,如果不算上她杀了我一个手下的话,这十年她过得清清白白。但他们不该停手的,应该把她的整个人生都翻出来抖落干净。”
兰姆把装着衣服的塑料袋扔到地上。“我是另一种卧底。”他说,“赌场、五星酒店、高级妓女,洗衣服主要靠客房服务。”
“就能发现什么?”
“还要洗衣粉。”男人说着终于抬起了头,“天哪,兰姆。你从来没来过洗衣店?除了把明信片撕成两半,我觉得没有比约在这儿见面更老派的做法了。”
“就能发现曾经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九十年代时她到处和男人鬼混,尤其喜欢那种浪漫的斯拉夫人。她和两个符拉迪沃斯托克来的家伙同居了六个月,他们帮她在餐饮业站住了脚,然后走人了。但是当然,”他补充道,“这只是间接证据,她也可能是白雪公主,你觉得呢?”
“我猜要花钱。”
很少说脏话的凯瑟琳爆了一句粗口。
男人并没有抬眼看他,回答道:“你问我知不知道洗衣机怎么用?”
“确实,我也这么想。”兰姆拿起咖啡杯,举到唇边,才发现它已经变成了烟灰缸。“好像嫌我的事还不够多似的。看起来蜘蛛·韦布和那些狡猾的俄罗斯浑蛋要签的秘密协议比想象中更可疑,甚至会把哈珀害死。”他又放下了杯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吧?”
兰姆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
他们把俄罗斯人送回了酒店,然后去坐地铁。马库斯提议打车,路易莎指了指堵得水泄不通的路面。她不愿意打车还有其他的原因。她不想和马库斯聊天,但一起打车无可避免的会聊上几句。坐地铁的话他可能还会安分一点。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因为走向地铁站的时候他突然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两面墙边都摆满了洗衣机,大部分正有节奏地嗡嗡转动着,那个声音很熟悉,就像兰姆喝多了之后凌晨三点醒来时咕咕作响的肚子。几张长椅摆在中央,将洗衣店的两边隔开,上面坐着四个人。一对情侣像鲁班锁一样黏在彼此身上,一个老妇人前后摇摆着身体,远处坐着一个中年黑人男性——有点矮,穿着风衣,正在阅读一份《标准晚报》。
“帕希金?”
出租车载着兰姆来到了瑞士屋附近的洗衣店,直接把衣服扔进垃圾桶再买一件都比打车便宜。出租车汇入车流,兰姆点上一支烟,看着洗衣店橱窗里的海报:当地的智力竞赛之夜、脱口秀表演、明天的金融街抗议游行,以及没有动物参与的马戏团表演。没人在意他,吸完烟之后,他把烟头踩灭,走进了店里。
“还能有谁?”
突然间,车就像一颗拔出来的牙,开始沿着马路畅通地向前行驶。钢铁和玻璃铸成的高楼扎向天空,街道上光鲜亮丽的男女来来往往,却从不会撞到彼此。此时明·哈珀已经死了三周,而路易莎就在这里,继续做她的工作。
她说:“他是任务对象。”
她开始细数所有她不相信的人,很快就不得不停下来,她可没空耗上一整天。
她把公交卡拍上闸机,闸门打开,她走了过去。
马库斯动了动,腿碰到了她。一辆自行车从窗外驶过,这次她的眼眶没有酸涩,而是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禁又开始在脑海中回想:明确实很可能在和她吵架之后酗酒,虽然吵架的内容太琐碎,她已经不记得了。他骑自行车时出了车祸,这确实也可能发生。但是一个接着另一个?相信这真的是场意外,就等于相信冥冥之中的巧合,相信命运。所以,不,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某种人为的因素。肯定和她接手的这个任务,和坐在车里的这些人有关。也许还有其他人想要阻止这场会议召开,或者想要趁机达成某种目的。
马库斯紧跟在她身后,说:“他是混黑道的。”
他看起来像个政客,说话也像个政客,似乎也很有个人魅力。也许马库斯说得对,他确实有远大的政治抱负,而这次迷你峰会也不是为了石油交易,而是为了在暗中达成合作关系。除非闹出什么乱子,这其实算是好事。但政治联盟往往会以失败告终。高层之间握一握手,卖些武器,但如果那些施虐狂浑蛋被自己的人民推翻了,英国政府的面子也就挂不住了。
韦布也说过,他曾经混过黑帮。但如今他已经飞黄腾达,变得足够富有,不再有人计较这些。她不知道俄罗斯是什么样,但在伦敦,只要你有钱,黑帮身份也只是小问题。类似打好领带去一个你没登记过会员的俱乐部。
帕希金“啧”了一声,翻过一页。
“穿着高级西装,彬彬有礼,他的英语比我说得还好,还拥有一家石油公司,但他是个黑帮。”
路易莎眼睛忽然泛酸,她眨了眨眼,很快就恢复了。如果你努力表现得很坚强,很快就会真的坚强起来。
滚梯顶端贴着一张海报,说明天的游行可能会影响到地铁交通。游行的主题是反银行,所以参加者应该很多,而且局面很可能激化。
汽车继续向前,压过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应该不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
她说:“也许吧,但韦布说让我们给他皇家待遇,咱们最好照着办。”
这辆车的前后座之间有隔离窗,但现在窗户摇了下来。路易莎和马库斯面向帕希金,帕希金则面朝前方。轿车后方有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载着一群没那么有钱的人缓缓穿过伦敦,但他们应该没有帕希金那么烦躁。帕希金摇了摇头,开始翻阅手里的《金融时报》。
“皇家待遇是什么,给他招个未成年按摩师?还是为了一包可卡因去舔他的老二?”
“这是讽刺吗?英语不是我的母语。”他没有扭头,对皮奥特和基里尔说道。基里尔回答了一句俄语,路易莎无法分辨他的语气。听起来毕恭毕敬的,但她也不太确定。就像在纽约,路人问你时间,但语气就像你刚刚揍了他妈妈。
“韦布想的应该不是这些皇室成员。”她说。
“大家都知道,你们学得很快。”
路易莎乘上地铁,闭上眼睛。心底有一个声音正在对她说:你要把游行集会也考虑进去,这可能也会影响到事态进展。加上二十五万愤怒的市民,肯定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但这些只是她表面的想法,如果有人发明了读心机器,她就会把这些给他们看。等到了明天,前往针塔的路线之类的细节就没有意义了。
“谁能付得起钱,谁就该拥有这个权利。”他看了一眼马库斯,好像在评估他的身价,然后又把目光移回到路易莎身上。“你们有这么多实践的机会,应该比我们更擅长资本主义才对啊。”
马库斯·朗里奇又开始说话了:“路易莎?”
“仪仗队是皇室专属的。”她说,“还有政治要员,最顶尖的那些人。”
她睁开了眼。
“路上永远会堵车。”他对路易莎说,“我们应该雇一支仪仗队。我是说,明天过去的时候。”
“我们到站了。”
“路上堵车,老大。”
“我知道。”她说,但他还是疑惑地看了看她。两人出站,来到街上,他跟在她身后,犀利的视线让她的后颈微微发烫。
帕希金说:“皮奥特?”
别想这些了,别想明天的事。明天不会到来。
他们在市中心,前后都堵满了车,一个大大的标牌写着前方施工,通红的灯光照进前挡风玻璃。所以为什么动不了?路易莎不禁想道,这是一个只有富人才会问的问题。
但是今晚会。
阿尔卡迪·帕希金说:“为什么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