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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专攻?我只做刑事辩护。”

“您专攻刑事辩护,对吧?”

“您是否曾经为一个名叫普雷斯顿·博德斯的男人辩护?”

“四十三年。”

“普雷斯顿·博德斯一九八七年聘请我为他的谋杀指控做辩护,该案于次年开庭。”

“西格尔先生,您在洛杉矶县做执业律师有多长时间了?”

哈勒引导着西格尔把案情回顾了一遍,首先是确定指控是否属实的预审,然后是陪审团庭审。哈勒谨慎地回避任何涉及辩方内部对案情进行讨论的内容,因为律师和当事人的沟通属于受法律保护的隐私。回顾到博德斯被判有罪并处以死刑时,哈勒把话题拉回到现在。

哈勒首先介绍了西格尔,并说明了访谈的日期、时间和地点。尽管摄像机镜头完全对着西格尔,哈勒还是介绍了自己和博斯。接着访谈正式开始。

“西格尔先生,您是否知道在近三十年后的今天,有人正努力为您原来的当事人平反?”

“那就好,那我们就开始了。三,二,一,开拍。”

“我听说了,你告诉我的。”

“不可能。”

“您是否知道在上诉文件中,普雷斯顿先生声称,当初庭审期间,是您唆使他做伪证,让他在法庭上说谎?”

“我只是觉得您久疏战阵,可能不习惯。”

“我听说了。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把锅甩给我了。”

“不用担心,我办案子的时候已经有摄像机了,”西格尔说,“我可不是老古董。”

西格尔的声音发紧,显然是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好啦,我们开始吧,”他说,“看着我,不要看镜头。”

“具体地说,博德斯称他在宣誓后所做的有关他在圣莫尼卡码头购买海马吊坠的证词是您给他的。您有没有提供该证词给博德斯先生?”

哈勒把餐巾从西格尔的睡衣领口里拿出来,再次调整了一下摄像机,然后按下了录像按钮。

“当然没有。如果他当时说的不是实情,那完全是他的自主行为。实际上,我希望他不要在庭审期间做证,可他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没有办法,我只能允许他出庭做证,但他的表现反而把他送进了死囚牢房。他说的话,陪审团一个字也不相信。判决后,我与多位陪审员沟通过,他们都证实了这一点。”

“早就准备好了。”西格尔说。

“您是否考虑过采取其他的辩护策略,比如指控该案主办探员把海马吊坠放到您当事人家中,以达到栽赃陷害的目的?”

“准备好了吗,戴夫叔叔?”他问。

“没有。我们对两位办案的警探都进行了调查,质疑他们的品行没有任何帮助。我们没有尝试朝那个方向努力。”

博斯耐着性子等着,看着哈勒跟老人聊过去的事情,让他为访谈做好准备。终于,西格尔把三明治包装纸揉成一团,表明自己吃完了。他想把纸团扔进墙角的一个垃圾箱里,但用力太小,纸团落在了地上。哈勒捡起纸团放到自己的公文包里。

“您今天是自愿接受我的访问,还是受到了外界的压力而为之?”

一个法式蘸汁三明治,西律整整吃了三十五分钟。

“我是自愿的。我年纪是大了,但任何人也不能凭空诋毁我的名声,玷污我这四十三年的执业清誉。去他妈的。”

趁着西格尔品美食、忆往昔的工夫,哈勒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迷你摄像机,放在桌面上的一个迷你三脚架上。他眼睛盯着取景框,调整着桌子的角度,直到准备就绪。

哈勒没想到西格尔竟然爆了粗口。他赶忙扭身,远离摄像机,避免自己的笑声被录下来。

博斯点了点头,表达谢意。哈勒在老人睡衣的领口处塞了一块餐巾,然后将桌子移到他的大腿上方,拆开了三明治的包装。他又打开了一小盒酱汁,也放在桌子上。西格尔立马拿起半个三明治,把边缘在酱汁里蘸了一下就开始吃起来。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每一口都细细品味。

“最后一个问题,”哈勒忍住笑继续说,“您是否明白今天的访谈可能导致加州律师协会对您进行调查和处罚?”

“当然,”西格尔说,“我还记得呢。你讲得滴水不漏。检方就喜欢你这样的证人。”

“如果他们想整,尽管来。这种事我从来不害怕。他们相信了我给他们发的讣告,还印了出来,这已经够蠢的了。让他们冲我来。”

“我们之前见过,”博斯说,“算是见过吧。就是我们今天要聊的那个案子,我在证人席接受过您的盘问。”

哈勒伸手关掉了摄像机。

哈勒从桌上拿起另外一个遥控器扔给了博斯。这边哈勒打开公文包拿出三明治,那边博斯调起病床的上半部分,让西格尔几乎能在床上坐直。

“您表现得太棒了,大卫叔叔,”他说,“您这段应该能派上用场。”

“科尔是家好馆子,”西格尔说,“快扶我起来。”

“谢谢您,”博斯说,“我可以肯定,您的访谈一定会给我们带来很大帮助。”

“我给您带来了一件百年不变的东西,”哈勒说,“我来时路过科尔餐厅,给您带了一个法式蘸汁三明治。”

“就像我说的,去他妈的,”西格尔说,“他们想挑事,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说着,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已经静音的电视屏幕。

哈勒起身把摄像机装进公文包。

“嗯,”西格尔说,“对我来说,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很久之前。你活得越久,就越难相信这个世界变化得有这么快。”

西格尔微微转头看了看博斯。

“是的,”博斯说,“很久之前了。”

“我还记得你在庭审上的表现,”他说,“我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博德斯死定了。你知道,他是我执业四十三年来唯一一个被判死刑的当事人。但我从来没有为此难过。他罪有应得。”

博斯知道西格尔说的是他的父亲老米凯尔·哈勒。博斯只见过老哈勒一次,是在他贝弗利山庄的别墅里。那时的老哈勒已经病入膏肓,而博斯刚刚从东南亚的战场返回。一个月之后,博斯站在山坡上见证了父亲的下葬。棺材旁边,一个六岁男孩笔直地站在未亡人身旁。那一刻,博斯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异母的弟弟。不过他们二人见面相认,则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嗯,”博斯说,“但愿这一次不要放虎归山。”

“就是你呀,”他说,“米基跟我提过你。他说你曾经来过家里。”

二十分钟后,博斯和哈勒回到了停车场。

西格尔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博斯。

“你觉得怎么样?”博斯问。

“您一向可好?”哈勒说,“这位是哈里·博斯,我的异母兄弟。我跟您说过他。”

“我觉得他们惹错人了,”哈勒说,“那句‘去他妈的’我真是太喜欢了。”

哈勒转向卧床的老人。

“是啊,毕竟他们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您说话真像个左派,”哈勒说,“不过我估计您说的这个不太可能发生。”

“毫无疑问,下周三够他们喝一壶的。不过我们得先做好保密工作。”

“该死的毛子,”西格尔嘟囔着,“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个家伙被弹劾。”

“有什么问题吗?”

哈勒从床头柜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成了静音。

“这完全是一个身份的问题。我代表你作为介入方向法院提起动议,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很可能会说你是这个案子的主办探员,他们才是你的代理人。万一我争不过地方检察官,我就只能以西律代理律师的名义入局。这就够了,反正我们只是想插一脚。”

“大卫叔叔,”哈勒大声说,“您好啊。我把电视声音关小点。”

“你觉得法官会不会采纳访谈录像作为证据?”

哈勒走到床边,向那个卧床的老人招了招手,以引起他的注意。

“他至少会采纳一部分。我从基本案情切入不是没有原因的,是故意让克罗宁和肯尼迪以为这视频里没什么内容。然后——咣当——我直接提出伪证的问题。这个问题确实涉及律师与当事人之间的隐私保护,这一点我们且看法官如何判断。我希望法官看到这里时已经渐入佳境,要求把整段视频看完。我调查过审理本案的法官,这一次我们走运了。霍顿当法官已经二十年,之前还有二十年的执业经历。也就是说,西律鼎盛的时候,他已经在这行里干了。我希望他能给老人家一次机会,听他把话说完。”

壁挂电视正播放着CNN关于国会针对俄罗斯干涉一年前大选的情况进行调查的报道。一位老人半躺半坐在病床上,正看着电视。他看上去不过九十多斤,头上一圈稀疏的白发,像顶着一个光环。他胳膊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皱纹堆积,长了很多老年斑。他的双臂似乎毫无生气,只是无力地搭在拉到胸口的毛毯上。

“明白了。博德斯呢?他这次会出庭做证吗?”

到了三层,两人出了升降梯。哈勒对护士站的值班护士说明来意,并告诉她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到西格尔的单间。哈勒从正装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门把手挂牌,上面写着“法律会议:请勿打扰”。他冲博斯挤了一下眼,把挂牌挂在门把手上,然后关上了门。

“恐怕不会,他们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但他肯定会在现场,我想看看播放西律访谈视频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一会儿完事我就给他打电话。”

博斯点点头。他想到时隔多年,自己竟然又要与博德斯正面交锋。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博德斯到底长什么样了。在他的记忆中,博德斯只是一团阴影,有双无比锐利的眼睛。对博斯来说,博德斯就像一头想象中的怪物。

“有个朋友可能是乡村海洛因上瘾,我想问问他有哪些症状可以判断,该怎么办。”

“你得抓紧时间了。”哈勒说。

“没问题。你找他什么事,我转告他?”

“怎么说?”博斯问道。

“我需要跟他聊聊。”

“我们手里的牌不错,但是还不够好。现在我们有你,有西律,我们还知道涉案的DNA可能在克罗宁手里。不过我们需要更多筹码。我们还需要知道博德斯的整个诡计。这才是本案的关键。他们可是在诬陷你栽赃陷害一个无辜之人啊。”

“他很好,”哈勒说,“非常好。他已经回来了,忙得很。”

“我已经开始调查了。”

丹尼斯·沃伊切霍夫斯基,绰号“西斯科”,是哈勒长期聘用的调查员。两年前,西斯科骑着他的哈雷摩托车在文图拉大道上被人故意撞翻,肇事者随后逃逸。西斯科左膝接受了三次手术,出院后染上了维柯丁成瘾的毛病,花了六个月时间才发现并最终戒除。

“那就再加把劲,我的兄弟。”

“西斯科还好吗?”他问道。

哈勒打开车门,准备离开。

二人在大堂以大卫·西格尔的律师和调查员的身份进行了登记,他们坐升降梯上到三层。以哈勒的调查员的身份登记让博斯想起一件事。

“我让西斯科给你回电话。”他说。

“他说他没意见。只要吃上了三明治,他自己就想说了。”

“感谢,”博斯说,“对了,呃,接下来几天你可能联系不上我。圣费尔南多警局那边的案子我得处理一下,可能没空。”

“所以他同意做这次访谈?”

“什么案子,哥们?你自己这个案子还不够你忙活啊。这应该是你的天字一号工作。”

“不知道,大概终生禁入吧。”

“我知道,但是另外那件事等不了。我应该很快就能完事,同时我会查清楚他们的诡计,然后咱们就大功告成啦。”

“他们抓到你怎么办?”博斯问。

“又是这句‘大功告成’。你可别耽误太久。”

“这个地方是犹太教认证的,”哈勒解释说,“外食不允许带进来。”

哈勒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博斯目送着他倒出车位,驶离停车场。

哈勒将西律的访谈定在了这天下午。这位前辩护律师如今住在费尔法克斯地区的一所护理机构里,但无论是兰斯·克罗宁,还是他以前的当事人普雷斯顿·博德斯,都不知道他仍健在。下午两点,博斯和哈勒在停车场碰头,然后一起往里走。哈勒提着一只公文包。他告诉博斯这里面装着摄像机,以及从城区的科尔餐厅买来的法式蘸汁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