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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会把这件事放进待办列表里的。说回迪基的事,你知道他过去三年都在布鲁尔大街的一家书店上晚班吗?”

他说:“戴女士说两个新人里有一个是她的眼线。去帮我把那人揪出来,好吧?”

“卖书赚的钱应该付不起房租吧。”

“叛徒?”

“确实,所以他在地下一层卖成人杂志和玩具。”

“希望你不是在收买他,斯劳部门里有一个叛徒就够了。”

兰姆摊开手。“说真的,谁还没有过一只手翻着成人杂志,另一只手拿着假阳具的时候呢。”

“我让何帮我调了他的档案。”

“很高兴知道你业余时间都在干什么,但先别跑题。迪基·鲍活跃的时候,饰演詹姆斯·邦德的演员还是罗杰·摩尔。你真觉得他发现了一个莫斯科间谍,然后跟踪他横跨了半个英国?”

“你什么?”

兰姆说:“他死了。”

她无视了他。“我查了他的档案,他——”

“我知道他死了。”

“这个我就不评价了,怕得罪了某人。”

“所以我才会觉得他发现了一个莫斯科间谍,然后跟着他横跨了半个英国。”

“他还是个酒鬼。”

“不,虽然他死了,但这不能证明他发现了一个莫斯科间谍。这只能说明他死了,如果他真的是被莫斯科间谍谋杀,你就不是找到了一根线头拽了下,而是一根线头明晃晃地挂在你眼前,然后你一把抓住了它。”

“没错,他肯定很快就能融入这里。”

兰姆沉默着。

“不,如果这是在拍电影,我就会用木桩刺穿你的心脏,然后你就会变成烟雾消失。迪基·鲍,兰姆,他只是个被时代抛弃的人。”

“而这恰好就是凶手想要的。”

兰姆说:“真可爱,如果这是在拍电影,你就会把头发解开,然后我会说:因为你很美啊,斯坦迪什小姐。”

兰姆还是没有说话。

她说:“是的,而且我哪儿也不去。虽然花了些时间才想清楚,但我总算明白了。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带来斯劳部门,但你还是这么做了。而且你也不打算赶我走,不是吗?我不知道原因,只知道事实。事实就是你对我有负罪感。我不喜欢你,以后应该也不会改观。你表面上喝得烂醉、口无遮拦,但实际上是在偿还曾经欠下的债务。所以主导权在我,因为你不能真的让我闭嘴。”

“你现在倒是安静了,不贫嘴了?”

“这个问题超出你的职权范围了。这么说吧,我找到了一根线头,然后拽了一下。”他看了眼手表,“你怎么还没走?”

兰姆抿着嘴唇,好像要吹出一口气,但他又放松了嘴唇,嘬了嘬牙齿,靠坐回椅子里,用手梳了梳头发。他对着天花板说:“无法追踪的毒药,死前留言,真是荒唐透顶。”

“很好笑,兰姆。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下轮到凯瑟琳愣住了。“什么?”

“我觉得这么干的人对伟大的西方世界缺乏信心。”兰姆说,“居然需要刻意破坏才能制造混乱,太夸张了。”

兰姆看向她时,目光竟十分清醒,但他明明喝了那么多酒。

“有人破坏了斯温顿附近的熔断器,铁路系统的故障是设计好的。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傻子吗?”他问。

“所以呢?”

他们住的公寓就在前面,在一栋破楼的顶层。这栋楼已经潮湿发霉,里面的空气被漆上的窗户封存了几十年,如同一座收藏贫穷和绝望的气味博物馆。这是基里尔熟悉的味道。大部分房间都只是为了睡觉而设,一些人刚结束工作回来,另一些人出去上晚班。大部分都只是点头之交,没人在乎别人的事。

“你猜我查到了什么?”她把椅子上的两箱文件腾到地上,坐了下来。“迪基·鲍死亡的那天晚上,不是出了列车事故吗?”

老板最喜欢这种淡薄的人际关系。但基里尔爱跟人聊天,也擅长和人相处。然而凡事都有限度,过犹不及,他的这个特质有时也会被当成弱点。所以今天早上皮奥特才让他装作不会说英语。

“饶了我吧。”

“这有什么?他们只是公务员。”

凯瑟琳再次证明了她听不懂暗示,依然待在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动。她说:“我做了一些调查。”

“他们是间谍。”皮奥特说,“公务员?怎么可能,他们是间谍,你难道真的信了那套能源部的鬼话?”

兰姆冷冷地盯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对她的机智表示钦佩,然后放了个屁。“出去总比进来好。”他说,“屁是这样,你也是。”

基里尔耸了耸肩,他确实没怀疑过那两人的身份。但最好还是不要承认这一点。

凯瑟琳说:“你把改过自新的几个字去掉,这句话也能成立。”

“我来跟他们聊。”皮奥特说。

“不,我是认真地在问,改过自新的酒鬼真的有什么好处吗?因为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浑蛋。”

皮奥特说得没错,如果他们真的是能源部的人,现在怎么会来跟踪他?

“什么?”

但如果那人是个间谍,为什么跟踪技术这么差?

“你知道改过自新的酒鬼有什么好处吗?”兰姆问。

也许还有他没发现的其他人,但基里尔觉得哈珀应该是独自前来的。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哈珀不是个威胁,基里尔用一只手就能把哈珀掰成两半,再扔到两个相反的方向。

“如果你还能开玩笑,就还没到尿裤子的阶段,值得褒奖。”

想到这里他露出了笑容。他不喜欢暴力,希望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印象中没有。”

但如果有必要,他也完全有能力处理。

“没错,我确实是。”她走进屋里,“你开始神志不清了吗?”

雪莉·丹德尔睁开了眼。天花板角落的裂痕形状像一块大陆,或者某种她并不熟悉的动物,或者她的出生年月。她在裂痕下感到恍惚,终于清醒之后,它又变回了普通的裂缝。

作为回应,他举起杯子,看向里面的液体,然后一口气喝光。“你是专家。”

她的头一跳一跳地敲着鼓,她听着鼓声,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

“你喝得太多了。”

她冒险动了动身体,扭头看向窗户。外面并不是漆黑一片,但只是因为他们在城里,灯光照亮了地面上的一切。街边有一盏路灯,人造光透过褪色的暗黄窗帘照了进来。

他似乎在走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凯瑟琳·斯坦迪什已经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分钟,但她开口说话时,兰姆并没有被吓一跳。

电子表对她眨了眨眼,现在是九点四十二分。天哪。

杰克逊·兰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台灯,在一摞电话簿上,高度只到膝盖。光线照到兰姆的脸上,投射出巨兽一般的阴影,又在天花板上留下了更深的影子。他脚边的书桌上有一瓶泰斯卡,他的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下巴枕在胸口,但并没有睡着。他似乎在观察屋里的软木板,上面贴满了各种过期优惠券。但他的目光也许穿透了这些,看向长长的记忆隧道,里面封存着无数隐秘往事。但如果有人问,他会说正在想该轮到谁去帮他买烟了。因为他现在这包抽完了,所以这个理由很充分。

回到斯劳部门向兰姆汇报完工作之后,雪莉体内的可卡因消耗殆尽,直接累垮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一般她都会准备好舒适的羽绒被、一盒布朗尼还有《老友记》的DVD。如果你要经历一次硬着陆,最好不要在办公室里,更别提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同事。

他继续和俄罗斯人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沿着艾奇韦尔路向前。

“早上好,睡得怎么样?”

不,今天他不会搞砸。因为那个人又出现了,高大的俄罗斯人从餐厅门口走了出来,他停下去看了看菜单……明这时才发现刚才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现在才逐渐平静下来。

马库斯·朗里奇肯定不会相信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挤出那声敷衍的回应,但他并没有放弃对话。

但是没事,他提醒自己道。就算搞砸了也没关系,因为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这儿。当他骑上车,灰溜溜地骑回市内,到路易莎家里时,他会知道自己搞砸了一次跟踪任务。那种新手都能轻松完成的任务。

“旅途愉快吗?”

明眨了眨眼,强迫自己不要跑起来。要保持冷静,不要露出破绽。基里尔肯定又进了一家店,或者酒吧,或者前面某条小巷。最糟糕的情况是明有可能撞上他。不,最糟糕的是他跟丢了……

这次她耸了耸肩。“只是去乡下而已,有什么好愉快的。”

他跳下自行车,把车推到拐角,拴在路灯上,然后把荧光外套塞进了车筐。他回到主路,藏在车流后躲避基里尔的视线,走进了一家报刊店,里面的杂志架挡住了窗户。他装作浏览杂志,聚精会神地盯梢,直到基里尔起身,对身边的人开了最后一个玩笑,走向了下个路口的小卖部。他进店之后,明过了马路,躲在一家商店的门口,装作在看标牌上的字:洗衣店、搬家公司和英语课程。基里尔出来后,两只手各提了一个塑料袋。明装作记下电话号码的样子站在原地,等着他走出一百多米才开始继续跟踪。他挤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高大的俄罗斯人是个显眼的目标。明能闻到自己嘴里的啤酒味,感觉到膀胱的尿意,但更多的是追逐的快感。他现在就能拦下一个人,比如这个向他走来的金发女人,然后说:我是安全局的,看见前面那个人了吗?我在跟踪他。但是金发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过去,基里尔消失了。

“所以你是喜欢海边的那种女生。”

明·哈珀向西骑行时并没有突破速度纪录,他只是去侦查一番,去看一眼那片区域大概什么样。大理石拱门路上车很多,他开始减速慢行,寻找可以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基里尔。那个装作不会英语的人此时正坐在一家餐厅的塑料顶棚下,抽着水烟,和本地人有说有笑,像个每天晚上都来玩的常客。真是天赐良机。

“去掉‘女生’两个字。”

有时候,一切都水到渠成。

电脑屏幕上依旧跑着人脸识别程序。出去跑了一趟,回来又要继续核对照片,就像在玩一个没有相同项的连连看。她对兰姆说,为了追查B先生她熬了一个通宵,但他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所以你肯定盼着回家,是吧?”

完全没有。

马库斯还在看她。“我要去买些吃的,你想带点什么吗?”

离开办公室之前,她拉开了卷帘,让外面的人能看见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想道,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想要黑暗的房间,安静的床铺,不受任何人打扰。

而且,英格丽德·蒂尔尼也可能会抓住这个机会。

“雪莉?”

管他呢,就让韦布放手去做吧。如果计划失败就把他推出去,流放到海里给海鸥当饲料。对权力的追求让他鬼迷心窍了,她会这么说。媒体最喜欢这种新闻了。

“巧克力棒吧。”

已经很晚了,她退出登录,坐在椅子上思量着。韦布确实有可能带着收获回来。虽然让帕希金欠下军情五处的人情、再坐上克里姆林宫宝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份工作就是这样。你得把赌注压在外人身上,因为自己人都已经站好队了。只不过你不一定知道他们站的是哪队。

“马上回来。”

他可是个亿万富翁。当然是三个都选,严格按照上面的顺序执行。

他离开之后,雪莉走到了窗边。过了一会儿,马库斯出现在了街道上。她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他没有抬头看,只是过了马路,走向商店。他一边走,一边把手机放到了耳旁。

他离开之后,戴安娜给背景调查部门写了一封邮件,要求他们把阿尔卡迪·帕希金的档案发过来,但是没发送就点了删除。她不希望引起注意,该死的罗杰·巴罗比正在全力推进审计工作,她必须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感兴趣。所以只能回归老办法了,她在谷歌上搜索,出现了不到一千条结果。作为一个政治场上的玩家,他表现得相当低调。第一条搜索结果是《每日电讯报》上的一篇旧文章,列举了他的种种成就。报道还附了照片,帕希金长得有点像汤姆·康蒂,没有汤姆那么温和,是泰维纳喜欢的类型。现在卷帘拉下,她放任自己陷入遐思:阿尔卡迪·帕希金,你想和他恋爱、结婚,还是把他推下悬崖?

每逢这种时刻她的被害妄想症就会加重。无论是啤酒、龙舌兰、可卡因还是性爱导致的宿醉都会让她变得神经过敏。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相当确定马库斯是在电话里说她的事。

“当然。”他再次说了谎。

她不自觉地轻声呻吟,头还是很疼,灯光依旧刺眼,每次闭眼之后感觉到的那种空虚和疲惫也没有消失。

“你要定期向我汇报,所有的细节,无论好坏。”

电子表又闪了一下,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分。她可以在原地缓十个小时,然后就能恢复过来。

“是的。”他又说谎了。

也许吧……

“你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她又等了五分钟,然后起身穿上外套,走进夜色之中。

“戴安娜,”他说谎了,“我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基里尔又消失了。明拐过转角发现人没了,低声咒骂了一句,又尝到了嘴里的啤酒味。但没事的,这不是世界末日,目标只是到达目的地了。

“我是说蒂尔尼。”

他听说出租车停在了艾奇韦尔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廉租房。他想得没错,眼前的建筑虽然高大,但它的黄金时期早已过去,迟迟没有翻新。一排排门铃说明里面住着很多户人,被床单和报纸遮住的窗户说明居民的收入都不高。

他有些震惊。“军情六处?”

看来这个人和我一样,明想道。然后一只石头般坚硬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冰冷的金属抵住了他的后颈。

“我就可以否认知情,你说过了。”泰维纳目光犀利地看着他,“有的时候我担心你会站到对手那边去。”

“你是在跟踪我,对吗?”

他点了点头,说:“因为这样——”

明说:“我——什么?你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叫你来,你连我都不打算告诉,对吧?”

“哈珀先生,你是在跟踪我,对不对?”那个冰冷的东西压得更重了。

“只有你和我。”

“我只是——”

确实有道理。“没有其他人知道真实的情况?”

“只是什么?”

“我不是在试图劝服一个地痞流氓,如果有人在脱衣舞俱乐部目击了帕希金,必然会引起注意。但如果他要去伦敦最新的摩天大楼,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只是需要时间想出一个借口,明想道。

韦布说完后,泰维纳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为什么选在针塔?”她问,“我们是保密机构,还是你忘记了?把会议地点选在商场里都没那么高调。”

脖子上的压力又加重了一些。

基里尔表面上不为所动,只是继续抽着水烟,听朋友讲笑话,开怀大笑。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哈珀骑着车拐进了角落。没事,就算他离开了视线也无所谓,只要你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而基里尔知道明此时想要尽可能地接近自己。所以他又消磨了十分钟,然后找了个借口起身,走向旁边卖烟酒的小卖部,那里的备货相当充足。

“算了,”基里尔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爱管闲事的能源部员工会有什么下场了,懂吗?”

有趣的是,艾奇韦尔路上站着不少妓女,但波兰人提到的“泡泡”其实是阿拉伯水烟,通过一根长长的管子吸烟。基里尔以前从未尝试过,实际上试过之后发现自己还挺喜欢。所以他第二天晚上又回去继续,坐在室外的塑料顶棚下。夜色朦胧,车辆来往。他交了新朋友,这没什么问题,只要老板不知道就好。他正在和这些新朋友聊天,忽然看到了早上的那个人——明·哈珀骑着自行车路过。

兰姆打开抽屉,拿出了第二只玻璃杯。杯子边缘撞掉了一块,上面布满灰尘。他小心地往里面倒了一些泰斯卡,把杯子推到凯瑟琳手边,又随手给自己满上。

基里尔听到“泡泡”这个词的时候,还以为是妓女的意思。接下来三十秒内发生的对话也没能改变他对这个词的看法。最近出台了新政策,酒吧里的一个波兰人告诉他,现在艾奇韦尔路上所有的妓女都来到了街头,而不是站在土耳其餐馆的窗后。“快乐泡泡!”波兰人说道。基里尔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此行要装作不懂英语,但其实他英语水平不错,所以终于知道“泡泡”指的是什么了。

“干杯。”他说。

泰维纳摇了摇头。天哪,她怎么会没想到呢?所以他才会去找下等马,因为他们不在巴罗比的管控范围内。如果不算上兰姆的个人开销,他们的支出几乎为零。“好吧。”她说。韦布放松了下来。“但先别急着走。”她快速瞥了一眼抽屉,她的烟就放在那里,但是上次有人在总部里抽烟直接触发了烟雾警报。“把事情的经过都给我讲清楚,一字不落,立刻。”

凯瑟琳没有搭理他,也没看他给她的那个杯子。

蜘蛛·韦布眨了两下眼。“通过借调斯劳部门。”他说。

“斯温顿的熔断器是被人蓄意破坏的,没错。如果不是真的有必要,你觉得我会跑去乡下调查情况吗?列车故障时,B先生给迪基·鲍留下了线索。”

目前罗杰·巴罗比监管着总部的每一个决策,甚至连你的薯条想配什么酱都不会放过。

“为什么?”

她说:“你打算怎么在巴罗比的眼皮底下行动?”

“因为在干净的街道上留下痕迹太显眼了,你必须做得隐蔽一点,让猎人自己动起来。”

比蜘蛛·韦布更了不起的男人也犯过低估戴安娜·泰维纳的错误。

“他想让鲍跟踪他。”

反过来想想韦布这句话,事情也有可能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如果一切顺利进行,韦布就相当于给英格丽德·蒂尔尼叼了一块大大的骨头。那时就轮不到泰维纳知情了,她只会站在紧闭的会议室门外,猜测里面的谈话内容。

兰姆放下杯子,缓缓鼓了鼓掌。

“这样如果计划落空,”韦布说,“你就可以说对此并不知情。嗯,只是手下的人擅自行动,不是吗?”他尖声笑了起来,“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应该也会加入下等马吧。”

“他想让你干同样的事。”她说,“你在他的尸体上找到了什么东西,对不对?”

现在阻止他还来得及,在计划不可避免地露出破绽之前。但与之相反,她说:“而你觉得这叫‘不重要’?你不觉得应该事先告诉我?”

“在巴士上,是他的手机,里面有一条未发送的信息。”

原来如此,确实有这回事。去年那次活动是英格丽德的主意,她打算发起一次魅力攻势,抵消最近的公关灾难:违法战争、意外杀人、折磨嫌犯……蒂尔尼连续在公众前露面,解释反恐措施是在维护国家安全,虽然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只是在机场制造大幅延误。韦布比较会穿衣服,所以负责替她拿包,当她想对外做出在和人小声交谈的样子时,他负责提供一只耳朵。当时报道里写了他的名字,如果不是文章里还提到了“花瓶”两个字,他肯定能吹嘘好久。

她扬起眉头。“他濒死之际写的?”

“因为去年的那次活动……”

“B先生写的还差不多。人们发现车上死了人,肯定造成了骚乱。B先生可以趁乱把那条信息敲进手机,再把手机塞进坐垫缝里。”

“联系你?为什么?”

“写了什么?”

“他亲自联系了我。”

“一个字,”兰姆说,“蝉。”

“你们是怎么接触上的?”

“显然是有意义的。”

“他们觉得自己是为石油交易做安保。”

“对我来说,是的。但对鲍来说不一定。这也是我能确定那是条假消息的原因之一。”

“斯劳部门的那两个人呢?”

“还有无法追踪的毒药?”

“没有人知道。”

“没那么夸张,大部分无法追踪的毒药都不是真的无法追踪,只是必须在一定时间内做毒检。一个老酒鬼犯了心脏病,大部分尸检报告都会直接写上突发心脏病。”他像魔术师一样挥了挥手,“就这么简单。但他身上应该会有针孔,在人群里扎他一下还是很容易的。”

最理智的做法是现在立刻把他送上火刑架。只要三十秒的唇枪舌炮,他就会回到办公室,留下一串焦黑的脚印,再也不打这样的歪主意。这才是理智的做法。泰维纳的心底却燃起了火焰,问:“谁还知道这件事?”

凯瑟琳说:“但这个理论也有漏洞,不是吗?万一你没有搜巴士的座椅,没找到鲍的手机呢?”

韦布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是想想看,他是个游戏高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掌权。”他显然越来越兴奋了,泰维纳注意着不看向他的裤子。“如果我们站在他旁边,就可以帮他铺平道路——我是说,真的,这就是摆在眼前的圣杯啊!”

“总会有人找到的。你杀了一个特工,就算是鲍这样的老废物,也肯定会引起注意。至少以前是这样。现在总部有更要紧的事,可没空管这些。”他伸手去拿酒杯,“但总会有人通知他们的,你不能就这么把尸体扔在游泳池边上。”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会把这句名言传下去的。”

“他对本国的情况很不满,觉得回到旧时代的敌对状态是一种倒退,而且对黑手党一样的国家形象感到不满。他有政治抱负,我们可以卖他一个人情……从而控制住他,不是吗?”

“再说了,就算我没找到那条线索,也会有其他信息。B先生特地给出租车司机报了个错误的地点,这肯定能给人家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不是吗?”兰姆扬起了嘴角,“出租车司机是他布下的警报线,雪莉一走,司机肯定就要开始打电话了。”

戴女士终于倾身向前,缓缓重复道:“他可以发展成我们的线人。”

“也就是说,他知道我们在追查他留下的线索。”

“他可以发展成我们的线人。”韦布说。

“就像一群听话的猎犬。”

泰维纳停顿片刻之后说:“如果这就是你对‘外交’的理解,那我们肯定随时都有可能和俄罗斯开战。你觉得这能带来什么好消息?最好能说出点令人信服的理由。”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韦布说:“我只是觉得局里现在需要听到一些好消息。”

“什么问题不问题的,我们要么继续追查他留下的线索,要么直接忘了这回事。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人用的是老办法,只有老派间谍知道鲍这样的街头老鼠会上钩。无论背后的人是谁,他玩的都是莫斯科规则。摄政公园可能太忙了,觉得这事不值一提,但我不觉得。”

“就算他想被人喊‘恺撒’都无所谓。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私自和他国人员展开外交?”

“你打算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吗?还是我来说?”

“他更喜欢‘寡头’这个叫法。”

“说什么?”

“你和一个俄罗斯企业家……聊天?”

“亚历山大·波波夫。”凯瑟琳·斯坦迪什说道。

戴女士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了弹簧的吱嘎声。她盯着韦布,他曾经也派上过用场,大楼深处的办公室就是奖励,本该足够让他保持沉默。但蜘蛛·韦布这种人就是这样,把他在一个地方关久了,他的呼吸就会弄脏窗户。

房间很小,窗户开着,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但一滴汗水还是沿着明的发丝滑落至脖颈。另外两人一直紧盯着他,他确实有可能比他们更快,但明心底里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只有一个人,他还有一线生机。但两人一起就是恐怖的对手。年轻时他的反应速度也许还能跟上,但如今他已经老了,岁月不饶人。他刚才喝了那么多酒,而且……

“我最近……和他聊了聊。”

一只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原来是那个阿尔卡迪·帕希金。”

三杯……

“俄罗斯第四大石油公司。”

明速度很快,但还不够。也许换成其他地方还能行,但在这间屋子里,他死定了。

“阿克斯。”

第三杯的大部分都洒了出去。皮奥特和基里尔靠在椅子里,大笑着,空玻璃杯排成了一列。

“阿克斯的老板。”

笑完后,基里尔说:“你输了。”

“帕希金……”

“我输了。”明承认道。刚才的三杯伏特加,加上之前一轮的两杯,还有上上轮的一杯,再加上输给他们喝掉的无数杯……他还在斯劳部门附近的酒吧喝了那么多啤酒。他甚至想不起来那家酒吧叫什么,斯劳部门在哪儿。面前的这两人是疯子,但抛开职业身份,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明的任务本该是盯梢,但不能被发现。

两人都在思考眼前的状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韦布开口道:“阿尔卡迪·帕希金。”

最后这一点,他可能做出了一些妥协。

“就算我不想管,也要先知道是什么,这样才能决定是否要插手。”

“告诉我,”基里尔说,“我用钥匙指着你时,当时——”

韦布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拿这种小事来烦您。”

“你个浑蛋,竟然用钥匙指着我的脖子!”

“别装了。”

基里尔笑了起来。“你以为那是一把枪,对吧?”

“下等……”

“我当然会觉得那是一把枪!”

“我听到了传闻,”她说,“你似乎借调了两匹下等马。”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但当时他可笑不出来。明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一个俄罗斯间谍拿着枪指着他的脖子,下一秒就要按下扳机。

现在,是时候看看他都在忙些什么了。

基里尔笑完之后缓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忍不住想试试。”

也在她的视线之外。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的?”

为了确保这种监控只是单方面的,她的办公室玻璃上装了卷帘。现在卷帘被放了下来,灯光调暗,就像外面逐渐暗淡的天光。詹姆斯·韦布站在她面前,因为她没有请他坐下。他在大楼深处有一间办公室,听起来挺光鲜,但实际上意味着他并不在权力中心。

“一开始就发现了,我看见你骑车过来了。”

戴安娜·泰维纳的办公室有一面玻璃墙,这样她就能随时看着情报中心的孩子们。当然不是因为她掌控欲过剩,不,这是出于一种保护和栽培的本能。老古董会说外面才是真正的战场,但泰维纳知道幕后工作的压力有多大。持续不断的睡眠不足。每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所有屏幕都不停地闪现新的信息。大部分是无用的,有一些却是致命的。所有内容都需要结合当天的情况,及时做好分类处理。他们要监控名单上的人物、解析抓拍的图片、翻译窃听的对话。只要稍微一分心,你就会在晚间新闻上看到尸体从废墟里被挖出来。这种压力会将人压垮,让你夜不能寐,让你突然在办公桌前痛哭失声。所以她才要看着点这群孩子,因为她真的关心他们。但与此同时,这也能让她观察别有用心之人,防止那些浑蛋在背后搞小动作。毕竟,泰维纳的敌人并非都在海外。

“天哪。”明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好吧,他搞砸了,但也没什么严重后果。但最好还是不要被人知道,尤其是兰姆,还有路易莎,还有所有其他人,但主要是他们两个。

现在是晚上九点,天已经黑了。

皮奥特说:“别太难过了,我们是做安保工作的,受过专门的训练,能在人群中认出见过的脸。”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要先明确一件事,他对自己说,他不是想把路易莎比下去。他要打电话、道歉,然后过一会儿再去找她。这些他都会做,但在那之前他先打开了手机上的谷歌地图,看了眼皮奥特和基里尔的出租车停下的位置:艾奇韦尔路。然后他走出酒吧,从斯劳部门的后院取出自行车。

“就像你也接受过……能源部的专业训练。”基里尔补充道,他灿烂的笑容给“能源部”几个字加上了无形的引号。

因为路易莎虽然生气了,但事情总会翻篇。斯劳部门虽然是个死胡同,但蜘蛛·韦布给他们扔下了一条绳梯,明会用双手抓住这次机会。问题是,这根绳子能负担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吗?明看着面前纸屑堆起来的小山。最好把这些都当成一场测试,这是他在训练时学到的,目前还没人让他停下。蜘蛛·韦布。明和他不熟,既不喜欢也不相信他,而且他很可能两面三刀,在玩一场游戏。但如果这个游戏有奖品,不去争取就有点傻了。路易莎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谁知道呢,没准儿她生气就是因为今天早上明证明了自己在现场的行动能力,而她只证明了书面调查能力,恰好就是斯劳部门负责的领域。

“听着——”明开口道,但皮奥特只是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怨自艾也该有个限度了。

“嘿,阿尔卡迪·帕希金是个大人物,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会有人对他……感兴趣吗?比如政府?如果没人感兴趣,我们反而要担心了,说明他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重要的人不需要雇佣我们。”

明的半边大脑在思考这些问题,另外半边指引着他过马路去对面的酒吧。他喝了一个半小时啤酒,愁眉苦脸地把纸杯垫撕成碎片。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在他的人生跌落谷底之后,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至少这次不用在早晨的广播里听到:“果不其然,明·哈珀再次搞砸了自己的恋情,很有可能会孤独终老。接下来是运动新闻,盖瑞,交给你了。”

“如果我的老板发现我在这儿——”

他搞砸了,但不只是因为聊起了雪莉。这只是导火索,是海面上浮起的鲨鱼鳍。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都住在破旧的公寓里,看不到未来,坐在同样没有前景的办公室里。当然还有他的家人,因为他的事业滑坡而离开的前妻、孩子还有那栋房子。他们虽然分开住,但依然是家人,依然需要他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就算路易莎此时没有什么怨言,迟早也会开始感到厌烦。她会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错。

“你是说,”基里尔狡黠地说道,“如果他们发现你搞砸了一次跟踪任务。”

明离开办公室时已经很晚了。因为工作干得不情不愿,所以不得不留下来加班。下午五点时他关掉了手机,所以如果路易莎打了电话就只能留言。七点时他打开手机,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摇了摇头,这是他应得的。他们进展得太顺利了,他甚至没发现自己搞砸了。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毕竟他刚毁了自己的事业就回家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是怎么回事。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自己搞砸了,也不可能像明一样毫无察觉,不需要通过国民级的广播节目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说:“但我还是找到了你们住的地方。”

* * *

“现在你知道爱管闲事的能源部员工会有什么下场了。”

“希望你疫苗都打全了。”兰姆说,“因为你要去格罗斯特郡了。”

他们再次大笑起来,皮奥特把杯子倒满酒。

瑞弗说:“好吧,跳过。这个任务,是在哪儿?”

“敬任务成功。”

“我们可以直接跳过你重复我说过的话这部分吗?”

这个他赞同。敬真理。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俄语单词。

“任务?”

几人再次开怀大笑起来,又倒了一轮酒。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靠谱。”兰姆说,“但我从不会在交代完全部信息之前派特工去执行任务。”

他们在顶层,这是一间独立公寓,有厨房,还有另外两间屋子。厨房很干净,但窗户上沾着城市的尘垢。冰箱是满的,里面不只有伏特加,还有果汁、蔬菜以及装在纸袋里的熟食。他们两个显然习惯了在路上的生活,而且知道怎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照顾自己,不用每天点外卖。明觉得他再喝一杯就会忘记自己家住在哪儿,更别提骑着自行车回去了。他可不想在路上被公交车撞死。

“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在聊这些?”

突然从哪里传来了响声,前门打开又关上,有一个没见过的人走进了房间。明转头去看,但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走廊里。

两人手里拿着咖啡,继续向前。

皮奥特说:“待会儿回来。”然后起身离开了厨房。

“他要和我一样的。”瑞弗说。

基里尔倒了更多伏特加。

“既然你问了,那我要天使粉。”

“那是谁?”明问。

“也要馥芮白?”摊主问。

“没什么,就是个朋友。”

“一杯咖啡。”兰姆说。

“他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说到日常便饭,又到了瑞弗掏钱包的时候了。他们走到了一个咖啡摊前。“一杯馥芮白。”瑞弗说。

“不是那种朋友。”

“托尼·布莱尔成了和平大使。”兰姆指出,“和这比起来,其他的都只是日常便饭。”

“不爱喝酒?”明推测道。酒杯在面前诱惑着他,他刚才是不是做了一个决定?但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这个时候离开有点不礼貌。于是他嘟囔着重复了一遍基里尔说的敬酒词,把伏特加灌进了嗓子。

“听起来有点……不太现实。”

皮奥特回来了,对着基里尔说了一堆辅音。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瑞弗说:“无法追踪的毒药,死前留言。”

“没有,”基里尔说,“什么事都没有。”

“鲍在手机上留了一条信息,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种神经质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从未远离。雪莉·丹德尔穿着一身黑衣,融进霍克斯顿的夜色中。但她还是觉得格格不入,好像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亮起霓虹灯。

“你觉得B先生和波波夫的传说有关?”

现在刚过十点,还不算深夜。

他们走过马路,兰姆说:“总之。波波夫可能是个稻草人,是个虚构人物。但迪基·鲍还是死了,而他是唯一一个声称见过波波夫的人。”

有一家她常去的酒吧,她在那里认识一个人。她不喜欢用“毒贩”这个说法,因为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瘾君子。毒瘾是一个问题,但她没有问题,这只是她的生活方式。她的事业已经完蛋了,但她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自己的生活。斯劳部门是个职业墓地,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没想到坟头的土堆得那么高。她完成了兰姆的任务,而且做得很完美,兰姆却只是让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她听过那么多斯劳部门的故事,知道自己能被派出去就已经是奇迹了。下等马来了又走,离职之前都只能待在马厩里。这次任务就像一次精心策划的残忍惩罚,给她看到一丝希望,然后立刻关上马厩的门。

“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没能结婚了。”瑞弗说。

兰姆可以去死了。他要想难为她,就会发现手里握着一把双刃剑。

兰姆站了起来,看向离他最近的树,好像突然开始感慨自然的伟大,然后抬起一只脚,放了一个屁。“这咖喱不错。”他说,“有时候这股气在肚子里转上大半年都出不来。”

酒吧人很多,吧台前围了整整三层人。无所谓,她没打算久留。一个熟悉的人举起手招呼她,但雪莉装作没看到,径直走向卫生间。卫生间在酒吧的另一端,污秽的走廊尽头挂着一面脏兮兮的镜子,墙上贴着诗歌之夜、本地乐队、金融街抗议游行,还有变性歌舞表演的海报。她没等多久,那个人很快就从吧台溜了过来,聊了十七个字之后雪莉就走了。身上少了三张纸钞,兜里多了一份令人安心的重量。

若没有一定的才华,可能会需要一整本小说才能讲清楚这个故事,但兰姆只用了一句话。

黑色的外套,黑色的长裤,她在夜色中几乎是隐形的,却感觉好像暴露在外。车窗反射着街灯,她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孩子。她去数据锁偷资料的时候把他吓得半死。要恐吓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你只要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就算做不到这一点,你只要不在意手下的人变成什么样就行。转弯时,她觉得好像有人跟在后面。可能是酒吧里的某个人,一直面对着墙,回避她的眼神,不敢走上前来。管他的呢,雪莉有恋人,而且她从不在购物的地方跳舞。她这么想着,回过头去,但街道是空旷的,或者至少看起来没有人。只是被害妄想症。口袋里的那份重量会解决这个问题。

“被一个年轻姑娘杀了。”

她穿着一身黑衣,继续向前走去。

“所以克拉内后来到底怎么了?”

* * *

“嗯,是吧。”兰姆说,“克拉内觉得这很好笑。”

“亚历山大·波波夫。”凯瑟琳·斯坦迪什说道。

“而波波夫本应是那座小镇的幸存者,是吧?”瑞弗说,逐渐看清事态的全貌,“他们摧毁了自己的城镇,几年后为了复仇,又从灰烬中捏造出了一个虚构的怪物。”

兰姆沉思着看向她。“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个名字的?”他问。

“克拉内以前总说,这一集里凝聚了整个间谍界的精髓。他们建了堡垒,担心我们会将其烧毁,于是自己先把它烧了,就为了确保我们无法得逞。”

她没有回答,让他自己琢磨。

阿莫斯·克拉内活跃的时候瑞弗还没出生,他也是局里的传奇人物,但名声不太好。因为他相当于从偷猎者变成了守林人,或者从狐狸变成了鸡舍管理员。

“有的时候我会担心你去投敌。”

“这是克拉内最喜欢的故事之一。”兰姆说。

她斜眼瞪了他一眼,问:“摄政公园?”

如果这是笑话,结尾也太讽刺了。

“不,我是说英国政府通讯总部。你是在我的房间里安了监控吗,斯坦迪什?”

“完全笑不出来。”瑞弗说。

她说:“你要把瑞弗送去当卧底——”

“这样更高效。他们就能确保那个间谍再也无法行动,最好笑的当然是:根本没有间谍。”

“天哪,我早该猜到的。”他叹了一口气。

“人还住在那里,他们就——”

“但你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也有几个幸存者。”

“我几个小时之前刚告诉他这件事,难道他已经发了脸书状态?”

“连着整整三万居民一起?”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兰姆说:“外公给你上了那么多堂历史课,他没跟你说过当时事情变得多严重吗?是的,他们直接摧毁了小镇,把整个地方都烧成灰烬,就能永远埋藏那里的秘密。”

“我也是。难道外公除了讲故事,什么都没教会那小子吗?”他再次把酒杯举到唇边,盯着给凯瑟琳倒的那杯酒。酒杯静静地摆在桌面上,就像是在挑衅,像一句仔细斟酌过的侮辱。“再说了,他不在乎那是不是陷阱。任务就是任务,他肯定会觉得这辈子的圣诞节都一口气过完了。”

瑞弗说:“所以他们就打算炸毁那个地方?”

“他肯定是那么想的。但你也知道,圣诞节总是以泪水收场。”

“多谢了。总之,根据我们的推测,莫斯科觉得那里藏了一个间谍。有人在里面向敌人通风报信,泄露苏联核计划的细节。敌人指的就是我们,或者我们的盟友。”兰姆停住了,在那个瞬间,唯一飘动的只有夹在他指间的一缕青烟。

“他是去科茨沃尔德,斯坦迪什,又不是去赫尔曼德省。”

“我都不知道你之前的年代就有核武器了。”

“查尔斯·帕特纳总说,执行任务的地点越友善,当地的居民越可怕。”

“等你开始过真正的人生之后再来跟我说吧。”兰姆点燃烟,吸了一口。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并不觉得这对身体有害。“那个Z什么东西,是个研究机构。核武器竞赛时期的产物,都是我之前那个年代的事了。”

“这是他一枪打爆自己的脑袋之前还是之后说的?”

“我只是没傻到会去干这种事。”

凯瑟琳没有回答。

“他可能也有他的理由吧,”他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嘴里的馕,“你外公做事总是有原因的。不,那确实不是一场意外。”他咽下食物,“你还没到能抽烟的年纪,对吧?”

兰姆说:“你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件事。就算亚历山大·波波夫是虚构的人物,创造他的人却是真实的。如果这个自作聪明的浑蛋在咱们后院里设了捕鼠器,就得查清楚原因。”他打了一个嗝,“如果要派卡特怀特去吃奶酪才能查清楚,那就派他去。还记得吗?他是个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当废物只是他的个人爱好。”

“我们没聊那么细。”

“波波夫就是你的白鲸,对不对?”

兰姆扬起了眉毛。“你外公没说吗?”

“什么意思?”

“那不是一场意外?”

“也是查尔斯说过的话。把敌人拟人化是很危险的,因为当你开始这么做了,你就是在追逐一头白鲸。”凯瑟琳顿了顿,“出自梅尔维尔的《白鲸记》,如果不需要解释的话会更有说服力一些。瑞弗还不知道自己是诱饵,对吗?”

“确实,”兰姆说,“如果真是意外的话。”他把剩下的咖喱从锡纸盒里刮出,送进嘴里,无视了瑞弗看他的目光。“还不错,”他说着,熟练地翻动手腕,把勺叉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用最后一块囊吸满剩下的酱汁。“我觉得可以打七分。”

“不,”兰姆说,“而且他也不会发现,不然你自以为无可动摇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瑞弗说,“整个小镇都被摧毁了,这种细节真是忘都忘不掉。”

她说:“我不会说的。”

“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记住了这串数字呢?”

“很好,你不打算喝这个吗?”

“ZT/53235。”

凯瑟琳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进兰姆的杯子。“除非我觉得他遇到了危险。”她继续道,“那是你的鲸鱼,不是他的。就算要给它插上渔枪,也不应该让别人为此牺牲。”

“是哪儿?”

“不会有人牺牲的。”兰姆说。但他错了。

“说总部给他建立了一份档案。”瑞弗说,“想看看能不能推测出莫斯科的目的,但只能收集到一些碎片信息,出身地之类的。”

电话响了起来。

兰姆看出了瑞弗的心思,露出了跟踪狂的笑容。“亚历山大·波波夫是个稻草人,确实。”他说,“外公还跟你说了什么?”

尸体身上带着安全局的证件,所以警报被拉响了。于是警察后退一步维持交通秩序,摄政公园看门狗的老大——尼克·达菲则成了现场的负责人。他的手下正在四处搜集证据和证词。

确实是,但兰姆是怎么知道的?

大部分目击者都是案发之后才到场的。当然,除了开车撞到人的司机,事件发生时司机就在现场。

“老家伙是这么跟你说的?”兰姆歪了歪头,“你是这么喊他的对吧,老家伙?”

“他突然跑了出来。”她重复道。

但是另一方面,瑞弗并不喜欢兰姆提起外公的口吻,于是他说:“他可能提到过吧。但他主要是在讲迪基·鲍的事,说他是个酒鬼,还声称自己被一个并不存在的俄罗斯间谍绑架了。”

她有一头金发,应该没有喝酒。尼克从一个闷闷不乐的警察手里借来了酒精检测仪,检测结果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瑞弗想起来,去年的某个时刻,他确实短暂地瞥见了那个上过战场的兰姆。所以即使他现在是个又懒又胖的浑蛋,瑞弗还是愿意相信他。

“我完全没发现。”

“别急着哭,我只是说‘可能’。”他打了个嗝,“但迪基当时也在柏林前线,如果你和谁上过同一个战场,你得确保他们不要被埋错地方。如果是被敌人陷害,就不能当成自然死亡。怎么,你外公没教过你这些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可以理解,毕竟她开车撞到了人。无论是不是你的错,你都会吓得半死。

“我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晚上这个时候路口的车流并不多,但你也不能闭着眼睛过马路。当然了,如果你烂醉如泥,还嗑了药,红绿灯的信号也许并不能阻止你。

“你是个废物,但你也是我们的一员。如果你哪天死了,我又不忙,我也可能会到处问问,看看有没有可疑情况。”

“我是说,我踩了刹车,但是——”

“请讲。”

她又开始发抖。

“只有废物才会被人暗算。”兰姆解释道,“能让我说完吗?”

尼克·达菲听见自己说:“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错。”天哪,他这话说得像个协警。

“我被人暗算了,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但她有一头金发,身材也不错。尸体身上虽然带着安全局的证件,却是斯劳部门的人,地位和协警差不多,更像临时工。斯劳部门的员工就像那种有特殊需求的儿童,在某些方面有先天缺陷。一般如果有特工死于车祸,就必须非常小心地调查案件,以防肇事车辆有问题。但如果死的是一匹下等马,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可能只是过马路的时候看错了方向。对于一些人来讲,要分清左右是很难的。

兰姆一边看着他一边咀嚼嘴里的食物,嚼得时间太长,甚至变得有点讽刺。然后他终于咽下食物,说道:“你是个废物,卡特怀特,咱俩都心知肚明。不然你也不会变成下等马,但是——”

而且她有一头金发,身材又很好……

“但你还是愿意为他点上一根蜡烛。”

“我还是需要看一下你的驾照。”

兰姆吃了一大口鸡肉,说:“不熟。”

驾照上的名字是丽贝卡·米切尔,三十八岁,英国居民。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刚刚执行完暗杀任务的杀手。但是话说回来,最成功的暗杀都是由最不像杀手的人完成的。

“你和迪基·鲍很熟吗?”瑞弗问。

尼克·达菲又观察了一番路口的情况。他的手下正在搜查人行道附近的商店。上次有特工出车祸时丢了一把枪,前任监察部门的老大“恶犬萨姆”就是因为这个丢了饭碗。听说他在某家私人安保公司工作,但达菲还没准备好迎接类似的命运。他把驾照还给司机,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杰克逊·兰姆从车上走下来。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人,达菲很快就想起了她的名字:凯瑟琳·斯坦迪什。达菲还是个菜鸟时她就是局里的老人了,查尔斯·帕特纳自杀之后她被流放到了斯劳部门。两人无视了他,径直走向尸体。

集市里的人多了起来,但还是能在一些小摊上买到足够喂饱一整个军队的咖喱和米饭,还能往他们肚子里塞满蛋糕,直到他们无法行军。瑞弗买了泰式咖喱鸡配烤馕,两人走向圣卢克斯,找了一张长椅坐下。鸽子满怀期待地凑了过来,但很快就放弃了。可能是因为它们认出了兰姆。

他对丽贝卡·米切尔说:“你得录一份口供,待会儿会有人来找你。”

因为距离午饭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瑞弗推测道。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样你就能给我买一顿下午饭了。”

达菲起身,来到了兰姆和斯坦迪什身边,正打算让他们离尸体远一点。但他还未开口兰姆就回过了头,脸上的表情让达菲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兰姆再次看向尸体,又抬头看了眼街道。达菲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远处的红绿灯,还是点亮高速的路灯?城市的夜晚总有灯光在闪耀,有时是婚礼的彩灯,有时是葬礼的冥灯。

虽然瑞弗才是那个先到的,但他早就猜到兰姆会这么说了。“你为什么让我带钱包?”

斯坦迪什对杰克逊·兰姆说了一句话。

“你倒是不慌不忙的。”兰姆说。

她说:“谁来告诉路易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