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西斯科说,“二十分钟前,他还在他新雇的律师的办公室,在布拉德伯里。”
“斯潘塞的情况怎么样?”哈勒说,“你的人一直跟着他,对吧?”
哈勒转向博斯。
“万事俱备。”西斯科说。
“还有你,我跟你说让你多休息,”他说,“结果今天,你气色还是这么差,西装肩膀上还有灰尘。”
“好了,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吧?”律师问道,“证人都怎么样了?证人在哪儿呢?”
哈勒伸手轻轻掸了掸博斯那件挂在衣柜里两年多没穿的外套。
博斯起身跟在西斯科后面往外走。法院的走廊狭长,但人主要集中在走廊中间部位的零食店、卫生间和电梯附近。博斯团队三人在107号厅的门边找了一个僻静些的长椅坐下,哈勒坐在中间。
“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这个案子的胜负可能全要靠你,”哈勒说,“打起精神来,单刀直入。这帮家伙可是在故意整你呢。”
“这个之后说。我现在得出去跟我——跟你叔叔说说听证会的事情。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我知道。”
“她需要什么帮助?黛西是谁?”
说曹操曹操就到。定罪证据真实性调查组这时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走了过来,显然是从楼上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下来的。肯尼迪、索托、塔普斯科特三人走在前面,他们直奔107号厅而去。后面跟着一个女人,双手抱着一个硬纸板文件盒,应该是肯尼迪的助理。
“嗯,是一个案子里的女当事人。她需要帮助,所以我请了西斯科帮忙。”
与此同时,克罗宁夫妇从定罪证据真实性调查组一行身后的电梯间里走了出来。兰斯·克罗宁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乌黑的大背头明显是染的。他身穿一套细条纹的黑色正装,戴着一条亮蓝色的领带。为了显得年轻,他似乎花了很多工夫,而这无非是为了紧跟在他身旁的那个美人。凯瑟琳·克罗宁至少比兰斯·克罗宁年轻二十岁。她长发飘飘,一条齐腿肚长的蓝色短裙紧紧包在身上,上身着雪纺衫和与短裙搭配的外套,凸显出她丰腴动人的身姿。
“你们刚才说的是谁?”
“他们都来了。”博斯说。
这时,哈勒走进了法庭,看到他的调查员和当事人坐在一起,朝着外面走廊的方向指了指。麦迪被两个大男人挡在身后,因此哈勒没有看到她。博斯轻声告诉麦迪待在原地别动,然后就要从位子上站起身。麦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正低头看着一本黄色法律信笺簿的哈勒听到此话抬起了头,看到对手一一走来。
“那也说不定呀。”他说。
“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他说。这话既满怀信心,又有一些给自己鼓劲的意味。
博斯看着他,过了很长时间才回答。
博斯团队坐在原地,看着他们走向法庭。肯尼迪的目光一直看向别处,仿佛距他十五英尺远的长椅上空无一人。但是索托不仅一直盯着博斯,还走到他身边。她似乎并不介意哈勒和沃伊切霍夫斯基在场。
“目前还没有?”他说,“再过十年才能破案吗?”
“哈里,你怎么没给我回电话?”她问道,“我给你留了好几条信息。”
西斯科毫无风趣地笑起来。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露西娅,”博斯说,“你们相信博德斯的说辞,却不相信我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目前还没有。”
“我相信的是法医检验证据,哈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相信你栽赃博德斯。报告里的那些东西不是我写的。”
“他们抓住那个狗娘养的了没?”
“那我找到的证据为什么出现在那里,露西娅?丹妮·斯凯勒的吊坠又是怎样到了嫌疑人的公寓?”
“没错。”
“我不知道,但你也不是一个人进去的。”
“我觉得如果任何人有任何理由……”
“所以你还是想把锅甩给死人。”
西斯科摇了摇头。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博斯若无其事地转了下身子,假装是在伸左手去整理右腿的裤脚。他背对着自己的女儿继续说:“说得委婉一点,被折磨致死,然后丢在了卡汉加旁一个小巷的垃圾箱里。”
博斯站起身,与她面对面。
“她被……”
“是啊,问题是我没办法接受这样,露西娅。除非你相信另外一件证物也是有人栽赃,藏到博德斯公寓的,否则你就没办法相信法医检验的结论。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打电话给你。”
“妈的。”
她伤心地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塔普斯科特为她开门。索托从博斯身边走过时,死死地盯着他。博斯一直看着塔普斯科特关上法庭的门。
“关于她女儿,你有查到什么东西吗?她还是不愿意谈她女儿的事。”“有,我查到了。黛西,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初中时染上毒品,从家里跑了出去。在好莱坞的街头流浪,结果有天晚上上了一辆不该上的车。”
“瞧瞧这个。”哈勒说。
“我确定。”
博斯向走廊远处望去,看到两位女士走了过来。二人都是一身夜店装束,短裙刚刚盖住一半大腿,还穿着带图案的黑色长筒袜——一人袜子的图案是骷髅,另一人的是十字架。
“你确定?”
“骨肉皮,”西斯科说,“如果博德斯今天逃出生天,这种妞他能一天换一个玩一年。”
“我来想想办法,”博斯说,“你只管让她撑过这周,之后我来接手。”
这二人身后又走进来三个,都是类似的穿着,外加满身的刺青和穿孔,然后从电梯间的方向走来一个穿淡黄色长裙的女士。她的金发梳在脑后,步伐有些迟疑,似乎很久没有进过法庭了。
“问题是,这周结束后怎么办?”西斯科说,“我们是要直接撒手不管,把她随便送到什么地方吗?她需要有个长远的规划,否则是没办法完全戒掉的。”
“是迪娜吗?”哈勒问道。
博斯点点头。
“就是她。”博斯说。
“一个周,人是会变的。今天就已经不一样了。我觉得她差不多要到山顶了。这就像是一场登山战,到达顶点之后,你就会突然朝山的另一边走去。”
周一晚上,博斯登门拜访了迪娜·鲁索。她的美貌让博斯看到了她姐姐的影子。姐姐去世后,迪娜跟电影公司的一位高管结了婚,放弃了演艺生涯。她告诉博斯自己非常确信博德斯就是杀害她姐姐的凶手,她愿意出庭做证,哪怕只是到场声援博斯也好。
“好的。但是昨天我在那里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要拿我脑袋当攻城槌去砸门。”
这时迪娜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博斯上前引见,哈勒和西斯科赶忙站起身。
“她昨天晚上过得很痛苦,但是她快成功了。我让我的一个伙计帮忙盯着她。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看看她,给她些鼓励,或许能帮上忙。”
“您今天能到场做证,我们非常感谢。”哈勒说。
“不管是哪种结果,几小时后也就都结束了,”博斯说,“伊丽莎白怎么样?”
“如果我不来,我是无法原谅自己的。”她说。
“你感觉怎么样?”西斯科问。
“我不知道博斯警探是不是和您说过,鲁索太太,博德斯今天会出庭。法警已经将他从圣昆廷监狱押解到这里参加听证会。希望这不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第一个进入审判室的熟人是西斯科·沃伊切霍夫斯基。博斯和他女儿挪了下位置,这个大块头在旁边坐下了。他的装束和博斯一直以来见到的别无二致:干净的黑色牛仔裤和配套的靴子,没有扎进裤腰的白领衬衫,以及带有风格化银色线饰的黑色背心。博斯介绍了自己的女儿。他女儿打过招呼后继续低头看起书来,那是B. J.诺瓦克写的一本散文集。
“伤害当然会有。但是博斯警探已经对我说明了这一点,我也做好了准备。只需要给我指指我应该去的地方。”
法庭内很凉爽,博斯却感到西装衣领下有些发烫。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为庭审做好准备。事实却是他感到很无助。他的事业和声誉基本要交到米基·哈勒的手里,而他们的命运将在几小时后被决定。虽说他很信任自己的同父异母兄弟,但光是让其他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这凉爽的房间里冒出汗来。
“西斯科,带鲁索太太进法庭,陪她坐一会儿。离开庭还有几分钟时间,我要等最后一位证人。”
博斯四处看了看。尽管霍顿并不是博德斯案的原审法官,107厅却是当年的法庭。在博斯看来,过去三十年,这里似乎一直没有变过。里面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设计,和县里大多数法院一样。墙上覆盖着明亮的木质镶板,与法官席、证人席和书记员座席一样,都采用了线条尖锐的人造板材。加利福尼亚州的巨大标志被固定在法庭正面的墙上,高出法官头顶三英尺左右。
西斯科按照哈勒的指令带着迪娜离开了,只剩下博斯和哈勒站在走廊里。博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听证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
她的第一个问题让博斯意识到她对博德斯这一冥顽不化的死囚有一种着迷。他有些后悔让女儿一起过来了。
“快点啊,斯潘塞,你上哪儿去了?”哈勒说。
“现在他或许正在后面的一个拘留室里。”
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的尽头。整点将至,人们纷纷走进各自的法庭参加陪审或者听证会,走廊里的人流逐渐稀少起来,显得空荡荡的。
他指了指法警所在的桌子后面的铁门。
五分钟过去了,斯潘塞还是没有出现。
“是的,他会来这儿。”
“好吧,”哈勒说,“我们不需要他了。我们可以利用他没到场这个情况做文章——违抗合法传唤。我们进去吧。”
“普雷斯顿·博德斯。”
说着,哈勒朝法庭大门走去。博斯在后面跟着,进屋之前又回头朝电梯间的方向扫了一眼,还是没有看到斯潘塞的影子。
“谁?”博斯问。
法庭第一排坐着几个新闻记者。西斯科陪着迪娜坐在最后一排,旁边就是博斯的女儿。迪娜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上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惊恐神色。博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普雷斯顿·博德斯正穿过通往法庭拘押室的铁门,走进法庭。
“他会来这里吗?”麦迪小声问。
博德斯在两边和身后法警的陪同下,缓步走向被告席。他戴着手铐和脚镣,一条沉重的铁链穿过双腿把他手脚上的束缚连在一起。他身穿橙色囚服——监狱里只有重犯才穿这个颜色。
根据安排,普雷斯顿·博德斯案要等到早上十点才会开庭,不过米基·哈勒告诉博斯要提前一小时到达现场,这样的话,他们可以先见个面,讨论下最后的细节和策略。看起来,博斯是自己队伍里最先到达的人。他和女儿坐在旁听席后排,看着正在进行的活动。霍顿是一位资深法学家,留着一头蓬乱的银发,正坐在法官席上对自己负责的备审案件目录表中登记的其他案件进行日程表宣读,对日程安排进行更新并安排之后的庭审。在陪审团席,还有一个录像团队正在安装摄像机。哈勒之前已经告诉博斯,在《时报》的报道之后,由于请求参与庭审的当地新闻电台数量太多,霍顿决定由随机筛选的一个团队负责拍摄庭审情况,并在之后将视频文件分享给其他队伍。
博德斯抬眼扫了一下旁听席。站在中间的几个骨肉皮在座位上雀跃着,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叫出声来。博德斯看到这一幕,朝她们微微一笑。
在大楼入口处,他们分头进入。因为带着武器,博斯需要从执法人员通道进入。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徽,比麦迪进入大楼快了整整十分钟。麦迪则需要在公共入口排长队,慢慢移动着通过金属检测仪。他们搭上一架员工专用电梯,直达九楼的107号厅,弥补了一些浪费掉的时间。这间法庭位于走廊尽头,由约翰·霍顿法官执掌。
接着,他就看到跟哈勒一起站在后排的博斯,他那深陷的黑色双眸立刻像夜晚小巷里着火的垃圾桶一样亮了起来。
周三早上八点十五分,博斯就到了联合车站。他把车停在车站前的短时停车场,然后进入车站等自己的女儿。她所乘坐的火车只晚点了十分钟,等他们在宽敞的中央等候区会合时,博斯发现她并没有带行李,手里只拿了本书。她解释说,她计划在庭审结束后搭乘火车返回圣迭戈,除非博斯需要她留下。按照她的选择,他们在车站吃了油煎薄饼当早餐,然后穿过阿拉梅达,走过洛杉矶古城广场,向市中心走去。在那里,庞大的刑事法庭大楼就像一座耸立在山丘之上的墓碑一样。
那是仇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