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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其中的一个部门。”

“军情五处,是吧?”

马库斯说:“细节不重要。”

朗里奇刚张开嘴,路易莎就打断了他。“不是。”

帕希金点了点头。“当然,我不是想收买你们,只是想弄清楚现状,我的手下可以保护我——”

“我不想惹麻烦,但你们不是能源部门的人,对吧?”

基里尔守在门边,皮奥特守在他身侧。他们神情严肃,和三周前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当时他们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无忧无虑,然后明……

“都准备好了。”

“还有你,我猜你负责确保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那么,”帕希金面对两人,但明显是在对路易莎说话,“明天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是吗?”

“是的,没问题。”马库斯说。

他挂掉了电话,去洗澡了。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无论你们是不是能源部的人,你们应该知道,嗯,你们的政府希望能与我的石油公司建立互惠互利的关系。我相信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他谦虚地说道,“但肯定还不足以支撑整个英国的运转,当然。但是可以作为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原谅你了。”

他英语说得很流利,适度的口音肯定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无论谈判的内容是什么,低沉悦耳的声音总是加分项。

“我确实离得很远。”瑞弗解释道。

“鉴于这次特殊会面情况敏感,为了一切都能顺利进行,我有一个提议。”

“好。对了,卡特怀特。下次你让我去死的时候,记得离我远一点。”

路易莎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说出这些句子,就像是精心上好发条的玩具,摇摇摆摆地穿过地毯走来。“好的。”她说。

“哈,”瑞弗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那可是监察部门,是总部的看门狗,“行吧,那我之后再联系你。”

“我希望今天下午能去现场看一看。”

“是啊,说明这个路口经常发生事故。监察部门没什么异议。”

“现场……?”

“这么巧。”

“针塔,”他说,“这是那座建筑的名字,对不对?”

“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个?”兰姆在电话那头抽了一口烟,“牛津街的摄像头拍到了他——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画面是黑白的,所有骑自行车的人看起来都一个样。事故现场什么都没拍到,有辆车蹭到了柱子,弄坏了摄像头。”

“是的,针塔。”

“摄像头有没有拍到——”

“因为楼顶的那根针。”马库斯说道。

“我们也不知道,你要猜猜城市大道西边有多少家酒吧吗?”

帕希金礼貌地看了他一眼,但马库斯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于是帕希金又将目光移回到路易莎身上。“我想看看房间,实际去那里走一走。”他右手的食指碰了碰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在我们开始正式谈判之前,我想熟悉一下环境。”

瑞弗紧紧地闭上眼睛,当然了,你喝了几轮酒,然后醉得不省人事,都是这样的。“他在哪儿喝的伏特加?”

路易莎说:“给我五分钟,我要打个电话。”

对面陷入了沉默,瑞弗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然后兰姆说:“他喝醉了,他去了马路对面,喝了几杯啤酒,然后又去别的地方喝了伏特加,好几轮。”

兰姆和瑞弗通完话之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凯瑟琳·斯坦迪什会说他此时的表情很“危险”,这意味着他在思考吃喝之外的事。他看了下手表,叹了口气,沉重地喘着气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一件衬衫,揉成一团,然后穿过走廊到凯瑟琳的房间。

“去死吧,杰克逊。”瑞弗勇敢地说道,“哈珀是你手下的人,就算他被闪电劈死,你也得去问问天气出了什么问题。我只是问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你有购物袋吗?”

“醉酒骑车,这几个字看起来不像是在找死吗?”

凯瑟琳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眨了眨眼。

“只是问问。”

他挥着衬衫。“有人在吗?”

“我们是什么时候调换职位了吗?”

“在那儿呢。”她指着衣架上的帆布包说。

“你调查过事件了吗?”

兰姆伸手从包里拿出了半打塑料袋,把衬衫塞进其中一个,剩下的掉到了地上,他看都不看就转身离开。

兰姆说:“她男朋友被汽车碾成了肉酱,我觉得她早上醒来应该不会高兴地吹口哨。”

“这么急着走?”她问。

“好吧,嗯,她看起来还好吗?”

兰姆把塑料袋举过头顶,头也不回地说:“今天洗衣服。”然后消失在了楼下。

“在工作呢。”

她盯着看了几秒,摇了摇头,继续刚才的工作。

“我穿衣服了。”瑞弗说,“路易莎怎么样?”

她面前摆着许多生活的碎片、人物背景,都是从网上和官方档案中搜集来的。税务局、车辆登记局还有国家统计局,都是常规的资料库。简直就像在用叉子喝一碗数据汤。

“这还差不多。”兰姆停顿了片刻,说,“你穿衣服了吗?你听起来好像没穿衣服。”

雷蒙德·哈德利,六十二岁,曾是英国航空的飞行员,任职十八年,现在则忙着处理当地政治和环境问题。但他对政治事业的热情并未阻止他购入一架小型飞机。

你突然变成这方面的专家了?瑞弗想道。“嗯,”他捡回袜子,“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我打算今晚进去看看情况。”

邓肯·特罗珀,六十三岁,曾在伦敦一家高级律所工作,现在每周去伯福德的一家公司工作几天。

“但如果留下过痕迹,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是会很尴尬。”兰姆说。

安妮·萨尔蒙,六十岁,曾在华威大学任经济学教授。

“无论他们当时带了什么过来,现在都不一定在了。”

斯蒂芬·巴特菲尔德,六十七岁,曾是灯塔出版社的社长。这是一家专门做左倾历史书籍的小公司,直到其中一个行业巨头将其吞并,留下了成堆的金子。

“但曾经是美国人的地盘,谁知道他们在柜子里留了什么玩具?”

他的妻子麦格,五十九岁,合伙经营一家服装商店。

“他们不太欢迎访客,但那里也不是开发秘密武器的基地,不是吗?只是一个射击场。”

安德鲁·巴奈特,六十六岁,退休公务员,曾在交通部任职。这是凯瑟琳第一次见到真的在交通部工作的人。

“如果我想看这种煽情的玩意就直接去读《卫报》了。国防部那边呢?”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人。有在金融监管机构工作的,两个电视制作人(一个在BBC,另一个在独立电视台),一个在波特唐工作的化学家,还有设计师、教师、医生,一名记者,和从各行各业(建筑、烟草、广告、饮料)搬来的企业家。全都是成功人士。他们虽然工作繁忙,却选择在科茨沃尔德的阿普肖特安静地生活。但这种生活应该也需要繁忙的工作提供资金支持。很多人选择了提前退休,大部分人有孩子,所有人都开车。

“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退休了,或者去伦敦通勤,或者是远程办公,很多房屋都是空置的。据说学校也要关门了,说明社区活力正在消失……”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更不是她的工作。她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不要多管闲事,但她有点担心瑞弗·卡特怀特。希望他能安全归来,不要把命丢了。

“天哪,”兰姆说,“你在睡当地人。”

他是去科茨沃尔德,斯坦迪什,又不是去赫尔曼德省。

“我,嗯,有了一些进展。”

确实如此,但兰姆也确实把瑞弗当成献祭羔羊一样送了出去,就为了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考虑到事件的开端是一起谋杀案,他们无法保证瑞弗的这次乡村之旅能平安无事。

“所以你已经融入社区了?”

她又看了一眼斯蒂芬·巴特菲尔德的档案。一家左倾的出版公司,会不会有点太显眼了?还是刚好能作为掩饰?

“他为什么要不远万里从伦敦跑过来躲在一座牛棚里?而且这里也没有牛棚。”瑞弗发现窗帘架上挂着一只袜子。“你的B先生不住在这里,也没换成什么别的名字,我敢保证。”

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她根本无从判断。虽然阿普肖特人口不多,但逐个调查每个村民的背景资料还是太困难了。但是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就算让所有居民排成一排站在她面前,B先生也不会出现在其中。因为如果兰姆说得没错,可怜的迪基·鲍真的是中了埋伏以后被杀害,那么B先生在留下线索之后就没有其他用处了。但问题是,为什么线索指向了阿普肖特?

“也可能你就是个废物。那地方有多大?三座木屋加一片鸭子池塘?你检查过牛棚了吗?”

唯一的提示是那个字:蝉。这是波波夫传说的一部分,为了误导安全局,让他们追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间谍网。但在间谍的世界里,这并不意味着它绝对不是真的。也许这么多年后,真的有蝉蛰伏在阿普肖特,正准备破土而出,开始鸣唱。

“前提是他真的来过这里的话。他可能从来没踏上过这片土地,也许出租车还没打上‘空车’的灯他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但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老天,他该不会是躲起来了吧?”

她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扔下笔站了起来。总有一些无脑的琐事能帮她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兰姆那个更复杂、但同样无脑的问题。比如擦干净窗户上的一块污渍。擦着擦着,她发现污渍黏在窗户外侧。她站在窗前,看到远处的屋顶上升起一缕青烟,心里不由得一紧,好像有人在用手指戳她的心脏。但在那只手抓住她之前,她想起来那边有一家火葬场,烟囱里飘出来的是一场个人悲剧,不是公共灾难,但还是让人有些后怕。每当你看到城里有烟雾升起,那种恐惧总会爬上心头,害怕“那件事”会再次发生。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所以她并不会说“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完全没有,线索指向的都是死胡同,当地居民也毫不知情。”瑞弗说。他盯着自己光裸的脚趾。“如果B先生真的来过,他肯定在被发现之前就迅速离开了。”

突然有人出声,她吓得叫了出来。

“这不是007吗?有什么进展吗?”

“啊,抱歉,我不是想——”

听到前门关上的声音之后,他给兰姆打了电话。

“不,没事,我只是走神了。”

“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不经同意随便翻阅我的东西。”她说着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抱歉。”雪莉·丹德尔再次说道,“你可能会想看看这个。”

“我也是,特罗珀小姐。”

“你找到他了?”

“好。”她顿了顿,“刚才很开心,沃克先生。”

“是的。”雪莉说。

“我待会儿去找你。”

韦布说:“当然没问题,带他去转转呗。”

“明天。”一丝笑容从她脸上闪过,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但是不行,你不能跟过来。”她吻了他一下,“我要走了,开店之前要把货备好。”

“所以现在是他说了算?”

“也许吧,你下次什么时候飞?”

“他是个有钱人,有钱人控制欲都很强。”

“不是爱好。”她绿色的眼睛变得认真起来,“飞上天时你才会真正拥有活着的感觉,你也应该试试。”

一夜之间韦布就把鞋子放进富人走廊了,对有钱人的怪癖如数家珍。

“那开飞机……”

路易莎说:“好吧,我就是打电话跟你确认一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画人脸。但在这种地方生活,人总得发展点爱好。”

“不,这很好。这是好事。”他挂掉了电话。

“它掉到地上了。”他坦白道。

她的视线模糊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蜘蛛·韦布刚才算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她干得好。但这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只要她还在做这份工作,就要忍受任何可能的屈辱。

“偶尔吧,你翻了我的素描本?”

大堂的玻璃门外驶过三辆巴士,第三辆是敞篷双层巴士。游客激动地从里面探出头来,欣赏路边的建筑、公园,还有其他车辆。看到游客时你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不停地对着地标建筑发出赞叹的声音,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明以前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次看到旅游大巴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

他躺在床上欣赏她穿衣服的景色,说:“我都不知道你还画画。”

她转向马库斯说:“没问题。”

她吐了吐舌头。“某人对自己很满意嘛。”

马库斯给楼上打了电话。“我们外面见。”挂断之后他说,“他们现在下来。”

“我本来想说很湿。”他说,“但很美也可以。”

有钱人的时间观念和普通人不一样,“现在”的意思是等帕希金准备好。站在人行道上等待是必修课。路易莎数着路上的黑色汽车打发时间:七、八、九。二十一辆。

“很美?”

马库斯说:“石油交易,怎么可能。”

“你看起来……”

“什么?”

他把她的衬衫拿到楼上的卧室,她正裹着浴巾站在那里。

他说:“别这样。”

“来了。”

汽车驶过,她漏数了。

“约翰尼?”

“他要和英国政府谈能源交易?就他自己?”

凯莉去洗澡时,瑞弗穿上了短裤和衬衫,然后捡起四散在房间里的衣服,有一些在楼下。毕竟她只是来喝咖啡的。他在客厅里找到了她的衬衫和挎包。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他把东西捡起来,装回包里。她的手机、钱包、平装小说和素描本。他先翻起了素描本,里面画了附近的树林,离开村庄的小路,一群人聚在酒吧的露台上。她不太擅长画脸,但圣约翰的书房画得很漂亮,还有教堂的墓地,铅笔描绘的阴影勾勒出墓碑的形状,周围是枯萎的野草。还有一些对村庄空域的研究,凯莉·特罗珀会开飞机。最后一页很奇怪,不像素描,更像是设计草稿,画着精心设计出来的城市景观,最高的建筑物被闪电击中。底下有一行潦草的字迹。

“他是石油公司的老板。”

* * *

“安保公司还有装甲车呢,但你也没见到过他们参加阵亡将士纪念日游行,不是吗?”

全看她心情如何。

“这倒也是。”

也许,她下楼时想道,也许等这些都结束之后,她会查出来明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然后杀掉那个害死他的人。她会回来,把蜘蛛·韦布丢出那扇他最喜欢的窗户。

“私人公司和国家利益是两码事,你觉得克里姆林宫会让一个私企这么猖狂吗?不可能的。”

她离开了。

路易莎不想和马库斯·朗里奇搭档,但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她只希望他能安静地完成任务,把嘴闭上,打好下手。不要随便质疑这次任务的目的,或者至少不要这么大声。

“我知道。”

“你看那份档案了吗?他可不是那种和明星结婚、买几个足球队的富翁,他是冲着权力宝座去的。”

“哈珀不应该在喝醉了之后还骑车上路,很明显这只是一次意外,我们查得很仔细。”

继续回避问题就太不自然了,于是她说:“那他为什么想见蜘蛛·韦布?”

“什么?”

“是反过来才对。蜘蛛·韦布怎么会不想见他呢?他有可能入住克里姆林宫啊。一想到有可能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蜘蛛肯定激动得裤子都湿了。”

韦布拉开门,说:“但你说得没错。”

这下路易莎真的忍不住了,问道:“韦布想招募他?”

他领她走到门口。外面有人带她回到楼下,收走她的访客门卡,再目送她离开。他们是在赶她走,以前她会气得半死,现在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们已经说好了,她会继续完成针塔的任务,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我猜是这样。”

蜘蛛·韦布眨了眨眼,继续道:“好吧,记得要定期和我汇报情况。”又是从教科书里摘出来的一句话。出自《如何告知下属会议结束》那一章。

她说:“因为这是通向政坛的第一步,是吧?把自己卖给另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

“我不想添麻烦。”

“也不是为了泄密。”马库斯说,“帕希金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这才是他真正的作用。相应地,当他开始行动的时候就会得到西方的支持。”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好,那就好。太好了,嗯,因为要重新安排还挺——”

“确实。《每日电讯报》上的报道只是开始。接下来韦布就会想要自己的照片也一起登报。”

“确定。”

“这可是二十一世纪,路易莎。你要想登上世界舞台,当然要受到人们的重视。”他用小指挠了挠鼻尖,“韦布可以安排帕希金和各种人见面。英国首相、皇室成员还有彼得·贾德。相信我,这对帕希金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他想在俄罗斯掀起风浪,国际报道当然是多多益善。”

“你确定吗?”

“二十一世纪了,马库斯。”路易莎同意道,“但有些地方还停留在中世纪。帕希金要是敢在普京大帝面前耀武扬威,第二天脑袋就会被戳在棍子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觉得这次语气拿捏得正好,掺杂了适量情绪。她不能让他觉得她是个僵尸,也不能让他觉得她疯了。

电梯门打开,帕希金出现了。皮奥特和基里尔像猎犬一样跟在他身后。

“我没事。是的,我是在生他的气。干了那种傻事,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所以是的,我很生气。但我还能继续工作,我需要工作。”

“闲聊时间结束了。”她说。马库斯终于闭上了嘴。

“因为我可以——”

三楼的办公室比凯瑟琳的屋子要吵得多。你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外面繁忙的交通,几分钟内看到巴士一辆接一辆地驶过,看到乘客的面孔,然后隔上整整半个小时都看不到一辆新的巴士。但两位女士并不是在研究巴士乘客的长相。

“当然了。”她说。

“确实是他。”

他压低了声音,理论上这是一次心理疏导,但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她知道他肯定会提起针塔的任务。

就是他。凯瑟琳确定无疑。

“虽然现在问有点不太合适,”他说,“但我还是要跟你确认一下,你觉得自己还能继续这次任务吗?”

雪莉的屏幕暂停,分屏画面的一半是她从数据锁偷来的监控摄像:B先生坐在向西行驶的列车上,动作诡异而僵硬,简直就像一幅静止画面。他后面有一个年轻女士动了动,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但B先生仍然保持专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外出旅游的塑料模特。

他看向窗户,窗外能看到对面的公园。现在还是早上,有很多赶着去上学的人。母亲推着婴儿车,蹒跚学步的孩童在草坪边探索。一辆汽车突然回火,一群受惊的鸽子飞向空中,画了一个八字形的弧线,最后落在草坪上。

另外半张屏幕上,B先生穿着同样的衣服,脸上是同样空白的表情,头顶也是同样的寸草不生。B先生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这次的现实世界更加繁忙而模糊。他站在队伍里,周围的人拖着行李箱走过闪亮的地面,被暂停的画面困在了静止的混乱中。

也就是一天。

“盖特威克机场。”雪莉说。

“尽量休息了。”

“这么低调。”凯瑟琳喃喃道。

“休假了吗?”

但这恰好印证了兰姆的推测,如果你布下线索,肯定希望能有人追查到最后。B先生或者他背后的人希望他们能知道他离开了,但肯定会惊讶他们居然花了这么久才查到。话说回来,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是斯劳部门在追查这件事。总部可以查看所有机场的监控,还能用最先进的人脸识别软件辨别监控画面。在艾德门大街,他们只能看雪莉·丹德尔偷来的录像,用着过期软件。

她更想一拳打在那张脸上让他闭嘴。但惨痛的经历已经教会了她别人希望她如何去面对悲痛。于是她说谎了:“嗯,我找人聊过了。”

“早班飞机。”雪莉说,“去布拉格。”

“你在生他的气。”他抿起嘴,“你有和谁聊过吗?也许会有……帮助。”

“什么时候?”

“也不会喝醉了酒之后淋着雨去那么繁忙的马路上骑车。”

“在他从阿普肖特下车后七个小时。如果第二天早上要赶飞机的话,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到那里去?”

“这——”

“问得好,”凯瑟琳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说,“好,既然我们知道他去了哪儿,现在来查查他到底是谁吧。”

她说:“如果他真的那么好,就不会在斯劳部门了,不是吗?”

* * *

詹姆斯·韦布致哀的说辞像是在照搬教科书。“请节哀顺变。”还是美国的教科书,“明是个好同事,我们会想念他的。”

这是件好事。

这个任务可以阻止她继续跌落,或者至少能让她安全落地。就像是悬崖边伸出的一根树枝;像装满了柔软枕头的车辆,停在下面等着接住她。当时她去了总部。明去世之后四天,天气好像在安慰她一样突然好转。她和几个评估员坐在摄政公园的楼上,手边摆着饮水机里的水,坐在舒适的椅子里聊天。聊天的氛围很轻松,一点也不像是严肃的问询。墙上挂着的相框里是经典电影的海报。这个地方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就算没发生那样的惨剧,她也会觉得有些奇怪。就像回学校之后发现他们把高中部改造成了芳香疗法中心一样。

韦布小心地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他喜欢把东西摆放整齐。然后他顺了顺头发,这也是他喜欢的事。

但是自从那天之后,她的下颌就总是隐隐作痛。嘴里总会突然充满唾液,每次都会持续好几分钟,仿佛她的身体在用错误的器官哭泣。躺在黑暗中的时候,她害怕自己睡着之后就会忘记呼吸,和明一样死去。有些夜晚她对此甘之如饴,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次任务。

这是件好事。他是这么对路易莎·盖伊说的,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明天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先通知他。如果他只有一个值得夸耀的能力(他值得夸耀的能力可不少),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那就是回避灾难。

因为在明死去的那个可怕的夜晚,路易莎就像突然坠入深渊。她的精神几乎崩溃,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却不知要跌落多久才会触底。然而她很快就接受了明离开的现实。她本该对此感到惊讶,却只觉得好像一直在等这第二只鞋落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会让她吃惊了,一切都只是情报。太阳升起,钟表运转,她适应了这样的节奏。一切都只是情报,她开始了新的日常。

比如明·哈珀死去的那个糟糕的夜晚,蜘蛛·韦布提前收到了消息。所以他赶在杰克逊·兰姆之前到达了现场。回避灾难最关键的是时机。然后他去了维多利亚堤岸,坐在长椅上,看向对面黑暗的画廊,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现状。策略的九成是及时反应,无论什么问题,想得太久都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她反正没意见。

他给戴安娜·泰维纳打了电话。“我们有麻烦了。”

他面对着两人,但这句话很显然是对路易莎说的。

“哈珀。”她说。

“那么,”阿尔卡迪·帕希金说,“明天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是吗?”

“原来你知道了。”

他们在两张舒适的椅子上坐下,围在一张古旧的地毯边。这张地毯至少得有一百年历史了,看起来相当珍贵。

她忍住了一声叹息。“韦布,我是副局长。你呢?说得好听点也就是个打杂的。所以是的,我比你更早得知了明·哈珀被害的情况。”

“我们这样就好。”

“被害?”

“谢谢,我不用了。”

“被车撞了。”

帕希金看起来五十多岁,有点像某个英国演员,但路易莎想不起名字。他中等身高,但肩膀宽阔,浓密的黑发呈现出一种精心打理的凌乱,浓眉下的眼睛昏昏欲睡。他胸口的毛发更加旺盛,从白衬衫敞开的领口就能看出来。衬衫被塞进深蓝色的牛仔裤里。“你们喝点什么?咖啡?茶?”他对等在一旁的皮奥特扬起眉头。若非提前知道他是个保镖,路易莎会以为这是个管家,或者用俄罗斯的话来说,就是一名男仆。

“我在实时监控现场的情况。”

“马库斯·朗里奇。”马库斯补充道。

她说:“太好了,如果他的情况好转——”

“我是路易莎·盖伊。”她说。

“我是说——”

皮奥特带他们穿过浅色的大厅,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空气里飘着春天的花香。路易莎不禁想道:熏香会不会是直接从通风口吹出来的?他们走近后,帕希金从扶手椅上坐起身。“欢迎,”他说,“你们是能源部的人?”

“——请一定告知我。因为我们可以把事件包装得漂亮一点:《军情五处特工起死回生》,肯定会有一堆人争着投简历,你不觉得吗?”

她点了点头。

韦布等她说完之后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和尼克·达菲聊过了,他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帕希金住在顶层,很难想象他会住在其他地方。电梯的声音比马库斯的呼吸声还安静,门打开后直接就是帕希金的套房。皮奥特和基里尔等在门口,前者露出了微笑。他和马库斯握了握手,又对路易莎说:“很高兴再见到你,我听说你同事的消息了,请节哀。”

“那是他的工作。”

马库斯是路易莎的新搭档,她不喜欢,但这是她自己接下的任务。是总部派的任务,更具体一点说,是蜘蛛·韦布派的任务。这就是她的现实。最难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准备为此做出多大的牺牲。她不想被撤下任务,尤其是这个她和明一起接手的任务,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他觉得事件没什么疑点,就是看上去的那样,是一场意外。”

她身后,马库斯·朗里奇说:“这地方真不错。”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这是他的原话?”

峰会召开的前一天,阿尔卡迪·帕希金终于到了。他在帕克街的大使馆酒店里,外面的交通乱成一团,就像一场街头斗殴,只不过主角换成了车。大厅里只有喷泉的涓涓水声,前台能听到谦和的低声细语,接待员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财富曾经令路易莎着迷,就像天空上的飞鸟,是某种遥不可及的东西,会让人感到眩晕。但明去世后三个星期,她见证了富人的生活是如何由一系列的安保细节组成的。就算外面发生了枪战,里面也只会听到香槟开瓶的气泡声。就算有人被车辆碾成肉酱,也不会脏了他们的眼,不会污染屋内清洁的空气。

达菲的原话是: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前还不能确定,但他身上的味道跟酿酒厂似的,司机也没逃逸,一直留在现场。

所幸这次他没有让她失望。

韦布说:“差不多,是的。”

“这座村子一直死气沉沉的,但最近开始变得更有活力了。”她揶揄地看了他一眼,眼睛绿得惊人。瑞弗希望她能突然想起一段回忆,比如几周前来了一个光头男人,想起他的姓名和地址……三个星期了,他连B先生的尾巴都没抓到。他已经在逆境酒吧混成了熟客,当地人都会喊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他知道他们的住处,也知道哪些房子是空的。但他完全没见到B先生,也没见到他光滑的头顶,但因为凯莉的动作,他现在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这还差不多。”她缓缓说道,然后瑞弗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此刻的他不是来卧底的特工,而是和一位可爱的女士卧在床上,而她明显值得比刚才更好的待遇。

“所以他的报告里也会这么写。”

“但……”

“我比较担心的是事件发生的时机,考虑到还有针塔的事……”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天哪,”戴女士说,“他是你的同事,韦布,你和他一起工作过,还记得吗?”

“只是背景调查,”他随口编道,“为了写书。毕竟基地离开后这里安静了不少。”

“但我跟他不熟。”

“嗯……”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希望你没有别的意思。你这个问题问得像个房地产商。”

“你难道不觉得,在你开始担心他的死亡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什么打击之前,你应该先想想这会对我的事业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吗?”

“我只是想知道……这边的游客数量大概是多少。”

“我想过了,我在想我们应该怎么办。等达菲写好报告说这是一次交通事故,我们就可以悼念哈珀,当然了。但我们也要把手头的事办好。如果有人彻查他的死亡,势必会关注到他死前做的事。如果罗杰·巴罗比听说我们在审计期间未经批准就借调了哈珀——”

她攥紧了手。“什么意思?”

“我们?”

“来这里的陌生人多吗?”

韦布说:“当然,我记录了我们的谈话,我必须这么做。等事情办成,我们把阿尔卡迪·帕希金发展成线人,摄政公园和白厅的所有人都会想分一杯羹。尤其是——你知道的。”

“当然不是,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为了逃离城市。但我们对陌生人也很友好,你不觉得吗?”她又摸了摸他。

英格丽德·蒂尔尼,他无声地说道。

“所以不是做畜牧业的。”

“最好从一开始就摆明谁才是这件事里的大功臣。”

她又掐了他一下,这次没有那么用力。“父母在我两岁时搬了过来,他们想离开伦敦,我爸爸从这里通勤了一段时间,然后去了伯福德的一家公司。”

戴安娜·泰维纳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是机密的话就算了。”

韦布把手机举在耳边,抬起头来。看不到星空,但伦敦很少能见到晴朗的夜空。有天气原因,也有光污染的原因。城市向夜空发射各种重量级“武器”,而这些总会赢过微弱的星光。但看不见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怎么?要开始打听我的私事了?”

最终她说道:“你想说什么?”

“不,但我们有个叫互联网的东西,听说上面会有类似的事发生。”她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这姑娘还挺凶的。他说:“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打个电话。”

“要看你第二轮的表现如何了,村里的告示栏可不是摆设。”她动了动腿,“西莉亚·莫登在上面贴过给杰兹·布拉德利的评语,虽然她否认了,但大家都知道是她。”她笑了起来,“你们大城市可见不到这些,是吧?”

“给谁?”

“我们还是不要大肆声张这件事,好吗?”

“尼克·达菲。”

“你真不是女孩子吗?不,等等,你如果是女孩就不会这么快了。”

“我以为你说他觉得没有什么疑点?”

“在那之前我们可以聊聊天。”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我们只是想让他快点交上报告,就算是临时报告也行。让大家保持冷静,直到针塔的任务完美收官。”

她叫凯莉·特罗珀,在逆境酒吧工作。年龄二十多岁,身材娇小,平胸,发色黑得像乌鸦。如果他真的是一位作家,上面这些形容肯定会让他为自己的词汇量匮乏而苦闷不已。她的皮肤像奶油一样光滑无瑕,鼻梁微微塌陷,好像撞在了一面玻璃上。她说自己是个犬儒主义者,此时她的双腿缠住他的,说道:“你该不会要睡觉了吧?”她抚摸着他的身体,“嗯,看起来还没完全疲软,但还得等一会儿。”

又是一阵沉默。

“嗯,我从你的动作里看出来了。”

“我们就相当于完成了一次情报界的政治壮举——”

“抱歉,”他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别太得寸进尺了。”她思索道,“哈珀的死和这次任务没有关系吧?”

他的同伴说:“我以前有件T恤,上面写着:招聘男友,无需经验。愿望果然不能乱许,是吧?”

“这是一次意外。”

现在是周二下午,瑞弗来到阿普肖特的第三周。他躺在拉上窗帘的阴暗卧室里,这是他用假名乔纳森·沃克租的房子,是小镇北侧新建房屋群中的一间。乔纳森·沃克是一名作家,不然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种季节跑来阿普肖特?话说回来,这地方有没有季节还值得商榷。总之,乔纳森·沃克写惊悚小说,还拥有自己的亚马逊页面。《临界质量》这本书虽然并不存在,但还是有人给它打了个一星差评。他目前正在写一本和八十年代美军基地有关的小说,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跑来阿普肖特。

“但万一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意外,其实和任务有关呢?”

但这也算不上是安慰。

“不会的。帕希金人都还没到呢,而且就算有人听说了他想加入咱们的队伍,也不会冲着明·哈珀去,他只是个边缘人物。”

过了一会儿,他的同伴说:“天哪。”但听起来并不是褒奖的意思。她从他身上滚下来,把床单盖在肩上。瑞弗躺在原处,心跳逐渐平复,皮肤潮湿,他至少坚持到了出汗。

“一匹下等马。”

“不……不行了!”瑞弗喊道,但是已经太晚了。就算全身穿上盔甲也没用。他只能祈祷,甚至连祈祷的声音都发不出,只剩下回音飘荡在他空白的大脑里。他的身体一阵颤抖,然后停下,紧闭的双眼终于放松下来,将他围困的黑暗也变得更加温和。

“他又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要给石油交易做安保工作。”

* * *

她说:“你应该知道,如果事情暴露,罗杰·巴罗比是你最不用担心的人,对吧?哈珀虽然是下等马,但别忘了马厩管理员是谁。”

但就算是无害的村庄,偶尔也会在下午听到尖叫的声音。

“别担心,我会小心避开容易受伤的脚趾。”

如果忽略掉军事演习的部分,这里可以说是一座安静的村庄,甚至是一座困倦的村庄。但这里的人都醒得很早,因为他们大部分在其他地方工作,所以早上八点之前就已经出发。也许更贴切的形容是“无害的村庄”。就像杰克逊·兰姆说的那样,这里并不是赫尔曼德省。

她笑了。“杰克逊·兰姆被踩到之后就像一头发怒的大象。”对面一阵沙沙声,她好像换了一只手拿电话。“我会和达菲聊聊的。”说完她就挂断了。

对许多当地人来说,出门最远就是去商店逛逛。但道路继续向前,穿过更多破旧的小屋,最终变成一条两侧围着篱笆、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再向前一英里,就到了国防部的管辖范围。他们在美国基地搬走之后搬了进来,把友军的停机坪变成了自家军队的射击演练场。红旗飘扬时,最好不要去阿普肖特东南边的草坪散步。有时巨大的光球会从夜晚的天空落下,照亮演习的场地。路边被八英尺高的金属网围栏隔开的是最后一片停机坪和跑道,停机坪的一端设有一间机库和一家俱乐部,就像《大富翁》棋盘上的房子。每周都有几个晚上,爱好者会聚集在这里。春季和夏季的大部分周末上午,都会有一架单引擎飞机从这里起飞,在阿普肖特的上空翱翔,消失在远处。但每次它都飞了回来。

韦布当时想到了一件事,现在也依然是这么想的。他想到了大象,想到它们是如何衰老然后死亡。有一个纪录片里拍到大象死在湖边,几个小时后,苍蝇飞了过来,然后是鸟儿,接着是鬣狗。没过多久,大象就被分而食之。虽然杰克逊·兰姆当年是个传奇人物,但人们当年也是这么说罗伯特·德尼罗的。

乡村商店在来时的路上,面对着圣约翰的那个路口。从酒吧过去要穿过左边的一排石屋,绕过变成了公寓的老庄园。右手边是更新、更大的房子,还没能完全融入当地的景色,因为外墙太干净了,油漆的颜色也鲜亮。从中间看去,还是能看到一英里外的树林。偶尔还有一辆混凝土搅拌机,说明这些缝隙终有一天也会被房屋填满,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在施工。所有工程都被叫停了,等情况好转也许还会继续,但经济危机就像还没建成的房子一样不可捉摸。你可以在空气中画出大概形状,却无法摸到它的外墙,也不知道它有怎样的局限。道路继续在商店和圣约翰十字教堂中间转弯。这是一座十三世纪建成的教堂,美得像一张明信片。穿过拱门就能看到被精心打理的墓地,其中最古老的居民曾经住在那栋庄园里,看到自己家被改建成公寓可能都要气活了。但最近圣约翰十字教堂每两周只举办一次礼拜。乡村商店就可靠多了,每天从早上八点营业到晚上十点,里面卖的啤酒比不上其他镇上的高级超市,货架上摆的与其说是商品不如说是必需品:罐头、乳制品、冷冻食品、木炭、猫砂、成堆的厕纸;洗发水、香皂、牙膏;冰箱里放满了红酒、拉格、果汁和牛奶。

这是件好事。

逆境酒吧面向绿地,左边有个小停车场,后方有一座阶梯露台,可以看到一英里外绵延的森林。酒吧外墙是白色的,一个木质标牌曾经挂在门口随风飘摆,但后来被大风刮落,现在被汤米·莫尔特钉在了柱子上。莫尔特是村里的“勤杂工”,据说他过着双重生活,只有周末才会出现在村里。他会戴着红色的羊皮帽,站在乡村商店外,推着自行车卖小包种子,就在蔬菜摊的旁边。这显然是他经商事业中相当重要的一环,因为无论寒暑,每个周六早晨他都会站在那里。与其说是在卖东西,不如说是在社交。也许是因为当地人经过的时候都会聊上两句。

路易莎·盖伊遵守了约定,总部也只有戴女士知道帕希金的任务。明天之后,他,詹姆斯·韦布就能掌控军情五处有史以来最重要的线人。

虽然没有商业街,但阿普肖特有一条主干道。这条路在进村之后就拐弯绕开了教堂,向前三百米后拐过左边的酒吧和右边的半圆形绿地。接着爬上坡,经过刚修好的住宅,一所小学,还有乡镇大厅。访客必须要问路才能找到这栋现代的装配建筑。但乡镇大厅并不是阿普肖特的心脏,真正重要的是邮箱、酒吧和乡村商店。邮箱在离主干道最远的绿地旁,交通非常不方便,除非你就住在那条路上。那条小路蜿蜒曲折,两旁立着阿普肖特最古老的建筑:三层高的联排住房,都是十八世纪建成,后来被挪到这里的,和附近新修的平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些老房子是当年给美国空军基地的员工宿舍,清洁工、厨师、洗碗工、技工和司机都住在这里,但现在大部分都是空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基地撤离之后,阿普肖特的活力也跟着消失了。剩下的人留在了联排住房里,或者在沿着主干道更往前一些的地方,但迟早都会出现在酒吧里。

现在,他必须确保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先来说说阿普肖特没有什么吧。首先它没有商业街,不像邻近的小镇会修建一排仿都铎时期的建筑,优雅地伫立在河边。没有古董商店,没有花园家具展销厅,更没有卖姜糖饼干和七种不同罗勒酱的超市。这里没有在汉普斯特得也毫无违和感的酒吧菜单,没有在路边小黑板上介绍今日特餐的咖啡店,也没有为当地作家举办活动的独立书店。后巷里没有修剪整齐的树篱,没有蜂蜜色砖石搭建的小房子。因为这里不欢迎那种华而不实的巧克力礼盒,当地人对此深恶痛绝。如果阿普肖特是一盒巧克力,就是当地超市里唯一在卖的那种:布满灰尘,连包装纸都开始变脆、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