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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听起来穆迪是自己绊了一跤,这不能怪我;但贝克受伤是我的错,对不起。”

“嗯。”

“我会把你这句话写在她的表格上的。就是医院挂在她床头,用来记录导尿管更换时间的那个表格。我是说,天哪,你真觉得这个计划能行得通?”

“希多·贝克遭遇了那样的事,我也很遗憾。”

“现在也可以。”

“天哪,戴安娜,现在死了一个特工,还有一个躺在急救室里,全都是因为你不想曝光这个计划。如果你没失忆的话,这两个都是我的人。”

“放屁。你这个计划简直漏洞百出。告诉我霍布顿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威胁到你?”

“差不多吧。”

“我还不能确定。”

兰姆说:“你觉得应该要采取行动。让我猜猜,你策划了一起狗屁不通的绑架案,让一伙新兴法西斯组织绑走一个穆斯林小孩,威胁要在YouTube上砍掉他的头。但他们不会得逞,因为绑匪里有你安插的眼线。所以在最后关头,军情五处挺身而出,拯救人质,全世界的媒体都会报道你们的工作多么高效,多么雷厉风行。”他呼出一口烟,“我猜得对吗?”

“我不是来这儿打太极的。你偷了他的文件,还要翻他的垃圾,为什么?”

“比起成功,媒体更关注我们的失败。你最应该感同身受了。还记得九月档案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好吧,那是军情六处捅的娄子,但没人分得清。”她的语速变快了,每一个说出的字都裹在烟雾中。“最近有一项调查,百分之四十多的人觉得五处和大卫·凯利的死有关。百分之四十多!你觉得我看了之后是什么感觉?”

她用手心摸了摸额头。当她看向兰姆时,他几乎可以透过皮肤看到下面的血管贴在反光的头骨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她说:“你知道大卫·斯宾塞吗?”

杰克逊·兰姆对此表示怀疑。

“那个《卫报》的记者?”

“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曾经是,现在被辞退了。但总之……是的,我和他曾是朋友。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我和一个左派记者是朋友。”

兰姆说:“如果你想出名,最好还是换个行业。”

兰姆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人类会交朋友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觉得奇怪。

“在第十一页,最下面一栏。”

“那天是欧洲议会选举,我们在前线俱乐部的酒吧里。英国国家党赢了两个席位,你有印象吗?”

“这不是好事吗?”

兰姆点了点头。

“七月七日伦敦爆炸案以来,我们阻止了十五起恐怖袭击,杰克逊。千真万确,我都在报纸上读到了。”

“看到结果发表,大卫直接崩溃了。他酗酒,这也是他被辞退的原因之一。总之他开始大谈特谈,好像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你们呢?他不停地问我,你们是不是该把那些法西斯鼠辈撵出去了?”

“泰维纳,现在是凌晨两点,我的团队人数比昨天少了,别兜圈子,行吗?”

“我的妈呀。”兰姆说。

她倾身向前,点燃嘴里的香烟。这是她今天的第七根,她已经开始习惯把烟吸进肺里的感觉了。她呼出一口气,说:“你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做这些事吗?”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当时只想让他冷静下来。但我确实说了什么,我们会安排上日程之类的。我没说细节,那只是私人对话。”

兰姆说着,在泰维纳面前点燃了打火机,一副威胁她的样子。

“但是被霍布顿听到了。”

“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又不知道他在场!他藏得很深,很低调。”

“因为必须有人阻止这一切。”霍布顿说道。

“那是当然的,他都上黑名单了。”兰姆摇了摇头,“所以你打算打击极端右翼的对话被一个极端右翼记者听到了。之前泄露的名单已经激怒了他,而安全局和这份泄露的名单脱不开干系,对不对?难怪你想在行动前弄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的文件上写了什么?”

“也许吧。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到我家来……”

“什么都没有。是π,无穷无尽的圆周率。说我们是多疑偏执狂的人真应该看看他。”

霍布顿脸上的掌印逐渐变深。“朋友?我的朋友?名单被泄露到网上的时候,你以为他们最先怪罪的是谁?我收到的一半死亡威胁都是他们发出的!他们觉得要不是因为我,自己就不会惹上麻烦。但是泄露名单的罪魁祸首是谁?呵呵,我们都心知肚明,就是那群正在骚扰我的左派犯罪分子!”

兰姆没觉得他是偏执狂,只觉得他很谨慎。换成是他也会那么做,就像游客会随身携带假钱包一样。钱包里装几张纸币,用来打发当地扒手,银行卡和重要证件都塞进袜子里。“所以你派穆迪去做什么?查证?偷他的硬盘?”他顿了顿,“他带了一把枪。”

“嗯,比如你那些在英国爱国党的朋友。”

“天哪,兰姆,难道你觉得是我批准的?”

“找谁?”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会让我感到惊讶了。”

“我们不是朋友,罗伯特。不要搞错了。你在报道里写了我的好话,我很感激。但是面对现实吧,你已经身败名裂,我不能被人看到和你有联系。去找别人吧。”

她说:“他的任务是带走电脑,把整个事件伪装成入室盗窃。”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那我们又得给穆迪的光辉事迹加上一笔了。”兰姆突然吐了一口痰,接着说,“希多·贝克躺在手术台上,等着医生把她脑袋里的子弹取出来。即使是穆迪也该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于是他试图给自己善后,回收放在我办公室里的窃听器,然后他就像你说的那样,绊了一跤,把自己摔死了。”

“反正不是我。”

“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吗?”

“必须有人知道这件事,我还能打给谁?”

“我们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不是吗?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杰克逊·兰姆把烟蒂丢进漆黑的运河,“无论如何,这件事结束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你必须停手。”

“是的,唉,人在气头上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他又往霍布顿的杯子里倒满伏特加。霍布顿虽然一肚子坏水,但他并不傻。贾德不该忘记这一点的,但他确实气坏了。“你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你觉得这个——这个——这场闹剧是军情五处设计陷害右翼的陷阱。你甚至没提自己正在被监控,就给我打了电话?你他妈的是疯了吗?”

“还能继续。”

霍布顿的嗓音颤抖,像口哨里的一粒绿豆。“明明是你打了我!”

“不,不能继续了。就算霍布顿之前不知道你的把戏,现在也该明白了。哦,而且他还跑了。我有和你说过吗?你现在只能叫停。”

贾德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声音回荡在厨房里。“不许跟我顶嘴,你这个废物。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已经不是记者了,你的名声从这儿一路臭到世界尽头。而我则是女王陛下内阁的一员。”他看向自己潮湿的袖口,“瞧你干的好事,你让我把酒洒到衣服上了。”

“霍布顿就是个小丑。现在只有《英国观察报》这种三流报社才会接他的稿子,而且只在一小部分口吐白沫的疯子之间流通。”

“不然呢?”

“我说的不是之后的事,而是今天晚上。这些极右组织——英国爱国党、英国纳粹党,还有其他的混蛋们——虽然彼此不睦,但是他们看其他人更不顺眼。霍布顿会把消息传出去,可能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就让你的特工撤退,不然这次任务的伤亡人员可不止穆迪和贝克。”

“如果真是这样,”贾德说,“真的是我听过最愚蠢的行动了,比猪湾事件还要蠢。”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酒瓶,开始寻找第二个玻璃杯。最近的是水池边一只待洗的高脚杯。他往杯中倒了些酒,放下酒瓶。“这就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原因?”

她扭开了头。

“不然就太巧合了,不是吗?骚扰我、绑架那个少年,这些事都发生在同一周。今天有人来刺杀我恰恰说明——”

“泰维纳?”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想说这就是她口中的计划?这是一次安全局策划的行动?”

“他们在封闭环境里,没有人能从外界传消息进去。”

“他们喝醉了,好吗?听着,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正在发生。你没看新闻吗?”贾德冷冷地看着他,“那个地窖里的孩子?”

“想得倒是挺美。但你看看现在闹成了什么样?这计划散架的速度比宜家的家具还快。你可是专业人士!你说手下的特工控制住了那伙人,但是他能捂住那些家伙的嘴吗?霍布顿的消息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耳中,他们其中一人随时可能接到电话,被告知这是个陷阱。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人陷入了危险:你的特工和那个孩子。”兰姆眨了眨眼,“那个孩子只是因为肤色才被抓的,对吗?”

“军情五处的二把手扬言要设局针对英国国家党和右翼分子,而且是在酒吧里?”

她没有说话。

“他们不知道我也在。”

“行吧,真有你的,”兰姆说,“这事还能糟到哪儿去呢?”

“然后你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

“她说: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已经安排上日程了……之类的,该死,我记不清原话了,但她向他保证会采取行动。她设计了一次行动,不只是针对英国国家党,还有那些‘极端右翼’。我们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因为必须有人阻止这一切。”霍布顿说,“你没看新闻吗?”

说到这里,霍布顿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

“如果这是情报局一手策划的,肯定能被阻止。”彼得·贾德指出,“五处肯定不会让人在网上直播斩首,他们只是想——”

“他们就是在讨论这件事。那个记者叫斯宾塞,当时他喝得烂醉,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法西斯势力又抬头了,问泰维纳打算什么时候处理这个问题,然后她说……”

“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让大家忘记那次地铁爆炸案,还有那些凌晨的抢劫案。他们要拍下勇敢的特工营救棕色皮肤男孩,顺便把右翼塑造成一帮疯狂的谋杀犯。我想阻止的是这件事,你呢?你想让他们成功吗?”

“当然记得。”

“看他们目前为止的表现,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成功。但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找上我。”

霍布顿听过这个笑话,估计是在哪个电视节目上。他无视了贾德的发问,继续道:“那天晚上正好是欧洲议会选举,英国国家党获得了席位,你记得吧?”

“因为我们都知道,舆论在变化。英国民众已经不想被那帮自由派左翼道德绑架了,我们迟早会赢得民心,登上自己的政治舞台……”

“我已经分不清哪件事让我更难接受了。”彼得·贾德一边给霍布顿的杯子里倒满酒,一边说,“让女人来管理军情五处?还是所有人都知道五处的老大是谁?这地方以前不是叫保密局吗?”

“你是认真的?你在给我上课?”

霍布顿怒道:“我是付费会员。”他喝光了杯中的伏特加,把杯子递到贾德面前。“戴安娜·泰维纳也在,和她的一个左翼记者朋友一起。”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必然发生,很可能就是在你的任期内。这届议会不行,但是下一届肯定可以。到时候我们都知道你会住在哪儿,肯定不是伊斯灵顿,对吧?”霍布顿的双眼发亮,再次充满了活力,呼吸也变得正常了。“你会住在唐宁街。”

“他们居然还让你进?”

“啊,这个嘛。”十分钟前那个怒不可遏的贾德消失了,扇了霍布顿耳光的贾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电视和YouTube上熟悉的身影,那个憨厚的政客。“自然,如果国家需要我,我当义不容辞。”

“去年某个晚上,我在前线俱乐部的酒吧里。”

“你会带你的政党继续向右,但万一这个选项已经不存在了呢?如果其中的一个党派,曾经试图在黄金时段直播斩首呢?”

“一个字也听不懂,给我说人话。”

“你这就是在胡说了。就连最没有底线的记者都不敢将女王陛下的政府与那样的组织画上等号——”

霍布顿说:“军情五处设计了一场行动。我听说这件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当时还不能确定。我只知道有事件会发生,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嗯,但他们可能会发现你和其中某个组织的联系。”

这算是好消息,但贾德还是追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终于聊到问题的关键了。

“没有名字,不是那种文件。”

霍布顿说:“我没在报道里提过,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只是在年轻时犯了个错。我是不希望你在公众面前否认这一点。你是当首相的料,如果由你来掌舵,这个国家就能再次崛起。我们这些相信强大政府的人不希望你因捍卫信念而道歉。”

“所以,”他把玻璃杯递给霍布顿,“你的文件里都有什么?名字?”他突兀地笑了一声,电视观众最喜欢看他这样笑了。“里面该不会有我的名字吧。”藏在笑容背后的是威胁,“不会吧?”

贾德小心地把杯子放在餐台上。“我从未和极端组织有过接触。”他平静地说道。现在他又成了人民心中的权威人士,用那种在电视上指出他人错误的语气说话。虽然心平气和,却在暗示对方错得离谱。“我确实写过一篇关于极右组织的报告,那是九十年代早期,为了研究调查,我参与了一两次会议。”他凑近了些,霍布顿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你真的认为会有人相信你吗?”他的声音像天鹅绒一样丝滑,“和你要面临的后果相比,你如今的处境都能称得上是幸福了。”

“我的老天爷啊。”彼得·贾德开始疯狂地在厨房里翻找,肯定有一瓶酒放在哪里,不然要厨房做什么?他找到了一瓶伏特加。做饭用伏特加?真的有人用伏特加做饭吗?就算他没有大声问出这两句话,也很清楚地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情绪。他拿起一只玻璃杯,倒了满满一大杯伏特加。

“我不想闹出丑闻。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

霍布顿把手举到眼前,盯着看了看,他的手正在颤抖。“你看我的手,看见了吗?我差点死了,他们差点杀了我。”

霍布顿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喝完了杯中的酒。

“告诉我,你的文件里到底装了什么?”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并不需要人们相信我。我有其他的证据。”

“那是个假文件。只有数字。走运的话他们会以为那是个密码,浪费时间去破译——”

他把空杯子放在了贾德的玻璃杯旁。

“你的文件里都他妈的装了什么,霍布顿?”

“我有照片。”

“他们没得手。他们拷走了我U盘上的文件,但是——”

“行吧,真他妈有你的,这事还能糟到哪去呢?”

贾德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峻,公众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你的文件?”

泰维纳说:“这不只是为了五处的声誉。现在是战争时期,杰克逊。你在斯劳部门肯定也察觉到了。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拉拢盟友。”

“他们想要我的文件,想知道我了解的信息。”

“他是谁?”

霍布顿摇了摇头。“你没认真听。”他说完又摇了摇头。他没有把事情和盘托出,比如那天早上在麦克斯的店里,还有打翻的咖啡。当时他没觉得不对劲,但自从黑衣人出现,霍布顿仔细回忆了一遍,才发现今晚的事件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精心策划的。那天在咖啡店,他拿起钥匙离开,U盘却突然掉了下来,落在桌面上。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他为什么没注意到?

“他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舅舅的身份。”

贾德思量着,霍布顿说的是真事吗?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我家厨房里?“好吧,”他终于说道,“但是,罗伯特,你家位置很偏僻。我是说,那个地方肯定每周都有入室抢劫案,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天哪,”兰姆说,“别告诉我——”

“那人是个特工,他们在跟踪我。他拿着枪冲进了我家,然后有人中枪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打开新闻,不,还是算了吧,他们不会让媒体报道的。但是你可以打电话问内政大臣,他肯定知道。我公寓外面的人行道上全是血。”

“他母亲的哥哥是马哈茂德·古尔。”

贾德终于维持不住他的政客人设了。“妈的,别告诉我你在人行道上差点被车撞了?我在招待客人,霍布顿,该死的文化部长就在楼上,他的专注力还不如一只跳蚤,所以我必须得——”

“老天爷啊。”

“他们要暗杀我。”

“马哈茂德·古尔上将。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的副局长。”

“特工。”

“谢谢你的说明,我知道他是谁。天哪。”

“不是狂热分子,PJ。是政府特工。”

“就当我们是在联合不同的势力。”泰维纳说,“等我们救出哈桑,就能交上一个新朋友。你觉得我们不需要吗?那可是巴基斯坦的情报机构。”

“杀你?唉,确实,现在这世道,到处都是疯子。虽然你不是最出名的——”

“你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你看看现在的进展有哪一步是顺利的?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你就是暗杀他外甥的罪魁祸首。”

“有人想杀我。”霍布顿说。

“不会出错的。”

彼得·贾德愣了愣,但也可能是装出来的。“嗯,”他说,“好吧,哎呀,我知道你肯定也有理由。”

“要不是你蠢得让我恶心,我都要被你的信心感动了。现在立刻终止行动。”

他的声音大到屋里的金属都开始共振。

河对岸又传来一阵笑声,但不如上次那么发自内心,像是单纯的酒精作用,而非真的听到了好笑的笑话。

“我他妈的也没办法啊!”霍布顿大喊道。

她说:“好吧,那就听你的,今晚就结束行动。”她看向兰姆肩后的虚空,然后又看向他的眼睛。“比计划早一天,但还是可以起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你可真够混蛋的。”

“每当我听到有人这么说——”兰姆开口道,却被她打断了。

“不知道。”

“甚至比原本的计划更好。不是最后时刻营救,我们在斩首二十四小时之前把那孩子救了出来,为什么?因为我们很专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不会接了,你就是害群之马。有人看到你来我家吗?”

兰姆差点呛到。“你疯了。”恢复声音后他说道。

“你不接我的电话。”

“计划会成功的,没理由失败,不是吗?”

“你他妈的是疯了吗?”

“首先,你没有完整的破案记录。不做调查我怎么可能找到他?靠神启吗?他可是在利兹被绑走的。”

“我也很开心见到你,PJ。”

“他们把他带到这附近了,并不远。”

他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们在伦敦?”

但告诉她这句话的人显然没料到世界上还有杰克逊·兰姆。

“反正不远。”她重复道,“至于破案记录,我们会准备好的。不如说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一半,霍布顿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是你的团队抓到了他,偷走了他的文件。”

泰维纳也拿了一根。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这样才能加深情谊,增加盟友。

“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他提醒道。

他翻着口袋,有一瞬间她惊恐地以为他要拉开裤子拉链,但他只是拿出了一包万宝路。他用嘴叼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把烟盒递到了她面前。

“不一定。等我们决定好在里面写什么,就不是乱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兰姆。”

微弱的光照在泰维纳脸上,兰姆能看出来她是认真的。她可能已经疯了,这份工作有的时候会把人逼疯,而她的身份并不能帮她保持理智。如果她神志清醒,很快就能发现自己逻辑中的漏洞,也就是他——杰克逊·兰姆。他根本不在意她递出的橄榄枝。

“或者找验尸官?这算他们的工作,对吧?”

但她自己可能也发现了。“别急着决定,先想一想,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好吧。”

“我在想:我的楼梯上躺着一具尸体。”

兰姆仰头,无声地笑了起来。树叶在他颤动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他看起来像一幅戈雅的画。“很好,非常好。委员会,嗯。所以要打电话给看门狗吗?这可是死了个人,要不我干脆报警吧?正好,我现在带着手机。”他对她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湿漉漉地反着光。

“他在你的楼梯上跌倒了,你只需要在他身边放一只空酒瓶。”她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他们在谈论死亡,其他人的死亡。他们谈论的是摧毁事业的瞬间,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第二次机会。”

“委员会肯定会喜欢这个说辞,但你最好别提笑话两个字。”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你想知道吗?给你讲个笑话:他自己绊了一跤,摔死了。”

“就当是复健训练。”

“谁杀了他?”

“我不需要复健,谢谢。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兰姆说:“就算你想挖墙脚,也得斟酌一下人选吧?杰德·穆迪?你认真的吗?他就算在全盛时期水平也不怎么样,而且他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只有你这么想。为了回到总部,杰德·穆迪什么都愿意做。”

河对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一个格外有趣的笑话,大笑出声。夜风将河面吹出涟漪。

“瞧瞧他现在在哪儿?”

“和渡渡鸟一样。”

“所以他证明了自己是一匹下等马,其他人也这么糟吗?”

“他死了?”

兰姆假装想了一会儿。“是的,”他说,“很有可能。”

“没错。”

“但事情不一定要维持现状。你帮我这一次,你就会是英雄,夺回属于你的荣耀。还有你的那些手下。想想吧,下等马回到马群之中,你不想给他们一次机会吗?”

“穆迪?”

“不想。”

如果他之前没能引起她的注意,那么他现在成功了。

“好吧,那就想想后果。穆迪死的时候真的是孤身一人吗?”她向一侧歪了歪头,“还是有其他人在他身边?”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说,“假设你说得没错,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又该怎么处理楼梯上那具尸体?打电话给看门狗吗?”

兰姆龇了龇牙。“我们已经聊过这个了。打电话喊看门狗过来,等他们把你撕碎之后如果还有力气,可能会来找我们。”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反正我无所谓。”

“天哪,你也太恶心了。”

“无论被干掉的是谁都行?”

杰克逊·兰姆放了一个屁。

“你说了算。”

泰维纳说:“你去查查规章制度吧,兰姆。斯劳部门归你管,相信我,没人想抢你的位置。但我是行动主管,也就是总指挥。所有人都归我调遣,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的手下。”

“斯坦迪什呢?”

“省省吧。她在霍布顿家中弹,虽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开枪的人是杰德·穆迪。你不是在指挥我的团队,就是在策反他们。你给了穆迪一部手机,还给了他什么?一句承诺?一张通向未来的门票?”

兰姆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对着空靶子扔飞镖,斯坦迪什与此事无关,我敢说,她现在在家里睡得正香。”

“兰姆,”她说,“那是之前的任务。之后发生的事不能算——”

“我说的不是今晚。”这次她知道飞镖更接近靶心了。她能从兰姆的肢体动作里看出来:他唇边的肌肉开始松动,他无心控制表情了。“还记得吗?凯瑟琳·斯坦迪什差一点就被判了叛国罪,你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吗?”

“你说过,这只是个劳埃德·韦伯级的任务。难度和削铅笔差不多,但现在她脑袋里多了一颗子弹。”

月光下,他的双眼黑漆漆的。“劝你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知道,抱歉。”

“我也不想提的。你说得没错,今晚太疯狂了。我只想快速安静地处理完一切。我需要一个能信任的帮手,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斯劳部门都已经牵扯进来了。如果事情暴露,你们全都会完蛋,而可怜的凯瑟琳……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差点惹上什么事,对不对?”

“我借给你一名特工。”他说,“现在她躺在医院里。”

兰姆看着运河,光斑在河面上随着波浪摇曳,反射着远处建筑物里的灯光。几艘船屋漂在黑暗中,屋顶上摆着盆栽,几株植物的绿叶伸向水面,旁边放着几辆自行车。船里可能住着一些向往另类生活的人,或者是谁家的周末度假屋。谁在乎呢?

她看向他身后,堤坝边的坡道上种了树,通向外面的马路。她收回了眼神,看着他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说:“你当时还不是副局长,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斯劳部门。”

他摊开双臂,像是在测量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但他伸胳膊的时候衬衫扣子突然崩开,夜风吹过裸露的肚皮。

这不是一个问句。

“就你一个人?”她问。

戴安娜·泰维纳说:“我听说过三个版本。”

她从安琪尔站的方向走来,地面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最糟糕的那个就是真相。”

他们约在运河边,步道的尽头。河水消失在长长的隧道中。兰姆不相信戴安娜·泰维纳,所以选择了在这里见面,毕竟出入口数量有限。这也是为什么他到得比约定时间更早。此时将近凌晨两点,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在飘动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河对岸的三层楼里亮着灯,几个人站在花园里抽烟聊天,偶尔开怀大笑。有些人在工作日开派对,杰克逊·兰姆则在给部下的尸体计数。

“我大概猜到了。”

今晚他是打算回去的。但他的部下中已经有人死了,还有一个躺在医院里,这个伤亡率不低,而他甚至没有组织行动。

他倾身向前。“你把斯劳部门当成你的私人玩具箱,这让我很生气。你明白吗?”

他想起了黑暗时期,想到了那些有去无回的任务。当然,每次他都回来了,但有其他没能回来的人。要怪任务太危险,还是执行的人太粗心?没人能说得清。

她又把飞镖向前推了推。“你很在乎他们,是不是?”

“但还是可以脱掉外衣!很好,这样就好。”他把外衣递给赛巴,也就是瘦长先生。“你可以退下了。”厨房门关上,PJ的语气没有变化,“你他妈的来我家做什么?你这头该死的蠢驴?”

“不,我觉得他们就是一帮废物。”他靠近她,“但他们是我的废物,不是你的。所以我会帮你这个忙,但是有条件。首先,穆迪要消失。贝克则是街头纷争的受害者。今晚我身边的人都要有免罪金牌。哦,而且你永远欠我一个人情。你最好记住,我会让你一分不差地还回来。”

“我不会待很久——”

“事成之后,我们都会荣耀加身。”她说了一句愚蠢的话。

“哦,当然,我很好。赛巴,快去把罗伯特的大衣挂起来。”

兰姆想到了至少八种反驳,最后还是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他再次看向运河表面,破碎的光芒安静地漂浮其间,悠悠荡荡。

“我还行,你呢?”

“我有照片。”霍布顿说,“照片里你揽着尼古拉斯·福斯特行了一个纳粹礼。当然,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他了,但他曾经是国民阵线的领头人,几年前在一条小巷里被乱刀刺死,但也正好,正是他这种人毁了右翼的名声。”

“罗伯特,小罗!你最近怎么样?”

许久之后,贾德说:“那张照片已经被销毁了。”

“PJ。”

“我能想象。”

“罗伯特·霍布顿!”他喊道。

“销毁得十分彻底,甚至可以说它从未存在过。”

他已经不写人物专栏了,但如果要写,如果目标人物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他一定会从名字开始。彼得·贾德,人称PJ。他今年四十八岁,外表看起来更年轻。他有一头蓬松的头发,还有满嘴过时的说教:一派胡言!真是荒唐!我的姑奶奶啊!彼得·贾德将自己打造成了老派右翼的代表。民众喜欢他,觉得他是个可爱的傻子,因为他在议会之外——用媒体的话来说就是——低俗问答节目最爱的嘉宾。他会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比如调戏孩子的保姆,偷税漏税,或者因为一些离谱发言惹怒党首。(“这座城市真不错,”某次他去巴黎时说道,“还算值得捍卫,也许下次吧。”)但每次他都能巧妙地应付过关。也不是所有跟他合作的人都觉得他蠢得无可救药,某些见过他发火的人甚至怀疑他真的拥有政治头脑。但总体来讲,无论是刻意营造还是与生俱来,PJ都对自己的形象颇为满意:一个头发蓬松,骑自行车,口无遮拦的人。现在他欢欣雀跃地冲进了厨房,瘦长先生不得不立刻躲开为他让道。

“既然如此,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霍布顿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靠在水池旁。

贾德已经露出过许多张面孔:从容不迫的、憨厚可爱的、心狠手辣的、残酷无情的……此刻所有面孔都凝聚成同一张,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学生气的大男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彼得·贾德。他在做自己最擅长的事:观察这个和他说话的人会带来怎样的威胁,然后评估如何彻底解决掉威胁。“彻底”的意思是没有后顾之忧。如果照片确实存在,并且在霍布顿手中,那么潜在的后果就是灾难性的。霍布顿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但他知道这张照片本身就已经很危险了。

楼下是厨房。这间厨房和霍布顿的公寓差不多大,装潢也更考究。木质地板、珐琅橱柜,中间还有一张棺材大小的厨房岛台,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无情的顶灯本应照出油污,但这里简直一尘不染。洗碗机发出微微的哼鸣声,玻璃杯整齐地罗列在橱柜上。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杂志上《品质生活》栏目中的样板房。一排闪亮的平底锅挂在不锈钢挂钩上,每个锅都有自己独特的用处。一个用来煮鸡蛋,一个用来煎鸡蛋,还有一个用来炒鸡蛋。一排橄榄油按照产地分门别类地摆在架子上。罗伯特·霍布顿并没有失去记者敏锐的观察力,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就是一场中产阶级作秀,一堆临时下单用来伪造某种概念的舞台道具。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写人物专栏了,就算写了也没有人会刊印。

首先要杜绝可能的负面影响。

霍布顿跟着他下楼,穿过客厅,一扇紧闭的门后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参加晚宴是什么时候了,但肯定有人在聚会时提起他的名字。

然后再处理威胁。

门再次打开时,管家没有说话。瘦长先生沉着脸让开了门口,好像在饭后的“你演我猜”游戏里抽到了“勉为其难”这个词一样。

他说:“你想要什么?”

两分钟,也许是三分钟之后。他没有计时,只是看着街对面,阴郁的屋顶像要倾塌一样压向他。

“我想让你把消息传出去。”

他想:这些人以为我是谁?他们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认栽吗?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把我当成不能放进家门的流浪狗?

“消息?”

他收回脚,门关上了。

“这整个绑架事件是个陷阱,处刑是假的。阿尔比恩之声只是一群小混混,但是他们被情报局渗透了。他们被当成了宣传手段,下场会很惨。”霍布顿停顿了片刻,“我不在乎那些蠢货的安危,但这些人对我们事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但霍布顿毫不犹豫地用脚挡住了合上的门。“那就告诉贾德先生,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做好准备。小报头条一般是中午发行,这样他们就有时间组织爆料。你懂的,不雅照片、八卦专栏之类的。”

贾德没有理会他说的那句“我们”。我们的事业。“那我要怎么做?在家里宣布这件事吗?”

管家一扫先前敬业的态度,变得敷衍起来。

“别告诉我你没有可以联系的人。你只要把消息传给该知情的人,肯定会比我去传信更有效。”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焦急,“如果我自己能处理,就不会拉你下水了。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那些人不是我的朋友。”

门打开了,瘦长的人影再次出现。“贾德先生现在很忙。”

“很可能已经太晚了。”贾德说。

但那毕竟是彼得·贾德,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人开门。不,他可能平时也不会亲自来开门。

“至少应该试一试。”霍布顿突然精疲力竭,用一只手擦着脸说,“他们可以宣布这只是个玩笑,他们本来就没想杀人。”

但他现在没时间对着虚空练习演说。他需要庇护,也需要把手里的信息传出去。如果彼得·贾德不接电话,就得来开门。

外面传来了隐约的声音,有人在找他。PJ?该死的,你跑去哪儿了?还有:亲爱的?你在哪里?后者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

无论自由派精英怎么说,种族歧视、仇恨和党同伐异都无可避免。关键就在于身份——民族身份。他们要构建共同的民族身份,而不是屈服于混乱的多元文化,那样只会让社会乱套……

“我马上回来!”贾德喊道,然后对霍布顿说,“你该走了。”

但他也没几个地方可去。所有人都需要一个随时欢迎自己的地方,但是霍布顿没有。名单被泄露时,所有的大门都对他关闭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害怕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不再是发人深省的激进分子,而是不被接受的政治毒虫。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可以联系的人。有一些人欠他的,因为风暴来临时他闭紧了嘴。有些人会认为他是牺牲自己保全了他们。但没有人意识到,如果他把他们供了出去,右翼事业的进展肯定会倒退好几年。

“你会打电话吗?”

他不能回家。现在不行,以后可能也不行。不知为何,他忽而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松。无论他要去哪儿,都不能回家。

“交给我吧。”

在夜晚游荡的疯子都能看出谁比自己更疯。男人溜走了,霍布顿也终于平复了呼吸。他吸进了一大口污浊的空气,继续向前。

他的眼神中闪过某种情绪,霍布顿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他被自己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滚一边去,懂吗?快给我滚!”

兰姆离开了。泰维纳看着他臃肿的身形消失在阴影中,然后坐在原地休整了两分钟。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两点三十五分。

“哥们儿,借个火?”

距离哈桑的死期还有大概二十六小时。

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停在了一家商店门前。空气里是这座城市的味道:灰尘、腐败的脂肪、燃烧的烟蒂,还有酒鬼的尿骚味。他看向四周,没有人追来。身边只有飘荡在伦敦夜晚的游魂,那些在其他人熟睡的时刻出来闲逛的疯子。

理想情况下,戴安娜·泰维纳还可以拖得更久,等到全国的每个屏幕上都开始播放倒计时,她再带着救援队从天而降。但今晚就今晚吧。而且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不赶在最后时刻营救更能显得他们胸有成竹、游刃有余。这样也很好。从未有过任何危险。报道会这么说,军情五处从一开始就抓住了罪犯的把柄。等到了早上,哈桑就能安全地回到家中,她的卧底也可以回来。她会收到来自各方的赞美,安全局的口碑也会一飞冲天。最棒的是:英格丽德·蒂尔尼不会从华盛顿飞回来抢走她的功劳。

霍布顿逃跑了。他不知道中枪的人是谁,也不在乎。他疯狂向前奔跑,上次这样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曾经的他有要紧事都会直接打车。所以很快他就觉得肺好像要爆炸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向前,双脚在人行道上拍动,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震动顺着腿爬上牙尖,他气喘吁吁地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他在伦敦的角落里生活了很久,但还是迷路了。他不敢回头,不知道如果停下脚步会不会被追上。捕猎者与猎物的脚步声纠缠在一起,环环相扣,难舍难分。

但她依旧忧心忡忡,因为救人的重担落在了杰克逊·兰姆身上。兰姆不是下等马,却比下等马还要糟糕,他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他刚才问她是否知道他在斯劳部门的原因,其实是在威胁她。他在问她知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如果今晚的计划失败,兰姆不会等看门狗来收拾残局,他会亲自动手。

他不确定那个入侵者是否真的想杀他。整件事都很诡异。前一秒他还在屋里踱步,等一通永远不会打来的电话;后一秒就有黑衣人闯进他家,威胁说要拿走他的电脑。那人肯定是撬锁进来的,混乱和恐惧充满了房间,男人手里挥着枪,这时又来了第二个入侵者。不知怎的,他们在外面打成一团,血流到了人行道上,然后……

也就是说,她最好准备一个应急计划。

霍布顿转身面对街道。也许是因为高度,对面的房子好像在向他倾斜。云层在头顶从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中飘过。他的心跳异常平静。不久前他还险些丧命,现在却心平气和。说不定正是濒死体验让他平静了下来。而且从统计学的角度看,他今晚不太可能再次面临同样的危机。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五次,电话接通了。“我是泰维纳,”她说,“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我刚和杰克逊·兰姆聊过,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门关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沿着河岸向前,很快就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霍布顿。罗伯特·霍布顿。”

现在很晚了,非常晚,但晚宴还在继续,多亏了可卡因,宾客们情绪高涨。贾德决定暂时不予追究,但这周他会找时间和带毒品的人好好聊几句,让他们明白这种行为是不可接受的。在野党可以找乐子,执政党能找的乐子更多,不会有人刨根问底。但进入内阁之后,就必须要遵守规则。那些参加晚宴的小狗都比他级别低,还以为他不会发现?太小看他了。

“请问您是哪位?”

但这些都不着急。霍布顿离开后的半个小时,贾德一直在琢磨故事的真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很可能是真的。如今互联网这么发达,阴谋论发酵的速度比网民脸上的青春痘还要快,但贾德依然相信五处的某些人确实和这场年度大戏有关。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敬意。不再是老一套的秘密行动,而是更像一场大型真人秀。只有这样才能抓住群众的注意力,血案就是最佳题材。

“哈哈,”霍布顿说,“我知道。他在家吗?”

但他还没决定该如何应对。虽然霍布顿说得很夸张,但他觉得选民能分清极端右翼和普通右翼政党的区别。再说了,按照霍布顿的逻辑,这次行动成功或失败结局都是一样的:极端右翼在民众眼中会变成嗜血的混蛋。他并不在意某个移民二代的死活,他的目标是成为首相,届时安全局就会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因此和安全局结下梁子。

“现在已经很晚了,先生。”

但问题是那张照片。如果真的有照片。贾德不会自欺欺人地假装它从未存在过,但若还有尚未销毁的备份就另当别论了。他曾经花了大笔资金,许下了很多个承诺,最终靠一起暴力犯罪解决了照片危机。事情过了这么久,很难想象照片还存在,但如果真的存在,罗伯特·霍布顿就是最有可能找到的人。且不论他和极右组织的联系,霍布顿当年就是靠揭露政治犯罪出名的。身败名裂之前,他用自命不凡的笔调扳倒了不少政治家,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见到他都要避让三分。霍布顿似乎并不知道事件的全貌。尼古拉斯·福斯特在国民阵线的集会中被刺杀绝非巧合。如果他知道,不可能闭口不谈。这反而让贾德觉得他不是在虚张声势。所以,假设照片真的存在,霍布顿手上还有一张备份,他又该如何行动?PJ会怎么做?

“贾德先生在吗?”

不能等墙裂开了再去补。他推开椅子,抱歉地对夫人挥了挥手,向她比了一个“电话”的口型。她以为这和被绑架的孩子有关,事实上也的确有关。是的。

说话的人身材瘦长,黑发向后梳起,露出高高的额头。一双棕色的眼睛盯着霍布顿,目光锐利如刀。他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也许是管家?霍布顿并不在意。

塞巴斯蒂安在楼上,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安静的街道。有人说他像事务总管,也有人说他像大管家,甚至有人说他像密使。最后这个形容其实很贴切。身披斗篷的远征军,为正义而行的必要之恶。正义的化身就是PJ。

“您好?”

如果照片真的存在……虽然内阁成员必须遵守某些规定,但规定也是有底线的。底线就是你不能被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屋里亮着灯,他仿佛能听到里面正在举行一场晚宴。此时宾客们应该已经结束用餐,正在细细品味香醇的白兰地。但是无所谓,无论屋里的人是否开灯,他都会按响门铃。他使劲按着门铃,直到有人开门,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身居高位的人曾经对罗伯特·霍布顿避之不及,但此刻他可以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碾死他。在那之前,他要先补好裂开的墙壁,把消息传出去,就像霍布顿要求的那样。他不会和极右组织保持联系,也并不需要。不然留着密匙有什么用呢?

罗伯特·霍布顿走在伊斯灵顿一条静谧的小巷里,晚风吹过他的外套,掀起他的衣角。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门前都有一排石阶,哨兵般的石柱把守着其中一些房子,另一些则镶着华丽的蒂芙尼彩窗。此时已过午夜,一些房子隐于黑暗,另一些厚厚的窗帘下却透着光。霍布顿能想象到屋内觥筹交错、一派奢华的景象。他走到小巷中央,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赛巴,”他说,“你要帮我打几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