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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穆迪死了。”

“希多受伤了?”

“伤得重吗?”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说:“贝克受伤了,穆迪死了。总部很可能对我们发起了闪电行动,我可不想花几天时间在摄政公园的地下回答那些愚蠢的问题。”

“不如穆迪伤得重。你听到我刚才说他死了吗?”

“我怎么知道?”她说,然后又补充道,“没错,这些都是居民的车。”

“我一直觉得杰德·穆迪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我喜欢希多。”

“八九不离十。”兰姆承认道。他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观察着周围的街道。“这些车平时都停在这里吗?”

兰姆说:“你可真是惊喜不断啊。”他带她走出公寓,来到被矮墙和灌木围起的停车场,看到了停在人行道对面的SUV。

凯瑟琳回想了一下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她一直在整理数据。“别告诉我,”她说,“卡特怀特点燃了导火索,把我们都拉下了水。”

尼克·达菲看到兰姆的反应,说:“希望他不要为难我们。”

“因为你在斯劳部门,斯劳部门惹上了大麻烦,就在今晚。”

“能有多难?”詹姆斯·蜘蛛·韦布问道。和他的外号一样,他会这么问几乎是必然的。韦布才二十多岁,在他看来,任何比他大二十岁的人还活着都是一种奇迹。

她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也要去?”

达菲忍住没有叹气。他整晚都在做无用功,甚至不得不派丹·霍布斯独自去抓斯劳部门的宅男。结果如何?霍布斯打昏了一个平民。何失踪了,其他下等马要么扔掉了手机,要么正在罗佩尔街的下水道里开会。与此同时,达菲只能和蜘蛛·韦布这种非专业人士联手,以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他就站在入口处,嘴里叼着烟。

往好处想,至少戴女士说得没错。兰姆亲自来接斯坦迪什,所以只要他不搞出什么意外,这次应该能成功,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凯瑟琳从碗里拿起钥匙,从挂钩上取下大衣,抓起包——包比她想得更沉。她仔细确认门是否锁好,然后走下了楼。

他回答了韦布的问题:“你可不要小看他。”

今晚更是如此。兰姆在她家里,身上沾着香烟、昨天的酒精和晚餐外卖的味道。他的衣服看起来就像要融化了一样,一双眼睛审视着她。但还是有哪里不同,今晚的兰姆好像肩负着什么东西。虽然他总是疑神疑鬼,但她从来没见过他焦躁的样子。也许他的妄想症终于成真了,也许他找到了一个真实的敌人,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也不是他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

他们下车,过了马路。

兰姆向来存在感十足,总会占据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空间。有时她会在茶水间碰到他翻冰箱,搜刮别人的食物。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被挤到墙边给他让路。也许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在意。可能他被排斥了太久,已经习惯了别人见到他都退避三舍。

兰姆和斯坦迪什看着他们过来。达菲知道,他们别无选择。要么就回到屋里,当然这也无济于事。要么就试图逃跑,但是就算兰姆邋遢的外表之下藏了几手功夫,速度也绝不是他的长项。

凯瑟琳让开门,放他离开。

走到两人附近时,达菲打招呼道:“晚上挺忙啊。”

“不,一分钟之内,我马上就可以出去抽。来还是不来,选择权在你。”

“想要加班费?”兰姆说,“你找错人了。”

“你不能在屋里抽烟。”

蜘蛛·韦布说:“我需要检查一下你们是否携带了武器。”

“天哪,你以为我想撞见你穿内衣的样子吗?”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放进嘴里。“出大事了,很严重,你可以现在跟我走,或者待会儿跟另一群不那么友善的人走。”

“没带。”兰姆说道,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大半夜闯进我家,我去换衣服只是因为不想穿睡衣见人。如果你想让我跟你走,就快点告诉我原因。”

“我必须亲自检查一下。”

“你穿好了衣服,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又露出了那种表情,那种觉得她应该无条件服从命令的表情。“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兰姆依旧没有看他,而是说道:“尼克,我没带武器。没带枪,也没带刀子,甚至连爆炸牙刷都没带。但如果你的小狗想搜我的身,最好先从我的同事开始。毕竟他如果两个手腕都断了,就什么都干不了啦。”

“什么?”

“天哪。”达菲说,“谁都别搜谁的身。韦布,快点上车。斯坦迪什女士,你坐前排。杰克逊,你和我坐后排。”

“你穿好了衣服,不是吗?”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也许用瓶子把他砸晕才是正确的选择。“现在可是半夜。”她说,“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你要是不乐意,就不会这么问了。行了,我可没空跟你兜圈子。咱们快点回总部吧,好吗?”

他正站在她的书柜边观察。“待会儿再说,快走吧。”说着他头也没回就向门口走去,默认她会跟在后面。

他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兰姆耍了。兰姆喊他尼克,他们确实认识,但绝对算不上朋友。达菲是看门狗的老大,没那么容易放松警惕。但兰姆和达菲不同,他当过真正的战时间谍,这一点毋庸置疑。在韦布这种年轻人眼里,他只是个油尽灯枯的老人,但达菲这代人还记得到底是什么燃尽了兰姆的生命……唉,这对兰姆而言肯定就像给手表上发条一样简单。但这些都是他回到总部之后才想到的,那时兰姆和斯坦迪什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准备好面对魔鬼上司之后,她走出了卧室。“发生了什么事?”

四个人上车,韦布启动了引擎。

我叫凯瑟琳,我有酒精依赖症。她在戒酒会就是这么介绍自己的,这样她就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兰姆打了两次喷嚏,吸了吸鼻子。凯瑟琳坐在前排,看不到兰姆的动作,但是听声音,他好像把鼻涕擦在了袖子上。她很庆幸自己不用坐在他旁边。

她穿好为白天准备的裙子,梳起头发,看了眼镜子。我叫凯瑟琳,我有酒精依赖症。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夫。许久之后她才明白,戒酒需要勇气,当众承认这一点也是。选择武器而非电话也是同一种勇气。她花费无数精力重新开始生活,割舍了许多东西。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如意,但这毕竟是她的人生,她并不打算将之拱手让人。附近唯一的武器是个瓶子,想来也是挺讽刺的。

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两个小时后水滴就会汇成溪流,进而演变成洪水,将整条马路堵得严严实实。城市依然被黑夜笼罩,但已经能隐约听到清晨的低语,路灯的光也渐渐失去魔力。她见过这样的景色。在无数个类似的清晨,她都沉默地等着阳光爬进窗户,尤其是刚开始戒酒的那几百天。但最近她很少醒得那么早了,有时甚至能睡到闹钟铃声响起。她对清晨并不陌生,只是没见过车里的清晨,还是在被逮捕的情况下。无论如何粉饰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和兰姆被逮捕了。但其实兰姆不一定会被抓到,他没必要来接她的,为什么要来?

第一只鞋是发现查尔斯·帕特纳的尸体。

她身后的兰姆问道:“是罗伊吗?”

发现撬门的人是兰姆之前,凯瑟琳的想法很单纯:来者是盗贼或者强奸犯。她下意识地拿起了旁边桌上的水瓶。发现是兰姆后,她还以为他喝醉了,或者疯了,是来性骚扰的。如今她迅速换上衣服,却在思考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打电话报警,而是拿起水瓶。面对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她感到的不仅仅是恐惧。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她十分畅快,而不是惊恐。好像几年来她一直在等待类似的事发生,而这次撬锁就是第二只落下的皮鞋。

达菲没说话。

听到兰姆的语气,她明白了事态的紧急。这里依旧是她家,但她也是安全局的一员,而兰姆是她的上司。如果他半夜来到她家,就说明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她指着门口说:“在这里等着。”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我猜是罗伊,他是最容易被收买的。泰维纳三分钟就能搞定了。”

灯光下她看起来有些苍老,灰色的发丝落在肩头。她的睡裙仿佛出自某本童话书,长至脚踝,正面有一排扣子。

坐在前排,韦布旁边的凯瑟琳说:“三分钟搞定什么?”

“穿就是了。”

“让他同意她的说辞。她在重写时间线,打算让斯劳部门背锅。”

“这是我家,你不能——”

达菲说:“如果你能把这些话留到总部再说,我们路上就能少花点时间。”

“穿好衣服。”

凯瑟琳问:“背什么锅?”

此时她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名歹徒。“怎么了?”

“哈桑·艾哈迈德的公开处刑。”兰姆又打了一个喷嚏,说道,“泰维纳想毁尸灭迹,但是没用的。人们总是栽在善后工作上,尼克。她也知道这一点,但她觉得自己是个例外。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都想错了。”

她从来不喜欢他,这也正常,但至少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他说话。她取下防盗链,让他进屋,然后关上了门。关门的声音触发了走廊里的声控灯。她手里拿着一个瓶子,是一瓶矿泉水。但如果他真的是歹徒,这瓶水也能对他造成不小的创伤。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戴安娜·泰维纳还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除非她下台,她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快点。”

“你试试去和委员会这么说吧。真是,我以为你是看门狗的老大,你的工作不就是确保没人滥用职权吗?”

“你要干什么?”

凯瑟琳看了眼身侧,达菲管这个开车的年轻人叫韦布。他看起来和瑞弗差不多大,给人的感觉也很相似,但如果你让他跳起来,他会毫不犹豫地问:“多高?”他注意到了凯瑟琳的目光,微微瞥了她一眼,注意力仍集中在前方,嘴边却浮现了一抹笑意。

“让我进去。”

她大概明白了现状,她很庆幸能知道自己会选择站在哪边。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她问:“兰姆?”

“听着,”达菲终于说道,“我只知道总部想要你过去,其他的一概不知。所以你就算问我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你没有武器。”他对她说。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必要问你。泰维纳想掩盖自己的罪行,但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根本没空去担心哈桑·艾哈迈德。还记得哈桑吗,尼克?”达菲没有说话。“泰维纳宁可让他被斩首都不会承认这是她的错,所以她才想要罗伊,他肯定已经签署了她提供的证言。穆迪也死了,她可以随意歪曲事实,他也不可能跳出来反对。”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弄出声音,但凯瑟琳还是醒了。她肯定睡得很轻,头顶飞过一只鸽子都能把她吵醒。

凯瑟琳看向窗外,街道终于恢复了熟悉的模样。商铺开始营业,人们随意地在街上走动,从容自如,不必再穿梭于阴影之间。

“无论你是谁,最好快点滚开,我有武器。”

兰姆说:“但是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尼克。你最好忘记戴女士的伦敦规则,开始努力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尽量赶在他被斩首之前完成任务。当然他也可能已经死了。”他又打了一次喷嚏。“天哪,你这儿是养了只猫吗?凯瑟琳,你包里有没有纸巾?”

他走到凯瑟琳·斯坦迪什所在的楼层,停下了脚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头顶电灯的低声嗡鸣声。凯瑟琳住在转角,是这层的第一扇门。他凑近猫眼看去,里面一片漆黑。于是他又拿出了撬锁工具。凯瑟琳给门上了两道锁,还挂上了防盗链,他对此并不惊讶。就在他打算撬开第三道防御时,微微敞开的门后响起了她的声音。

凯瑟琳把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掏出了兰姆的枪。这是他在她换衣服时放进去的。扳机上了锁,她用枪指向目标时顺手解除了保险。

莫斯科规则:小心背后。伦敦规则:明哲保身。莫斯科规则来自街头,而伦敦规则源自威斯敏斯特的办公桌。简而言之就是:总有人要付出代价。你要确保那个人不是你。没人比杰克逊·兰姆更能切身地体会到这一点,也没人比戴女士更擅于此道。

“我们都知道,我不会杀你。”她对韦布说,“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瞄准你的脚。这样你就笑不出来了,对不对?”

他走上楼梯。楼梯比电梯更安静可靠,这种谨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就像穿上一件老外套那样熟悉。莫斯科规则。在运河边跟戴安娜·泰维纳见面之前,他决定了这次应该采取的策略。她是他名义上的同伴和老板,但她在背地里耍了花招,所以就要用上莫斯科规则。现在她的计划失败,像拼字板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就该伦敦规则出场了。

“如果你们没有意见的话,”兰姆说,“可以从这儿走回家。”

他从未去过凯瑟琳·斯坦迪什的家,没想过她家是什么样子,也就谈不上惊喜或失望。她家在圣约翰伍德某个装饰艺术风格的街区上,房子的四角被磨平,窗框是金属制的。当年乔治·奥威尔就住在附近,他可能偷了一些当地的细节写进小说里。不过在这个普通的清晨,街区看起来也平平无奇。每栋建筑都有公用大门,电子门铃不断闪着光。唯一让人想起老大哥的只有此处有监控的标语,但标语毕竟比真的摄像头便宜。英国虽是世界上监控最多的国家,但花的都是人民的税金,私人公寓一般会换成便宜的假货。杰克逊·兰姆花了些时间开锁。锁虽然不像建筑物本身那么古老,但也没新到哪儿去。门厅铺了地砖,一不小心就会踩出嗒嗒声。兰姆向内走去,一楼只有一扇门后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