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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能绕过去吗?”

“我们是不是应该绕到后面去?”

“可能有条小巷。”

斯图安·罗伊的眼中再次闪过了算计的光。

明·哈珀和路易莎·盖伊来到何的住址,停在了最近的车位里。这是最后一个空车位。没过多久就有另一辆车出现,减速,开向路的尽头,然后停下。两人安静地看着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

“是的,问题。”她赞同道,“告诉我,斯图安。你想要成为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吗?”

这里是巴尔汉姆,距离铁路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在布里克斯顿停车找斯图安·罗伊,但是失败了。他要么不在家,要么死在了梦里。和所有的下等马一样,罗伊是单身。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在此之前明·哈珀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他不知道罗伊是主动选择了单身,还是被形势所迫,不知道他是否离异或分居。他对自己的同事了解如此之少,少得令人心寒。他想过要不要和路易莎聊聊这个话题,但是她在开车。考虑到他们刚才摄入了那么多酒精,最好还是不要让她分心。他们还有其他更迫切的话题,但也只能等之后再说了。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问题。”他重复道。

“所以……”

她坐回椅子里,等待着。

他们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视线中。

“是吗?这下问题就大了。”

“好吧,咱们试试。”

“没有。”

过马路时,明能感觉外套在拍打他的大腿。是那个镇纸,他还带在身上。当时一个蒙面人入侵斯劳部门,为了对付他,明拿起镇纸当武器,结果面罩下竟然是杰德·穆迪。他隔着外套,用大拇指摸了摸镇纸,它没派上用场,没有这个必要。他和穆迪一起跌下了楼梯。上次他把光碟忘在车上,事业毁于一旦;这次他和同事一起滚下楼梯,只有一人生还。这件事可能也会被记录在案,他的两次失败肩并肩地排列在同一页上。

“你最近没看到他和杰克逊·兰姆见面?”

他不喜欢杰德·穆迪,但更不愿意成为他的死因。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因为那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还没时间仔细思考。

“确定。”

先别想了,他对自己说。之后有的是时间给你反省,现在先别想了。

“你确定?”

“怎么样?”

“没有。”

“看起来没问题。”

“最近看见过他吗?”

两排房子中间有一条无人踏足的小路。没有路灯,杂草丛生,他们也没带手电筒。何就住在前面第四栋房子里。路易莎领头,草丛湿漉漉的,叶片上挂着蜘蛛网。脚下的地面泥泞不堪,两人挨得很近,如果其中一个摔倒,肯定会连累另一个。换作别的时候,那个场面一定滑稽透顶。

“是的。”

“是这栋吗?”

“你的前同事。”

“应该是。”

“这是艾伦·布莱克。”

二楼有光。何家里好像有一间温室。他们翻过脆弱的木质围栏,明摔在了花园地面上。他身后的木板“咔”的一声折断,响亮得像一发子弹。他愣住了,等待着报警的声音,但他弄出的噪声消散在寂静的黑暗中,什么都没发生。没人拉开窗帘,没有人大喊。路易莎·盖伊跳到了他旁边。

他思考起来。与此同时,戴安娜·泰维纳伸手去拿她挂在椅背上的包。她从里面拿出一张三乘五英寸的黑白照片,然后把照片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面上,翻过来面对罗伊。“认得他吗?”

他们在原地等了片刻,明的手又摸到了外套口袋。他的拇指抚摸着镇纸光滑的表面,两人走向房子的后门。

“行为异常,不应该出现在日常工作中的异常行动。”

走近之后,明似乎听到了音乐的声音。

“哪种异常?”

***

她再次看了看手表。

楼上传来音乐的声浪,强光从天窗刺向夜空。现在是几点?凌晨四点?丹·霍布斯站在街上都能听见。

“我觉得应该没有。”他补充道。

他想:如果我是这人的邻居,我肯定会把他的脖子拧断。朝他窗户上扔个垃圾桶,引起他的注意,然后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的眼睛像葡萄一样挤出来。

她保持了沉默。

丹·霍布斯今晚心情不太好。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按响了门铃。

她说:“根据你的观察,斯劳部门最近是否出现异常情况?”

他在医院遇到了杰克逊·兰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没有明显的瘀伤,他却觉得双腿发软。储藏室的门敞开,瑞弗·卡特怀特早已消失无踪。霍布斯起身,回到楼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刚赶到医院的尼克·达菲。

他没有说话,但是往前坐了坐,好像他只是来这里聊天,而不是被绑来审讯的。

他这才明白,原来“祸不单行”是真的。

这次他没再眨眼了。她能看得出来,他眼中闪过了算计的神色,开始想象各种可能性。

“他看着就是个胖子,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说:“当然了,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你认得萨姆·查普曼吧?恶犬萨姆。”

他又眨了眨眼。

他认识。

但她还是继续道:“没有人。从来没人做到过。”

“他曾经说过,他什么人都不怕,除了穿着不合身的衬衫、满嘴口臭的胖子,知道为什么吗?”

他眨了眨眼。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他不知道。

“就是总部。你想听个笑话吗,斯图安?你知道有多少人去了斯劳部门之后还能回到总部吗?”

“因为如果你不走运,这个胖子就会是杰克逊·兰姆。等你意识到这一点,你已经失去了胃里的午饭、嘴里的牙齿和脚上的鞋子。现在快给我滚回总部吧。”

“楼上?”

生了几个小时闷气,他又接到了新的指示:去接另一匹下等马。

“你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楼上,对不对?”

“他叫罗德里克·何,”达菲说了地址,“是斯劳部门的技术宅,你自己能应付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霍布斯深吸了一口气。说得好听点,安全局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但闭上嘴乖乖听话的人是当不了看门狗的。“怎么可能?”他对老大说,“你自己也说过,连萨姆·查普曼都对付不了兰姆。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让我喘口气吧,行吗?”

她等着他说完。

接下来是整整十二秒的沉默,然后达菲说:“我知道你就是个窝囊废,但我四岁的侄女都能干掉何,所以我选择相信你。”

“是啊,但是……”

听到这里,霍布斯松了一口气,但他小心地藏起了情绪。“我怎么处理?”

“但是你还没有辞职。”

“街头快闪。”

“不太顺利。”

意思就是“快速且不引人注目地行动”,不要惊扰路人。

“工作顺利吗?”

“这次再搞砸,我就把你开除。明白吗?”

“呃,你知道的……”

他不会再搞砸了。虽然这并不能弥补他之前的失误,但至少能让他证明自己。证明他还想留在队里。

“所以你现在在斯劳部门。”她说,“感觉怎么样?”

下次再遇到杰克逊·兰姆……

戴安娜·泰维纳看了看手表,并不介意让他知道自己不耐烦。他只有一次表明立场的机会。这不是那种能犹豫一晚,第二天再告诉她结果的决定。

他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最容易把人带歪了。

他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好像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冷的笑话。

现在他来到了何的家。他本想从后门进入,听到音乐声后不得不改变方案。何还醒着,很可能还有客人。技术宅也有社交生活,谁能想得到呢?

她说:“开个玩笑。”

但无论如何,现在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按了一次门铃,在原地等待。

罗伊眨了眨眼。

他今晚已经失败了一次,所以事先做好了调查。或者说是让数据库的人帮他做好了调查。罗德里克·何的资料早早地就发到了他的黑莓手机上,看档案他绝不是运动健将的类型,为了避免尴尬,最好还是不要拿他和其他人比较。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在地铁上戴着防霾口罩的人。就算数据不准确,罗德里克·何其实是李小龙某个不知名的表亲也无妨。霍布斯自己的身手也不赖。

“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个玩笑,不然你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音乐声是不是卡了一下?里面有情况。霍布斯的手放在门铃上,从大理石窗户向内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朝门口走来。

“只是开个玩笑。”

罗德里克·何并没有睡觉。他本来就不怎么睡,但今晚他有事要做。今晚他要清算债务。

她什么都没说。

他在回家路上买了两大包墨西哥玉米片。过人行横道时,他不小心把玉米片掉到了地上,一个开雷克萨斯的混蛋对他按响了喇叭。他弯腰去捡玉米片时,眼镜也滑落了,那个混蛋又按了一次喇叭。他显然很享受这一过程,在等待行人过马路时给自己找点乐子。真他妈的。他显然觉得这条马路是他的,仅供车牌号SI123的雷克萨斯使用。何捡起了眼镜和薯片,那辆雷克萨斯飞驰而过,差点把他卷进汽车底盘。这时他可以肯定,那家伙不是不耐烦,而是在拿他开心:看那只黄皮猪跳脚的模样,真是笑死了。

他说:“都怪她去录《提问时间》穿的那身衣服,那身沙漠长袍……”

彼一时,此一时。

“你是说那封把我们的顶头上司——英格丽德·蒂尔尼说成是基地组织卧底的电子邮件?”

SI123的车主是西蒙·迪恩,家住在科利尔伍德。但何并不是为了查他的资料才熬夜到凌晨四点,他熬夜是为了摧毁西蒙·迪恩的人生。西蒙·迪恩是一名保险公司的电话销售员,他现在可能还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根据他公司备份详尽的邮件系统,他在下班前给领导发了一封辞职信,并附有一份详细资料,描述了西蒙对领导十几岁女儿的不轨企图。之后,西蒙刷爆了自己的信用卡,取消了银行的自动扣款,更换了一个利率更高的房贷合同,换了电话号码,给通讯簿里的所有人寄了一捧鲜花,附赠一条宣布出柜的留言。他把所有的存款捐给了绿党,加入了科学教,在eBa y上卖掉了自己的雷克萨斯。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会发现他成了注册在案的性侵犯,他的邻居们也会知道。总之,西蒙·迪恩的前景并不乐观。罗德里克·何却很久都没有这么心情舒畅了,而且他的墨西哥玉米片也没被摔碎,非常完美。

“至少在‘那次’之后就没有了,你懂的。”

CD机仍在连续不断地播放音乐。罗德里克·何会废寝忘食地“工作”到现在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冲浪之旅被打断了,有什么在争夺他的注意力。楼下来了人,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什么都没说。

天哪,何想道,大晚上的,就不能让人好好休息吗?他最烦那种不懂得体谅他人的家伙了。于是他关掉音乐,下楼去看到底是谁来打扰他上网。

“基本上是吧。”

路易莎·盖伊头疼欲裂,可能是近距离目睹了死亡的原因。今天晚上已经死了两个人,还都是同事。虽然艾伦·布莱克早在丢脑袋之前就丢了饭碗。她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了血腥味,知道场面肯定不好看,但她本以为会看到那个人质——哈桑。结果反而看到了艾伦·布莱克的头。自从他离开后,她就没再想起过他。说实话,他在斯劳部门时她也不怎么在意。

“很确定?”

眼前的场景让她窒息。时间的流速变缓了。但是她稳住自己,保持了清醒,没有像卡特怀特那样吐出来。卡特怀特出乎意料的脆弱让她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其实她一般都会避开自己的同事,但最近也开始和明·哈珀聊天了。斯劳部门的人都一样,命运把这群缺乏判断力的人带到了一起,他们从来没有作为团队行动过。讽刺的是,现在他们真的开始团队行动了,队伍立刻就开始缩水。

“因为我很确定,我什么都没干。”

如今她再次身处黑暗,这次是在何的后花园里。她不禁想道,明明自己认识的人都住在鞋盒里,凭什么何能拥有一座后花园?为什么恶人总能得到最好的?但思考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明就在她旁边,她继续向前走到后门,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咬牙切齿。灯开着,她能听到音乐声。何大部分时候都很小心,但有时真是蠢得要命。他不惜一切掩盖自己的行踪,却又在深夜用音乐把邻居都吵醒。

泰维纳没有说话。

她和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

他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路易莎伸手,敲响了何的门。

她强调了“应该”两个字,暗示了不配合的后果。

“有事吗?”

“是我让尼克·达菲把你带来的。”她说,“我选择了地下室,是因为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你来了。我找你来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应该是清白的。”

一个二十岁出头,身材瘦长,穿着切·格瓦拉T恤和夏威夷短裤的暴躁青年打开了门。

确实,他看起来就像是摸黑随便穿了一身衣服。

以上任意一种特质都能让丹·霍布斯痛恨一个人,但他最痛恨的还是面前的青年并非罗德里克·何。

“因为现在是半夜,你们却把我带到了这里。”

“我想找何。”霍布斯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斯图安?”

“你要找什么?”

他本想让自己听起来更游刃有余一点,却和戈登·布朗一样失败。

“罗德里克·何。”

“所以,”他问戴安娜·泰维纳,“发生了什么事?”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哥们儿。现在是凌晨四点,你跑来按门铃,是不是疯了?”

现在他来到了地下室。灯光刺眼,房间里装有防护垫,墙壁上黑色的合成材料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一张桌子摆在正中央,两侧各有一把直背椅,其中一把椅子被固定在了地面上,罗伊就坐在那里。

青年想关门,却被霍布斯的脚拦住了。霍布斯正在回忆他得到的信息,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地址,这里就是达菲说的地方。数据部的人也确认过了。暴躁青年再次把门打开,看起来即将爆发,但他没有机会了。霍布斯揍了他一拳,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咽喉。面对平民,你当然可以先警告他们你要动手了,但其实没什么意义。霍布斯关上门,跨过青年,进屋开始寻找何的身影。

今晚的斯图安·罗伊满怀期望。他有一场约会,三年来的第一次。他事无巨细地计划约会内容,像制定攀登珠峰的计划一样严密,几处营地分别在酒吧、意大利餐厅和她家里。第一步相当顺利,她真的来到了酒吧;第二步差一点,她中途离了场;第三步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罗伊回到家,躺在乱糟糟的床上睡了三个小时,却被尼克·达菲叫醒了。

很久很久以前,刚进入安全局时,罗德里克·何入侵了数据库,篡改了自己档案里的地址。如果问他为什么,他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他这么做的原因和他从来不用真名办会员卡的原因是一样的:不能把个人信息泄露给陌生人。看看西蒙·迪恩就知道了,那么大一个定制车牌挂着,几乎就跟把自己的银行信息晒给别人看一样。车牌号这种东西随便一点就好,没必要给敌人留下把柄。而对于罗德里克·何来讲,所有无法证明来意的人都是敌人。

瑞弗回到那辆奥斯汀里,重新偷了一遍车。

但为什么明·哈珀和路易莎·盖伊会站在他的后院里?

车子开向下一个路口,转弯,消失在了视线中。

“……什么?”

她没有被铐上手铐,也没有被粗暴对待。那个人牵着她的肘部,如果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会以为他只是在搀扶她前进。他把她带进车后座,自己也上了车。车开走了。早在瑞弗赶到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就算能及时赶到,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上次他尝试介入时,希多倒在了人行道上。

“你平时也公放音乐到这么晚吗?”

瑞弗倒进车位,断开了点火线,下车走上主路,在街角拐弯,单膝跪下,不着痕迹地检查了一下身后,一个男人把凯·怀特带出家门,送上了一辆等在外面的车里。

“邻居都是学生,无所谓的。”他挠了挠头。

瑞弗不再去回想那颗头,继续开车。两分钟后,他来到了路口。左手边有一排三层楼高的房子,统一的砖块墙、窗户和水管表明这是政府的公租房。也许那辆对他按了三次喇叭的车就停在二十米外,凯·怀特家的双车位上,点着火,亮着灯。一个人影坐在方向盘后等待着。

他穿着和十个小时前离开斯劳部门时一样的衣服,但此刻毛衣上多了些玉米片碎屑。他不记得路易莎和明穿的什么衣服了,但这两人看起来也没睡觉。何不喜欢人,不擅长和人相处,但即便是他也能看出来这两人不对劲。首先,他们是一起来的。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因为天知道,他已经受够那种隐形的敌人了。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他不想去回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答案就藏在记忆中,他理应能回想起来。瑞弗想起自己是在执行任务,闭上了骂人的嘴。他在某个十字路口停下,努力集中精神。他现在在商业路,开往陶尔哈姆莱茨,去接凯·怀特。后面的车见他停着不动,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绕过他向前驶去。他又骂了一声。有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是件好事。

“怎么了?你在躲什么人吗?”

但是他为什么会觉得那张脸很眼熟?

他又重复道:“怎么找到的?”

他不由得感到一丝焦躁,把手机扔到窗外也许能缓解情绪,但他忍住了这种冲动,选择破口大骂。骂出来好,帮他排解了焦虑,让他不去想希多是否还活着。同样可以让他不去想餐桌上的脑袋,或者脖子上参差不齐的断面。

“兰姆说的。”

据说偷车会让人感到亢奋。这话说得不错,但前提是你没有遭遇一系列血案、交火或者目睹身首异处的尸体。瑞弗从路边随便找一台破旧的奥斯汀,他觉得车主看到它遭窃会松一口气。杂物箱里、后视镜背面都没有钥匙,但瑞弗找到了一部手机。手机是灰色的,很有分量,像是他很久以前买过的款式。他花了七分钟搭线,如果有秒表记录的话应该是六分五十秒。点着火后,他沿着来时的路开回去,驶过黑衣修士桥,试图用那部灰色的手机给医院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是预付费的,而且话费用光了。

“该死的兰姆。”何说,“我不喜欢他。”

车子再次颠簸震荡,哈桑·艾哈迈德蜷缩起来,试图保护自己。他的精神已经用七十种不同的方式逃离了这里,肉体却仍被困在狭小的后备厢中。

“他多半也不喜欢你,但他派我们来接你。”

你这个该死的巴基佬。

“所以我们就来了。”

我们要把你的头砍掉,放在网上直播。

何摇了摇头。他在想:兰姆怎么会知道他篡改过档案,又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实地址?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兰姆对电子世界的了解少得可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用电脑挖出何的秘密。也就是说,世界上还有其他窃密的办法,电子战士很可能不再是无敌的了。

这些绑匪不会放他走,他们会杀了他。

但是何不愿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所以他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到夜空中,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了。

所以就算他能讲出来,就算他能把被强行斩首的事迹改成世界上最棒的笑话,他也没有机会讲了。因为哈桑将永远无法开口,更别提讲笑话了。虽然他本来也没讲过多少。严格地说,根据那个不成文的规定,他甚至不算是个好笑的人。他当然可以讲笑话,没错,他甚至能表演出来。他能把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东西变得好笑,还写过一些关于老年人购物、青少年发短信、乘客不会在公交车上露出笑容的段子。但这些都只停留在他的脑海中,他从来没在观众面前讲出来过。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将永远停留在他的二十岁待办清单上。这个清单永远不会再变短,因为哈桑的二十多岁永远不会到来了。

他说:“我去拿电脑。”

汽车颠簸不停,绑住他双手的绳子却纹丝不动。哈桑无法挣脱束缚,只能忍到车抵达终点。然后他也会抵达自己人生的终点。这是他的最后一段旅程。

达菲说:“什么?”

脑海里那个喜剧演员的声音消失了。有些事不适合用来开玩笑。在学校的脱口秀社团,学生们每周都会把提出这个观点的人批判得体无完肤。只要你提起这个话题,就会被扣上法西斯主义的帽子。言论自由比礼节和品位更重要,哈桑·艾哈迈德是同意的。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等轮到他,他就会走上台,拿起麦克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他会讲一些大胆而前卫的笑话,百无禁忌。脱口秀演员和观众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他们必须要知道你是在掏心掏肺。而现在,哈桑看到了那颗摆在餐桌上的头,立刻明白了一件事: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就算他能把这件事改成笑话,也讲不出来了。因为这些人真的会把他的头砍下来。

“他不在那里。”

他尿裤子了,连体服黏在他的腿上。他很想脱掉裤子,擦干身体。他想洗个澡,换衣服,然后找个地方睡觉,最好不要是移动车辆的后备厢里。如果要许愿的话,他就会从这里开始。他应该祈求安全和自由,这样只要他想换,随时都可以换裤子。

“所以他在哪儿?”

你这个该死的巴基佬。

霍布斯说:“不知道。”

我们要把你的头砍掉,放在网上直播。

对话陷入了沉默,丹·霍布斯能听见他的事业土崩瓦解的声音,就像风卷草滚过摄政公园总部的走廊。

他们把他从地窖带到了厨房,那颗头就摆在餐桌上——人类的头颅,在一摊血泊之中。他还能说什么?那是一颗头,哈桑见过电影里被斩首的头颅,还嘲笑过特效做得“太假了”,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没见过“真货”,根本无从比较。现在他见到了,要说真实的头颅和电影中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是“真的”。血液是真的,头发是真的,牙齿也是真的。整颗头都是真的。也就是说,那些人威胁他的话也是真的。

然后达菲挂了电话。

这里确实比地窖更小。哈桑又被蒙上了头罩,嘴里还被塞了一团布。他的膝盖蜷在胸口,双手也被绑住。稍微弯一下手,绳子就会勒进肉里。就算他能解开手上的绳索又怎样?他依然在绑匪的掌控下。现在绑匪只剩下两人,因为其中一人死了。他的头被留在了厨房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