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进来,从铺底拖出木盆。
冯小麦躺在铺上休息。
阿慧碰了碰还在专心打算盘的甄世成:“大哥,烫烫脚吧。”
甄世成和冯小麦住的是个单间。屋门敞开着,可以看见外面有人走过。阿慧提着热水在门口朝里张望,敲了敲门。甄世成坐在桌前,面对满桌的账单,“劈哩叭啦”地打着算盘。
甄世成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是新来的?”
众店客开怀大笑起来。
阿慧羞涩地一低头:“我是店老板的女儿,刚从乡下来。”
阿慧嘿嘿笑着:“你不是让姑奶奶加把火吗?”
甄世成说:“我说以前没见过你嘛!”
“呀!烫死我了!”
阿慧妩媚地一笑:“以后可以天天看见我了。客官,烫烫脚吧,可解乏了。”
阿慧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冷不丁抓着那个店客的脚,硬按进脚盆里。
阿慧端过盆,放在甄世成脚下。
有人跟着起哄:“对,阿咪子的水不热,给哥哥加把火。”
甄世成连连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阿咪子,你的水烫不舒服哥哥的脚,你是不是再给哥哥加把火呀?”
“没关系,阿妈让我好好照顾大哥,说大哥是部队上的人。对我们小店可照顾了。”阿慧伏身给脚盆加水,有意将胸部展示给甄世成。
阿慧用手一摸:“这不是挺烫的吗?”
甄世成的两眼盯视着阿慧袒露的乳沟。
又一个店客喊:“哎,阿咪子,这水怎么不烫呀?”
阿慧抬头,与甄世成色迷迷的眼神相撞,甄世成有些慌乱。
阿慧继续为其他人往脚盆里舀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嫌烫,等凉了再洗嘛!”
阿慧随手将发卡放在桌上,拿起算盘:“大哥,这个东西……怎么打啊,我看你打得那么好。”
“哎呀,烫的没法下脚啊!”
“常打就行了,熟能生巧嘛。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阿慧说:“热一点儿好,烫着舒服。”
“我叫阿慧,今年21了。”
一个店客喊:“哎哟!我说阿咪子,这水太烫了,都能煺鸡了。过来给哥哥兑点儿冷水嘛!”
“阿慧,噢……阿慧,我怎么没听周大姑说起你呀?”
男人们兴奋起来。
“阿妈管我管得严,平时不让我见生人。”阿慧抚摸着算盘,“阿妈一直说你是好人,大哥,能教我打算盘吗?”
阿慧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拎着瓢,从东到西往每位店客的脚盆里舀水。
甄世成觑了一眼冯小麦,口是心非地:“我的算盘打得一般化。”
店客们闻声都爬起来,麻利地从铺下拿出脚盆。
“别客套了。听我阿妈说,你在锦屏镇可是出了名的铁算盘。”
长长的通铺上横躺竖卧着许多店客。阿慧一身彝族姑娘装束,挑着一担热水风风火火走进屋。她放下水桶,揩着汗:“送洗脚水来了。”
冯小麦爬起来:“锦屏镇算啥?甄科长的算盘技术高超,在整个新锦屏也坐头把交椅!”
唐静茵拥住阿慧:“阿慧,阿姐委屈你了!”
阿慧兴奋地:“甄大哥,你教教我呗。”
“好吧,我服从命令就是。”
“我……我还从来没带过徒弟。”
唐静茵说:“那就得看你了。不过,从周站长那边说的情况看,这个人还是应该没问题的。此前,有些工作,周站长已经铺垫好了。”
“那我就做你的开门弟子吧!”
“这个人……能就范吗?”
一个店客从门口经过,伸进头打趣地:“我说阿咪子,我们汉人有个拜师的规矩,你懂不懂?”
唐静茵拉过阿慧坐下:“阿慧,你虽然接受过色情方面的训练,但我从来没有派你去执行过这样的任务,姐姐于心不忍啊!现在实在是形势所迫,我别无选择,只好委屈你了。”
“什么规矩呀?”
阿慧看着唐静茵:“阿姐——”
店客说:“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
宁嘉禾说:“跟着唐司令,你就要为她排忧解难。让你去接触这个男人,就是实现唐司令反共救国理想的一个具体行动。”
阿慧撵出去:“你——你再胡说!”
阿慧转过脸去:“我不想做什么圣女。我这辈子只想跟着唐司令,不想去碰任何男人!”
店客跑开,阿慧看一眼甄世成,羞涩地走开。
宁嘉禾走过来,站在阿慧面前:“女人为了钱财而出卖自己,那是妓女,为人所不齿;女人为了神圣的理想而贡献自己,那就是圣女,会令人敬仰!”
甄世成看着阿慧的背影,把脚放进盆里,热水把他烫得一激灵,他下意识地抬起脚,又慢慢地放进去,嘴里发出“丝丝”声……突然,他看见桌子上那一枚发卡,静静地泛出异样的光——是那个阿咪子刚才落在这儿的。
宁嘉禾吐出一口烟,说:“你不是妓女,是圣女。”
后院马厩里,几十头骡马咀嚼着槽子里的草料,不时地喷着响鼻。阿慧拎着料桶走来,往槽中添草,加料,用料叉搅拌着,做得麻利而内行。
阿慧生气地说:“去勾引男人,我不成妓女了?”
周大姑在隔壁喊:“阿慧,添完草料过来帮我铡草。”
唐静茵避开阿慧的眼睛:“总指挥说的没错。”
阿慧响脆地答应:“知道了,阿妈!”
阿慧很觉委屈:“阿姐!”
大通铺的嘈杂声渐渐消停了,大车店静下来。
“会的!”唐静茵的声音传来,阿慧一回头,见唐静茵站在门口。
冯小麦躺在铺上睡觉,打着鼾声。甄世成把账本装进背包里,拿过那枚发卡看着。他想了想,轻推了把冯小麦。冯小麦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阿慧慌乱地说:“不,阿姐不会的……”
他又想了想,揣起算盘,拿起发卡,悄悄下地,走了出去。
宁嘉禾正色道:“勾引男人,正是你阿姐想叫你做的。只是,她开不了口……”
草垛旁,刀起刀落,寸草从刀口上一茬一茬切了下来——周大姑手握刀把,一下一下地铡草。甄世成手里拿着那枚发卡悄悄走来。
阿慧现在是“阿妈”周大姑的“乖女儿”了。为完成策反甄世成这个特殊任务,在倒木沟山洞宁嘉禾、唐静茵的匪窟里,宁嘉禾还跟阿慧曾有过一场很不愉快的谈话。
阿慧在铡刀旁,一边续草一边说:“阿妈,你去找甄大哥,替我求求情嘛!”
柜台后的周大姑看着这一切。
周大姑说:“阿慧,你要是真把算盘学会了,我就把这大车店交给你来管。”
甄世成一直盯着阿慧进了里间。
阿慧:“阿妈说话算数?”
一身彝族姑娘装束的阿慧端着菜上来,甄世成看着,阿慧朝他嫣然一笑,走开。
“阿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行行,不喝算了,免得场长说我把你教坏了。”
“那他不收我这个徒弟怎么办啊?”
冯小麦拦着:“我真不喝!”
周大姑停止了铡草。
甄世成一撇嘴:“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不喝酒你能做大事啊!来,满上!”
“阿妈,怎么了?”
冯小麦推辞:“我不会。”
周大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这就向甄科长求情去。”
甄世成自己倒了杯酒,又倒了杯放到冯小麦面前:“来,喝一杯。”
甄世成走出来。
“马大虎出差了,他那没有通信员,我去帮个忙。”
周大姑抬头看见了甄世成,顿时眉开眼笑:“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甄大科长,这深更半夜的到马厩里来干什么?”
“我看你小子挺会来事,一回去就往场长那儿跑。”
甄世成支支吾吾地:“嗯,你女儿打洗脚水的时候,把发卡掉在我那了。我……我给她送来了。”
冯小麦笑笑。
“甄大科长,就为送个发卡,这小半夜的还跑一趟?”
甄世成挑了块排骨放在冯小麦碗里:“怎么样小麦,跟着我是不是不错?”
“你女儿说要跟我学算盘,我就来了。”
大车店饭堂这张桌子上摆了不少菜,甄世成和冯小麦在吃饭。
“哦,是这样啊……”
周大姑提出的一个人选就是甄世成。为了考察这个甄世成是否合适,唐静茵带着阿慧冒险去了两趟新兴镇的大车店,他们把甄世成的出身、经历、德行、嗜欲等等他的短长优劣查了个底朝天。有句老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甄世成无疑就是宁嘉禾、唐静茵、周大姑看准的一个有缝的蛋。他们要对他下手了,用的还是古往今来常常是百试百爽的招数:美人计。
甄世成从兜里掏出袖珍算盘:“这不,算盘我都带来了。”
宁嘉禾、唐静茵和周大姑合计过几次了,要在新锦屏劳改农场里“挖”个人过来。他们已经感觉到“鹤顶红”的处境越来越难了,单靠他来来往往的情报,常常要贻误“战机”,而且更重要的是,弄得不利落,这个“鹤顶红”一旦暴露,他们策动的大暴狱、找出那个参谋次长的计划会全盘皆输,输得精光。
周大姑喜出望外地:“我正要去求你呢,没想到你来了。谢谢你了!”
锦屏镇大车店的人早就瞄上了甄世成。
阿慧站起来,抿着嘴害羞地一笑。
“你去吧,还是那句话,给我长着点精神头!”
甄世成见阿慧妩媚迷人的笑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场长,今天甄科长要去锦屏镇。”
“阿慧,还傻站在这儿干啥?这师傅都找上门了,还不快过来拜师?”她伸手去拉阿慧。
刘前进问:“还有事?”
“阿妈,不用你拉我,我自己会拜。”阿慧扭捏着。
放下电话,冯小麦敲敲门又进来了。
“好好好!阿慧,你可得用心学,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放心吧老首长,我知道怎么处理好这件事。你说对了,这边的鬼一直在搞火力侦察。彭浩的事情也让他们大伤脑筋哪!”
阿风:“阿妈,你就放心吧。”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是程部长打来的:“彭浩的事情,他的下落……你那边会有人特别关心的。你知道该怎样处理好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好!你听明白了吗?”
周大姑离去。阿慧与甄世成相对无语。
刘前进把桌上原先那张图卷起来放进柜里,上了锁。
拴在槽头的牲口贪婪地吃着草料,惬意地喷着响鼻。
“我知道了。”冯小麦说完走出去。
冯小麦从被窝里拱出来,坐在铺上,拎起外衣往身上套着。
刘前进又拿起一个部队标志贴到地形图上:“这可是军事秘密,不准对外人说!”
周大姑提着盏灯笼院里院外地察看了一番,来到甄世成和冯小麦那间屋外,正看见冯小麦开门出来:“哟,起夜吗?”
刘前进一本正经地:“你眼睛管用,脑袋不够用!这是新制定的防御计划,你们三中队换防了。”
“啊。”冯小麦应了一声。
“我来场部前就在那儿驻守嘛。”
看着冯小麦睡眼惺忪的样子,周大姑故意高声喊道:“茅房在后院啊!”
“你小子的眼睛还挺管用的。”
草垛边上的好戏,差不多一开场就直接进到了高潮。甄世成拉住阿慧的手亲吻着,阿慧看着他:“你答应收下我这个徒弟了?”
冯小麦指着地形图:“我们三中队驻守在青石坪,你怎么把我们贴到乱石山顶上去了?”
甄世成连连点头:“答应,当然答应!咱们现在就学吧。”
“怎么不对了?”
甄世成猛然把阿慧搂住,二人倒在草垛上。
冯小麦挠了把头:“场长……不太对吧?”
阿慧显得很是慌张:“甄大哥,让我阿妈看见,她能打死我……别,去我房间吧……”说着,牵起甄世成的手,小跑着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屋。
刘前进回头问:“你看什么?”
冯小麦系着裤带从厕所出来,走过一个草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弯腰捡起一个东西,是甄世成的算盘,他认得。
冯小麦提着暖瓶进来,放下后,站在一旁看着,不解地眨着眼睛。
冯小麦一惊,他四下看着,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亮着灯。
桌上摆着贴有驻防标志的地形图。刘前进打开卷柜,又拿出一张没有驻防标志的新锦屏监狱地形图挂到墙上,拿过部队标志,贴到上面。
冯小麦迟疑了下,走过去。
刘前进料到多疑的侯仲武还会继续试探下去。频繁的试探之后,他一定会有大动作的。
阿慧的小屋里,桌上放着一盏灯,灯光幽幽的。灯旁有花瓶,果盘里摆着好几样水果。窗上挂着花布窗帘。
侯仲武将烟按到烟缸里:“睡好了,睡好了……”
甄世成和阿慧赤身裸体躺在窗下的大床上,甄世成搂着阿慧惊喜地说:“真没想到,你这个开店的女人还是个——”
“你的脸色不大好,昨晚没睡好吧。”
阿慧紧抱着甄世成,用手按住他的嘴:“开店的女人就不知守妇道了?从今晚起,我就是你的女人了,你可要对我好啊!”
侯仲武下意识地:“啊?”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王友明进来:“监区长,怎么了你?”
阿慧起身:“你该回去了,别叫你的伙计发现了。”
回到监区的侯仲武一直满腹心事。坐在办公室里,他手上的烟灰燃了很长,也不知道往烟缸里弹一下。
光着上身的甄世成幽默了一下:“师傅还没教你打算盘呢。”
关晓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今天太晚了,以后再——”
刘前进说:“晓渝,你找机会到侯仲武的宿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不过,要多加小心。”
甄世成用嘴把阿慧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嘴里。
关晓渝皱起了眉头。
大车店这些屋子的隔音都不太好,冯小麦听见甄世成和那个阿咪子的说话,既脸红耳赤又气得要命。他正想走开,却见屋门开了,甄世成披着衣服出来,阿慧半敞着怀相送。
刘前进摇摇头:“不应该。他是做贼心虚。他一会问彭浩,一会又问马大虎、问文捷,他是借酒说事儿,搞火力侦察,以攻为守。”
冯小麦忙快步跑去。进了房间,他慌张地爬上床铺,钻进被窝……
关晓渝坐在桌边,看着刘前进:“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出了破绽?”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不一会儿,甄世成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吉普车到场部,刘前进把关晓渝接到他的办公室,说了昨晚的事。
冯小麦翻了个身,打起鼾来。
“不,回场部。”
……半宿辛劳,一夜未眠,两个人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就早饭和午饭合成一顿吃了。
“下工地吗?”
桌上摆着猪蹄、熏鸡,还有一瓶酒。
“好,你给我要车去。”
甄世成拿起一块猪蹄塞给冯小麦:“来,吃!”
冯小麦把红纸卷和钢笔交给刘前进:“这是第八工区的喜报和侯监区长还给你的钢笔。”
冯小麦犹豫了下,接过去。
门“吱嘎”一声开了,刘前进走出门来,抻了一个懒腰。
甄世成又倒出一杯酒:“来,喝!冯小麦,你跟我出来,很辛苦,我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冯小麦手拿红纸卷和钢笔,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前。
冯小麦悄声说:“甄科长,这样大吃二喝的,不犯纪律吗?”
门外一片寂静。
甄世成一摇头:“领导不知道,就不算犯纪律。”
刘前进走到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甄科长,今天咱们回不回新锦屏?”
冯小麦抓抓后脑勺。侯仲武笑了笑,转身走了。
“东西还没买齐,再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回去。”
“怎么没有?你听这呼噜声,还挺大的呢。”
冯小麦看了看甄世成,没有说话。甄世成连吃带喝:“冯小麦,我待你怎样?”
冯小麦急忙摆手:“没有,没……”
“又吃肉,又喝酒,当然好了。”
侯仲武放低声音:“刘场长还在睡觉吧?”
“我可拿你当兄弟,咱们在锦屏镇的事,吃呵喝呵啥的,你嘴要严点儿,不能跟别人说,更不能向领导汇报。”
侯仲武从上衣口袋里拔出钢笔,交给冯小麦。
冯小麦点着头:“我知道。”
刘前进打呼噜的声音传出来,声音多少夸张了点。
甄世成吓唬道:“要是叫领导知道了,你我都得受处分!”
“把钢笔给我就行了。”
冯小麦果然害怕了,怯怯地说:“是吗?”
“我还他钢笔。刚才批条子,我顺手把他的钢笔拿走了。”
甄世成拍了把冯小麦的肩膀:“别害怕,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回头告诉场长就行了。”
冯小麦点头,起身:“我去趟厕所。”
躺在床上的刘前进坐起来。
甄世成点头。
“我找他有事。”
冯小麦走过大院草垛,见四下无人,从兜里掏出那个算盘,放在地上,用草料盖住。
“场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处理,任何人都不见。”
甄世成正举起一杯酒送到嘴边,阿慧端着一盘菜进来,一下夺去甄世成手里的酒杯,嗔怪道:“还喝啊,你不要身体我还要哪!”
“为什么?”
“我现在就给你!”甄世成嬉笑着站起来要抱阿慧,被阿慧推开:“让人看见!”
侯仲武伸手要推门,被冯小麦拦住:“监区长,你不能进去。”
“那我教你打算盘,名正言顺。”甄世成一摸兜,愣了下:“我算盘呢……”
冯小麦摇摇头:“没有啊。”
“是不是昨晚掉了……”
侯仲武来到门前:“冯小麦,刘场长下工地了?”
甄世成一拍脑袋,跑出去。
那个干部把红纸交给冯小麦,转身走了。
冯小麦从厕所出来,见甄世成正在草垛旁翻着草料,没费大事,他就把算盘找到了。
冯小麦的声音传进来:“你把喜报交给我,我替你交给场长。”
冯小麦过来,甄世成小心地揣起算盘,讪讪地冲冯小麦一笑:“我也去趟厕所。”
刘前进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注意听着门外的对话。
甄世成从冯小麦身旁走过。冯小麦回头看了看甄世成。
侯仲武折返回来,站在远处看着。
门口,阿慧看着两人。
“场长现在有重要的事情在处理,任何人都不见。”
半夜里,冯小麦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空着的被窝,爬起来。想了想,又躺下,“管不了那么多了,睡——”
“怎么了?”
在阿慧的小房间里,甄世成和阿慧心满意足地躺在大床上。
那个干部要进门,被冯小麦拦住:“不行,不行。”
阿慧问:“你什么时候回新锦屏?”
冯小麦说:“在。”
甄世成说:“过两天吧,我舍不得离开你。”
一个干部拿着一卷红纸走来:“场长在吗?”
“往后别这样了。该回去就回去,别因为我把工作丢了。你要是不挣钱,咱俩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冯小麦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甄世成坏笑着说:“咱俩还没结婚,你就想到过日子的事了?”
刘前进走到行军床前,躺下,拿过毛毯盖到身上。
“结婚,那还不就是摆摆样子,做给别人看的事。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这辈子我也跟你过了!”
“是!”冯小麦出去,随手带上房门。
甄世成把阿慧搂到怀里:“你真好,我愿为你当牛做马……”
“是!”冯小麦正要转身走,“回来!”刘前进喊住他,“要是老侯回来送东西给我,你就替我收下。”
“哐”地一声,房门被突然撞开,周大姑和手拿绳子、柴刀、木棒的两伙计闯进屋来。
“你在外面站好岗,任何人不许打搅我!”
甄世成和阿慧惊慌失措,急忙穿衣扯裤。周大姑上前拉过阿慧,不由分说就给她两个嘴巴:“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
“我知道……”冯小麦还是不明白。
两个伙计上前,把甄世成拉下床来,用绳子捆绑起来。
“瞪什么眼睛?昨晚我和侯监区长喝了半宿,你不知道吗?”
阿慧嘴角流血:“你就饶了我们吧,我和他是真心实意相爱的……”
冯小麦大感意外。
周大姑转过身,问甄世成:“你真的想娶我的女儿?”
“今天不下工地了,就在这儿睡大觉。”
甄世成不语。
冯小麦过来收拾碗筷:“场长,我去给你要车。”
阿慧推搡着甄世成:“你说话呀……”
刘前进望着侯仲武走去的背影。
甄世成仍然不语。
“不算数就好。”侯仲武说完,转身走出门。
周大姑冷笑道:“哼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常年跑外的臭男人,寻花问柳,拈花惹草,到了关键时刻,像个缩头乌龟,鞋底抹油,一溜了之。”
刘前进笑道:“想起来也不会当回事,酒话是从来不算数的。”
阿慧苦兮兮地:“阿妈,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迟早会想起来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个傻丫头,被他骗了还替他说话。对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只能惩治,不能可怜!”
“我也喝多了,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老板,你说吧,怎么惩治,是用刀砍,还是用棒打?”一个伙计比划着手里的家什。
侯仲武走到门口,站住,转过身来:“刘场长,昨晚我喝多了,大概胡说了一些酒言酒语,你不要介意。”
甄世成胆怯地看着伙计。
刘前进也站起来:“我还要下工地,不送你了。”
“阿妈,我求求你了,你不能伤害他呀!”
侯仲武站了起来:“刘场长,我回去了。”
周大姑冷冷一笑:“咱们不用动手,有人会惩治他。把这个坏分子送到区公所去!”
侯仲武接过钢笔,写上日期,拧上笔帽,顺手把钢笔插到自己的口袋里。
甄世成大惊,额头沁出汗来。
刘前进递出钢笔:“你添上就行了。”
阿慧哭求:“阿妈,把他送到区公所,他就会挨处分,丢工作,他这辈子就完了,女儿这辈子也完了……”
侯仲武看了看:“得写上日期啊。”
周大姑想了想:“不送区公所也行,只要他答应为我办一件事,我就饶了他。”
侯仲武看着刘前进手里的旧钢笔。刘前进把纸递给侯仲武。
阿慧赶紧说:“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他都会答应的!”
刘前进从上衣口袋里拔出一支缠了胶布、渗出墨水的旧钢笔,拧下笔帽,在纸上签名。
周大姑逼视着甄世成。
侯仲武递过那张纸:“这是我们工区申请增加细粮的报告,请场长给我们批一下。”
甄世成低下头,皱眉思考着。
刘前进也放下碗筷,用手掌抹了一下嘴巴,看着侯仲武。
阿慧推着甄世成:“你快说,你答应……”
侯仲武放下碗筷,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揣起手绢,拿出一张纸。
甄世成仍然琢磨着。
刘前进和侯仲武对坐桌前闷头吃饭。冯小麦站在一边。
周大姑怒吼:“把他送走!”
屋角还摆着那张行军床,床上有枕头和毛毯。桌上摆着几个馒头、两碟咸菜和一盆稀饭。
伙计上前,拖着甄世成就往外拉。
天亮了,筑路工地上车来人往地忙起来。指挥部这边却静悄悄地,像没人似的。
甄世成大叫一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