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部长掏出一封信:“这个你看看吧,内鬼也会拿这种事做文章啊。”
一进到刘前进的办公室,他就说:“那个苟敬堂死的太蹊跷!从根儿上查查,我觉得还是‘鹤顶红’的事!”
刘前进从信封里抽出一封信,上面是用报纸铅字剪贴出来后拼成的一封信,题目是:检举揭发乱搞男女关系的腐化分子刘前进
苟敬堂猝死的第二天,程部长又来了。
刘前进放下信:“又是侯仲武,他真是狗急跳墙了,居然拿这个做我的文章……”
这一段时间,程部长隔三差五地来新锦屏“办公”,而且每次来,差不多都有“新故事”带来。
程部长说:“中央要求党员领导干部以刘青山、张子善为反面教员进行自我检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同时,也要求每个党员对领导干部实施监督,对有问题的领导干部要检举揭发。侯仲武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公然跳出来。他想在你们农场再搞出一个‘甄世成’来呀!”
内鬼外敌频频在新锦屏制造事端,他们阴谋策动暴狱的迹象越来越清楚地显露出来了。农场接连出现的奇事怪事,几乎每一件都和侯仲武有关。
刘前进说:“我和周圆的来往也没什么,这个我请组织上尽快进行调查。”
当天晚上,苟敬堂就死在了农场医院的观察室里。杀手就是那个一瘸一拐的院工老李头。这样,“大菊之死”这个谜底还没揭开,第十六监区苟敬堂的突然“病死”,又成了一个新的谜……
程部长说:“侯仲武棒打你刘前进,是想削弱新锦屏的领导力量,是想搅浑水,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为了取得对敌斗争的最后胜利,前进,你得配合组织,暂时委屈一下。对侯仲武那边儿,就说把你送党校学习去了。”
苟敬堂又叫起来。
刘前进稍稍愣了一下:“只要组织信得过我,受点委屈不怕,不过,这事……可别传扬出去,要是让同志们知道了,我还真是说不清啊!”
严爱华看侯仲武,侯仲武无奈地:“那先这样吧……”
程部长笑了:“没想到呀,你还这么看重这事儿啊!”
医生说:“要不然……先住院观察观察吧。”
“那当然!我还是个未婚……老青年嘛!”
苟敬堂喘着粗气:“监区长……我要是装……病……就不得好死……哎哟,疼死我了……”
“行了,别给我耍贫嘴了,说一说周圆的情况吧。”
侯仲武厉声:“苟敬堂,你是不是装病?”
“我和关晓渝商量了一下,为了争取把她拉过来,我和周圆的交往……还得继续下去!”
严爱华看着苟敬堂,又看看侯仲武:“监区长,这——”
“那行,交往的尺度你自己把握吧。”
苟敬堂叫得更厉害了。
刘前进说:“周圆的唯一出路就是自首,这一点,她非常清楚。而且,她自己已经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这个症状……有点不大对劲儿。”医生为难地摇摇头,不知怎么说才好。
程部长说:“周圆她年轻,是受家庭影响而误入歧途的。他到我们部队以后,受到了党的教育和同志们的影响,我相信她会彻底认清形势,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的。从你的分析可以看出,周圆具备了转化的内因和外部条件。我再给她的转化提供一个加速器……”
侯仲武问正在抢救的医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加速器?”
苟敬堂还在叫,一声比一声高。
程部长从口袋里拿出报纸和一张照片:“看看这个。”
严爱华进来:“怎么样了?”
刘前进拿过照片看着:在《欢迎周世济将军弃暗投明》的横幅下,身穿解放军军装的周世济感激地从公安部张处长的手里接过红色证书。
大夫在给苟敬堂做检查,侯仲武和王友明在旁边看着。
“周圆的爸爸投诚了?”
到了医院抢救室,苟敬堂还在大呼小叫,“疼”得不行了。
“对。周世济1949年逃往香港,在九龙遭土匪抢劫,钱财被洗劫一空。台湾当局以他滞港未归为由,取消了他的战略顾问资格。他流落香港,生活难以为继。在我党同志的帮教下,他选择了投诚。公安部撤销了他的战犯通缉令,发给他投诚人员证明书,安排到我军某部做顾问。”
跑过来的警卫扶起苟敬堂,苟敬堂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
程部长指了指报纸:“你再看看这个。”
王友明招呼两个警卫:“快点,扶他去医院看看!”
刘前进拿过报纸看。报纸大字标题:国民党上将周世济弃暗投明,战犯新生成为我军高级顾问
苟敬堂“疼”得倒在地上:“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哎哟——”
刘前进说:“周世济投诚后,变成了我军的领导干部?有意思!”
王友明俯下身子问:“怎么了?”
程部长说:“这不奇怪,化敌为友是我党一贯坚持的统战政策。”
王友明在几排长饭桌前巡视。苟敬堂见王友明走到跟前,突然捂着肚子大叫起来:“哎哟,疼,疼死我了……”
刘前进扬起手上的报纸:“程部长,你这‘加速器’给我用啦!”
在监区大食堂吃晚饭的时候,苟敬堂一直心跳的厉害。他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四下张望。
周圆又是一整天没出旧仓库的门了。侯仲武给她的那张照片在桌子上放着,她的母亲被人用刀枪挟持着,母亲的眼睛里除了惊恐,好像还有期待。
一阵铃声响起,放风到了时间,囚犯们向监室走去。
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妈妈了?好像进了“地干班”就再也没见过。
苟敬堂白了小痦子一眼,走开。
周圆坐在桌前,看着那张照片里的母亲,泪水在眼里滚动。
侯仲武、苟敬堂二人在走廊里说话的时候,小痦子一直焦急地朝监室门口张望,见苟敬堂吹着口哨走过来,小痦子凑过去:“怎么,跑到监区长那儿告谁的黑状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很礼貌的敲门声。但还是吓了她一跳,她忙将照片夹进书里,放进抽屉。
苟敬堂赶紧说:“不敢,我绝对不敢!”
她擦去眼里的泪水,去开门。
侯仲武逼视着苟敬堂:“你要敢胡说八道——”
门外,站着刘前进。
苟敬堂兴奋地:“好!太好了!我吃完饭就疼!”
周圆愣住了,“刘场长……”
“这样吧,今晚吃完饭以后,你就说肚子疼,我先让你到医院去住几天,等你的立功报告批下来了,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刘前进说:“小周,陪我散散步吧。”
“对对,可别再让我在牢里呆着了,你看看那些人,还有那个郑运斤、小痦子,一个国民党,一个偷鸡摸狗的毛贼,哪有个好东西!”
刘前进和周圆并肩走着,刘前进看着她。
“这样吧,对检举人的人身安全,我们要保护好——”
“场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苟敬堂着急地说:“真的,肯定是真的!要是有一点假的地方,你就枪毙了我!”
“月光下的周圆,确实漂亮呀。怪不得甄世成管你叫赛貂蝉……”
侯仲武琢磨着:“应该够。这样吧,你交代的这件事是真是假我还要调查一下,如果是真的——”
“都不准别人叫了,你还叫!”
苟敬堂油嘴滑舌地说:“原来立功的条条……不是没有这回宽大嘛!监区长,你说,就我说的这个事,够‘立功减刑,早日回家’了吧?”
“貂蝉的故事你知道吧?”
侯仲武又问:“怎么现在才想起跟我说这件事。”
周圆苦笑了下:“貂蝉是中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中的人物,她的故事我早就从书上读到了。”
“那是!”
“还是你们文化人好啊,书读的多。我是从戏台上知道貂蝉的。”
“你倒不傻!”
“那台戏叫《美女连环计》。”
苟敬堂得意地一笑:“这哪能随便说!跟别人说了,还有我立功的份吗?”
“这出戏我从小到大,看过好几遍。司徒王允先将美女貂蝉许配给董卓的干儿子吕布,后来又把貂蝉献给董卓,让人家爷俩争风吃醋,最后吕布把董卓给杀了。你说,那个王允有多阴险!他为了统治阶级的利益,竟拿漂亮女孩的幸福和性命做诱饵,离间人家父子,闹得董卓被杀。貂蝉幸福没得到,把小命也搭上了,可怜呐。”
放风还没结束,侯仲武把苟敬堂叫到监区走廊里,盯着他问:“大菊的事……你还跟谁说过?”
“貂蝉后来知道被人利用了,又悔又恨,自刎而死了。”
苟敬堂的这句话,让侯仲武陡然一惊。这个该死的苟敬堂这时候还来添乱!本以为这回他又是信口开河想骗点减刑的条件,不料他说出的竟然真是石破天惊的秘密!
“不对,不对!貂蝉她不是自杀,还有一出戏,叫《月下斩貂蝉》。”
苟敬堂悄声:“我知道谁害死的大菊!”
周圆一惊:“貂蝉是被杀的?”
侯仲武认真地:“说说看,到底是个什么功?”
“是呀!貂蝉后来被白脸曹操抓去了,曹操为了迷惑关公,就把貂蝉送给了关公。关公虽然喜欢貂蝉的美貌,可是他知道,许多英雄豪杰往往因为迷恋女色而身败名裂,他把美女当成了魔鬼,一怒之下抽出宝剑……”
苟敬堂神秘地说:“我这个功可不小,比这上面‘减刑回家’的条条可硬得多。”
刘前进变以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一把小腰刀,又倏地褪下刀鞘,亮出晶亮闪光的刀来。
侯仲武冷着脸问:“你立什么功?”
周圆愣愣地看着刘前进握刀的手。
刚才,第十六监区放风的时候,那个讨厌的苟敬堂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指着上面写有“立功减刑,早日回家”的宣传材料说:“我想立功!”
刘前进唱起来:“三尺龙泉手中擎,怒骂貂蝉狐狸精,你迷乱多少英雄性,你是豪杰丧门星!云长月下除祸害,貂蝉啊,妖女!我送你魂归酆都城!”
这些天,山上、山下,还有农场里,接连出现的好几桩事,越来越让这个向以“处变不惊”著称于军统上下的“卧底”,有些心烦意乱了。阿慧刺杀刘前进失手,刺杀程部长也是无功而返,好容易策反过来的甄世成又反了水,关晓渝的小镜子神秘地出现在他宿舍的床下,等等等等,这些都让侯仲武心烦意乱,寝食不安。
刘前进唱着,还突然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吓得周圆浑身一抖。
关晓渝说:“就是你。”
刘前进收起刀:“貂蝉就这么死了……叫人心疼啊。一个柔弱女子,被这帮有权的坏官们送来送去,真是可怜哪!可是,我也恨她没有主见,任人驱使。她要是个聪明的女孩,不参与权奸们的争斗,也就不会死了……”
刘前进说:“你不会说是我吧?”
新锦屏夜晚的月光很好,风也很好。
关晓渝说:“周圆的挽救工作,刘场长,有一个人去做最合适。”
周圆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刘前进叹了口气。
他们回到了有灯光的旧仓库门前。
“周圆的事……其实老彭原来也跟我说过。他说,特务小江跳出来后,我们对周圆的怀疑是解除了,但我们不能放松对她的警惕。”
周圆站住,喃喃地:“刘场长,你认为我是貂蝉吗?”
关晓渝:“周圆的情况,我跟程部长汇报过了,程部长说,像周圆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很容易被敌人拉下水。但她思想敏锐,能认清形势,也容易被我们教育过来。她那次破坏了敌人对你的暗杀计划,还有这次主动说出鹤顶红和敌人刺杀程部长的情报,这几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前进摇头:“你这么聪明,怎么能做傻貂蝉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报纸包,“程部长让我转给你一份礼物,收下吧。”
“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在敌人手里攒着,这个周圆……”
周圆接过报纸包:“程部长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1949年逃往香港,有人说他转道去了台湾,有人说他流浪在海外。具体情况还在核实中。”
刘前进神秘地一笑:“你进屋看吧。对了小周,程部长叫我向你转达他的谢意——要不是你,敌人可能就把他杀害了。”
“她父亲现在哪里?”
周圆看着刘前进走远了,才转身开门。
“军区调查组已经查明了周圆的真实身份。她原名叫周丽娜,是国民党上将、总统府战略顾问周世济二姨太的独生女。她原在郑州女子师范读书,在学校参加了三青团,1950年她考入昆明地方干部训练班,显然是奉命打进我军内部。”
一进门,她就急急忙忙打开手里的报纸包。纸包里露出一张照片——
关晓渝把一份电话记录放在刘前进面前。
在一幅“欢迎周世济将军弃暗投明”的红布白字的横幅下,身穿解放军军装的周世济感激地从公安部张处长的手里接过红色证书。
灯光在唐静茵含泪的眼睛里,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周圆一惊,急忙展开报纸细看。
唐静茵凝望着嵌在洞壁上的那盏灯。
报纸大字标题:国民党上将周世济弃暗投明,战犯新生成为我军高级顾问
宁嘉禾幽幽地说:“甄世成死不足惜!可阿慧……”
“爸……”周圆激动地喊了一声。
唐静茵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圆看了看这张照片,又看了看母亲被软禁的那张。她扑到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花子点头:“姓甄的突然反水,阿慧副官就毙了他……”
刘前进回到办公室,对正在和程部长谈话的关晓渝说:“晓渝,你去看看小周吧。”
听了花子的话,唐静茵惊讶地问:“她打死了姓甄的?”
程部长和刘前进都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周圆和关晓渝一起来了。周圆缓步走到程部长和刘前进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不嫌弃我,挽救我……我有罪……”她泪如泉涌,说不下去了。关晓渝揽住她,她伏在关晓渝肩头呜呜哭着。
花子满头大汗浑身尘土地跑回倒木沟。
不知哭了多久,周圆抬起头,怯怯地看看刘前进,又看看程部长。
直到死,阿慧的手也没抓住甄世成的手,她就这么伸着手、睁着眼,她大睁着的两眼现出少见的渴望……
程部长叼着烟斗,浓浓的烟雾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萦来绕去。
倒在地上的阿慧吃力地转过头,看着躺在那里的甄世成,她伸手想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血在汩汩地流淌,她有气无力地呻唤着:“……世成,等着我……”
关晓渝拉着周圆坐在桌旁。
花子带着匪徒跑去。
程部长郑重地说:“周圆,你能像你爸爸一样,选择了弃暗投明,我们欢迎。你放心,我们一定设法把你的母亲找到,解救出来,让你与父母重新团圆。”
阿慧身子一震,倒在地上。
“谢谢!”周圆要站起来,程部长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花子无奈地走开,走了几步,回头“砰”地打了一枪。
刘前进说:“小周,为了不惊动‘鹤顶红’,你还得委屈一下,要不动声色地和他继续保持联系。”
阿慧木然地松手,手里的枪落到地上,弹了两下。
周圆点点头。
阿慧缓缓抬头看着花子,把花子看得有些发毛。
程部长又叮嘱道:“前进、晓渝,你们一定要注意再注意,保护好周圆的安全!”
花子停下,回头大喊:“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周圆的眼里又慢慢泛出泪光,这次,应该是感激的泪水了。她想到了她非常喜爱的一首诗,《凤凰涅槃》。涅槃,是的。从今天这个夜晚开始,她要走上一条全新的光明的人生之路了。
阿慧还跪在地上,抱着甄世成的尸体恸哭。
分别送走了程部长和周圆之后,刘前进和关晓渝又继续关于侯仲武的谈话。
阿慧不动,花子跟几个匪徒跑向胡同。
“真没想到,我和他的这场假戏……现在要真做了……”
花子去拉阿慧:“快跑啊!”
“为了对你的安全负责,我们会在你们结婚前逮捕侯仲武。”
阿慧还是抱着甄世成的尸体,还在痛哭不已。
关晓渝想了想:“……还是应该掌握好逮捕他的最佳时机。为了能将外敌内鬼一网打尽,请组织上不要多考虑我。”
花子大喊:“快跑,共军援兵到了!”
“不管怎么说,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发生危险,你可以抢先开枪,击毙这个‘鹤顶红’!”
远处传来枪声。柳春燕带人从镇口跑来。
关晓渝点点头。
甄世成大睁两眼,阿慧恸哭着,用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刘前进指指桌上的那支钢笔,关晓渝点头。
阿慧跑到甄世成跟前,跪倒在地,抱起他的尸体。
刘前进小心地拧开笔帽:“……‘国庆’的一些安排,你得记好了。”
阿慧哭喊着跑了过去:“世成……”
刘前进的话,转瞬间就闯进了侯仲武的宿舍里。侯仲武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杂音,接着就是刘前进的电子声:“……10月1日那天,咱们要举行一个有点规模的建国庆祝活动,重头戏呢,当然是集体婚礼……还有,程部长说,对北京来的这批特殊客人的安全保卫工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出任何闪失!”
花子带人从诊所出来,见此情景,愣住了。
“这件事,我和老侯再议议吧。”是关晓渝的电子声。
甄世成摇晃了一下,转过身来,鲜血从前胸透出,他用手指着阿慧,慢慢地倒下了……
侯仲武仔细听着,不时记下什么。
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小镇的上空震响、回荡……
刘前进的声音:“北京客人来农场的具体时间,到时候程部长会通知我们。”
阿慧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扣动了扳机——
关晓渝“嗯”了一声。
枪口下的甄世成越跑越远了。
刘前进的声音:“那就这样吧,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阿慧双手举枪,悲怆凄厉地哭喊:“世成,你别走!我求你了!”
耳机里没有了声音。侯仲武琢磨着,拿出纸笔写起来……
甄世成跑远了。
周圆回到旧仓库,点上灯,一回身,吓了她一跳——床上躺着的一个人,正慢慢坐起来。
阿慧跟下来,站在门口。
是侯仲武。
“想好了,你来追我吧。”甄世成无奈地说完,转身下楼,出了诊所。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侯仲武不阴不阳地问。
沉默。
周圆不语。
甄世成盯着她。
侯仲武突然加重了语气:“怎么?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阿慧坚定地:“你不能走!”
周圆小声说:“程部长来了,了解了一些场部近来的情况。”
甄世成倒退着慢慢下楼。
侯仲武将一个封好蜡的竹管放在桌上,“明天把这个送到锦屏镇情报站去。”
甄世成笑着摇摇头:“你不会杀我的……不会……”
“老往镇上跑,我也得有理由呀……”
阿慧慢慢举起了枪。
“理由你自己找,明天有上锦屏镇的车。”侯仲武冷冷地说。
甄世成恨恨地说:“那你就留下来送死吧!”
翌日清晨,周圆就把那个蜡封的竹管交给了刘前进:“‘鹤顶红’要我今天就把这个东西送到大车店情报站。”
“我们,世成……我们已经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生活了……”
刘前进看完纸条,看着程部长:“‘鹤顶红’约猛虎见面,时间是明天中午12点,地点在锦屏镇青龙湖。”
“我杀了你们的人,回不去了,咱们还是走吧!啊?”
程部长说:“外敌内鬼都等不及了……他们这是回光返照、垂死挣扎,也是最后的疯狂。”
“你做梦!到处是唐司令的人,咱们是逃不掉的,杀掉他们,跟我回山!”
刘前进说:“这样也好!敌动我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随时收拾这些狼虫虎豹、乌龟王八蛋!”
“阿慧,咱们逃走吧!我已经想好一条活路了!”
程部长指了指竹管:“让周圆把情报送出去吧。这个可得给人家封好,别让收件人看出来了,那样周圆可就危险了。”
阿慧持枪逼住甄世成,怒喝:“你要干什么?”
刘前进说:“拆开的时候我特别做了记号,会和原来一模一样,看不出来。”
甄世成躲在门后,一把将阿慧拉过来。
周圆和冯小麦到了锦屏镇,又到马家吊炉饼吃了顿饭。两人出来时,正碰到周大姑进来。看见周圆和冯小麦,周大姑热情地打招呼:“哟,你们俩也好这一口?”
阿慧持枪上了二楼,谨慎地四下查看……
冯小麦打招呼:“周老板也来了?”
花子发现后门半开着,追出去。
周大姑笑着:“店里伙计一个个都是馋猫,我给他们买两个回去呢!冯同志,怎么好些日子没见着你和甄科长到店里来呀?”
阿慧带着土匪冲进诊所。
冯小麦说:“这阵儿事多,过一阵吧。”
柳春燕大步跑开。
周大姑说:“行,我等着啊。”
“快到镇政府找人!”凌若冰推了柳春燕一把。
周圆和周大姑一错身,将手里的竹管塞到周大姑手上。
柳春燕和凌若冰跑出后门。柳春燕带着哭音喊:“他俩会不会死啊……”
和冯小麦从锦屏镇回来,周圆先去了刘前进的办公室。
花子一脚踹开门,朝里面扫射。
周圆看着刘前进:“场长,我不想再见我那个姑姑,也不想再替侯仲武送什么情报了。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甄世成跑上二楼。
刘前进拍拍周圆的肩头:“快了,快出头了……你就再受点委屈吧。”
鲁震山收起枪,向后跑去。
周圆按住刘前进的手,脸贴着刘前进的手,眼泪流下来。
甄世成火了:“快滚!”
刘前进看着这个从来都快快活活的小丫头泪流满面的样子,一时竟有点无所适从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想到该对她说什么:“小周,你想想关晓渝吧。你能想象她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吗?她现在有多难啊。”
鲁震山不听,继续朝外射击。
周圆松开了刘前进的手,擦了擦眼泪,郑重地点点头。
甄世成对鲁震山喊:“你快走,保护好他们!”
关晓渝越来越打憷和侯仲武见面了。这个侯仲武却正好相反,他一天不见关晓渝就不行了似的,中午晚上进出关晓渝宿舍的频率越来越高。“婚期”越来越近了,侯仲武每天都表现出一种急不可待的疯狂。
甄世成“啪啪”两枪,又一个土匪倒地。
白天还好对付,说说笑笑地一个午休也就敷衍过去了,过去就太平了。
鲁震山躲向靠窗的隐蔽处,向外面开枪,土匪应声倒下。
今天中午就是。吃完午饭啥也没说,他就跟着关晓渝进了宿舍,名正言顺地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阿慧带着土匪冲过来。
说话也全不斟酌似的,张口就说:“看看你这个书记当的,程部长只和刘场长商量事,把你支出来了,整整一个上午哪。”
花子提枪朝房门射击。
关晓渝嗔怪地:“组织有组织的原则,你这还不懂啊。”
花子“啊”地一声大叫,抱着受伤的胳膊回头大喊:“姓甄的反水了!”
“我和你说笑话……”
甄世成端起枪,扣动了扳机。
“我汇报了‘十一’举行集体婚礼的事儿,程部长他挺高兴的,叫我和你考虑一个详细的方案……”
屋外,花子将门拍得山响:“大夫,开开门啊!”
“到时候,是不是能来不少领导啊?”
柳春燕拖着凌若冰朝后去了。
“应该吧,具体谁来,也没定下。那什么,刘场长说,为了方便工作,要粉刷一下我的宿舍,将来做我们的新房。”
甄世成:“你们走,我顶着!”
侯仲武一愣:“你不愿住进我的宿舍,是害怕那个地道口?”
柳春燕推着凌若冰:“快走吧!”
“那个地道口不是早就堵死了吗?还有什么好怕的?”
花子一边敲门,一边不安地回头朝胡同望着,摇摇头。
“那住进你的宿舍,我不成上门女婿了?”
甄世成紧张地看凌若冰。
“上门怎么了?你这个老革命,还这么封建啊!”
屋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啊。”
凌若冰站着不动:“要走一起走!”
到了晚上就很难办也很可怕。每次侯仲武离开她的宿舍她都要狂呕一通,再捂着被子恸哭一场。
甄世成又说:“凌大夫,你快跑吧,他们要杀的是你!”
快半夜了,侯仲武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关晓渝觉得,他看自己的那种眼神里居然有了一些令人感动的柔情和渴求,应该是一种真实的柔情和渴求……但这是这些天来她更加惧怕的事!
鲁震山手提猎枪要去开门,甄世成一把拉住他,说:“不行,他们人多势众,你们赶快从后面跑吧。”
关晓渝说:“好了,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诊所里,柳春燕叫来了鲁震山。
侯仲武无言地盯着关晓渝。
花子收起枪,出了胡同。
“你……”
阿慧说:“你去看看!”
“我,今晚儿不走了吧晓渝……”
花子说:“怎么还没有动静?甄世成是不是反水了?”
“咱们不是说好了嘛,结婚之前你不能……”
外面那伙人急了。
“咱们恋爱这么长时间,眼看就要结婚了……”
凌若冰、柳春燕大惊。
关晓渝犹豫了一下。
甄世成终于下了决心:“凌大夫,土匪要来杀你们,你们快逃吧!”
侯仲武走过来,抱住了关晓渝,强吻起来。
凌若冰问:“甄科长,你怎么了?”
侯仲武疯狂地亲吻着……
柳春燕问:“你怎么……要走啊?”
这时,有两个人的声音直贯她的耳鼓——文捷和刘前进——
诊室里,甄世成焦急地踱着步。屋外传来凌若冰和柳春燕说话的声音,甄世成欲出要进,不知所向的时候,她俩进来了。
文捷说:“你和侯监区长……发展得不要太快。等我外调回来再说……”
阿慧用枪抵住花子:“你再胡说,我磞了你!”
刘前进说:“文捷同志……被侯仲武杀害了……”
花子看了眼阿慧:“唐副官现在是慈悲为怀,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对吧?”
她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了。
阿慧喝道:“少废话!”
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侯仲武,紧接着大哭起来。
花子说:“费这事干什么,直接冲进去送里边的人上西天不就得了。”
“你怎么哭成这样了?”侯仲武掏出手绢,递给关晓渝,把将她搂得更紧了,“以后,我会对你好……你要听话……”
外面,阿慧一伙人紧盯着诊所。
关晓渝推开侯仲武:“你快回去吧。再等几天……我们就结婚了……”
柳春燕匆匆上楼。
“我不,我不回去……晓渝,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甄世成欲言又止。
侯仲武强吻着关晓渝,关晓渝无力地瘫软在侯仲武怀中,手绢掉在地上。
柳春燕推开一间诊室:“你先进去等会儿,我叫凌大夫去。”
侯仲武解着关晓渝的衣服,关晓渝有气无力地拦着……
阿慧等人远远地盯着他。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甄世成进来,回头向对面看了眼。
侯仲武不管不顾了。
柳春燕往里让着:“快进来吧,我叫凌大夫去。”
敲门声越来越急,关晓渝朝门外大喊:“谁呀?”
甄世成捂着肚子:“……我这肚子,昨晚痛了一宿……”
门外,冯小麦大声道:“关副场长,场长叫你去一趟……”
柳春燕开了门:“哟,甄科长,这一大早……你怎么了?”
侯仲武恼火地放开关晓渝,捡起手绢:“那我先回去了。你洗把脸再去。”
门里传来柳春燕的声音:“等会儿啊。”
侯仲武看了眼冯小麦,走出门。
甄世成走到诊所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敲门。
关晓渝走到脸盆架前,眼泪夺眶而出。她突然近乎疯癫地冲洗着嘴巴,洗着洗着,一下将脸埋进盆子里,肩膀一耸一耸。
“不杀了她,你就得死!快去!”阿慧一把将甄世成推出去。
冯小麦轻轻关上房门。
甄世成低声:“阿慧,咱们跑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大夫,这——这算什么事啊?”
过了一会儿,关晓渝已经恢复了平静,出来对一直守在门口的冯小麦说:“走吧。”
阿慧看着甄世成:“你先进去摸摸情况……”
冯小麦说:“场长没叫你,他不放心,让我在这儿守着你。”
甄世成、阿慧、花子还有几个土匪埋伏在诊所对面的胡同里,向诊所窥视。
冯小麦的话,让关晓渝眼窝一热。今天晚上,如果不是小麦救场,后果真是不敢设想啊。
天微微放亮,锦屏镇“凌氏诊所”门前了无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