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静茵不语，半天才说：“杀他倒是简单，我担心阿慧……”
宁嘉禾将手里的烟头摁灭。
唐静茵把电文丢到火堆里烧掉：“……这丫头对那个姓甄的，好像认了真了。”
宁嘉禾看了看电文，想了一下：“他已经暴露了，留着是祸患。我看，他来得正好，干脆……”
宁嘉禾说：“这可是犯大忌的事！必须马上处理！”
唐静茵把电文递给了宁嘉禾：“那个甄世成……居然上山来找阿慧了。”
唐静茵踱来踱去，宁嘉禾看着她。
周大姑冒险给倒木沟发了个急电。
“你觉得不好说，我来唱这个黑脸吧。”
周大姑各种表情的脸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张脸被山风吹得扭曲又夸张……
敲门声。
甄世成匆匆走在新锦屏的街道上，周大姑阴险的声音飘飘荡荡响起：“小子哎，我看你要时来运转了……”
唐静茵喊：“进来吧。”
周大姑叹了口气，摇摇头。
阿慧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甄世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
阿慧气急败坏地说：“那个共党头头，根本就没走公路！”
甄世成没好气地一把抓过那封信和图：“还时来运转……是好是歹，是吉是凶，我还不知道？”
宁嘉禾、唐静茵和阿慧为这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事变生气、上火、困惑，把关乎甄世成的话题丢在了一边。
周大姑又坐到甄世成旁边：“小子哎，我看你要时来运转了……”
甄世成走到通往倒木沟三岔口的一个镇上，看见一个邮电所，就觉得应该给刘前进打个电话。进了邮电所，他就把电话打到了场长办公室。他没料到，接电话的会是关晓渝。关晓渝也是一愣：“甄世成？”
周大姑将短柬装进信封里，封好：“把这个重要情报面呈唐司令，她会嘉奖你的。见到阿慧替我问声儿好。”
“我找刘场长，他去哪儿了？我有要紧事和他说。”
甄世成耳边又反复响起刘前进说过的话：“世成……你还有救……有救……”
“你在哪儿？你可以和我说，回头我告诉刘场长吧。”
周大姑坐到桌前，拿起笔先划了一个路线图，又写了一个短柬。
“不行，我得亲口跟他说！”
周大姑想了想：“好吧，你等一下……你怎么上山，我还真得好好和你说仔细了。”
“世成，刘场长不在。”
甄世成喘了一口气：“你告诉我怎么上山吧。”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快给我找呀！”甄世成喊起来。
“上山？”
“好吧，你等着啊，我去找——”关晓渝放下电话往外跑，刚到门口，刘前进推门进来，关晓渝急着说：“场长，快接电话！”
“我要上山找阿慧。”甄世成脱口而出。
“谁呀？”刘前进边走边问。
周大姑冷眼看着甄世成。
“甄世成的，好像特别急。”
“阿慧根本就没有离开新锦屏，你骗我！”
刘前进看着关晓渝，接过电话：“怎么了这是……火烧火燎的……喂？甄世成啊？你在哪？”
“你是太想阿慧了，看走眼了吧？”
甄世成说：“刘场长，你得赶快去把锦屏镇那个大车店端了！那是个特务窝！那个店老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在听吗刘场长？”
甄世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看见阿慧了！”
刘前进着急地说：“我在听。你在哪儿呢世成？”
正打算盘的周大姑抬头看见甄世成闯进来，不悦地说：“怎么，火上房了？连门都不敲！”
甄世成的声音有些哽咽：“……场长，我做了糊涂事……我是没脸见你了……”
想是这么想的，可是再一次迈进大车店的门坎，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他要进去找周大姑问个究竟。
“你到底在哪？啊？”
两个时辰之前，甄世成看见两匹快马从大车店出来，飞也似地奔出街口，他一下认出那是阿慧和阿宽了。他知道周大姑又在骗他。但这次他并不特别的激动。从他对刘前进一股脑地说出了他的心里话那一刻，他的心就静下来了。他不是一个没头脑的人，用现在人们赶时髦的话来说，他的智商啊情商啊都很不错。他做事也讲分寸——也套套后来大家赶时髦常说的话，他做事都是有个“底线”的。只是眼下，他是“栽”了，栽得很惨！很显然，他自己的毛病是先决因素、重要原因。还是那句话，他面对的敌人太狡猾了——敌特利用了他犯的人类身上的那些常见病和多发病，捏住了他的七寸，就得逞了。这怪谁呢？
甄世成哭了：“……场长，你别管我了，赶快叫人把大车店的坏蛋抓起来吧……以前我做过坏事，卖过军粮，帮他们搞过情报……这回，场长，我要赎罪，要不然，我死也闭不上眼呐……”
鲁震山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把腰刀……
“甄世成！我知道你小子在哪儿了！”刘前进厉声打断甄世成的哭诉，“你现在是在去倒木沟的那个三岔路口的镇子上对不对？我不许你轻举妄动！你听我一句话——听好了——你马上给我回来！听到没有？给我回来！”
刘前进擦了擦腰刀，挂回腰上。
“场长……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新锦屏，对不起你的事了……”
众人笑。
“好了，你赶紧回来！你说的话我相信，你赶紧回来！马上回来！”
刘前进笑着说：“都是从敌人那儿缴获的，这东西解馋着哪。”
甄世成哭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挂断电话，抹了把眼泪，急三火四地朝门外走去。
程部长说：“动作还挺利落，当年在战场上没少吃这东西吧？”
刘前进慢慢放下电话。
鲁震山看着小腰刀，有点出神。
关晓渝问：“怎么……甄世成要上倒木沟？”
刘前进撩起衣襟从腰上抽出把小腰刀：“不用了，我这儿有。”说着，动作麻利地从刀鞘里抽出刀，对着罐头一插，一转，罐头启开。
刘前进点点头：“他这一去，恐怕就很难活着回来了……这个糊涂蛋，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跟他‘好’了一场的女特务……”
鲁震山转身要去取刀，
这是唐静茵在倒木沟山洞专为阿慧打造的一个小小的“闺阁”，挺温馨的一个不大空间。
柳春燕拿起罐头，对鲁震山说：“这怎么开啊？”
阿慧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面颊上好几个地方已经隐约出现了蝴蝶斑。看着看着，她突然恶心起来。
程部长说：“哟，还有罐头？”
宁嘉禾进来的时候，阿慧正慌里慌张地在找手绢。
鲁震山捧着几听罐头走来。
“怎么了？”宁嘉禾问。
刘前进、程部长、凌若冰进来，在桌前坐下。
阿慧她捂住嘴，摇摇头。
桌上摆了几个菜。
“我跟你……说个事……”宁嘉禾坐下，“算了，我直说吧，甄世成已经暴露了，他要是被共党抓去，不用动刑，就把我们全咬出来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阿慧啊，你割爱吧！”
柳春燕推门进来，喊了一声：“吃饭了。”
阿慧一惊：“割——爱？特派员是说……除掉他？”
刘前进说：“对了若冰同志，我正想和你说说镇子上的事。那个大车店的水不浅呀。甄世成反映的情况是对的，我们对这个大车店不仅仅是个严加防范的问题了……”
宁嘉禾点点头。
“锦屏镇最近有很多人来来去去，都不是镇上的人。”在程部长身边一直不说话的凌若冰开了口。
阿慧急了：“可他毕竟……毕竟为我们立了大功！”
程部长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呀！这件事，又是一个提醒，内外敌人相互勾结，越来越疯狂了啊！”
“干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儿女情长！”
刘前进说：“敌人这会儿正在公路上玩命地赶，准备在三号路口向你动手哪。”
“特派员，我认为，干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是过河拆桥！”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这时候的程部长早已安坐在锦屏镇的“凌氏诊所”里了。照刘前进的安排，程部长就是走的水路——侯仲武窃听到的情报，诓了自己，也诓了周大姑他们。
“阿慧，你才下山几天，怎么就变了？”
两个狠毒的杀手、两匹快马，直奔新公路三号路口而去。
“我没有变，我还是我，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阿慧看看表：“来不及了，你让阿宽跟着我就行了！”
“我提醒你，你是党国的军人，应该以党国的利益为重，一切儿女私情都应该抛弃！”
周大姑说：“在公路上动手，你一个人可有点悬，还是再找几个人吧。”
“照特派员的意思，党国的军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六亲不认？可以骨肉相残？不管你冒过多少险，出过多少力，立过多少功，一旦有闪失，就会人头落地……这不让人寒心吗？”
在大车店后院的密室里，阿慧看过情报说：“这个共党要员走的是新公路三号路口。”
宁嘉禾仔细审视着阿慧。
周圆坐着冯小麦的吉普车急火火地来到锦屏镇，避开人众，如约把竹管交给周大姑
阿慧又说：“特派员，今后我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也会招来杀身之祸……是吧？”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今天在他们的小镇上，内鬼外敌又一次搭上手，又要同新政权再较一把劲。
宁嘉禾嗔怪道：“你这话说的……你是唐司令的好姐妹，党国的有功之臣，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伤害到你，你放心好了。”
锦屏镇今天看起来还是一切如常。它就像一条有深有浅的河，虽然是条不大的河，却时有暗流涌动。新中国成立两年多了，在新政权的不断规整下，锦屏人的生活水平、生活秩序都明显地提高了、好转了。虽然土匪和敌特一直明里暗里地在破坏捣乱，可小镇上的明白人清楚地看到，他们都不过是螳臂当车，是秋后的蚱蜢。大家越来越觉得，可以好好地过他们安安泰泰的日子了。
“为了党国的大业，我把自己都豁出去了，现在，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想请你和司令放甄世成一条生路！”阿慧的语气近乎哀求。
关晓渝把那个竹管放到周圆手上，说“咱俩的心里话，以后找机会说。先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宁嘉禾怒视着阿慧：“这么不理智，你会害了你自己！”
关晓渝的脸上倏地现出苦笑。她不能和这个直来直去的周圆说清这件事。那天她对刘前进说起周圆，说“她的心里太苦了”，现在换上周圆说关晓渝了。
阿慧的眼里慢慢涌出泪水，她转身出去，把宁嘉禾一个人扔在她的“闺阁”里。
“那……那你‘十一’还要和她结婚？”周圆惊诧地看着关晓渝，“晓渝姐，你的心里……是不是特别特别的苦啊……”
宁嘉禾没有想到阿慧会是这种反应，这让他气不得又恼不得。他拿这个阿慧从来都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关晓渝点点头。
唐静茵与阿慧的关系，说来话长。阿慧是唐静茵“捡”来的。
周圆警觉地朝门口望了眼：“晓渝姐，你知道‘鹤顶红’是谁吗？”
唐静茵从昆明的云南讲武堂大门出来，一眼看见翠湖边的垃圾堆里，有个小女孩双手捧着个烂了一大半的木瓜狼吞虎咽地在啃着。似火的七月，骄阳照耀下的这个画面，在此后多少年里都时常会走进唐静茵的梦境中。当时，不知她的哪根神经出了什么毛病，在弄清了小女孩是从附近的一间慈善堂跑出来的，无父无母又没有什么身世背景之后，她当即作出了一个令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大吃一惊也无法理喻的决定。身为“国军”职业军官的唐静茵把这样一个不明来路的小女孩领进她特殊的生活圈子里，当时曾遭遇过怎样的非议，是不难想象的。甚至有一种说法，这个越长越像唐静茵的孩子，会不会是她少女时代的某次”失足，或是某段没有结果的恋情留下的果子啊！对待种种说法，唐静茵一概不予理睬。她东奔西走、戎马倥偬的时候，就把小女孩寄养在一个条件不错很靠实的人家里。但凡有可能，她就一定带在自己身边。开始阿慧还管她叫“妈妈”，后来看着阿慧疯长起来，不到15岁就长得同自己一般高了，她便对阿慧说，还是管我叫“阿姐”吧，我才大你十几岁。
“你去吧。让冯小麦开车送你。不要让鹤顶红起疑心。”
后来跟宁嘉禾结合了，她就干脆把阿慧带在身边。“游击之花”“游击之母”唐静茵跟阿慧的故事，宁嘉禾早就听说过。因为这个，他甚至更多了几分对唐静茵的爱重。
关晓渝接过竹管看，蜡封的竹管完好如初。
阿慧脸色阴沉着走进唐静茵的房间，正在看着报纸的唐静茵头也不抬地说：“有话你就说吧。”
周圆点头：“这里的情报我看过了，他们要刺杀程部长……”
阿慧开门见山：“阿姐，为了我，就放了甄世成吧！”
“是送到大车店吗？”
唐静茵抬起头：“阿慧，你呀……陷得太深了。开始我是提醒过你的……”
周圆跟着关晓渝进了办公室，将那个竹管递给关晓渝：“这是昨晚‘鹤顶红’从仓库暗道里送给我的情报，让我今天中午前一定要送到锦屏镇。”
阿慧不接唐静茵的话，自顾自地说开去：“阿姐，为了追随你，我曾经下过决心、发过毒誓，这辈子不接触任何男人！可是，为了党国的大业，我奉命引诱了甄世成。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啊阿姐，也许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男人了……我真的没有想到，男人的爱会是那么的火热，更没有想到，女人被爱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生为女人，能遇到一个深深爱恋自己的男人，她的一生就没有白活……我说的对吧，阿姐。”
“刘场长一大早就出去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你的事，刘场长已经跟我谈了。钢笔的事，刘场长说你做的很好，本来，他想跟你了解更多有关内鬼的情况，今天突然有任务，就走了。你放心小周，刘场长已经安排人开始对你24小时实施保护……来吧，进我办公室说。”
“这么说，你是真的爱上甄世成了？”
周圆又点点头。
“从引诱、利用到思念，如果这也算是爱，那就是了吧？”
“你记住啊小周，要和过去一样，还叫我晓渝姐。听到没？”
唐静茵点上根烟吸了一口，吐出去：“你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这样的爱是靠不住的，阿慧。”
周圆点点头。
“阿姐，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我跟你说句真心的话，我舍不得离开甄世成，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找刘场长啊？”
“怎么？你——”唐静茵打量着阿慧。
周圆有点不自在地：“关副场长——”
“阿姐，我怀上甄世成的孩子了……”
关晓渝匆匆从她的办公室跑过来：“周圆——”
唐静茵一愣，盯着阿慧半天不语，突然甩手给了阿慧一记耳光。十多年了，唐静茵还不记得她这样打过阿慧。
到了上班的时候，周圆早早来到场部想见刘前进，却见办公室的门上了锁。
阿慧木然不动。
天还没亮，刘前进就驱车往锦屏镇赶去。
唐静茵果断地说：“这个孩子不能要，马上做掉！”
“她老人家现在还很好，以后还会不会这么好，就看你了！”侯仲武恶狠狠地点了点照片。
“不！我想要这个孩子！”
周圆惊恐地瞪着侯仲武：“你——你们对我妈怎么了？她在哪里？”
“不行！我陪你下山找医生，明天一早就去做掉！”
照片上，两名土匪手拿刀枪挟持着她的妈妈。
“阿姐，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留下！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特别开心！”
周圆扫了眼桌上的照片，大惊！
唐静茵似乎被阿慧的情绪感染了。
侯仲武露出凶残的面目，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拍到桌上。
“阿姐，看在你我的情份上，看在我未来孩子的情面上，你就饶过甄世成吧！”
周圆看了看蜡封好的竹管：“我……我还是叫你侯监区长比较习惯。我已经跟周站长说了，我不想再这么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唐静茵不语。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你把这个情报送到周站长那里。中午之前，这个情报一定要送到!”
阿慧卟通一声跪到唐静茵的面前：“阿姐，慧儿求你了！”
“干……干什么？”
唐静茵看着阿慧。
侯仲武笑着，坐到桌旁，拿起冒着热气的搪瓷水缸晃了晃，喝了一口，又放下，拿出一支周圆非常熟悉的那种竹管，轻轻地放到桌上：“明天一早，你去趟锦屏镇。”
阿慧满脸泪水，仰望着唐静茵。
“你……侯监区长？！”
唐静茵伸手去拉阿慧：“起来吧……”
侯仲武轻巧地从周圆手上拿过枪，随便放到桌上：“佳人有约，我是‘鹤顶红’！”
“阿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是你？”
唐静茵叹了一口气：“这样吧，甄世成一会儿就来，你和他好好谈谈，他要愿意留在山上，和你在一起，我可以让他活下来；要是他不愿意留在山上，就对我们构成了威胁，那他就是自取灭亡了！”
蒙面人慢慢摘下了面纱。
阿慧起来：“我一定让他留下来，一定！”
周圆紧张地握着手枪，对着脸蒙黑纱的神秘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话，我开枪啦！”
唐静茵逼视着：“他要是不留下呢？”
风雨猛吹乱卷，窗户被拍打得啪啪直响。一个滚地雷从天而降，电光闪烁。
“不会，不会的，为了我，为了孩子，他会留下……”
周圆被定住了。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甄世成踉踉跄跄找到倒木沟山洞，天已经黑下来了。
“把枪放下说话。”脸蒙黑纱的人阴森森地开了腔。
唐静茵将那封信看完，随即丢到火堆里：“你送来的情报非常重要，我们要抓住这个时机，狠狠敲共产党一榔头！”
周圆掏出手枪：“谁？”
甄世成一直盯着唐静茵，那封信什么内容、唐静茵说的什么“机会”，他全都没听进去。现在，他就是想把他来倒木沟的目的说出来：“唐司令，我想见阿慧！”
镜子里，屋角的地道门开了，一个脸蒙黑纱的人钻了出来。
唐静茵冷笑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吱嘎嘎”，一声木门移动的声响，吓得周圆一哆嗦，搪瓷缸里的水溅出来。
甄世成跨前一步：“唐司令！”
周圆返身进屋，关上了门窗。她看着镜子里惊慌失措的自己，伸手去拿桌上的搪瓷缸……
“为了钟爱的女人，命都豁上了……好啊，你去吧。”唐静茵点上一支烟，示意门口的勤务兵给甄世成带路。
风雨骤然来临的时候，周圆正在门口左右张望，肆虐的风雨一阵接一阵地潲进窗口。
阿慧怎么也没想到甄世成会上山来找她，见到出现在“闺阁”门口的甄世成，她还以为在做梦。甄世成一声“阿慧”的呼喊，把她叫醒，两个人冲到一起，紧紧相拥。
侯仲武长长舒了一口气，把耳机放好。他想象着，这两件暗杀计划完成后，他要好好快活一通……下一步，他要去看看那个周圆。
甄世成来到山上见到阿慧的表现，还真是难为了唐静茵。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这么爱着阿慧。现在看来，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留在山上了。宁嘉禾不信甄世成会留下：“他在山下自由惯了，你留不住他的。”
屋外响起一声炸雷，转眼间，窗外响起雨声。
“不留下就干掉他！”唐静茵发着狠。
“要好好注意他……”
“可阿慧那边……”
“我已经和他谈了……”
“她是党国军人，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大的是非她还分得清！”
又是刘前进的电子声：“那个甄世成……”
阿慧一直紧紧抱着甄世成，好像她一松开，甄世成就会消失了一样。两人在大车店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如何割舍不下，可回到倒木沟，居然一直饱受着思念的煎熬。在知道自己怀上了甄世成的骨肉之后，她更是魔症得控制不住自己，想这个男人想的万般辛苦。
“走水路太慢，再说最近江上啊码头上啊，老有土匪闹事，不安全……对了，你强调一下，各部门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要确保程部长此行的安全。”
甄世成说：“周大姑骗我，说你去了昆明，还说你怀孕了。”
“他不是说先去锦屏镇看看吗？”
阿慧：“去昆明是假，怀孕却是真的。”
刘前进的电子声：“高参谋来电话了，说程部长在军区开完会直接来农场，后天到。轻车简从，走公路，不坐船了……”
甄世成打量着阿慧。
关晓渝的电子声：“程部长来新锦屏的事，怎么定的？”
阿慧说：“世成，留在山上吧，咱们再也不分开了。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了，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多好啊！”
侯仲武从耳机里听到的刘前进和关晓渝以下的几段对话里，至少可以捕捉到两条至为重要的信息，敌人可以据此做出决定，从而实施他们险恶的暗杀计划——
甄世成沉默。
“你当选自治州的委员了……”
“答应我，留在山上吧，我求你了！”
“什么好事？”
甄世成轻轻地摇了摇头：“山上缺衣少食，生活不便，根本不是久居之地。再说，解放军进山剿匪，你想藏在山上也不可能了。”
“这习惯不错。对了，还忘了恭喜你了。刚才接到一份电话通知……”
阿慧推开甄世成：“你以为我们会永远待在山上吗？我们就要去攻占新锦屏了，那里将是我们的天下，我们可以扬眉吐气地过日子！”
刘前进的电子声：“不许背后瞎议论人！从现在起，为周圆送我的这支笔，我也要学学咱老班长，随时随地注意学习。”
甄世成冷笑。
关晓渝的电子声：“这个周圆还挺会来事的呵……”
“你笑什么？”
刘前进的电子声：“周圆送我的……”
“你太天真了！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没能保住江山，你们几千土匪就能打下新锦屏？别做梦了！”
关晓渝的电子声：“哟，换新笔了！哪来的？”
“我看你不是上山来看我，分别是给共党来当说客的！”阿慧走到门边睨视着甄世成。
侯仲武藏住了心里的一阵狂喜，拍拍关晓渝的手背，非常宽容地说：“好，工作第一。咱俩散步的机会多的是呢。”吃完饭，他便急忙赶回宿舍。刚刚把耳机戴到头上，就有一阵沙沙声传过来，他急忙皱眉倾听着。
甄世成看了她一眼，把脸转向一边。从在大车店第一次看见她，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见过她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关晓渝看看表，歉意地笑笑说：“不行啊仲文，一会儿我还得和场长碰点事。”
阿慧的脸色冷下来：“你说，是不是共党派你来劝我投降的？”
傍晚他和关晓渝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对关晓渝说：“吃完饭一起散散步吧。”
“我不是说客，我是你男人，我要帮你选择一条活路！”
现在，侯仲武的大心事，也是那支钢笔窃听器。他小心地窥探刘前进和关晓渝，只要探得他们可能一起在办公室议事，可能开启那支钢笔的笔帽了，他就立即赶回他的住处，拿出带天线的耳机，耐心地等着、听着。
“下山就是死路，你知道吗？”
刘前进点点头：“我想让美国中央情报局送的这个新玩意儿，为保卫咱的新锦屏做做贡献……晓渝，咱俩得好好演练演练，这场戏只能演好，不能演砸了……”
甄世成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唐静茵和宁嘉禾是不会让我活着下山的。阿慧你知道吗？我冒死上山，就是为见你，想叫你和我一起，去找条活路。”
“你的意思……要将计就计，为我所用？”
“那你就给我乖乖地待在山上！只有这一条路了……”阿慧近乎哀求。
刘前进又拿起那支钢笔：“这个东西，咱们得好好研究研究才能用。”
“待在山上，不是困死，冻死，饿死，就是被剿匪的解放军打死……与其死在山上，不如死里逃生！”
“我琢磨琢磨再说吧……对她的安全问题，我们一定要负责任，一定要保护好她！”
阿慧突然掏出手枪，逼向甄世成：“你想逃生是不可能的！”
“她现在最需要你拉她一把，别看他整天高兴兴兴的样子，她的心里……太苦了……”
甄世成大惊失色：“你……你拿枪对着我？”
“……我？我是有点打憷她了。刚才……你也见到了，这丫头现在有点不管不顾了。我跟她谈……怎么谈？”
“再说‘下山’二字，我立即崩了你！”
“现在，谁谈也不如你跟她谈效果好。”
甄世成苦笑一下：“没想到，你竟这样待我！”
“是啊，看来周圆是应该挽救一下了。晓渝，你先和她先谈谈吧。”
“我是不想让你死在别人的枪下！”
关晓渝说：“看来，‘鹤顶红’是想利用周圆和你的关系，从你这儿窍听到他想要的秘密。幸亏周圆暗示了你，要不然……”
甄世成迎着枪口靠近阿慧：“好，死在你的枪下，我心甘情愿！开枪吧！”
工程师给送走后，刘前进、关晓渝的谈话很快切入到周圆。
阿慧双手握枪，对准甄世成的脑袋。
工程师说：“没事。这笔帽就相当于一个开关。”
甄世成闭上眼睛，沉着地等待着。
刘前进说：“我在江滨军管会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听人说过安装在电话里的窃听器，现在……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安在钢笔里……这个东西，不拧笔帽没事吧？”
阿慧的眼里流出了泪，手里的枪在颤抖。
工程师点点头。
“砰”地一声枪响！甄世成大惊失色！
刘前进问：“窃听器？”
阿慧垂下枪，已是泪流满面。
工程师很快给送过来，很快就弄明白了这支钢笔的真正用途是什么。
甄世成上前抱住阿慧，二人抱头痛哭。
在周圆松开他的那个瞬间，刘前进就知道下一步他该做什么了。他拿起电话拨通第十五监区，让他们把关在那里的无线电工程师马上送过来。
唐静茵、宁嘉禾进来，花子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阿慧推开甄世成，扭过脸去，背对他们。
周圆抹着眼泪，喘吁吁地一口气跑回旧仓库。她踉跄着进屋，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放松地躺着，望着天棚……
唐静茵伸出大拇指：“阿慧，面对有情人，你能举起枪，说到做到，了不起！”
周圆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慌忙松开张口结舌的刘前进，看看关晓渝，扭头就跑了出去……
宁嘉禾跟上一句：“遗憾的是，枪打偏了。那只好请别人代劳了。花子！”
“……晓渝……”刘前进不知从何说起了。
花子上前：“总指挥……”
房门突然被推开，关晓渝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住了。
宁嘉禾一指甄世成：“把这个共党拉出去，崩了！”
“你这是干什么，小周……别这样……”刘前进手足无措了：
“是！”花子上前，拉扯甄世成。
“就抱这一回……”周圆的眼里涌出泪水。
阿慧上前一步护住甄世成，朝花子大吼一声：“给我滚！”
刘前进越是挣扎，周圆越是抱得死死的。
花子看着宁嘉禾。
周圆抱得死死的：“我不！支队长……前进……”
唐静茵示意花子退后，上前说：“阿慧，你的枪法……我比谁都清楚。不杀他也可以，你和他去办一件事吧。”
刘前进惊慌地挣扎：“小周，周干事……周圆，你松开，松开我……”
阿慧盯着唐静茵。
周圆突然一下抱住刘前进，抱得越来越紧
“周大姑上次来说，锦屏镇那个诊所有点碍事，你跟甄世成一起下山除掉它，也算甄世成上山入伙的一份见面礼！”
刘前进站起来：“小周，你有什么话想说，你直接说出来好了……”
阿慧不语。
“这个笔帽……不能随便拧开！”
唐静茵逼视着甄世成：“行不行啊，甄大科长？”
“小周，到底怎么回事……”
甄世成转过脸去。
刘前进疑惑地拿起笔，看了会，刚要拧开笔帽，周圆突然按住他的手：“别动！”
阿慧拉着甄世成的胳膊：“世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周圆盯着刘前进，又把钢笔放在刘前进面前。
“为了心爱的女人和没出世的孩子，你应该去做。”唐静茵盯住甄世成，看了很久。
周圆突然抽回手：“场长，这支笔……你要好好看看才能用！”
甄世成看看阿慧，又看看唐静茵，点点头。
刘前进伸手去拿钢笔，突然意识到什么。
宁嘉禾盯着甄世成看了看，又看看阿慧。
周圆抽过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摊在手上的是那支钢笔：“这是别人……送我的，要我……要我把它转送给你……”
阿慧说：“特派员请放心，我跟着他，他要敢逃跑，我就开枪崩了他！”
刘前进一下把身子又靠到前面，笑起来：“送我一个礼物，你还用这么严肃啊小周！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哪……啥礼物，拿出来吧。”
甄世成惊诧地看阿慧。
周圆仍背手站着，稍显不安：“刘场长，我送你一个礼物……”
阿慧面无表情。
刘前进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盯着周圆：“有事就说吧。”
走出阿慧的“闺阁”，宁嘉禾叫住花子：“你跟阿慧和甄世成一起去，他们胆敢反水，你就杀了他们！”
干事的家伙有没有让炮弹炸飞刘前进自己知道，可对男女之事上的漠然倒是叫他觉得心里不安。这种不安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在江滨北校场监狱临出发时遇到了周圆，刘前进才明白，他可不是程部长说的傻瓜蛋一个。只是，这可爱的小丫头虽然近在咫尺，却常常又叫他觉得远隔千里。喜欢上这样的姑娘，刘前进尝到了闹心的滋味。现在更叫他闹心的，还有这个小丫头时常会做出一些让人觉得神神秘秘的事情。
花子有所顾忌地：“阿慧可是唐司令的……”
没见到周圆的时候，刘前进想象着一见到她之后，要单刀直入说出背包的事，看看她什么反应。他相信如果周圆心里有鬼，遇到这种突然袭击必定会露出马脚。到那时他乘胜追击，不怕她不彻底交代。可一旦周圆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刘前进就不由生出一股怪怪的暖意，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喜欢周圆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喜欢两个人在一起时针尖麦芒，机锋迭起的争吵。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对这个小丫头总也狠不下心来，莫不是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自己就是个英雄了？好像这样说也不对。从自己过了30岁，包括程部长在内，给他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好看漂亮的女干部也大有人在，刘前进婉言谢绝也就拉倒了，有的实在推辞不掉，他只有逃之夭夭。还有一回居然还碰到个死缠烂打非他不嫁的卫生员，实在躲不过去了，他把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那卫生员差点寻了短。为这事，程部长还抡过他一个耳光，说你小子要么在男女事上是个傻子，要么就是废物一个，干事的家伙让炮弹炸飞了。
“她现在变了，变成甄世成的女人了！”宁嘉禾冷冷地打断他。
周圆背着手，站在刘前进的办公桌前，样子很严肃。
花子垂手低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没等刘前进找周圆，周圆自己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