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没有,只是待命,等他找我。就像我刚刚说的,我这会儿不忙。”
“西斯科,你眼下正在替哈勒调查什么吗?”
“很好,我有点活要交给你。是我和哈勒正在处理的事,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
博斯的目光从手机转到西斯科身上。
“要我做什么?”
博斯认出了这个人,但是没能立刻回想起他的名字。在洛杉矶警察局的最后几年,博斯一直在调查陈年悬案,他经常会去档案馆,希望能从以前的证据里找到些新的线索。屏幕上的这个人曾多次替他取过证物箱,但是两人之间属于那种短时的工作关系,仅限于互问一句“你好吗”。他觉得他的名字应该是巴里、加里或是什么里。
博斯拿起手机好让西斯科能够看到屏幕。
之前几次观看视频的时候,博斯一直全神贯注于证物箱上的封签是否完好,眼睛一点也没有扫视到画面的周边位置。现在他看到了。一个柜台服务人员对索托和塔普斯科特的行为非常感兴趣,一直在探着身子看他们。
“看到这个人了?我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信息。”
他将手机递给博斯,后者迅速扫了一眼屏幕,画面几乎就停在西斯科进来时他暂停播放的地方。索托正沿着箱子上纵向的缝划开封签。博斯正要问问西斯科说的到底是什么,他就看到了背景中的那张脸。有人正在观察室外看着索托。隔壁房间的某个人正俯身趴在储物柜台上朝里面看。
“他是警察吗?”
“这个人。”
“不是,平民雇员。他在市区的派珀科技工作,证物档案馆就在那儿。他五点下班,会经过维涅的警卫室。如果在高速路地下通道等着,他在出口处降下车窗、刷卡出来时,你应该能够看到他。从那里开始跟踪他。”
他操弄着手机,屏幕再次开始播放,然后他又一次点了播放/暂停键。
“你付费还是米克?”
“快点,停下。该死,我得往后退点。”
“这没关系,我们这边一结束,我就给他打电话。”
博斯又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视频准备好回放,然后把手机递到桌子对面。这一次西斯科自己拿着手机,用沾了腌汁的手指点了下播放键。博斯等待着。西斯科接连点了屏幕好几次。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开始?”
“把手机给我。”
“现在。我也想自己去查,但是这家伙认识我。如果他看到我跟踪他,整件事就搞砸了。”
“什么看着的人?”
“好的,他叫什么名字?”
“不是,我是说另一个人。那个在看着的人。”
“我记不清了。我是说他看到我会眼熟——之前我在洛杉矶警察局时和他打过交道。如果他参与了这件事,还看到了我,那就露馅了。”
“她搭档,”博斯说,“他用自己的手机拍的视频,还做了旁白。他话太多了。”
“明白。我来搞定。”
“那人是谁?”西斯科问。
“等你看到他回家以后就给我打电话。不过你得走了。你会赶上去市区的晚高峰。”
博斯从桌上拿起手机,塞进口袋。
“钻车缝——这就是我骑哈雷的原因。”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哦,也对。”
“没错。”
西斯科吃完最后一块大蒜后离开了卡座。
“看起来像是没被动过手脚?”博斯问。
熟食店后面的停车场上,西斯科骑着他的哈雷走了,博斯则开车回家等他的消息。他一回到家就赶紧将一次性手机上的视频转发到自己真正的手机上,然后把视频发送到自己的邮箱,第一次在笔记本电脑十三英寸的屏幕上看这个视频。
“在我看来没什么问题。”他说。
他又一次仔细研究了箱子打开的过程,这次那个短暂被拍到看着索托划开封签的人吸引了他的眼球。在更大的屏幕上,博斯更加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表情,但无法看出他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才去看的。他对西斯科的发现由兴奋转为失望。他们在追寻一条死胡同。博斯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克罗宁是怎么把DNA放进证物箱的?
西斯科俯下身,边吃着另一块大蒜,边盯着屏幕。视频放完后,他挺起了身。
他离开电脑,拿上西斯科给他的手杖和护膝穿过门厅,来到女儿的卧室。屋子里看起来一切如旧。她已经有好几周没回洛杉矶了。他坐在床上,将护膝缠在裤子外的左膝上,用搭扣和带条绑紧。然后他站起身,僵直着腿走到屋子中间。在这个位置,他可以从门后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博斯从头开始播放视频,然后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转到西斯科面前。他还取消了静音,希望餐厅对面正在用餐的两个人不会反感。
他右手拿着手杖朝镜子走去,护膝限制住了膝盖的灵活性。他顶着护膝的束缚练习走路,不希望自己看起来是真的受了伤,而希望自己看起来是用道具假装受伤的人。这是有区别的,而这一区别正是成为完美药物傀儡的诀窍。
“不,这有点隐私,我不能给你——算了,你懂的,为什么不呢?这是一个警探拆开旧证物箱的视频,他们录像是为了证明箱子没有被动过手脚,证明没人往里面乱放过东西。”
很快,他就开始在屋里到处走动,用护膝和手杖让自己步伐缓慢且蹒跚,他认为这样能够更加有效地提升自己的卧底能力。走到后面的露台时,他无意间将手杖的橡胶梢卡在了推拉门的轨道上。手杖一时也卡在了那里,他扭动着手腕要把手杖拔出来。他感到手杖杆弯曲的手柄有所松动。觉得自己可能会毁掉手柄,他先检查了一番,发现弯曲处下面有一条缝。他抓住手杖杆,用力往外拔,将两个部分拉了开来。手柄上连着四英寸长的刀身,还带着锋利的刀尖。
“能让我看看吗?或许我能——”
博斯微笑起来。这是每个药物傀儡卧底都需要的东西。
“嗯,是的,但在上庭前我得把事情理出来。”
对自己身体上的准备工作感到满意之后,博斯来到厨房,准备早点做晚饭。当他正往一片全麦面包上抹花生酱时,他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是西斯科打来的电话。他一接起电话就问了个问题。
“是你和米基正在处理的案子吗?”西斯科问。
“嘿,你怎么没跟我说手杖是件致命武器啊。”
“没什么,”他说,“另一个案子,等你的时候我正在想怎么把事情理出来。”
西斯科沉默了会儿才回答。
屏幕上暂停的画面里,索托正拿着美工刀对着证物箱。博斯拿起手机。
“真该死,我把它给忘了。那柄剑。抱歉,伙计,我希望它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别想带着那东西通过安全检查。”
“那是什么?”他问。
“我要去搭乘的那种飞机不会有任何安全检查。事实上,非常好。如果陷入困境的话,我喜欢自己手边能有点东西。我们盯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西斯科用手指从盘子里捏起一块大蒜放到嘴里,两口便吞了下去。女服务员端来餐盘时,博斯将手机挪开,不经意间点亮了屏幕。西斯科用湿漉漉的手指指着手机。
“我看到他已经回家了,不确定晚上是否还会出去。”
博斯点点头。他知道西斯科的摩托车“俱乐部”路圣曾经被怀疑是冰毒的主要生产者和运送者,这种毒品对成瘾的人有着类似的破坏性后果。女服务员端来了冰茶和腌大蒜,博斯这才没有提及西斯科悔改的讽刺所在。
“他住哪儿?”
“我掉进过那个黑洞,伙计。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阿尔塔迪纳。有套房子。”
“有支援,不过还是谢谢啦。”
“你已经搞清楚他名字了吗?”
“对,我读到过,看起来像是些危险的人物。你有支援吗?我这会儿不忙。”
“我已经查到他的整套资料了,伙计,我就是干这个的。他叫特伦斯·斯潘塞。”
“我在调查一个案子,”博斯说,“两名药剂师在圣费尔南多被谋杀了。是一对父子。”
“特里[1],没错,我知道就是类似的名字。特里·斯潘塞。”
“你介意我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吗?”西斯科问。
博斯在自己的记忆里把这个名字搜了一遍,想看看除了在档案馆的例行交流,是否还有其他交集。他想不出还有其他关系。
博斯点点头。
“整套材料里包括什么?”他问。
“那当然,给你省了一大笔钱,还是政府买单。”
“没有犯罪记录,我想要是有的话,他也就没法在那儿工作了。”西斯科说,“我查了下他的信用记录。我在这儿盯着的这套房子是他自己的,已经十八年了,有五十六万五千的抵押贷款。我觉得在这片社区里有点高。他很可能是做了最高额抵押。过去几年里他还款有点不太稳定,时不时地就会逾期几个月才还款,不过大约七年前,他是真的经历了一段不稳定的日子。房子的赎回权被取消了。他显然用什么方式夺了回来,代价是他现在背负的再贷款。不过,这一点再加上多次逾期还款,他的信用得分已经大打折扣。”
“明白。和我打交道的人还会给我张医保卡。”
博斯并不在意斯潘塞的信用得分。
“不了,我够了。我喜欢他们这儿的腌菜。腌大蒜的汁水。还有一点就是别有眼神交流。在药店。一直低着头,把那张纸和你的身份证件递给他们,别和他们进行眼神交流。”
“好的,还有什么?”
“要多点吗?”博斯说,“午饭我请客。”
“他开了辆六年前买的尼桑,已婚,他老婆开了辆新点的捷豹。两辆车都是贷款买的,但是已经还清了。不知道有没有孩子。这家伙已经五十四岁了,所以有孩子的话很可能也不在家里住了。如果你想让我再深入调查,我可以找周围的住户聊聊。”
听到故事最后,博斯只能点点头。一名女服务员走了过来,西斯科要了杯冰茶和一份一切四半的腌大蒜。
“不,不需要这么做。我不想让他注意到。”
“一个开瓶器和三十天的食物补给,然后我让一个朋友把我关在了一间有厕所,但没窗户的屋子里,把门钉死。等他三十天后回来,我已经戒了。我一片药都不会再吃了。我就是他娘的把牙咬碎了也不会再吃一片药。”
博斯思考了一会儿西斯科的报告。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抵押贷款问题值得注意,但是自从十多年前的金融危机以来,中产阶级都被榨干了,逾期不还和避免丧失抵押品赎回权都很常见。不过斯潘塞本质上只是一名办事员,如果不是因为他已经拥有这房子十八年的话,这一大笔抵押贷款肯定会很显眼。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这一房地产的价值很可能不只是翻了番。如果他从中赎回了抵押权,那或许就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被高达六位数的单子给难住了。
“什么?”
“知道他老婆是干什么的吗?”博斯问。
“我买了个开瓶器。”
“洛娜还在查。”西斯科说。
“药片没了以后,你怎么做的?”
博斯知道洛娜·泰勒是米基·哈勒的前妻和办公室经理,虽然他根本就没有办公室。她如今又嫁给了西斯科,形成了一个乱糟糟的小圈子。然而不知怎么,所有人都很开心,还能够一起工作。
对这个故事,博斯并不感到惊讶。这就是流行病的故事。人们一开始受了伤,只想止住疼痛好起来。然后他们就对药物成瘾,处方也无法满足他们。桑托斯这种人就钻了空子,没有回头路可走。
“要我继续盯着他吗?”西斯科问。
“妈的,退伍军人管理局的那些医生就是让我在手术后吃药上瘾的那些人。然后他们就把我放了出来,我在街上虚弱得要命,想着要保住工作,留住我媳妇。去他娘的退伍军人管理局,我再也不会去找他们了。”
博斯思考着要采取点行动,以便明白斯潘塞的处境,这样自己能够决定是继续前进,还是聚焦重点。他看了下手表,现在是六点十五分。
“没找退伍军人管理局帮忙?”
“听我说,”他最后说,“在那儿等几分钟。我打个简短的电话,之后我就立刻给你打回去。”
“他妈的,我也很高兴。”
“我会在这儿的。”西斯科说。
“真高兴你做到了,西斯科。”
博斯挂断电话,来到餐厅的笔记本电脑前。他关掉电脑上塔普斯科特的视频,用谷歌查了下兰斯·克罗宁这个名字。他找到一个网站,以及一家名为“克罗宁与克罗宁”的律师事务所的总机号码。
“在我身上没问题。我从拉哈布拉一个不老实的医生那儿花了五千美元买了一整个处方本,让他在每一页上都签了字,剩下的我自己填。填好后我就去东洛杉矶所有的家庭药房。六周里,我积攒了一千多片。这时候我就跟自己做了个约定。等这些药片吃完,我就得站起来,战胜它。然后我就做到了。”
之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次性手机打了过去。大多数律师事务所都是朝九晚五,但是辩方律师随时可能收到电话,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晚上。大部分专业从事刑事辩护的律师都有应答服务或是号码转接服务,这样可以快速联系到他们——特别是那些付费客户。
西斯科耸了耸肩。
如其所料,博斯的电话最终有人接了起来。
“就这样?”
“我想立刻和兰斯·克罗宁通话,”博斯说,“紧急状况。”
“我这么干了一年,一次都没被拒绝过。你去这些地方,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想要挣钱。他们并不想赶你走,只是希望被你说服。你戴上护膝——记住一定要戴在裤子外面——然后拿上手杖,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克罗宁先生今天已经走了,”那声音说,“但是他很快就会查看信息。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嗯,是的。”
“特里·斯潘塞。我今天晚上需要和他谈谈。”
“你想去药店,对吧?囤积处方?上瘾的人都这么干。”
“我明白,一旦他查看,我就会把信息发给他。需要他回复哪个号码?”
“给我说说。”
博斯留了一次性手机的号码,再次说情况紧急,然后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对方说克罗宁会查看信息只是一种借口,这样的话,律师不想回电话时就有了理由。博斯确定这个中间人会立刻转达他的信息。
“这是你的道具。你需要的就是这些东西。”
博斯站起身,回到厨房继续制作自己的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还不等他做好,他就听到另一个房间里响起了一次性手机常用的手机铃声。他把三明治留在厨房柜台上,去拿手机。他没有认出显示屏上的号码,但猜测应该是克罗宁的手机号码或者家里的电话号码。接通后,他用手掌捂着嘴,掩盖自己的声音,回了一个字。
“这都是干什么的?”
“喂。”
博斯点点头,伸手指了下西斯科带来的东西。
“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不是你的联系人。”
“都好了。又骑上摩托车,又开始工作了。我唯一想抱怨的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每到那个时候,膝盖疼得要命。”
博斯愣住了。抓到了。克罗宁显然知道斯潘塞是谁。毫无疑问,恼怒的语气和亲密的话语表明这位律师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膝盖怎么样了?”
“喂?”
“西斯科,”博斯说,“我们可以在楼下见面的,这样你就不用爬楼梯了。”“不,这里安静,爬楼梯对膝盖也有好处。”
博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听起来克罗宁似乎正开着车。
他们隔着桌子碰了碰拳头。
“喂?”
他徐徐步入卡座的时候说道:“嘿,博斯。”
对博斯来说,此刻安静地听着克罗宁困惑的声音显然让他备受鼓舞。多亏西斯科看了一眼那段视频。博斯现在已经跃上新的台阶。他离解开这一阴谋诡计又近了一步。
博斯听到木质楼梯上传来缓慢、规律又沉重的脚步声。他暂停了视频,很快西斯科就走了进来。他块头很大,锻炼得如同恶魔一般,常常穿着黑色的哈雷T恤,衣服紧紧包裹着他健硕的胸部和肱二头肌。他灰色的头发在后面绑成一个马尾,戴着深色的徒步旅行者太阳镜。他拿着一个画有火焰的手杖和一个看起来像是环绕型护膝的东西。
克罗宁那边挂断了电话,手机没了声音。
十五分钟后,博斯坐在位于森塞特的格林布拉特餐厅二楼的卡座里,慢慢地喝着咖啡,再次用一次性手机静音播放着那个视频。餐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房间另一头的桌子那儿有人。
[1]特伦斯的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