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长汇报了刚才的搜查情况后,说道:“我和侯监区长分析,彭书记被敌人抓走的可能性很大。”
柳春燕扶着凌若冰离开。
程部长点头,又看看急待说话的高参谋。
“柳春燕,你陪凌医生回车上等着。”刘前进看看疲惫不堪的凌若冰说。
高参谋说:“怎么就能断定是让土匪抓了?我看,这更像土匪来营救他!一个加强班的战士都牺牲了,遗体都在现场,为什么就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依我看,彭浩这是感到自己已经败露,再也隐藏不下去了,是做贼心虚,才要逃走。土匪劫车,完全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大家都说说,我分析的是不是有道理。”
刘前进、程部长、高参谋站在烧毁的汽车前,听张连长、侯仲文介绍情况。
刘前进睃了一眼高参谋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的那片树林。
吉普车停在路边。
侯仲文直倔倔地说:“高参谋,土匪要是劫车,车不应该翻到沟里去呀?这样的话,彭书记也活不成啊!”
程部长一行也赶到了。
“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果彭浩死了,为什么现场没有他的尸体?答案只有一个,他没死,他被土匪救走了!”高参谋斩钉截铁。
“抓走了就有营救的希望,至少说明彭书记还活着……”侯仲文望向远处,平静地说。
刘前进拉过张连长,指着不远处的树林:“那里,搜过了吗?”
凌若冰又是一惊。
张连长点头:“搜过了,没有。”
张连长说:“会不会……让土匪抓走了?”
程部长走过来:“你是说,彭浩有可能逃走了?”
侯仲文自言自语地说:“彭书记怎么能不见了呢?”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刘前进叹了口气。
凌若冰这才慢慢走过去。
程部长和高参谋随同刘前进一道回到新锦屏农场的时候,太阳西沉,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几个人晚饭都没顾上吃,直接进了会议室。
柳春燕回头:“凌姐,没有彭书记!”
程部长正说着话,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顿了顿,问道:“我怎么没看见文捷?”
还是不见彭浩。
刘前进犹豫了一下:“锦屏镇新开了个诊所,她去打理一下那边的事情。”
柳春燕跑过去。
程部长点头。
凌若冰赶快拉住柳春燕。看着张连长带人跑过去,凌若冰仍站着不动,怯怯地对柳春燕说:“你去看看……”
高参谋赶紧插话:“彭浩现在——”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刘前进,刘前进果然正盯着他。“彭浩现在至少是下落不明。新锦屏的领导班子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
侯仲文站在远处的几具尸体旁,向这边喊:“快过来!这些都是我们的人!”
程部长说:“不是还有好几个副书记副场长吗?暂时不动了。让文捷多担着点,仲文同志也分担点。对彭浩……一方面要继续派人查找,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被土匪抓走……或者他就是……”
凌若冰像是没听见,继续找着。
“程部长,他如果真是逃跑的内鬼,我一定会亲手毙了他!”刘前进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接上了一句。
“车里没有人了。”张连长悲痛地说。
侯仲文忽地站起来:“刘场长……你也不相信彭书记了?”
侯仲文看到远处有几具尸体,过去查看。
高参谋指指侯仲文说:“侯仲文同志,就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彭浩的下落不明,你是有责任的!”
张连长从车里抱出一名已经牺牲的战士。凌若冰在车上车下搜寻了好几遍,有些支持不住了。
“高参谋,你什么意思?”
侯仲文说:“彭书记不在,应该在车上!”他带头跑下山沟。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建议把他带到军分区提审的人,不是你吗?”
张连长的卡车先到了,几个人忙乱地下车。大家焦急地查看牺牲的战士。没有找到彭浩。
“这……这能说明什么?”
出事地点远离村寨和田地。出事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似乎没有人也没有车马经过这里。几具尸体横陈路边,翻进沟里的那辆卡车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我看你最起码是让彭浩收买了!他把你介绍到先遣队,你就成了他的影子、他说话的嘴巴,江湖义气代替了党性原则!你真打算和他一荣俱荣、一耻俱耻吗?你说,把他转到军分区审查的建议,是不是他让你提的?啊?”
吉普车载上程部长、高参谋、刘前进飞速疾奔。张连长带着几个战士,还有侯仲文和凌若冰、柳春燕上了一辆军用卡车。这一小一大两辆车,从山路两边相向着开往出事地点。两辆车都开得飞快,可车上的人心急如焚,仍嫌车速太慢。
侯仲文气哼哼地说不出话。
押送彭浩那辆卡车出发的时间和正常到达军分区指挥部的钟点,都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卡车和人该到没到,候在军分区指挥部里的程部长、高参谋和刘前进急不可待。刘前进打电话一再核实出发时间之后,对程部长说:“可能出事了……”又拿起电话找到在农场待命的张连长,“把家里安排好,你赶快带人沿公路搜寻。我这就往回赶。对了,让凌医生也去。”
“你说话啊!你如果再袒护包庇彭浩,我把你也抓起来!就关到十六监区!”
山路边、草丛里以及不远处浓密的树林里,都寂然无声。
侯仲文咆哮起来:“好啊,你抓吧!你现在就抓!你现在就把我枪毙了!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想把彭书记打成内鬼!你根本就是一言堂!自以为是!别有用心!”
匪徒们下沟,围着还冒烟的卡车仔细察看,没见到有活着的人,便急急忙忙撤了。
程部长断喝:“侯仲文,你给我闭嘴!”
花子吆喝着:“下去看看,看仔细了,还有没有喘气的!”
高参谋气得直哆嗦。
花子举枪对准司机,扣动扳机。司机中枪,汽车失去控制,冲向山沟。沟下,响起“轰”的一声。卡车燃烧起来。
侯仲文气呼呼地坐下。
不断有战士中枪牺牲。
程部长口气平和了些:“侯仲文,你正面回答刚才高参谋的问题!”
司机见状,发动汽车,车上的两名战士向匪徒开枪,匪徒应声倒下。
侯仲文脖子扭到一边。
花子带着一伙匪徒朝汽车围拢过来。
程部长一拍桌子:“你给我说话!”
彭浩身旁那个战士从路边跑来,边跑边开枪。花子瞄准了他,“砰”地一声枪响,战士栽倒在地。
侯仲文还是不语。
林班长举枪还击,击毙一个匪徒。他自己身中一枪,猝然倒地牺牲。
刘前进威严地:“仲文!”
战士们纷纷倒下。
三人的目光都射向侯仲文。
林班长还没反应过来,躺在马车前的人突然爬起,开枪射向毫无准备的战士。
侯仲文气鼓鼓地,仍是沉默。
警卫班长带领战士们刚下到沟里,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瘦高的彝家汉子。
刘前进说:“这个建议即使是彭浩提的,我认为也有道理。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应该在新锦屏继续对他审查了。”
众战士急忙下车。
程部长点头:“这个方案我也同意了。”
林班长向卡车喊:“老乡的马车翻到沟里了,车上留两个人,其余的都下来。”
高参谋没好气地说:“那就是说,我们都上了彭浩的当,包括我在内……”他还要接着说什么,被程部长打断了:“今天到这儿吧,都回去吧。”
山沟里,一辆马车翻倒,沟里躺着七八个人,身上血迹斑斑。
高参谋、刘前进、侯仲文起身往外走。
警卫班长无奈地走到山沟前,向下看着。
“高参谋,你留一下。”程部长说。
瘦高彝家汉子仍然比比划划哇里哇啦地说着,显然他是个哑巴。
刘前进和侯仲文看了眼程部长,走出去。
警卫班长跑过来:“老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前进和侯仲文刚刚离开,高参谋一边去关门一边就说上了:“他肯定是有问题!如果不是考虑到新锦屏的稳定,这个侯仲文早该撤下去啦!”
离这条山路不远,是一片浓密的树林。
程部长说:“高参谋,你也冷静点,不要动不动就撤这个,撤那个,把他们都撤了,工作谁来干?在彭浩这个问题上,最需要冷静的我看是你!我叫你留下就是要说这个事。”
战士站在一旁,背对彭浩望向卡车。
侯仲文和刘前进一前一后出来。侯仲文回身:“刘场长,你应该好好跟程部长谈谈,让他查查这个高参谋,我看他对彭书记的态度,肯定有问题。他这么做就是别有用心,是冲着程部长去的。我也算阅人无数了,他肯定是有问题!”
彭浩已经下来。警卫战士半揪半扯半搀扶地把彭浩送到山路边。彭浩痛苦不堪地蹲在路边草丛里,一只手还扶着旁边的小树。
刘前进看了眼侯仲文。
瘦高彝家汉子跑到车前,哇里哇啦地说着什么,手指着山沟里。
夜深沉。刘前进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眼前又现出山沟不远处那一片树林……
卡车驶到瘦高彝家汉子跟前,刹住了车。
外面有人敲门,刘前进没听见,敲门声又响,刘前进坐起来:“谁啊?”
警卫班长跳下车,回头对战士喊:“你说怎么办?还能叫他拉到车上!给他解开镣铐,下来,就在道边上,不要走太远。你看着他!”
刘前进下地开门,程部长进屋:“睡了吗?”
警卫战士指指彭浩:“班长,他怎么办?他说憋不住了!”
“能睡着就好了。”刘前进拉过椅子。
“停车吧,我下去看看。”警卫班长喊道。
程部长坐到床上,靠在被子上,盯着刘前进看:“倒点水给我”
司机喊道:“他站在路中间,我们过不去啊!”
刘前进倒了水,递给程部长。程部长喝了口:“怎么是凉的!”
开车的战士急踩刹车,警卫班长朝车里喊:“别理他,冲过去!”
“没热水,我没烧。”
一个满脸是血、衣裤残破的瘦高彝家汉子慌里慌张地从沟壑里爬上山路,站在山路中间,向卡车不停地摇晃着双臂。
“怎么你烧,通信员呢?”
警卫班长看了彭浩一眼,望向车前方。
刘前进顿了顿:“……我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卡车驶入一段平坦的山路。彭浩双手捧腹汗流满面地喊警卫班长:“我肚子痛!憋不住啦……”
“嗯?执行什么任务还非得派你的警卫员去。”
蜿蜒的山路上,一辆卡车开来。卡车上坐了两排威严的持枪战士。彭浩坐在他们当中。随着汽车的颠簸,车上的人也跟着一上一下。警卫班长警觉地瞭望着前方。
“一是没有人手,再是……我信不过别人。”
“你放屁,那是我亲眼看见的!”苟敬堂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
程部长点着刘前进:“你呀,现在是草木皆兵,谁都信不过了!”
“怎么,你那个功也是假的吧?”小痦子嘲弄地笑着。
“你不也是吗?”
苟敬堂盯着小痦子,脑子里飞速转到他在采石场看到大菊被人踹下悬崖的那一幕。
“我信不过谁了?”
“这我上哪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嘛。”小痦子点着苟敬堂的胸口,“要不然你告诉我,让我立个功。”
“你不也怀疑彭浩是内鬼吗?”
“什么筹码?”苟敬堂警觉地问。
“怀疑是怀疑,可我说过他就是内鬼吗?”程部长喝了口凉水。
“你呀,郑运斤那话一听就是假的,你也信!太没有脑子了,想立功,你手里不是还有个筹码吗?”
“不过,看现在这个局面……他……他确实太像了。”刘前进说着,使劲拍了一下脑门。
苟敬堂看了眼小痦子:“你滚远点!”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调查,给彭浩一个说法,也给我们自己一个说法!”
苟敬堂焉头搭脑地走到一个石台上坐下,小痦子过来:“怎么?你的功立不着了?”
“我现在是糊涂了,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郑运斤正色道:“谁说我是随便说的?就是刘前进放的我和监狱长!”
“你一点不糊涂,你不是说彭浩逃走了吗?”程部长看着刘前进。
远处,郑运斤看过来,蔑视地笑着。小痦子凑过来:“郑长官,苟敬堂是立功心切,你随便说一句,他就当真了。”
“我那也是猜测。他万一真是叫敌人营救……弄走了呢?”
苟敬堂抢辩:“哎,这不是我说的,是郑运斤说的!”
“这两个都是假设,你不是说前者是最好的结果吗?那为什么不往好一些的结果上去想?他要不是内鬼,就能自己回来。”程部长放下杯子。
“苟敬堂,你再胡说八道,我关你禁闭!”侯仲文吼道。
刘前进不说话了。
苟敬堂小心翼翼地说:“刘……场长……”
“连侯仲文同志都能拍着胸脯那么肯定地断言彭浩不是内鬼,你跟他光屁股长大,连这么点信任还没有吗?”
侯仲文盯着苟敬堂。
刘前进盯着程部长。
王友明一步跨上前:“谁?”
“我是万万没想到侯仲文同志这么护着彭浩,难得呀!”程部长说。
苟敬堂看了眼王友明:“我……我知道是谁帮着裘双喜和郑运斤逃跑的。”
“他的态度一直这么坚决,我是挺意外的……不过,说实话,他说的很多话,也都是我想说,而没说出来的。”
侯仲文问:“什么情况?”
“那你为什么不说?”
这个早晨,侯仲文居然被苟敬堂给戏耍了一通。一大早,犯人们在操场上放风,侯仲文和王友明在谈话,苟敬堂讪着脸子过来朝两人笑:“报告政府,我有个情况,想报告。”
“……还是有些顾虑,我怕万一……”
凌若冰捂着嘴,早已是涕泪满面了。
“万一彭浩是内鬼——我猜的对不对?你都怕万一,那为什么侯仲文不怕呢?这个问题,你肯定也在想……”
柳春燕扶着凌若冰跑到院子,卡车已经驶去,坐在车上的彭浩转身望向凌若冰。
“这个,我也想过,可能因为他是彭浩介绍来的,所以……”
“你妨碍我们执行任务了,走开!”警卫班长推开柳春燕,战士押着彭浩上了停在院子里的卡车。
程部长指着水杯:“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警卫员去执行的任务,一定是跟这个侯仲文有关,跟彭浩有关,而且,你的警卫员是跟文捷一起去的。”
经过一夜暴雨的洗刷,新锦屏的早晨清新明亮。可对凌若冰来说,这个早晨在她心里却是乌云密布。看到戴上手铐脚镣的彭浩在警卫战士的押解下走出病房,她的身子软得要瘫在走廊上了。柳春燕疯了一般冲上前,扯着警卫班长哭喊:“他还病着呀!你们有没有一点良心?”
“你怎么知道?”刘前进把椅子拖了拖,靠近程部长。
高参谋还要辩解,程部长按下他的话:“这件事,既然刘前进提出的一些问题,在彭浩身上找不出合理的解释,高参谋也承认有些疑点不能证明问题就出在彭浩身上,这说明其中还是大有蹊跷的。明天彭浩到了之后,咱们也来个三堂会审。对内鬼的问题,我们绝不能冤枉一个同志,也不能放过一个敌人。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前进哪,你得赶快回去。在这个特殊时期,新锦屏更不能一日没有主心骨呀。”
程部长脸拉下来:“刘前进!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派文捷出去执行任务还瞒着我。我还纳闷,新锦屏出了这么大的事,文捷怎么还能去锦屏镇……我派人查了下,文捷根本就没去锦屏镇!”
刘前进摇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还是那句话,判定彭浩究竟是不是内鬼,还要在审查之后才能下定论。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对彭浩同志,对党的工作,都是不负责任的。”
“程部长——”
“我有成见?你问问程部长,我对他有成见吗?过去我是怎么说他的,办事认真,工作踏实,有政策水平。可是,这些长处都不能代表现在的彭浩。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彭浩就是一个安插在我们队伍里的内鬼!”
“都骗到我头上了!你说你这警惕性有多高!”
“我什么意思?我看你就是对彭浩有成见!”
“我想回头跟你解释……”
“刘前进,你这话什么意思?”高参谋怒目而视。
“不用解释了,你只要给我查出内鬼来,别说骗了我这一回,就是打我一顿,我也愿意!”
“你——”刘前进强压着火气,“高参谋,你的工作方式我不敢妄加评判,就是少了点人味!”
刘前进心里一热,突然有了想大哭一场的感觉。他忍了忍还是没哭出来。参军的时候就在眼前这个程部长手底下,生生死死地从抗日到打老蒋一路走来,他从一个不好团弄不太听话的小兵,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战士,一个大智大勇的优秀指挥员,多少年了啊,回头想想,其实他差不多一直没离开过眼前这个老首长。这种情同父子的关系,让刘前进有时在程部长跟前还会耍耍嗲、卖卖乖,不拿自己当外人儿。
“他明天必须到!我已经告诉警卫班了,他就是发个烧,不是要不了的病!”高参谋语气强硬。
第二天一早,程部长走进场长办公室,刘前进座也不让,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老首长,而后笑起来,把程部长笑愣了。笑够了,刘前进说:“看你那眼圈,成熊猫眼了,昨晚翻了一宿烙饼吧?”
刘前进说:“如果他的病情好转,应该能到。”
程部长说:“臭小子,你不也是,还说我。”
程部长问:“彭浩明天能到吗?”
刘前进说:“睡不着就对了。彭浩的事情不解决,想睡个好觉,难哪!我想请军区那边帮着撒撒网,光靠我们自己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高参谋说:“在彭浩的问题上,刘场长的态度暧昧,动作迟缓,如果不是因为新锦屏的领导不配合我的工作,这件事现在应该已经水落石出,有个结果了。”
程部长说:“我回去跟军区首长汇报一下。不过,你们自己还得下下功夫,再开动开动脑筋,想想他如果躲起来,能躲到哪儿去。”
程部长听完刘前进和高参谋的汇报,一直没说话。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老家也没人了,没什么想头儿了。他在江东那些他工作过的地方,现在这个状况……他也不会去……最主要的,他如果不是内鬼,绝对不会背着这么个黑锅去那些地方……”刘前进正说着,高参谋进来,催促程部长出发。
战士退出,轻轻关上房门。
几个人出了场部大院。
战士大惊,端枪撞门而入,枪口瞄向空荡荡的病床。电闪雷鸣中,战士端枪扫视着病房。枪口所指的房间一角,彭浩正微闭两眼倒立在墙……
高参谋说:“程部长,我已经让军分区通知周边所要交通要道口,都贴上缉拿彭浩的告示了。”
病床上空无一人。
刘前进听了刚要发作,程部长说:“这是我同意了的。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们都必须尽快见到他!其实,你的心情也一样……”
突然而至的暴雨让守卫在医院的警卫班很是紧张。一个战士从门玻璃上向病房张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病床照的亮如白昼,瞬间又暗淡下来。
程部长、高参谋上了吉普车。汽车驶去。
“提前的想法很好。”宁嘉禾凑过来点上雪茄,抽了一口,徐徐吐出,“搞掉新锦屏监狱,也许是我今生最大的赌注了。”
刘前进看着远去的吉普车,心里一直在嘀咕:“程部长,你什么意思嘛!”
唐静茵点上火递过来:“应该再提前些,给他们的国庆节增加点儿鞭炮声!”
路况不好的江边公路上,一辆客货混用的老卡车,艰难地在路上跑着。卡车上人、货混装,还有人不时往车上的火炉里续柴加炭。
“双十节……”宁嘉禾念叨着,拿起桌上的一根大雪茄在手里捻动着。
“这烂车也不晓得好多岁数了,跑起路来又咳又喘,早知这样,不如先到江滨那边乘船了……”一个爱说话的男乘客从上了车就在抱怨,说来说去老是这几句。见车上没谁接他的话茬,就凑过去搭讪马大虎:“小兄弟也是去江东?坐火车去?”
阿慧念道:“西南反共游击军司令部并宁特派员勋鉴:西南反共游击军之枪声,已然震惊自由世界。现通令嘉奖犒赏三军。望卧薪尝胆,坚持与共党游击周旋,静候转机。速与鹤顶红联系,当以新锦屏暴狱成功之捷报为双十节献礼。”
马大虎敷衍地点了点头。
这个雨夜,倒木沟山洞里的宁嘉禾和唐静茵接到了台湾发来的指令。
“这路上不太平呵。头两天有辆解放军的车还遭了土匪的袭击,听说死了不少战士,好惨呵……”
大雨倾盆而下。
文捷略显惊愣,看看男乘客又看看马大虎。
窗外滚雷阵阵,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周圆吓得一哆嗦。
“军车被袭击了?”马大虎问。
今晚关晓渝的突然造访,也让周圆觉出了异样。送走关晓渝,她吹灭屋里的灯,坐在黑影里想了半天,还是把那份情报销毁了。
“听说是从新锦屏开出的军车……”
离开周圆,关晓渝慌的更厉害了。跟周圆的这一次碰撞,她知道自己是输了的。周圆的镇定自若左右逢源,是她太欠缺的东西。现在,她确信以往在自己心里单纯率真的周圆姑娘真的是个训练有素的潜伏特务。
“新锦屏?”文捷跟着问了一句。这一问,让这位爱说话的兄弟更来劲了,他实心实意地劝道:“大姐不用怕。那些土匪早叫解放军打跑了,现在这路上,各个关口隘口都设的卡,严得很!听说还贴出了通缉告示,说是特务装扮成解放军的干部……是个‘卧底’……他逃掉了……”
周圆轻松地一笑:“没事。这里挺清静,方便我的工作。”
马大虎、文捷一下都变得面无表情。
“你搬过来以后,我觉得挺孤单的,你还是搬回宿舍住吧。”关晓渝盯着周圆,“这儿太偏僻了,你一个单身女孩子也让人担心。你不害怕呵?”
“小兄弟、大姐,你们不用怕,现在没事了,信我的话好了。前边到大山铺下车看看就知道了,解放军把关、巡查,严得很……我们老百姓安全得很……”
周圆翻动着定影液里的照片:“什么事儿?”
地势险要的大山铺隘口。车马行人缓慢地通过隘口,隘口有解放军战士把守,周边有战士在巡察。
“确实漂亮!”关晓渝看着铁丝上挂着的一张张刚冲洗出的照片,“小周,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马大虎、文捷挤进人群看隘口旁的告示牌。
关晓渝一想到晚上要见周圆,便紧张得手心出汗。来到破仓库门前,她在外面站了半天才进去,周圆看到她,倒是表现得很是高兴:“哎呀,你快看,我今天照了好多晚霞风景照,可漂亮了。”
通缉彭浩的大字告示赫然张贴在那个木牌上,身着解放军军装的彭浩的照片,慢慢逼向文捷、马大虎。文捷毕竟是经过战火和敌人监牢历练过的老战士,尽管心海里波翻浪滚,她还是能站得稳挺得住。马大虎就不同了,看到告示上的彭浩照片,立即就慌了神。文捷拉起他有些发抖的手,使劲握了握。彭浩这张照片是张“保真”程度很好的照片,看来高参谋是颇下了一番工夫的。
文捷琢磨了片刻:“等刘场长回来再说吧。我会叫人先盯住周圆。晚上,你去她那儿看看,再摸摸情况。刘场长没回来之前,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照片上,彭浩略带微笑地看着文捷和马大虎。
刚才的那一声枪响,也把关晓渝吓到了。她不曾料到还会有人在跟踪自己。那一声枪响,分明是在给周圆报警。眼看着周圆又拍了几张“风光照”回到破仓库,关晓渝也回去了,把跟踪的情况告诉了文捷:“周圆十有八九是个特务,先把她抓起来再说吧。”直到现在,关晓渝还是心跳得厉害。
这一刻,隘口里外,熙来攘往、嘈杂的车马行人制造出的各种声响,全部凝结消失了!
落进夜色中的大山寂静安详。
彭浩的面容生动起来。文捷、马大虎好像听见了彭浩亲切的声音:“文捷、大虎,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周圆一愣,四下张望。
文捷再也忍不住了,她拽起马大虎赶紧离开告示牌。走出隘口,她靠在一棵大树上,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涌出来。马大虎边哭边摇晃着文捷的臂膀:“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圆警觉地一路走来,不时拿起相机四下拍照,从取景框里观察着身后有没有情况。玄岩洞眼看快到了,草丛里,一只野鸡被惊起,周圆吓得惨叫一声。她按着胸口还在喘息,“嘭”地一声枪响,飞翔的野鸡应声落地,落在不远处。
文捷抹去泪水:“我没事了……我就是心里急,我们得抓紧时间……得快点……”
周圆这次上山,正是受了“鹤顶红”的指令去给倒木沟发电报。农场现在没了领头人,这正是偷袭的绝好时机。“鹤顶红”知道刘前进此去最多两天就能回来,唐静茵如果下手,情报必须今天晚上送出去。
马大虎哭出声来:“姐,我心里堵的难受!我们先不去侯家坝子了,先去彭——”
在文捷把周圆的许多疑点告诉关晓渝之后,关晓渝吓坏了。她想不到那么阳光那么外向的周圆也能成了怀疑的对象。傍晚她到破仓库来找周圆,远远就见周圆锁了门,背着相机向山坡上走去。有了文捷的告诫,关晓渝感到周圆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可疑起来了。
文捷捂住马大虎的嘴,顺手擦去他的眼泪:“这两件事,其实是一码事,是为一个目的……我们抓紧办就是。”
最近一段时间,尽管农场里发生了不少事,周圆却觉出了难得的安静。有关彭浩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难以相信彭浩会是内鬼嫌疑人。每每听到这样的议论,周圆都会凑上去听一听,有人问到她到彭浩的看法,周圆都显出一脸的真诚:“我也觉得他不像!彭书记怎么会是特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