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给我点餐,真是让我开心。”博斯说。
说完服务员就离开了。
“肯定是随咱爸,”哈勒说,“言归正传,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次贷危机时我办了好多法拍房的案子,而且生意还不错。记不记得我雇了詹妮弗·阿伦森做助手?那几年赚了不少钱。”
“好的。”服务员应道。
“我记得有这么个事。”
“两份炖牛肉配鸭丝炒饭。”哈勒说。
“嗯,我说这个是为了告诉你,我可是我国金融史上辉煌一页的亲历者。当时不只我赚了钱,其他人也赚得盆满钵满。”
哈勒静静地看着那杯马天尼放在自己面前。服务员刚要递过菜单,就被哈勒挥手制止了。
“好吧,这跟斯潘塞有什么关系呢?”
“那告诉我吧。”
“斯潘塞法拍房案的材料都是公开的,只要你知道到哪儿去找就可以。好在洛娜在这方面是行家。刚才我整整看了一个小时,就像我说的,你听了绝对高兴。信不信由你。”
“真正激动人心的他没跟你说。”
“快进入正题吧,你们找到的是什么?”
“西斯科跟我说了个大概。”
“斯潘塞一时冲动了。他二〇〇〇年买了房子,眼见着房价上涨,于是借了一笔六年期的住房抵押贷款,免得错过这波行情。我不知道这笔贷款他花到哪儿去了,反正他后来发现自己背了两份按揭,开始还不上了。于是他迈出了作死的第一步。他把两份按揭合二为一,做了一笔利率可调的再贷款。”
“你这逻辑我不敢苟同,不过这事我也不计较了。我们的新发现你绝对会喜欢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嘿,我是你的当事人嘛,”博斯反驳道,“你在为我工作,这意味着他也在为我工作啊。”
“不但没用,反而更糟了。他还是不能按时还贷,危机爆发之后更是被彻底榨干了。贷款折腾得他一无所有,已经要喝西北风了。他索性停止还款,于是银行启动程序,要没收他的房子。这时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请了一个律师。但问题是,他没找对人。”
“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给我的调查员派活,真是让我开心。”哈勒说。
“他当时应该请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哈勒也点了一杯马天尼。服务员一走,二人立刻说起了正事。
“嗯,请我至少没什么坏处。他请的那个律师根本什么都不懂,那个女的跟其他律师一样,都是硬着头皮接法拍房案子赚钱的。”
博斯驶过好莱坞露天剧场,进入富兰克林大道,路上车流渐稀,博斯拔掉了点烟器上的电源线。即便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博斯还是赶在哈勒之前早早到了位于贝弗利大道的罐子餐厅,在吧台找了一只高脚凳坐了下来。十五分钟后,博斯都已经点了一杯马天尼开始喝上了,哈勒才来。他要了餐厅角落里一个安静的桌子,博斯端着马天尼跟了过去。
“那不是跟你一样嘛。”
他一把抓过闪光灯,伸出窗外,放到车顶,闪光灯底部的磁石将它固定住了。他把闪光灯的电源线插头插进点烟器,前面车辆的后窗上立即反射出蓝色的闪光。堵在前面的车辆朝前挪动出足够的空间,让博斯掉头,回到卡汉加大道。车辆都在十字路口停住,他轻易就穿了过去,开始向南驶去。
“这话倒是没错,毕竟付费的刑事辩护案少得可怜,谁都没钱打官司。当时我连公共辩护人介绍的案子都接,就为了赚那两个子儿。我甚至连孩子的抚养费都不能按时付。这才开始接法拍房的案子。可是我他妈的也是用心做了功课的,我还专门从法学院雇了一个天资聪颖、干劲十足的年轻助手,而不是给当事人施加压力,让他去证明什么。”
“去他妈的。”他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做得对,斯潘塞的律师做错了。然后怎么着了?”
他意识到自己堵了近十分钟却还是没能上高架桥。前面巴勒姆肯定出了什么事。通往伯班克和沃纳停车场的弯道上排满了汽车,他打开自己的杂物箱翻找移动警灯。因为他只是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后备警官,就没有给他配公务车,但局里给了他一个蓝色的闪光灯,可以放到私人汽车的车顶。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博斯只能在圣费尔南多辖区内使用。
“她认定只要是正经银行就一定会绕着斯潘塞走——这是她唯一做对的事情。所以她就让他去借‘硬钱’。”
博斯挂断电话。他怀疑自己和异母兄弟之间有某种心灵感应。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像霍珀《夜游者》中那个独自坐在吧台的人。
“什么叫‘硬钱’?”
“半个小时之后。”
“硬钱不是银行的钱,而是一帮投资人集资形成的资金池。它不是银行的钱,所以上来就先规定一个高于市场水平的利率——有时接近黑帮放贷的利率。”
“罐子餐厅见吧。几点?”
“所以斯潘塞的麻烦更大了。”
“那就对了,你就是那种在吧台吃饭的人。你活脱脱就是霍珀那幅画里的那个独坐男子。”
“是啊。这个可怜的哥们一边想竭尽全力保住房子、继续还贷,一边又背着一份七年期的气球型贷款。可想而知,这个气球快要炸了。”
“去过,我喜欢在吧台吃。”
“前面那段麻烦用人话再解释一下。我二十年前就还清了住房贷款,所以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气球型贷款?”
“我想吃炖牛肉了。罐子餐厅你去过吗?”
“把钱借给斯潘塞的是一个叫‘薇蕾金融’的资金池。我之前就听说他们有钱帮人垫付保释金。据说这个资金池的投资者都来自好莱坞,负责打理这笔钱的是一个叫罗恩·罗杰斯的人,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他只管以这种方式把钱借出去,从不问借钱的人能不能还得起。只要债务人的房产足够值钱他就干,因为他知道他有两次丧失抵押品赎回权的机会:一次是笨蛋房主付不起月供的时候,一次是债务人在到期日要一次性付清余额的时候。”
“可以,去哪儿?”
“所以气球型贷款就是每月支付高额利息,最后再一次性付清本金?”
“我得先在电脑里找一下,然后就万事俱备了。一会儿你想不想一起吃个晚饭聊聊?”
“完全正确。这种硬钱的交易大多是短期的,比如两年,或者五年。斯潘塞借的这笔钱期限是七年,已经很长了。但问题是到今年七月份就满七年,所有的钱都该还了。”
“说说。”
“他不能找个正经银行再贷款吗?现在金融市场还是很不错的。”
“是啊,我们洛娜这次立大功了。她找到了那份法拍房[1]记录,我觉得这次有门。”
“他根本办不到,因为对方就是要这样搞他。他的信用等级现在已经惨不忍睹了,薇蕾金融还要趁火打劫。每次斯潘塞拖欠月供达到一周,他的信用等级就降一点。你明白了吗?他们就是要把他逼入绝境。他们知道他没钱还本金,这样的信用记录也根本拿不到再贷款。七月一到,他们就拿走他的房子。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甜头。你知道Zillow吗?”
“我刚才跟西斯科通了电话,他说你有好消息。”
“Zillow?没听说过。”
博斯挂掉电话,然后打给了哈勒。
“是一个线上房地产数据库。你可以输入房子地址,然后系统会根据房子所在街区的情况等因素给出大致的估价。刚才我要确认的就是这个。斯潘塞房子的价值高达六位数,将近一百万美元。”
“搞明白他要做什么之后给我打电话。”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把房子卖了呢?这样一来,不仅把气球贷款的本金还完了,自己还能剩点钱。”
“我就是干这活的。”
“因为他卖不了,他跟薇蕾金融签的协议规定,要卖房子必须经过薇蕾的同意。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没找对律师。这种合同上的小字,她要么就是没看到,要么就是不懂,要么就是不在乎。斯潘塞签了贷款协议对她来说就是大功告成了,没准她在里面还拿了回扣呢。”
“我给他打电话,斯潘塞的情况随时告诉我。多谢你突然提到这事,西斯科。”
“所以薇蕾不让他卖?”
“他查到了这家伙抵押贷款的更多信息。有些好东西,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没错。”
“没有,什么事?”
“也就是说,他们不让他卖房子,他就还不起气球,薇蕾就要把房子没收,卖掉房子后再把钱分给好莱坞投资者。”
“明白。你有收到米克的电话吗?”
“你有点开窍了,博斯。”
“盯住他,”他最后说,“尽可能悠着点。跟丢了就跟丢了,但千万别被发现。”
博斯喝下了最后一口马天尼,陷入了思考。除非斯潘塞能搞到五十多万美元把贷款本金还上,否则他就要失去他的房子。如果这都不能逼斯潘塞走上邪路,那他简直可以说是圣人再世了。
哈里并不这么认为。斯潘塞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哈勒抿了一口马天尼,看着沉思中的博斯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微笑。
博斯思考了片刻,审视了自己的第一直觉。他很是苦恼。他有可能会放过一次看到斯潘塞和克罗宁在一起的机会。这种会面的照片只要有一张,就能给整个案子打开缺口。如果他把照片发给索托,她就会重新思考一切,很可能也就不会有撤销博德斯刑罚的听证会了。但是在收到博斯的欺骗电话后,克罗宁真会傻到要求会面吗?
“别着急,重点还在后头。”他说。
“不,我可没上他那点当。他太业余了。现在我已经在他前面四个街区,到马伦戈了。要我放他走吗?”
“是什么?”博斯问道。
“那你或许已经暴露了。”
“还记得斯潘塞的律师吗?冒傻气的那个?她叫凯茜·泽尔登。我就是在做法拍房案子时认识她的。那时她是一家小律所的初级律师,她老板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一上午都会派她去法庭,因为那天是法院公布法拍房清单的日子。我在,她在,还有罗杰·米尔斯,我们一帮人——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一。每次我们都会买一份清单的复印件,过不了多久,房主就会在信箱里看到我们的广告传单。‘还不上贷款,房子要丢?林肯律师为您解忧’,类似这样的。我会跟清单上的每个人联系,信箱、电话、电子邮件、单位。我大多数客户都是这样拉来的。”
博斯知道矩形路线就是围着一个街区连续四次右转,回到一开始所在的地方。这通常能够把跟踪的人给暴露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重点?”
“他把车停到路边好几次,还开了好几趟矩形路线。”
“不是,重点是七八年前我就认识她,那时候她还叫凯茜·泽尔登。她非常漂亮,一两年后,她的老板被抓到跟她有一腿。这件事在当时也算是一件小型丑闻。凯茜的老板最后跟结婚二十五年的妻子一拍两散,跟她结了婚。于是五年前,凯茜·泽尔登正式改名为凯茜·克罗宁。”
“好的,好的,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就事论事。我想让你放他走。我认为我刚刚打的电话吓到他们了。已经可以确定这家伙参与了这件事,所以他可能只是在看看是否有被盯梢。让他继续猜吧。”
哈勒举起酒杯,想同博斯干杯。博斯的酒已经喝完,但他举起杯子,重重地蹾在桌子上,引得邻座食客纷纷侧目。
“是啊,如果知道要这么做的话,我就做些准备了,我本可以盯上他的车,你知道吗?紧随其后。但是为了不跟丢他,我直接就从格林布拉特来了市区。没装备啊。”
“要命,”他说,“我们抓住他们的要害了。”
“该死。”
“太他妈的对了,”哈勒说,“下周听证会上我就要把这件事爆出来。”
背景里的声音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博斯可以听到风呼啸着吹过西斯科耳机的声音,还有他摩托车上非法安装的消声器所发出的嗡嗡声。
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这时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点的炖牛肉和鸭丝炒饭。
“我可以试试,但对你来说哪个更重要——查出来他要去哪儿,还是确保我不被认出来?目标人物高度警觉的话,骑着哈雷盯梢是有缺点的。它的声音太大。”
“二位先生,”服务员说,“看起来你们需要补充一些必需维生素。”
“你能盯住他吗?我现在动不了。堵车。”
哈勒举起酒杯递给服务员。
博斯立刻猜到克罗宁用其他方式和斯潘塞联系过,得知了并不是斯潘塞留下的紧急信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是否决定要找地方见面,还是说斯潘塞只是在试图判断自己有没有被监视。
“当然,”他说,“当然。”
“嘿,他开始动了,而且这次,我敢说他在找是不是有人跟踪他。”
[1]法院拍卖房产的简称,由法院强制执行拍卖的房屋。
博斯开车离开山区,当接到西斯科打回来的电话时,他正在巴勒姆高架桥上等红灯,堵在一长串汽车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