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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最好别瞎管闲事。你到底为什么去找他?”

“因为局里的烂摊子?”

“他是怎么说的?”

“你要是去骚扰前顾客,他们就会来告状。我现在真的没工夫处理这种问题。”

戴安娜·泰维纳说:“说你想让他讲讲审问时说过的故事。说你想让他重复一遍他对‘牙医’说过的话。”

“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忙碌的人。”

兰姆“哼”了一声。

“有点。”她面向他,“你去找尼古莱·卡廷斯基干什么?”

“说真的,你到底是去干吗的?”

“我最近很忙,可能有点放任自流了。”

兰姆说:“我想让他重复一遍对牙医说过的话。”

“洗大衣、整牙,还能洗头发。我知道,你肯定是第一次听说。”

“直接看录像不行吗?”

“你还能洗大衣呢?”

“差别还是很大的,不是吗?”他已经快要忘记刚才咳嗽的感觉了,仿佛那是发生在别人而非自己身上的事。于是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忽然想起来,对着泰维纳挥了挥烟盒,但她摇了摇头。“而且他可能会记得不一样。”

此时她无视了接近的兰姆,甚至他坐下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长了,也更卷了,可能是为了配合新的长度。她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和长袜的颜色一样。然后她终于开口道:“如果这张椅子把我的大衣弄脏了,我就把洗衣费的账单寄给你。”

“你有什么目的,杰克逊?”

兰姆就是在这张长椅上给戴女士打的电话。他坐在这儿对她发出了邀请,消磨下午的时间,像个因为个人卫生问题被裁员的上班族。他连着抽了七根烟,思考着雪莉·丹德尔去科茨沃尔德收集到的情报。接着他又点上了第八根,突然浑身战栗,像那个俄罗斯人一样疯狂地咳嗽起来。他努力稳住自己,不得不把刚点燃的烟扔进运河,等这阵咳嗽终于消退,他觉得自己好像刚跑了一公里。黏腻的汗水包裹着身体,视线一片模糊。这事真的得有人来管一管了。他想着离开了长椅,这样戴女士就可以先他一步到来。

他漫不经心地做了个无辜的手势:他?他能有什么目的?

和所有特工一样,他也有最喜欢的地点。和所有特工一样,他平时不会去那些地方。他会不定时地去看一眼,如果人太多、或者太少,都会将其抛弃。但是和所有特工一样,他也需要一个可以思考的空间,一个没人知道他会去的地方。这条运河就很合适。河对岸能看到一排建筑的背面,偶尔会有骑自行车或者慢跑的人。午餐时间,商店和公司职员会下来吃个三明治。有时河面上会驶过一艘窄船,钻进伊斯灵顿长长的隧道中,游步道在那里就中断了。这个地方如此典型,简直是教科书一般的间谍交头地,受过基础训练的间谍都觉得不可能会有人傻到选择在这里碰面。

他甚至不用说话,只要挥一下手里的烟。

所以当兰姆小声说“在老地方见”的时候,她没有太过抗拒。她来晚了,但这种宣誓主导权的行为并不会影响到兰姆,因为他来得更晚。他从安琪尔方向过去,看到她坐在长椅上,低头望着运河。河对岸泊着几艘船屋,其中一艘的顶端装有自行车架,另一艘用木板封住了窗户,门也上了锁。她肯定在想,兰姆会不会在其中一艘船上安装了监控摄像,如果他在她的位置就会这么想。但他很确定她没有干类似的事,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怀疑她会希望留下任何电子记录,但主要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兰姆今天一直坐在这张长椅上,如果她动了手脚,他肯定会注意到的。

“卡廷斯基就是个无名小卒,”泰维纳说,“一个破译员,他能提供的信息,我们都有其他来源能提供更详细的版本。我们留着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交换人质的时候能派上用场。你是真的对他感兴趣?”

去年冬天的某个黑夜,杰克逊·兰姆和戴安娜·泰维纳在安琪尔附近的运河边约见。她之所以会同意,是因为兰姆手里捏着她的把柄。戴女士想成为安全局的一把手,但这个位置目前属于英格丽德·蒂尔尼。她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耍了些手段,结果弄得一团糟。兰姆的介入并未让事态好转,但间谍界和政界、商界,还有体坛一样,就算闹出了天大的乱子,身居高位的人都不会被动摇。摄政公园总部的高层人员也一如既往,戴女士对无法爬上顶端的怨念也并未消散。兰姆手里的把柄足够把她钉上两次十字架:一次是被媒体,用墨水和像素;第二次是被英格丽德·蒂尔尼,用木板和钉子。

“所以你也查了他的背景。”

只留下罗德里克·何在原地,他感觉自己被人背叛了,既生气,又受伤,还有一点……敬畏。

“我听说你在骚扰‘黑暗时代’的虾兵蟹将,当然要去查一下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提到过亚历山大·波波夫,对不对?天哪,杰克逊,你已经无聊到要开始追查神话人物了?无论当时莫斯科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跟磁带一样被时代淘汰了。我们赢了那场战争,正忙着输掉下一场,为了再来一次对决。回去你的斯劳部门吧,不用在这种时代站在前线,你就心怀感激吧。”

然后她就走了。

“站在前线,就像你?”

“下午愉快,罗迪。”

“你以为当局里的二把手很轻松吗?虽然不是冷战时期的东柏林,但你试试被捆住双手来干我的工作,你就会发现真正的压力是什么,我敢保证。”

“明白。”

她盯着他,仿佛在强调刚才说的话千真万确。但他轻松地接住了她的目光,甚至没想掩饰逐渐爬上嘴角的笑容。兰姆出过外勤,也坐过办公桌。他知道晚上一有风吹草动就让你惊醒的是哪份工作。但他认识的所有文职人员都觉得自己是个武士。

“这就对了。”凯瑟琳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哦,还有一件事。你但凡动一下歪脑筋,试图用你这些网络技术给我的生活制造困难,我就会把你的心脏喂给恶犬,明白了吗?”

泰维纳移开了视线,两个慢跑的人沿着对面的步道跑过,遇到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士,绕过了她继续向前。等那两人跑远,推着婴儿车的女性离开河岸,她才继续道:“蒂尔尼都进入战时状态了。”

“没什么。”

兰姆说:“她的工作就是这个,如果她不舞刀弄剑,隔壁的老爷们就会觉得她是不是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嗯?”

“可能她确实无法胜任。”

“但是兰姆——”

兰姆将胖胖的手指插入油腻的头发。“我可不想参与政治话题,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总部谁要往谁的后背捅刀。”

“但我希望你以后在帮忙查东西时可以更灵活一点,而且不只是在帮我的时候。”

但泰维纳正发泄到一半,也没打算中途停下。“莱纳德·布拉德利不只是她的后盾,还是她在威斯敏斯特的内应。用你的话说,现在她在隔壁失去了盟友,你也能想到她现在有多焦躁。所以她不想看到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任何改变她都不想看到,无论好坏。就算你把本·拉登的头放在盘子上送给她,她也会担心你的盘子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超支了财政预算。”

他木然地点点头。

“那她肯定会喜欢我的提议。”

“当然不。”她说,“兰姆没必要知道,还记得吗?”

“什么?”

或者看门狗。他们如果发现一个底层特工这么欺骗局里的系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打算组织一次行动。”

“你要告诉兰姆吗?”

泰维纳等着下文。

凯瑟琳站起身,拿过自己的咖啡杯。“那么,”她总结道,“很开心我们能这样聊一聊。”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面对如此夸张的无知,何无言以对。

“不,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刚才有在听我讲话吗?”

“罗迪,我根本分不清楚那个东西的两头有什么区别。”

“没太听,我只是在等着你说完。”他把烟头弹到水里,一只鸭子改变了航道前去查探。“波波夫是个传说,卡廷斯基是个废柴,迪基·鲍曾经是个兼职间谍,现在成了全职尸体。但他死的时候,手机上还有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只有一个字:蝉。同样的名字也被卡廷斯基听到了,跟并不存在的亚历山大·波波夫策划的行动有关。你想说这都不值得好好调查一番吗?”

过了一会儿,何说:“你从天花板塞了一根光纤下来,对吧?”

“一条死前留言?你是认真的。”

“不,我是说真正的错误,而不是你拒绝承认才强行安上去的错误。”

“非常认真。”

“有错。”他说。

泰维纳摇了摇头。“你知道吗?你的整个团队里,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第一个崩溃的。”

“与此同时,我开始想,如果我是一个有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就不会想到要给造假系统做个上班摸鱼的空闲时间。但只有那样才会看起来像一个真人,而不是——抱歉,罗迪——一个机器人坐在键盘前。所以我才说你不懂人类的运作方式。”凯瑟琳向后靠坐,说完后拍了一下手,“所以,我说得有错吗?”

“帮你保持警惕,不是吗?”

他感觉好像有液体流到了手指上,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不小心把还没喝完的红牛罐捏扁了。

“兰姆,蒂尔尼不可能允许斯劳部门擅自行动的。尤其在总部被经济封锁的现在,但平时也不可能。”

“所以,考虑到这些情况,我问自己:如果我拥有你的技术水平,又喜欢游荡在网络世界的黑暗面,我会怎么做?而我想到的就是这个:我要写一个程序,骗过任何查看我电脑记录的人,程序会显示我在干该干的工作,这样我就能随便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幸好我还有你,不是吗?”兰姆说,“毕竟你无法拒绝我提出的要求。”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四月的下午,春天的气息弥漫在斯劳部门中。虽然偶尔会被楼下的汽车尾气污染,但依旧春意盎然。阳光反射在巴比肯塔楼的玻璃上,偶尔还能听到戏剧学校的学生高声歌唱。他们不怕丢人,很乐意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演一段。这些细节都让明感觉到了春天的临近。

“罗迪,”她指着他面前的电脑,“我们都很佩服你能驯服这些机器,也知道你最不想干的就是那种实习生都能在二十分钟内干完的数据处理工作。我们更知道,通讯总部有一堆人盯着局里员工的上网记录,以防有人捣乱,你能跟上我的思路吗?”

刚才自行车骑得太猛,他现在还浑身酸痛,但也觉得十分畅快。这么多年他都被困在办公桌前,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奋起的。今天早上他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哼”了一声,这可是他的老本行。他在脑子里丢了一枚硬币,选到了明·哈珀。就拿他当例子吧。明·哈珀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好被震撼的准备吧,女士,因为罗迪·何能告诉你哈珀的工作档案、工资、他家的房贷、他那间一居室的租金、他的信用卡记录、自动付款记录、他手机上的家人和朋友、超市积分卡记录,还有他收藏过的网页。他可以告诉你,虽然哈珀总在浏览亚马逊页面,但是很少下单。他会定期给《卫报》的板球栏目写邮件。何刚打算开口把这些告诉凯瑟琳,就被她抢先了。

不过眼下他又回到了办公桌前,做着无趣的工作:统计潜在恐怖袭击地点附近的停车票,以防有携带自杀炸弹的家伙想开车来踩点,还忘了要付停车费。明已经快统计完二月的部分了,只有一个车牌重复出现了两次。路易莎也在忙同样无聊的工作,两人很久没说话了。

“你不懂人们的运作方式。”

时间过得很慢。

“什么意思?”

据说他们之所以会分到这种工作,是因为这样他们就会无聊致死,从而主动辞职。安全局就不用费劲辞退他们,也不必冒风险吃官司。所以他现在干得还不错,早上做了些真正的工作,未来也有了盼头。艾奇韦尔路上的廉租房。皮奥特和基里尔窝在那儿,等待着老板出现。多了解一些他们的背景总没有坏处。他们的习惯、常去的地点。这样在对峙时,明就能获得一些优势。情报总是不嫌多,除非是关于停车票的情报。

“罗迪,”她说,“你根本不懂人心,对不对?”

楼上很安静。自从听过雪莉·丹德尔的报告之后,兰姆就消失了。她应该是追查到了B先生的下落,至少明是这么猜测的。

这次何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他说:“不知道雪莉查到了什么。”

凯瑟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如果你想要做出令人信服的反应,就要再快三十秒左右。但这恰好证明了我说得没错。”

“嗯?”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雪莉,不知道她是不是查到了那个光头。”

虽然凯瑟琳·斯坦迪什知道键盘哪面朝上,可能还有张能证明自己打字速度的证书,但任何比浏览旅游网站更复杂的操作对她而言,难度系数都不亚于和……任何人约会。就算她晚上偷偷跑进来,用他的账号登录电脑,也不可能发现他写的那个程序。如果罗迪真的要藏什么东西,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找到。

“哦。”

事实上,他并没有在想。他已经认定这是魔法了。

看起来路易莎没什么兴趣。

“但是也许,”凯瑟琳说,“你在想,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一辆巴士驶过窗外,顶层的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

何发现自己的嘴巴张开了,于是他闭上了嘴。然后又张开,但只是喝了一口红牛。

“我只是觉得,兰姆好像很关心这个。”他说,“好像有什么私人恩怨。”

凯瑟琳放下杯子,继续说道:“不要误会了,罗迪。这个想法不错,但你不觉得你应该放一些工作以外的内容进去吗?没人会整天坐在电脑前,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干的。”

“只是一时兴起吧,毕竟是兰姆。”

“求之不得。”明说。

“瑞弗肯定很郁闷吧,雪莉能出去玩,他却只能待在办公室。”说着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还记得自己在老街上飞速骑行的感觉,与此同时,瑞弗却只能在办公桌前坐着。

明站了起来,音乐已经停止,或者调小了音量。他伸出一只手,路易莎拉住了他。

路易莎在看他。

“今晚在我家?”

“怎么了?”

“啊。”他说,“嗯,原来如此。”

她摇了摇头,继续工作。

她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又有一辆巴士驶过,这次里面装满了人。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吗?”她说,“我需要检修的不是那个。”

明用拇指敲着铅笔。“可能她搞砸了,你觉得呢?我是说,她手头也没什么线索。”

“你真的得好好检修一下自己的同性恋雷达了。”

“无所谓吧。”

“哦。”

“而且她以前是通讯部门的,对吧?你觉得她出过外勤吗?”路易莎又开始看他了,她狠狠地瞪着他。“你怎么总是提她?”

“真的,吻得可激烈了,法式深吻。”

“什么?”

“哦。”

“你要是想知道她查到了什么,直接去问她啊,祝你好运。”

“想得美。他在出租车里胳膊一直搂着基里尔,他们在接吻。”

“我不想去找她聊天。”

路易莎说:“说话的那个人,皮奥特,你觉得他是在跟我搭讪吗?”

“听起来可不是。”

对面斯劳部门的办公室里,凯瑟琳还在对何说话。马库斯·朗里奇正面对着电脑,看不到他的表情。马库斯之前在外勤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赶出来,也没人和他关系熟到可以开口问这个问题。但话说回来,也没人真的在意,所以这不算是个大问题。

“我只是好奇她查得怎么样,我们是一个团队的,不是吗?”

“你是对我的自行车有意见吗?”明说,但她没反应过来。

“嗯,是吧,没准你还能指点她一二。毕竟你早上刚玩过一次追逐战。”

“在你假装自己是兰斯·阿姆斯特朗,差点把脑花洒在老街上的时候,我可是真的在动脑子的。”

“也许吧,我也觉得我表现得还不赖。”

“你很擅长这个嘛。”

“你可以手把手教她。”

“我觉得他们带枪只是因为,如果他们没带枪的话,我们会忍不住怀疑他们把枪放在哪儿了。所以,嗯,我觉得他们暂时不会持枪外出。但等老板来了,他们就会带上,保镖都是这样。”

“对。”

“你觉得他们会把枪收起来吗?”

“给她指明方向。”

“嗯,真了不起。”路易莎说。

“对。”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如果她淘气,就打她的屁股。”路易莎说。

“嗯,嗯,多亏了你。”

“对。不对!”

“多亏了我。”

“闭嘴吧,明。好吗?”

“是的。”

他闭嘴了。

“但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

外面依旧春意盎然,但屋里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寒冬。

明的手放在路易莎的膝头,她把手叠在明的手上。“好吧,就算他们说了谎,实际上并不是住在高级酒店里,也只是因为不想让我们觉得他们只是临时雇来的打手。虽然实际上就是这样,咱们也不可能因此改变看法。或者,帕希金真的付了高级酒店的钱,但差价被他们压下来装进自己的口袋了。无论是哪种,我都觉得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我比较担心的是背景资料的匮乏。无论总部是不是在搞内部审查,都应该查清楚他们住在哪儿。”

* * *

他们在巴比肯中心的露天平台,靠坐在其中一个花坛旁边的石栏杆上,面对着艾德门大街。车流从下方街道上驶过,身后传来了音乐声,是古典音乐。马路对面就是斯劳部门,透过窗户,能看到凯瑟琳在罗德里克·何的办公室里,坐在空闲的那张办公桌后。何的后脑勺就像一颗静止不动的黑色球体。这两个人不像会凑在一起密谋的类型。

“幸好我还有你,不是吗?”兰姆说,“毕竟你无法拒绝我提出的要求。”

“所以我们就要确保不出问题。”

他说着笑了起来,露出蜡黄的牙齿,生怕泰维纳忘记他们是多么“好”的朋友。

“所以……”

“杰克逊——”

“我知道。”

“我需要一个能用的假身份,戴安娜。我当然可以自己搞一个,但那样要花上一两个星期,而我现在就需要用。”

“显然还有泰晤士河以南的任何地方。不如说他们其实是在捉弄我们,路易莎。咱们之前坐在那儿聊细节时,他们满嘴好的,没问题,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去你妈的。我们不能相信那两个人,他们表面上会答应我们提的要求,但实际上还是爱干什么干什么。韦布也说了,如果出了问题,都算在咱们头上。”

“所以你不光想组织行动,还想立刻开始?你觉得这听起来像个好主意吗?”

“你说完了吗?”

“我还需要行动资金。最少几千镑,还要借几个人,现在斯劳部门人手不足,都是因为你那个小蜘蛛非得从我这儿招人。”

“就是那种治安比较差的地方。东边一大片,还有北边,西边也有一块。”

“韦布?”

“真是多谢了。”

“我还是觉得蜘蛛这个名字更合适。每次看到他,我都想用报纸拍他。”他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来挖人的事,对吧?”

“他们来的时候应该没带吧。”明说,“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但伦敦还是有地方能弄到违禁枪械的。”

“没有我的许可,韦布连桌子上的东西都不敢动。我当然知道了。”运河上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原来是那只鸭子一头扎进了水下。“我肯定不能让你借走总部的人。罗杰·巴罗比还在局里数汤匙呢,要是丢了一个大活人,他肯定会发现的。”

“这不是琐碎的工作,这是安保工作。他们还带着枪呢……难道我们就让他们揣着家伙满大街晃吗?说到底,他们是怎么携带武器通过海关的?”

兰姆什么都没说。风向逐渐改变了。很快泰维纳就会意识到,她的态度已经从“绝对不可能”变成了讨价还价。

明觉得他重新给那两人拴上了狗绳,理应受到更多褒奖。至少他弄清了他们的狗窝在哪里。他说:“韦布说了,现在总部都在忙着把自己的口袋翻出来给打算盘的人看,没时间干这些琐碎的工作。”

“啊,该死。”她嘟囔道。

路易莎说:“韦布不是应该能查到这些吗?我是说,查到那两个保镖住的地方。他们都来了多久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拴绳满地乱跑?”

看吧。

“好吧,好吧。是凯瑟琳让监控中心的人去查了。”他说的是伦敦市的监控中心,也叫特罗卡罗德。“他们追踪了那辆出租车,车往西边开了,那两个人去的不是埃克斯塞尔西、埃克斯卡利伯,也不是埃克斯皮亚力多修斯酒店。他们直接往艾奇韦尔路去了,应该是住在那边。他们住的才不是什么西区的豪华饭店呢,只是普通的廉价出租屋。”

他静静地把烟递了过去,这次她拿了一根。她凑过来点火的时候,兰姆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火光闪烁,然后熄灭。

“你让监控中心的人去查了?”

泰维纳靠回长椅上,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弄脏大衣了。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蒂尔尼不喜欢卧底行动。”她仿佛在继续说一个脑海中重复过无数次的话题,“一有机会,她就会削减外勤部,把通讯总部扩张两倍。全都变成远程情报收集,职业安全及健康部门最爱的那种模式。”

只跟了一点五英里,考虑到伦敦的交通状况,已经不错了,但话说出口就变成了:“我追到了克勒肯维尔路,接下来就让监控中心的人去查了,他们追踪了——”

“不是挺好的吗?就不会有那么多特工死亡了。”兰姆说。

“所以你跟到了哪里?”

“因为根本不会有特工了。别假装维护她,她会在听证会面前把你们这代人拉出来游街示众,为所有你们参与过的黑色行动道歉,然后对着镜头跟你们的敌人热情拥抱。”

“我很怀疑。”明说。

“镜头。”兰姆重复道,“天哪,你是认真的。”

“大部分人都没去追汽车。”

“你知道她最新的备忘录是什么吗?所有可能晋升到三把手的人,都要接受内部公关培训。这样他们就能随时准备好面对客户了。”

“我只是在骑车,每天都有无数人这么干,大部分人不会死。”

“面对客户?”

路易莎说:“你差点把命丢了。”

“面对客户。”

他呛了一口红牛。

兰姆摇了摇头。“我认识一些人,我们可以把她做掉。”

“你写的那个假的进程监控肯定能派上用场吧。”凯瑟琳继续道,“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查看你的电脑使用状况就会看到你在努力工作的程序。”

她碰了碰他的膝盖。“多谢了,但这个还是当成保留方案吧。”

“我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这上面了。”他说,“这是我的首要任务。”

然后他们沉默地坐在原地,她抽完了手里的烟,用鞋底蹍灭烟头,然后说:“好了,不兜圈子了。除非你要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她看了一眼兰姆,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于是看了看表。“说吧。”

她指的是维护档案库的工作。

兰姆对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肯定会花掉你很多时间吧。”她说。

他说完之后,她问:“在科茨沃尔德?”

而且她看起来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说了要组织行动,又不是说要去铲除基地组织。”

凯瑟琳一只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太过分了。这是他的办公室,他的地盘。每一样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就算无知的人类只能看到一片混乱。屋里有备用的数据线和鼠标、装CD用的信封,还有厚厚的手册,讲解早就被淘汰的操作系统。一摞摞堆起来的比萨盒和能量饮料罐是不可避免的连带伤害。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凯瑟琳·斯坦迪什不能就这么走进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方。

“如果你反正都要这么干,为什么还要跟我说?”

“还行吧。”

兰姆严肃地看着她。“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靠谱,但就算是我,也没傻到在家附近组织行动却不跟总部汇报。”

档案库指的是安全局的线上档案系统。一个“连接当今事件与历史事件”的道具。理论上具有强大的战略意义,至少几年前某个大臣是这么说的。新的政策一旦出台就很难再撤销,这在公务员系统中很常见,所以那位大臣早上的突发奇想就这么留了下来,甚至他卸任之后都还在继续。摄政公园很少做这种上面强行安排的工作,也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人力,所以档案库的维护和更新都由罗德里克·何负责。

“不,这个不算理由。”

她说:“档案库建得怎么样了?”

“因为你迟早也会发现的。”

“怎么了?”

“你说得没错,我肯定会发现的。你发现是哪个新人在跟我汇报情况了吗?”

何心想:又来了。又有一个老女人有求于他。虽然凯瑟琳需要的只是他的技术,不是他的身体,但归根结底都是剥削。好在他技术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他看了看屏幕,又看向凯瑟琳,她还在看他,于是他又转回头面向屏幕,盯着看了三十秒,实际上的感觉却要漫长得多。于是他又冒险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没有移开视线。

兰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凯瑟琳看着他,抿了一口咖啡。

她说:“别弄成一场闹剧就行。”

“你这么跟他说过了吗?”她没有回答。这似乎证明了何是对的,于是他拉开红牛罐,喝了一大口。

“闹剧?咱们可是死了一个人,如果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不彻底调查一番,不弄明白是谁?干了什么?为什么?那我们就不只是在渎职,而是辜负了同伴。”

“兰姆没必要知道。”凯瑟琳说。

“鲍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兰姆的原话是:如果再让我抓到你接活儿,我就把你扔到技术支持部门的复印小组。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兰姆说过了,我不能再帮你了。”

她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就是没想到你还会演讲。”她思考了片刻。“好吧,我可以给你弄一个之前有人用过的身份,应该不会引起注意,但肯定也不是万无一失。不过话说回来,你又不是要把人送到危险区域,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填个22·F表格,我回去递交申请。我们可以说是档案开销。说白了,你是在挖掘过去的历史,如果这都不算档案工作,我都不知道什么算了。”

“再说了?”

兰姆说:“你就算从零用钱里出资金我都不在乎,关我屁事。”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我很忙。再说了……”

仿佛为了强调这句话一样,兰姆挠了挠屁股。

某种他不熟悉的表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也不完全是这样。”

“真是看不下去了。”戴安娜·泰维纳说,“我帮你这次,我们就算扯平了,对吧?”

他说:“你只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来。”

“当然。”

凯瑟琳在另一张桌子后坐下,她还带了一杯咖啡,捧在手里。“你怎么样?”她问。

“记住不要在工作时间找我,杰克逊。”

何怀疑地点了点头,把易拉罐往左挪了几英寸。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

兰姆罕见地没有回嘴,而是看着她走远,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他现在有了局里的卧底身份,甚至还有行动资金。

“罗迪。”她说着把一罐红牛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如果他和她说了实话,就不可能拿到这些。

上天好像觉得他这个下午还不够烦,又喊来了凯瑟琳·斯坦迪什,手里还带着礼物。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播了斯劳部门的号码。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已经重新设置了邮箱,任何来自老年病房女士的信息都会被屏蔽。如果她想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惹到了罗德里克·何,不,罗迪·亨特——那个顶着蒙哥马利·克利夫特头像的明星DJ,她真的应该好好照照镜子,就这么简单。夜校该教教她不要打虚假广告。何一般不会被轻易冒犯到,他很平易近人,所以他心怀厌恶和悲伤,将半死不活女士的信用积分清零。他只希望她能学到教训,以后好好地留在代沟的另一边,不要过来。

“你还在呢?”

因为你真的对这段关系全情投入,结果呢?你发现这个喜欢嘻哈音乐,爱看动作大片,热爱滑雪,《末日团伙》打到了第五级,而且还在夜校上二十世纪历史课的性感金发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起因是她提到了自己开的车,还说她订阅了天空电视台的高级会员,这让他起了疑心,不得不反过来追查她的真实身份。总之,如果她真的喜欢滑雪,就得注意着点,因为很少有保险公司愿意给一个五十四岁女性上滑雪保险。到了五十四岁,你的骨头就开始变脆,你必须小心着凉,因为感冒很可能发展成更顽固的疾病。天哪,她甚至不需要上二十世纪历史课,只要回忆一下就行了。罗迪·何自己的妈妈都不一定有五十四岁,这个贱人。

“当然,所以我才能接电话——”

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哭。

“把你的屁股挪到白十字街去,记得带上钱包。”

他不禁想道:如果你不能相信男同胞,也不能相信女同胞,究竟还能相信什么?如果女同胞对你说了谎,误导了你,实际上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他“啪”的一下挂断电话,看着那只鸭子游回来,忽然停在了河中间。波动的河水反射出破碎的天空,但很快水面就恢复了平静。天空、房顶、电线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罗迪·何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何看到了肯定会很开心。

罗德里克·何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