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鹤顶红’面临的情况可能很麻烦,那个刘前进可能把逮他的套子都下好了……我们的行动要慎之又慎哪!另外,‘鹤顶红’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唐静茵说:“这个‘鹤顶红’极其敏感,他的预感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唐静茵盯着宁嘉禾:“莫非他想让你回去指挥暴狱?”
宁嘉禾和唐静茵从青龙湖回来之后,两个人的心情都不轻松。宁嘉禾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这个‘变’数,是绝对存在的。万一出现意外,后果难料啊。现在‘鹤顶红’感觉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这更是雪上加霜的消息呀。”
宁嘉禾点点头。
倒木沟山洞里有一种别样的诡异和肃穆。
唐静茵忽地站起来:“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共产党的监狱是锦屏镇的大车店吗?让你进出自由?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这就够了,他们三人会面,一定有重大的阴谋行动!”
“静茵,你冷静点。”宁嘉禾拉着唐静茵的胳膊让她坐下。
“我本来想再凑近些,想听到点他们谈话的内容。可实在……”
“我冷静不了!”唐静茵一把推开宁嘉禾的手,“嘉禾,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英雄,特别伟大?”
关晓渝思忖着:“这么说,那个老妇人就应该是唐静茵了,她的化妆术无所不用啊!”
宁嘉禾耐心地说:“静茵,一场大战,一场恶战马上开始了,我宁嘉禾何尝不知我们面临的是多大的凶险,所谓英雄末路——你我现在正是英雄末路,这是最后一搏啊!静茵,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可是新锦屏监狱里的那些人,没有人组织是成不了气候的。他们过去的情况我不知道,经过共党这一年多的赤化,他们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更是谁也摸不透啊。要想把这盘散沙聚到一起,不是那么简单的。”
“看仔细了,应该是他。”
“嘉禾,你这样说我更不敢让你去了。既然他们可能被共党赤化了,还能指望他们什么?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万一暴狱失败,你出不来怎么办?”
“你看仔细了。”
“杀身成仁,效忠党国!”
冯小麦点点头。
“嘉禾,你要是为我考虑,什么效忠党国的话你就往后放放再说!”
关晓渝一惊:“宁嘉禾?”
宁喜禾面色阴冷:“你变得越来越胆小了!为光复大陆,我早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冯小麦说:“我跟踪他到青龙湖,他上了一条小船。小船摇到了湖心,他与一个戴竹笠的老头,还有一个老妇人在船上说话,他们说什么,我听不到。看那个老头的身量,和他说话比比划划的样子,很像宁嘉禾。”
唐静茵突然声嘶力竭:“得了吧,你我一天到晚窝在这山沟里,跟下地狱有什么区别!”
剩下的一路,侯仲武又没有话了。关晓渝心里在想,这个“鹤顶红”此去新锦屏肯定是为了什么耗心费神的要紧事。看来,内鬼外敌要有动作了。送侯仲武回到第十六监区,冯小麦汇报跟踪侯仲武的情况,果然证实了她的预料。
宁嘉禾不认识似的看着唐静茵。
冯小麦上车,发动起车子。
唐静茵滔滔不绝:“我辛辛苦苦冒死把你救出来才几天,你又惦记着‘二进宫’!你想过我没有?你想过我还是你老婆没有!你不在的时候,我成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可在手下面前我还得装作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我背地里流过多少眼泪你知道吗?天到这般时候了,你我在山沟里窝到哪一天都不知道,我们还唱那些高调给谁听?让你的党国大业见鬼去吧!我现在就想跟你在一起,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天天晚上睡觉还得把手枪上膛放在枕头边上!”
“是啊。”关晓渝也忧心忡忡。
宁嘉禾盯着唐静茵,他的目光从唐静茵脸上移到桌上那张唐静茵的速描上,盯看了许久,他沉重地将速描翻扣在桌上……
侯仲武很沉重地叹了口气:“彭书记也没个动静……又这么长时间了……”
唐静茵知道,宁嘉禾现在是去意已决,她已经断难改变他了。
“老出去开会……”关晓渝故意显出不想说的样子。
宁嘉禾确实去意已决。他在大厅里召集了土匪们,就是想把唐静茵托付给他们,自己好轻装上阵。
侯仲武突然想起什么:“刘场长这些天忙什么,东一头西一头的……”
宁嘉禾看看坐在一旁的唐静茵,她显然还没有从对自己的怨恨中解脱出来。
车头前,冯小麦在往水箱里加水。
宁嘉禾用目光巡视着众匪,半天无语。
“我相信你的判断力。即使没有什么问题,警惕性高点总是没有错。”
花子说:“请特派员训示!”
“不是谨慎,是情况我摸的不透,吃不太准。”
宁嘉禾沉吟片刻,说:“本来,我准备了一堆给弟兄们鼓劲的话。现在,我不想说那些大话、空话了。我就跟弟兄们唠唠心里话吧。弟兄们跟着我,跟着唐司令坚守到现在,真的不容易,真的……让弟兄们受苦了!在此,我给各位鞠一躬——”
“你看你,平常说话从不拖泥带水,今天怎么了?”
宁嘉禾对肃立的众匪深鞠一躬:“我们的苦,我们的难,蒋总统都给我们记着。现在,大家还要再苦一阵,再难一阵,过了这个难关,我们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要不,你跟刘场长说一下就行了。别没什么事,刘场长怪我一惊一乍。”
花子带头高喊:“效忠党国,杀身成仁!”
“还是汇报一下吧,提高革命警惕性总是应该的。”
众匪们跟着喊:“效忠党国,杀身成仁!”
“算了,还是不跟他说了。什么情况还没摸准,别影响了刘场长的正常判断。你说呢?”侯仲武偏过头,盯着关晓渝。
宁嘉禾示意众匪们安静:“我不在的时候,弟兄们跟着唐司令同生共死,患难与共。真的不容易。这几天,我得出趟门了……”
关晓渝思忖着。
众匪们交头接耳。
侯仲武说:“最近十六监区附近隔三差五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我去查了几次,没发现什么问题。我想跟刘场长汇报一下,又觉得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刘场长本来就挺忙的,我别给他添乱。”
宁嘉禾说:“弟兄们放心,这次我出门是有备而去,你们只要听从唐司令的调遣,我们拿下新锦屏农场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到时候,我向蒋总统给各位请功!”
关晓渝往侯仲武身上靠了靠,索性把脑袋枕在他肩头上。
众匪鼓掌。
侯仲武思忖着,看着关晓渝:“有件事,我一直琢磨说还是不说……”
宁嘉禾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唐静茵:“我这个人佩服的人不多,佩服的女人就更少。可我今天当着诸位说句心里话,我今生最佩服的女人就是你们的唐司令。此刻,我最放心不下的女人,也是你们的唐司令!”
关晓渝嗔怪道:“有事你就说嘛,还瞒着我。”
花子喊道:“特派员,你放心吧,有我们在,就有唐司令在!”
“没有啊。”侯仲武笑笑。
众土匪们齐声喊:“有我们在,就有唐司令在!”
回农场的路上,明着是碍于冯小麦在车上,暗里两人都各怀心事。侯仲武一直不怎么说话,关晓渝也不说什么。半路上,冯小麦停车,提着水桶下到路边的小河提水,这才给了关晓渝一个机会。见侯仲武望着窗外,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关晓渝碰了下侯仲武:“仲文,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宁嘉禾动容地说:“谢谢大家鼎力相助,宁某心领了!我和唐司令都是黄埔军校出身,亲爱精诚是黄埔最重要的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是黄埔最重要的传统;明礼义、知廉耻、负责任、守纪律是黄埔最重要的精神!临别之际,希望我们大家以此共勉!”
宁嘉禾和唐静茵笑起来,侯仲武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众土匪们热烈鼓掌。
宁嘉禾说:“能跟新锦屏农场年轻漂亮的女场长入一次洞房,这也是侯大队长的一件幸事呀!”
唐静茵转过脸去,眼里闪着泪光。
“看来,侯长官是动了凡心啦。”唐静茵笑着说。
宁嘉禾拍拍花子的肩膀,走去。
侯仲武叹了口气:“说实话,刚开始跟这个女人交往,我只是想做个掩护,能从她身上捞取点什么情报那更是偏得。不过,交往下来,我还真是有点……”
唐静茵看着走去的宁嘉禾,犹豫了一下,跟过去。
唐静茵说:“你是太谨慎,太看重这个彭浩了,所以你心里总放不下他。顺便问一句,你那个红颜知己怎么样了?你真准备在新锦屏入一回洞房吗?”
回到屋里,两人都沉默不语。
“干掉了?老山猫还说那个文捷和彭浩一块被炸死了,结果怎么样?文捷还不是活着回来了?”侯仲武恼火地说,“没看到彭浩,并不说明他已经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我一直感觉,彭浩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新锦屏。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呀。”
宁嘉禾打开留声机,《献给爱丽丝》的舒缓旋律飘荡而出。音乐中,宁嘉禾将那张翻扣在桌上的素描拿起来看着,摆在桌上。
唐静茵说:“老山猫不是说已经把他干掉了吗?”
一双手环抱到宁嘉禾腰际,唐静茵将脸伏在宁嘉禾后背,眼里闪着泪光。
侯仲武摇摇头:“不光是刘前进,那个彭浩到现在还是把我搞得一头雾水。”
宁嘉禾抚摸着唐静茵环在腰际的手,轻舒一口长气,呆滞的目光里,五味杂陈。
唐静茵说:“一个刘前进,他能有多大能耐,你不必把他想得怎么样。”
关晓渝没有想到,冯小麦也有不听话的时候,而且犟的厉害。因为刘前进不在办公室,她接了电话后来找冯小麦,让他把刘前进挂在墙上的那张新锦屏监区分布地形图拿下来送给军分区,程部长等着急用。不想冯小麦却不答应:“还是等场长回来再说吧。”
侯仲武说:“很难。我们不是已经使过一些手段了吗?干掉他难,弄走他也不容易,特别在这个关口。弄得不好,他们反倒会闻出点什么气味儿来,再一次加强警力,那就得不偿失了。”
关晓渝不解:“怎么了,不就一张图吗?场长回来也不能不给程部长送去呀。”
宁嘉禾点点头:“举大事之前,如果能把那个刘前进干掉或者弄走,我们会更顺当一些。”
冯小麦抬头看看地形图:“不行不行,他跟我说了,他不在屋的时候,这屋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天王老子也不能动!”
侯仲武说:“郑长官他是条出水死鱼,目标过大,共产党盯得他太紧了。”
关晓渝无奈地笑笑:“小麦呀小麦……刘场长他调教出的人,怎么个个都这样啊……”
宁嘉禾说:“暴狱的事,我觉得军统上校郑运斤可以一用。而且……这人身上深不可测的那种感觉,老让我联想到叫我头痛的参谋次长……”
关晓渝正要走,刘前进进来了:“你们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一只野鸭悠然飞出草丛,三人这才定下神来,继续议着他们的事。
“小麦这回可立了大功,等会儿,你跟刘场长详细汇报一下。”关晓渝拽着刘前进来到地形图跟前,“程部长刚才来电话,叫咱们给送一张最新的新锦屏监区分布地形图,说是排兵布阵用。我想让小冯把这张图送去,小冯说不行,非得等你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声音惊动了小船上的三个人,三人不约而同地拔枪,对准树丛。
刘前进笑起来。
冯小麦马上退回树丛中。
关晓渝说:“你还笑?程部长那边急得火上房了!”
冯小麦走出树丛,想靠近小船,不慎碰到一块石头,石头滚到湖里,发出“咚”的一声。
刘前进打开铁卷柜,拿出一卷图,又指了指墙上的图:“程部长要按那个图排兵布阵,可就乱套了。唐静茵宁嘉禾他们攻打新锦屏的方略,都是照那张图下的单子。”
“‘穿山甲’……这个‘穿山甲’的优长之处,是谁也不能替代的。”侯仲武有所斟酌地说,“让‘穿山甲’来指挥这次暴狱……以我的判断,肯定是不合适的。”
刘前进把地形图在桌面上展开。
宁嘉禾说:“新锦屏不是还有个‘穿山甲’吗?”
“这两张图不一样?”
侯仲武摇了下头:“他们可能怀疑到我头上了。万一我暴露了……”
“你自己看看。”
唐静茵说:“你不就是监狱里的指挥官吗?”
关晓渝看看桌上的图,又看墙上的图,恍然大悟。转头看冯小麦,冯小麦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侯仲武说:“联络方式照旧:紧急时,我会朝倒木沟方向发射三颗白色信号弹。另外,我认为,要想确保暴狱成功,监狱里还要有个指挥官……”
刘前进问:“侯仲武有新动静了?”
宁嘉禾点头:“两套方案双保险,以变应变,确保暴狱成功!”
关晓渝说:“他能闲着吗?他说有要紧事等着向你汇报呢。”
唐静茵跟着说:“那就这么定了!如果情况有变,你及时通知我,我们好实行第二套方案——提前实施暴狱行动!”
刘前进疑惑地问:“汇报什么?”
小船上的三个人静默了一阵子,宁嘉禾先开口说:“……你的这两套行动方案都很周密啊!”
“他说最近十六监区附近经常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他可能是要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吧。”
湖边,戴着大沿草帽的冯小麦藏在树丛中,他拨开树枝向湖中看去。只看见侯仲武和两个人在议事。冯小麦看不清楚侯仲武对面那两个人的面孔,当然更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有点急了,想换个能靠船近些的地点。
“那我就先洗耳恭听,研究研究他的狼子野心。”
侯仲武说:“为确保暴狱成功,我想好了两套行动方案……”
往外送关晓渝的时候,刘前进说:“我还是那句话,侯仲武现在是一条死狗,他的小命攥在我们手上,随时都能逮捕他!这个‘鹤顶红’如果对你嘴龇牙咧嘴,你可以击毙他!”
宁嘉禾一击掌:“好啊,这是个好行市,正好给他们送个‘大礼’!暴狱,就定在十月一日!”
关晓渝点头:“这个分寸我把握吧。”
侯仲武又说:“是这样,咱们的暴狱行动应该周密计划,‘十一’那天是他们的国庆,当天还有北京一个重要的代表团来新锦屏参观。”
到了场部大院门口,刘前进说:“我这就去十六监区看看,侯仲武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我再摸摸苟敬堂的死和这个‘鹤顶红’到底是什么瓜葛。”
侯仲武说:“抓紧时间,商量眼前的正事吧。”
刘前进一到十六监区见到侯仲武,就问:“医院那边,苟敬堂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宁嘉禾恍然大悟:“那个老班长的小本上还记过弹壳的事,闹了半天,侯大队长还有此等用处。敬佩!敬佩呀!”
侯仲武说:“是急症,医院那边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唐静茵竖起大拇指:“这才是非常之人的非常之举啊!”
监区里响起放风的铃声。
侯仲武一笑:“我那是给共党摆的迷魂阵。换了两枚弹壳,栽赃给那个政委彭浩,转移他们的视线,我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出去看看吧。”离开办公室之前,刘前进的笔忘在桌上。
唐静茵想起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你为什么换了两枚弹壳?”
犯人们陆续走出监舍。
“唐司令不必客气,为了党国大业,这是侯某人应该做的。”
刘前进和侯仲武站在门口朝操场上望着。
此情此景,还有此人,唐静茵是不能忘怀的,“要不是侯长官及时赶到,我早成了共党的枪下鬼了。多谢了!”
“最近几天,犯人们有什么异常吗?”
侯仲武回头见唐静茵还没动,恼火地督促:“你快走啊!”
“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别的监区怎么样我不敢说,十六监区可是铜墙铁壁,保证让他们一个个老老实实。”
侯仲武从地上捡起两枚弹壳,扔进井里,又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弹壳,丢在战士尸体旁边。
“过头饭能吃,过头话不能说啊。十六监区是铜墙铁壁,那裘双喜、郑运斤上次越狱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小心点。”
唐静茵愣愣地看着侯仲武,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是……”
“佳人有约,我是鹤顶红。房后就是悬崖,崖边的一棵大树上拴着一根绳子,垂向崖底。快跑吧!”侯仲武说完,走向两个牺牲的战士。
刘前进突然想起了似的,说:“晓渝同志说,你发现十六监区附近有些异常情况。你说详细点,怎么回事?”
唐静茵惊讶地看着在两个战士身后开枪的侯仲武,惊讶地问:“你是——”
侯仲武兴奋起来,一五一十地说了半天。他说的时候,刘前进一言不发,先是低头踱步,而后,直盯盯地看侯仲武,一看又是半天。
战士话音未落,一声枪响,战士大瞪着两眼,惊愕地慢慢倒下。另一个战士刚一回头,又是一声枪响,也慢慢倒下了。
侯仲武这个时候虽然神色如常、泰然自若,但心里开始打鼓了,鼓点挺急,越来越急。这个刘前进,他在想什么呢?
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另一个战士一回头,面露喜色:“报告,唐静茵抓——”
“老侯,我发现你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刘前进突然说了一句言不及义的话。
一个战士用枪指着唐静茵:“好个女匪首,鬼点子还不少!”
侯仲武被说糊涂了:“什么不一样?”
两把枪同时指向了唐静茵的脑袋,唐静茵慢慢起身,沮丧地举起手。
“你这位老同志,觉悟就是高,不是一般的高。赶上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表扬表扬你。”
唐静茵装成要捡地上的水瓢,提起裤腿,正要摸枪,战士断喝一声:“住手!”“站起来,举起手!”
“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侯仲武的“鼓点”这才慢慢松缓下来。
唐静茵继续笑着:“大军把土匪赶走了,好得很!卡沙沙!卡沙沙!”
“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最近程部长老是催我去党校学习,你说咱们新锦屏眼下的事儿这么多,我哪有心思去学习啊!不去吧,程部长不答应,好在咱们农场还有你这样既有工作经验、又有理论水平的老革命。”
两名战士端着枪朝化装成彝家老妇的唐静茵逼来。
“刘场长,你言重啦。”
小船轻轻划向湖中,船头荡出一圈圈涟漪。在欸乃桨声里,唐静茵给宁嘉禾讲述了那次在官寨后院井台边上,她在仓皇逃命中与“鹤顶红”的一面之缘——
“客气什么?你要啥也不是,晓渝也看不上你呀。”
唐静茵笑着说:“在官寨,侯监区长救过我一命哪!”
侯仲武笑了:“过奖了,刘场长。”
宁嘉禾拿起船桨:“侯监区长与唐司令的一面之缘……”
刘前进摆摆手:“‘十一’国庆,北京的首长来视察咱们新锦屏的工作,十六监区这边肯定要过去。这样吧,把一中队调给你,加强十六监区的保卫,不能出现任何问题。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自主指挥一中队。”
“唐司令!”
“谢谢刘场长。”侯仲武站住,很正式地向刘前进敬了个礼。
是化了妆的唐静茵。
刘前进摸了摸兜,找着什么。
老妇人笑着将头上的头巾撸下来。
“怎么了?”侯仲武问。
侯仲武打量着老妇人。
“我的笔怎么没了?”
老妇人笑笑:“侯监区长,不认识我了?咱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相识了。”
“刚才在办公室还用了。”
侯仲武说:“你下去吧。”
“那是扔你桌上了。”
侯仲武看着老妇人。老妇人倒好茶,却不退下。
侯仲武犹豫了一下:“我回去拿吧。你……还看看?”
宁嘉禾笑笑,敲了敲船板,下面一块船板慢慢推开,上来一个头缠布巾的老妇人,她端着茶盘,盘里放着茶壶和两个茶碗。
“我在这儿等你。”
“我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
侯仲武跑去。
宁嘉禾颇为欣赏地看着侯仲武:“我怎么也没想到,先遣队的侯大队长……不,现在是侯监区长,竟然是我们的谍报精英啊!”
远处,小痦子朝这边走过来。
“是!总指挥,特派员!”
刘前进摆了下手:“小痦子,过来过来。”
“你该叫我总指挥,或者叫特派员。”
小痦子走来。
“宁嘉禾!”侯仲武惊喜地叫道。
刘前进背着手:“我问你,跟你一个监舍的苟敬堂怎么死的?”
侯仲武仔细打量着老者。老者停下桨,伸手扯去下颏粘着的胡须。
“这个,我也不知道,说是送到医院死的。之前,他见了侯监区长,说是要立个什么功……”
侯仲武上了小船。老者摇起船桨。小船向湖心划去。
正在和别的囚犯下棋的郑运斤朝刘前进和小痦子望去。
老者收起鱼竿:“青龙上天了。”
侯仲武小跑着从监区办公室赶回来。
侯仲武激动地看着老者:“猛虎下山了?”
刘前进盯着小痦子:“好好改造,争取重新作人!要是敢给我想歪的整邪的,别说我不客气!”
“水深自有渡船人。”
小痦子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山高自有客行路。”
侯仲武呵斥小痦子:“又跟刘场长胡说八道是不是?”
老者看着水中侯仲武的倒影,接了两句:“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
“我哪敢呢监区长。”小痦子嬉皮笑脸地走开。
侯仲武走过来,四下环顾,自顾吟道:“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
侯仲武将笔递给刘前进:“还真落在桌上。”
半山腰上的青龙湖不大,风光怡人。一叶扁舟横在湖边,一个戴着竹笠的老者悠闲地坐在船边垂钓。
刘前进往外走:“老侯,你是老同志了,说到归齐,你这里的工作我还是最放心的。十六监区这边儿,我可就指着你啦!”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
新锦屏地处高原湿地,像青龙湖这样藏身在半山上的大小湖泊到处都是。
凌若冰注意到柳春燕这些天的情绪有些不对了,她和鲁震山的关系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好好的一对苦命鸳鸯,他们现在这是怎么了?
这时,侯仲武从茶馆出来,确信身后没有“尾巴”,便坐上一辆人力车直奔青龙湖去了。人力车到了山底,他打发走车子,爬上山去。
晚上,三个人坐在诊所小食堂里吃饭,柳春燕目光呆滞,机械地嚼着干粮。
关晓渝起身:“他有别的事,不用等了。”
凌若冰看着她问:“燕了,想什么呢?”
凌若冰说:“等等监区长吧。”
“没,没想什么。”柳春燕低头趴饭。
鲁震山进来:“饭好了,快吃饭吧。”
“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有心事。”
关晓渝说:“阿慧顽固坚持反动立场,她死是罪有应得!可惜甄世成,一念之差,落入陷阱,害人害己啊!”
鲁震山的神色不自然起来:“我……我去倒碗水。”
柳春燕说:“真没想到,阿慧居然把甄世成打死了,这个女人真下得去手!”
鲁震山走出去。
关晓渝早早地来到“凌氏诊所”。刚坐下,凌若冰和柳春燕就向她讲了起甄世成的事。
“燕子,到底怎么了?”凌若冰又问。
冯小麦匆匆进来,四处张望,不见了侯仲武的身影。
柳春燕抽泣起来。
说书人在讲《三侠五义》。听众一边喝茶,一边听书,并不在意谁进来谁出去。
凌若冰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冯小麦走来,想了想,也走进茶馆。
“他不想和我成亲……他说他有病……”说着,柳春燕哭起来。
侯仲武钻进茶馆。
“为这事啊!有病就治嘛,守着个诊所,什么病治不了?”
戴着大沿草帽的冯小麦远远地跟着,见侯仲武回头,急忙闪到墙角。
柳春燕哽咽着说:“他的下身在打台儿庄的时候,叫日本鬼子的刺刀给捅废了!”
侯仲武匆忙走来,不时地回头看看。
“我给他检查一下吧。”凌若冰放下碗筷,到外边去找鲁震山。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旗幡招展,街两边的行人往来不断。
柳春燕也放下碗筷,悄悄跟到厨房外去听。在厨房,凌若冰说了好些话都没说动鲁震山,后来凌若冰说了句“我看你就不是个男人!”,转身走了。鲁震山这才迟疑地跟在凌若冰身后上了楼。
对不起。”冯小麦赔着不是,紧跑几步推开门,穿过巷子,也跟到了街上。
柳春燕一直等在诊室门外。
那个工人不满地喝道:“怎么回事,拿这当过道了!”
没过太长时间,鲁震山先从诊室出来,看见柳春燕,尴尬地朝她笑了下,慌乱地跑下楼。
冯小麦跟进来。
柳春燕还没反应过来,凌若冰开门把她拽进诊室:“我给他检查了,没有器质性毛病,别瞎担心了。”
侯仲武朝工人笑着点点头,匆匆过去,推开一道门,穿过巷子,来到街上。
柳春燕疑惑地问:“器质?器质是啥玩意儿?”
侯仲武穿过锅炉房,有个工人喊着:“哎,怎么走这儿来了?”
凌若冰无奈地笑笑,贴耳对柳春燕说了句什么。
冯小麦从几个聊天的浴客身后闪出,跟上去。
柳春燕有点不好意思:“那他为啥不能……”
侯仲武当然不会有闲情去浴池里泡什么澡。进了浴池的大门,他就拐进旁边的一扇小门里。侯仲武穿过狭长的甬道,向后看了看,又很快进了旁边的小门。
“他心理有障碍。”
冯小麦摘下军帽,脱去军装,露出里面的小褂。又从车座下拿出个大沿草帽扣在头上,匆匆离去。
“那怎么治啊?”
“饭你们吃吧。泡个澡解解乏,比吃什么都香。”侯仲武笑笑,朝不远处的澡堂子走去。
凌若冰笑了笑:“不用治,你们结婚以后,天天在一起,自然就好了。”
“行,抓紧着点,凌医生还等着咱们去吃午饭呢。”
“你哄我?”
侯仲武和关晓渝下车,侯仲武看到不远处有家澡堂子:“晓渝,你进去裁衣服吧,我去泡个澡……回头咱们在凌氏诊所那儿碰头吧。”
“哄不哄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镇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侯仲武叫冯小麦帮着找了家裁缝店。
柳春燕起身:“那我赶快去告诉他,他一准儿能乐疯了。”
一路上,虽然两人都不多说话,但冯小麦能看出来,他们的心情好像都不错。
“我看是你乐疯了。”
侯仲武拉过关晓渝的手,关晓渝犹豫了一下,拍拍侯仲武的手,对他笑了笑。
“都乐!”柳春燕笑着跑下楼去。
冯小麦不时从后视镜里朝后排座看上一眼。
小饭桌上,重新摆着了酒菜,鲁震山和柳春燕对坐桌前,都有些不好意思。凌若冰说她累了,想早休息,说什么也不肯和他俩再接着吃了。
一条公路穿山而过。吉普车在山路上疾驶。
不一会儿,柳春燕已经喝得醉眼妩媚,面如桃花了。柳春燕又倒上两杯酒:“来,再干一杯。”
刘前进一摆手:“没关系!叫冯小麦再跑一趟吧。”
“我值班,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不少了,别喝了!”鲁震山拿过酒杯放下。
侯仲武讪讪地:“那我们……再找个时间也行。”
柳春燕抢过酒杯:“我今天高兴,我要喝!”
刘前进笑着摆摆手:“一位副场长,一位监区长,给你俩出一趟车完全应该啊。昨天周干事还要了辆车上锦屏镇。要知道这样,你们赶一块多好,还热闹!”
一杯酒下肚,柳春燕脱去外套。线衣里高挺着的乳房,让鲁震山看得眼热心跳。他赶快把外套递给柳春燕:“快穿上,夜里凉。”
关晓渝拉了侯仲武一把。
柳春燕推开外套:“我热,我心里热……”
侯仲武说:“不是,刘场长,你别误会——”
鲁震山说:“好了,天不早了,你快上楼睡觉去吧。”
关晓渝不好意思地笑笑。
柳春燕低声:“我不上楼,今晚跟你住一块儿。”
刘前进说:“请假?又要打我车的主意吧?”
“不行。”
关晓渝说:“上锦屏镇买东西,来找你请假。”
“怎么不行?凌医生没跟你说?你那什么器质,伤得不厉害。你不行,那是你心里有障碍。她说了,咱们……天天在一起,你的病就好了……”
“不错。”刘前进打量着侯仲武,“你俩这身打扮要去哪儿啊?”
“那就等结婚吧。”
关晓渝拉过侯仲武:“他这身呢?”
“我今晚就和你结婚……”
刘前进在办公室翻看报纸,关晓渝和侯仲武进来。看到两人都是一身便装,刘前进还有点不太适应:“这怎么回事?突然穿上姑娘家的衣服了?漂亮啊晓渝!”
“燕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应该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吧?咱要偷偷摸摸就把事办了,那叫人多笑话啊!”鲁震山站起来,推着柳春燕,“好了,快睡觉去吧。”
关晓渝摘下军帽:“行,我换身衣服。”
柳春燕抱住鲁震山使劲亲了一下:“我就不……”
侯仲武点头:“去镇上,你就不能不穿这身军装啊。”
第十六监区放风时间。犯人们在打篮球,场外有不少人跟着起哄。郑运斤、小痦子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好,我跟你去。不过,得跟刘场长说一声。这些日子连着跑了好几趟锦屏镇……”
王友明带着战士持枪巡逻。侯仲武匆匆走来:“友明,马上集合一中队,去执行任务。”
“一天到晚这身军装,平常总该换换,得有身女儿妆嘛。”
“什么任务?”
“买什么,我这不是有吗?”
“到地方就知道了。”
“哪能老穿军装。”侯仲武进来:“我想给你买身衣服,留着结婚穿。”
王友明咳嗽起来。
关晓渝被他看的有点不自然:“你穿上便衣我都认不出了。”
侯仲武说:“对了,你还病着,你不去吧,我带他们去就行。”
侯仲武穿着便衣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一身戎装的关晓渝,笑容可掬。
“那哪行啊监区长!中队办公室我有药,回去吃点就压住了。”王友明说着跑向办公室。
关晓渝认真地、一桩一件地回想着她和侯仲武这些天的事。她已经难以忍受对侯仲武的厌恶之情了,可她必须端正态度调整情绪。否则,稍有不慎,她个人的安危不待说了,保卫新锦屏、粉碎内鬼外敌阴谋的大计划,会功亏一篑。今天,侯仲武约她一起去锦屏镇,她早早地就起来做准备。这准备首先便是心理和情绪上的准备。
进了办公室,王友明向门外看了看,拉过桌上的电话:“给我接刘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