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参谋怀疑彭浩醒过来了,否则的话,刘前进不能这么稳当。他拖着刘前进赶到医院,说是去看看裘双喜醒过来没有,可到了医院,他却直奔彭浩的病房而去。刘前进一下子毛了,他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着:“凌医生!凌医生!”
彭浩品咂着这句话,说:“为了我,也为了他,我更应该见他。”
凌若冰从医务室出来,见到匆匆而来的高参谋,立即明白过来。
“他不见就不见吧,这样对你好,对他……也好。”凌若冰说得很是犹豫。
高参谋边走边问:“彭浩怎么样了?醒没醒?”
“这个刘前进,一天到晚避着我,还能永远不见我了?”
“他……还是不太好。”凌若冰支吾着。
“刘场长没有告诉他实情,如果他知道裘双喜差点死了,你也就不会这么太平了。”
高参谋盯着凌若冰:“我问你他醒没醒?”
“高参谋对这件事什么态度?”
凌若冰慌张地看刘前进。
“刘场长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从昨晚开始,已经对他实行24小时监护治疗了。”
“高参谋,进屋说吧。”刘前进往医务室让着高参谋,凌若冰也赶忙帮腔:“请进,进来说。”
彭浩琢磨着自语:“按你说的,他的吊瓶应该是被谁做了手脚……”
“高参谋!”彭浩出现在病房门口。
凌若冰转动体温计看着:“还是高烧不退。要不是昨晚折腾那一下,今天就应该醒过来了。”
高参谋转身,看着彭浩,又看看刘前进和凌若冰,两人都躲开高参谋的目光。
彭浩半天缓过劲来,看着凌若冰,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凌若冰指了指彭浩腋下,彭浩拿出体温计递给凌若冰:“裘双喜怎么样了?”
高参谋慢慢走向彭浩。
凌若冰摇着彭浩:“彭书记,起来吃药。”
彭浩说:“高参谋,我想跟你谈谈。”
——彭浩一下坐起来。原来是场噩梦。
“谈什么?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吗?刘前进!过来!”高参谋突然吼道。
凌若冰哭喊着扑到彭浩身上:“彭书记——彭浩!”
刘前进无奈地上前,高参谋:“你怎么解释?”
两个战士拉开冯小麦,他手里的暖瓶掉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凌若冰急了,扑上来抱住高参谋,可高参谋还是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彭浩直挺挺地倒下!
“这个……醒过来挺好,挺好……不过,还得让他恢复一下吧?”刘前进有点语无伦次。
冯小麦提着水瓶进屋,一见这阵势吓坏了,他冲前拉着高参谋:“高参谋!”
“还恢复什么?你没看他现在红光满面?他精神头好得很嘛!”高参谋指点着彭浩。
“治病?我看他是在装病!”高参谋怒气冲天,“你们现在还执迷不悟!我早就知道他是内鬼!是内鬼!”高参谋掏出手枪指着彭浩的头:“内鬼——”
刘前进还要说什么,彭浩上前:“高参谋,你想怎么办吧,我完全服从组织上的决定。”
凌若冰冲进来:“高参谋,你干什么?彭书记还在治病!”
高参谋打量着彭浩:“我现在代表军分区,正式宣布撤销彭浩新锦屏书记职务,接受组织调查!在住院期间,按羁押处理!医院警卫人员,全部由军分区警卫班把守!”
高参谋冷笑,一挥手,战士上前提起彭浩,彭浩挣扎:“高参谋,你听我说!”
高参谋宣布完命令,匆匆离去。刘前进反应过来,追到院子里,高参谋已经坐上吉普车疾驶而去。
彭浩醒来,看着高参谋,一愣。
彭浩和凌若冰追到院子门口,彭浩喊道:“前进,按高参谋说的办吧!”
房门推开,进来的是高参谋。他身后跟着两名战士。三人像是飘进来的,全无声息。高参谋看着睡梦中的彭浩,拿起《西游记》看了看,扔到一边。
刘前进回头看了眼彭浩,向外面跑去。
阳光照进病房。暖暖的太阳照在倚着被子睡着了的彭浩脸上,看了一半的《西游记》扣在他身上。
“刘前进,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彭浩在后面高喊。
文捷说:“有人要杀裘双喜……”
刘前进回到办公室,高参谋已经打了电话让军分区派来一个警卫班。刘前进瞪着高参谋:“新锦屏有内鬼是个事实,可打倒一切,怀疑一切的做法,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对彭浩调查可以,可你不能这么大张旗鼓,搞得满城风雨,草木皆兵!”
凌若冰目瞪口呆。身后的文捷也大惊失色。刘前进看看文捷,又看看凌若冰:“到底怎么回事?”
“刘前进!你是新锦屏的负责人,出了这种事情你不认真反省,及时亡羊补牢,好好配合我的工作,还处处设置障碍,打马虎眼,影响调查进度!你以为你干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事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也就罢了,你再执迷不悟,护着小头,那你就跟彭浩一样有问题!”高参谋大喊大叫。
柳春燕摇头:“我没动。”
刘前进把帽子一摔:“那你现在就撤了我的职!”
病房里,柳春燕正在收拾那个吊瓶,凌若冰跑进来,看了看瓶子里剩的药液,检查着针头,目光落在控制流量的轮滚上。她用手一捻,轮滚没动,她问柳春燕:“你关的?”
高参谋强压着火气,深喘了一口粗气,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好了刘场长,我们不争了,你的火也发完了是不是?发完就行了。我再重申一遍,对彭浩的处理决定,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刘前进听不明白。凌若冰想了想,一惊,转身往病房跑,文捷跟在后面。刘前进也跟着跑去。
“程部长还没回去,不是你的意见是谁的意见?”
文捷说:“不对呀,如果针头脱落了,吊瓶里的药液应该流出来了啊……”
“军分区领导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目前停止彭浩的工作,让他接受调查,也是对程部长的爱护。就这样吧。另外,鉴于你在彭浩的问题态度上过于暧昧,我已经向上级领导做了反映,建议你还是回避为好。从今天开始,对彭浩的调查,你不要参加了。”高参谋说完,摔门而去。
刘前进急得瞪眼:“他要死了,就要了彭浩的命!”
刘前进恼火地捶了下桌子,停了停,又捶了一拳,看到桌上的水杯,抓起来摔在地上。
凌若冰说:“责任在我,裘双喜手上的针头脱落了,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如果再晚一点儿,他就……”
文捷听说关晓渝和侯仲文谈恋爱的消息,开始还不太相信,一天她偶然看到关晓渝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两人的合影,才知道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晓渝,你真和侯监区长谈恋爱了?”
凌若冰出来,刘前进问:“到底怎么回事?”
关晓渝红着脸:“哪有啊。那天周圆的相机里就剩下两张底片了,说不照就浪费了,硬拉着我们俩充个人头儿。”
“我的警卫员不用你管!”高参谋把大衣拉下扔给刘前进,走开。
文捷盯着关晓渝:“你是机要室的主任,按照规定,有了这种事情一定要向组织上汇报的。”
刘前进点着头:“行行行!你回去休息吧。马大虎,送高参谋回去睡觉!回头告诉你那个通信员,别老大惊小怪的,影响高参谋休息。”
关晓渝点头:“你是大姐,我应该向你说心里话;你又是副场长,我也应该如实向组织汇报思想。我应该等政审通过后,再和他谈恋爱。只是,这件事……我还没怎么意识到,就开始了。”
高参谋盯着文捷:“再出什么问题,我处分你们!”
“这倒是,谈恋爱不像发起总进攻,号声一响,就开始了。”文捷端详着照片。
高参谋还要说什么,文捷过来:“高参谋、刘场长,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以后我们会24小时加强监护。”
关晓渝倒了杯水放在文捷面前:“从我认识他开始,就发现他政治上成熟,政策理论水平高,工作上踏实,待人也热情。我们俩在一起工作,还特别默契,也谈得来……”
刘前进看着高参谋:“对。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惊动你?你那个通信员就是小题大做嘛!”
“是呀,过去我只知道侯监区长的政策理论水平高,没想到他的辩论口才也那么好。你看他在分析会上的那通发言,把高参谋驳斥得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我的通信员知道了这件事,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关晓渝眼里放着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激情四射、逻辑性那么强的发言,真是太精彩了!过去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八股的政工干部呢。”
刘前进不说话,高参谋刚要发急,刘前进开了口:“没什么大问题,是正常病理反应。你要是不来,我这会儿都该回去睡觉了。”
文捷笑了下:“老八股,你不也喜欢上他了。有了这次,我看你更喜爱他了!”
高参谋咳嗽了两声,平静地问:“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文大姐!”关晓渝佯装生气。
马大虎气咻咻地站到一旁。刘前进看着马大虎的身影,干笑了下,摇摇头。
“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高参谋松开手。
“也说不上什么时候,是慢慢喜欢上的吧……”关晓渝的眼里盈满了幸福。
高参谋吓了一跳,回头盯了眼刘前进,要扯下大衣,被刘前进按住:“穿上吧,冻出个好歹来,我可负不起责任。”
“你们接触这么长时间,你对他……是种什么样儿的感觉啊?”
高参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刘前进抖开衣服,想给高参谋披上,高参谋往前走了一步。刘前进还要给他披衣服,被马大虎一把夺走,气呼呼披到高参谋身上。
“就是喜欢跟他聊天儿,喜欢给他缝补浆洗。特别喜欢他吹笛子的样子,很像我父亲,觉得跟他在一起,特别踏实……”关晓渝沉浸在无限的想象之中。
高参谋很是尴尬,刘前进起身从马大虎怀里扯过大衣,递给高参谋。
文捷笑了笑:“你这丫头有点……恋父情结。不过现在,你这就是恋爱的感觉了。”
医院门口,刘前进蹲在台阶上,高参谋站在一旁,两人无话。马大虎拿着一件大衣过来,刘前进示意了一下,马大虎不动。刘前进朝他瞪了一眼,马大虎不情愿地将衣服送给高参谋。高参谋正要接,马大虎突然赌气地收走衣服,抱在怀里。
关晓渝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像是想起什么:“大姐,你找我还有什么正事吧?”
刘前进恼火地走了。高参谋看了凌若冰一眼,气呼呼地跟在刘前进后面。
“刚才说的也是正事。”文捷放下照片,“我过来还想问问,那回特务小江烧档案的时候,都谁的档案被烧了。”
凌若冰出来,低声喝斥:“干什么你们?这是医院!出去!都出去!到院子里等着!一个也别留在这里!走!都走!”
“我一直在整理呢,你等等,我有个名单。”关晓渝回身去文件柜里翻找名单,文捷又拿起那照张片。上面的关晓渝幸福地笑着,侯仲文很严肃。
刘前进火了:“你叫什么叫?就你怕姓裘的死了?你能耐现在就把他救活,让他开口说话!”
关晓渝找出那份名单,文捷细细看过,抬起头:“烧了这么多?”
“我冷静得了吗?我来新锦屏三天了,所有事情毫无进展!你一直让我等!等!等!你什么事都要等着这个裘双喜醒过来审问之后再开始。他要是开不了口,我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用问,马上打道回军分区了?啊?”高参谋把憋了几天的怒气一古恼喷了出来。
“犯人的烧了还好办,检察院、法院还有备份。难办的是我们管教人员的档案。”关晓渝把桌上的照片夹进笔记本。
高参谋要往手术室里闯,刘前进拉住他:“高参谋,你冷静点!”
文捷又低头看了看:“老侯的档案也被烧了……”
高参谋匆匆而来:“怎么搞的?!人活着还是死了?”
关晓渝点头:“也烧了。不过,他的档案我原来看过,基本上还能记得住。”
对裘双喜的抢救一直在进行。医院走廊里,刘前进不时焦灼地朝抢救室里观望。
“啥时候看的?”
手电照到裘双喜的脸上,裘双喜脸色暗紫,柳春燕吓得尖叫起来,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关晓渝脸一红:“队伍从江滨出发前就看过……文大姐,我这样做……不算假公济私吧?”
柳春燕出来,进了裘双喜的病房。她掏出手电看了看扎在裘双喜手上的针,胶布盖着的针头并无异样。她又看看瓶子里的药液,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柳燕燕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回身,又用手电照着吊瓶,瓶子里还有一半的药液。
文捷笑了下:“当然算了。不过,想看看是正常的,谁让你早就对他有好感了!一个女人要把一辈子托付给一个男人,能不想了解了解他的过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马蹄表骤然响起来,柳春燕惊醒。她一把捂住马蹄表,稳了稳神,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关晓渝感激地说:“谢谢文大姐。”
走廊上依然静悄悄的,来人疾步走开。经过护士监护室,朝里面看了一眼,灯光下的柳春燕打着盹。
“那你说说看,都记住了些什么。有没有挺特别的。”
来人原路退出。
关晓渝想着:“侯监区长……参加革命以后,他的历史还是挺清楚的。是个老革命,立的功挺多的。不过……”
手电光在裘双喜脸上照了一下,灭掉。
“不过什么?”
裘双喜痉挛了一下。
“他有个当国民党军官的弟弟。当时,对组织上隐瞒过,为这,他还受过一个处分。对这个弟弟,他从没有跟我提过,可能是觉得丢人吧。其实,咱们队伍里的很多同志,都是跟反动家庭决裂后走上革命队伍的。侯监区长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并不代表他的革命立场有问题,他真的用不着惭愧。”
来人用手电照了照输液瓶,瓶里的药液剩了一半。手电光束顺着针管照到扎在裘双喜手上的针头。来人揭开用来固定针头的胶布,将扎在手上血管的针头拔出,放在手上,又粘上胶布盖住针头。之后,将控制流量的滚轮顶到一头。
“那份处分材料,也被烧了?”
病床上,盖着白被子的裘双喜依然昏迷不醒。
关晓渝点头:“那份材料是一野党组织当年审查侯仲文的询问记录。不过,大致内容我还记得挺清楚。”
“吱”的一声,裘双喜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身着军装的身影闪了进去。
关晓渝的讲述,把当时侯仲文接受询问的情景如实再现到了文捷面前——
农场医院分两个病区,管教和犯人看病住院都是分开的。犯人的病区在后院,看管起来更加安全一些。犯人的病房窗户上,都按了铁栏杆,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地上的月光也被分割成了均匀的一块一块。
面对一男一女两位政审干部,一身戎装的侯仲文身板挺拔坐在桌子旁:“我是1937年投奔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后来入党,历史是清白的。”
凌若冰笑了:“你觉得呢?”
男政审:“侯仲文,你的光荣历史档案上都有记载,组织上不会抹杀你的功绩,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你就不要再重复了。”
彭浩翻了下书:“你究竟想说什么?叫我向孙悟空学习?”
女政审:“我们俩找你谈话,是想让你交代问题!”
凌若冰把书放在彭浩手上:“其实孙悟空是名好战士。他火眼金睛,能识破妖魔鬼怪的伎俩,他不怕猪八戒同志的误会,善于团结反对自己的人一道工作。有时糊涂的唐僧错怪他,他也能理解领导的苦衷,忍辱负重,绝不放弃西天取经的理想和信念……还有呵,五台山压了他五百年,他还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那个太上老君烧了他七七四十九天,反倒炼成了他两只金睛火眼,不管妖魔鬼怪耍什么阴谋诡计,他都能一眼看到底,这个人简单吗?”
侯仲文:“交代问题?我自从参加革命,走的路一直挺顺,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挫折,也没有背叛党的言行。我是个规规矩矩的人,我没有什么问题可交代的。”
彭浩瞟了一眼《西游记》:“这本书我从小就看过,孙悟空上天入地,呼风唤雨,太玄了,我不相信这些。”
男政审:“你的弟弟是怎么当上了国民党上校?”
“不对吗?”凌若冰从桌上拿起那本《西游记》,“看看这个吧,神仙鬼怪,上天入地的,挺有意思。听我的话。”
侯仲文:“自从我参加革命以后,就没跟他有过任何往来,更不知道他当了国民党军官。”
彭浩苦笑着:“照你这说法……我是……私心杂念在作怪了?”
男政审:“你去延安之前,没和他打过照面吗?”
“襟怀坦荡,傻吃傻喝,心里没鬼半夜谁敲门都不怕。”
侯仲文:“我们俩吵过一架……”
彭浩舒了一口气:“怎么才能睡好觉呢?”
女政审:“为什么吵架?”
凌若冰转了话题:“可是胡思乱想,影响睡眠,造成神经衰弱,也是一种慢性自杀。”
侯仲文:“我说共产党好,是抗日的队伍;他说国民党好,是正规军。于是,我们俩大吵了一架,就分道扬镳了,我只身去了延安。”
彭浩看着凌若冰。
男政审:“知道他后来都干了些什么吗?”
凌若冰也笑了:“换了别人,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你,我相信你不会。”
侯仲文:“我以党性担保,不知道!”
彭浩一笑:“你放心,我不会积攒那东西。你怕我自杀?”
男政审:“想知道吗?”
凌若冰摇摇头。
侯仲文:“当然想。”
凌若冰的话让彭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若冰,给我开点安眠药吧,我想睡一觉。”
女政审:“为什么?”
凌若冰摇摇头:“不想说了……待在狱中,对我来说,反倒成了一种变相的保护。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几个拒绝他们策反的同学、朋友当中,遭遇车祸的、神秘失踪的、意外病故的、跳楼自杀的……接连有好几个!”
侯仲文:“免得政审时一问三不知,落个对党组织不忠诚老实,隐瞒家庭历史……”
“若冰,你应该把真正的原因向组织上说明白,你不应该就这么被投进监狱呀!”
女政审:“把侯仲武的反革命罪行告诉他。”
“可事出有因呵。当然,现在组织上终于调查清楚了,只是‘无罪释放’这四个字我等了两年多……”
男政审:“你的弟弟侯仲武是国民党上校军官……”
“查无实据就应该无罪释放。”
侯仲文:“他……他罪该万死!”
“归结起来八个字——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哪有什么结论……”
这份询问记录,关晓渝看了无数遍,现在文捷对这份政审材料的关注度,让关晓渝也忐忑不安起来:“怎么?侯监区长有问题吗?”
“怀疑你是美蒋特务的调查,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彭浩很是焦急。
文捷斟酌了一会儿:“我想多了解点情况……”
“可是,大祸降临了。那个台湾特务给我们卫生局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说我是美国派遣来的特务。党组织一边让我工作,一边秘密审查我,始终也没有找到我是美蒋特务的罪证。这时,挪用军用药品的事情暴露了,我被逮捕入狱……我心里非常清楚,说我挪用军用药品而逮捕我,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高参谋从军分区调来的警卫班傍晚来了。冯小麦端着一个大糠瓷缸打了饭回来,发现门口警卫已经换了人。他被拦在门外。
“你做得对。”
冯小麦火了:“你们干什么?我是彭书记的通信员!”
凌若冰一笑:“那倒不是。真正抓我的原因,其实是有人怀疑我是美蒋特务。我从美国学成归来,一心要报效祖国,于是我就不顾家人反对,用报纸上那些话说——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回来了。后来就参加革命、入党,当了干部。这时,一个台湾的同学来策反我,劝我加入他们的组织,给他们提供情报,被我拒绝了。”
“那也不行。没有高参谋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一个警卫战士态度蛮横。
“你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我给彭书记送鸡汤!让我进去!躲开!”冯小麦也蛮横起来。
“挪用三箱军用药品给乡亲们治瘟疫,还不至于逮捕我。我们卫生局有位处长,挪用了八箱军用药品,也只给他一个党内记过、行政降职的处分。”
“不行!”两个警卫战士强硬地拦着他,“再不走,我们就执行纪律了!”
“这话怎么讲?”
“你执行吧!来啊,来,开枪啊!有种你开枪!”冯小麦挺着胸膛,直逼得端枪的警卫战士连连后退。
凌若冰轻轻地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躺在病床上的彭浩奔到门前,看到冯小麦正和两个警卫撕扯,一个警卫战士动作很大,冯小麦端着的鸡汤洒了一地,冯小麦抓着警卫战士的枪不放:“有种你毙了我!”
“渎职罪,私自挪用援藏军用药品。不过,这是起错案,组织上已经给你平反了。”
彭浩断喝:“小麦,住手!”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捕入狱吗?”凌若冰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她的思绪,似乎走得很远。
冯小麦是哭着被凌若冰拉走的。彭浩回到病房,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他趴在桌前写了两行申诉材料,撕掉扔在一旁。桌上,已经有不少团成一团的纸张。
“嗯。”彭浩坐起来。
凌若冰端着药盘进来,悄然站在彭浩身后。
“你在听吗?”
彭浩站起,一回身,将凌若冰手里的药盘撞翻,药片撒落。药盘落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彭浩走到门口,看到两个警卫,又愤怒地折回桌前坐下。
彭浩慢慢睁开眼睛。
凌若冰蹲下,拣着散落地上的药片,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起身把药片和水递给彭浩。
凌若冰继续说:“我要像你这样,恐怕早就死了,我就不会有现在了……”
彭浩不动,
彭浩身子一动。
“不吃就不吃吧,看看这个也行。”凌若冰收起药,指指放在桌边的那本《西游记》。
“彭书记,很多时候,其实你不如我……”凌若冰轻轻地说。
彭浩盯着书看了一会,又看看凌若冰,轻声说:“药给我吧。”
喝下两小碗乌鸡汤,彭浩躺在床上,目光游移。凌若冰知道,这两碗汤并没有冲走彭浩要见刘前进的想法,他有一肚子的话,太想找个人说一说了。可亲眼见到了这几天刘前进和高参谋之间的太多不快,凌若冰也知道这个时候两人的见面不会有什么意义。在暗地里,刘前进其实一直默默守护着彭浩,病房门口加上的岗哨,就是他的特意安排。
彭浩接过药,吃下去。
哄走了周圆,刘前进正想叫马大虎把乌鸡汤送给彭浩,没想到冯小麦来了。听说彭浩醒了,刘前进没有冯小麦想象的那样有什么高兴的表现,只是让他回去就说自己事太多,一时抽不出空过去。
“干什么?你们!让我进去!”走廊里,传来柳春燕的叫喊声。
周圆扭过身子,脸上露着小得意。
持枪的警卫拦住柳春燕:“你的证件。”
刘前进坏笑着过来,掀开瓦盖闻了闻:“哇!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让猪吃了呢?”他顺手拿个碗倒了半碗,一边斜着眼睛观察着周圆。
“我……我是这个医院的护士!我一天进出一百遍,你们还要拷问我一百遍呵!”柳春燕的喊声引来不少病人和医护人员。
周圆快速地判断着可能的后果,她不等“三”说出口也见好就收了,但表面上还要气哼哼地走回来,把小瓷罐放在桌上,坐在一边不说话。
严爱华跑过来,对警卫战士说:“这是医院护士,没事的,没事的。”
“嘿!你还来劲了!我数一、二、三,你要不拿回来,我马上就走!看你怎么下这个台阶!一!——二!——”
警卫战士放进柳春燕。
周圆梗着脖子站着不动。
“我去犯人病区送药,回来他们就这样!这哪还像医院,干脆也改成监狱算了!”柳春燕朝严爱华嚷着。
“这么好的东西那不糟蹋了?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拿回来,拿回来放这儿,我喝!”刘前进终于妥协了。
“行了,你安静点,病人还要休息哪!”严爱华走开。
周圆挣脱着:“我喂狗!喂猪!我泼大道上去!”
凌若冰出来,柳春燕跑过来:“凌医生,这算怎么回事呀,太叫人气愤了!”
周圆的眼泪流下来,她一赌气,抱起小瓷罐就往外走。刘前进拉住她:“哎——你干什么去?”
柳春燕的眼里涌满泪水。
刘前进慌了,可嘴上还是很硬气:“你可……又要挟我啦?!你知道我最不吃人家要挟的啊!”
这时候,冯小麦流着泪水正在向刘前进哭诉刚才在医院受到的委屈:“他们凭什么不让我在彭书记跟前,连鸡汤也给打洒了……”
“再说一句?”周圆眼里含了泪。
刘前进虽然听的一肚子火气,还是不得不安慰冯小麦:“行了,你一进来就哭个没完。这段时间你先在我这儿吧。”
“不喝!”
冯小麦哭着说:“彭书记呢?他根本就不是在那儿养病,我看跟坐监狱没什么两样。”
“乌鸡是我花钱买的,这算什么特殊化。”周圆火了,“你……你到底喝不喝吧?”
刘前进瞪着眼:“你给我闭嘴!就你会说……”
两人都不会想到,瓦罐乌鸡汤是周圆送给刘前进的。在山上,刘前进为救周圆胳膊被炸伤,这让周圆寝食难安。她到老乡家买了乌鸡和三七炖好送给刘前进,却被拒绝了,刘前进说:“受伤的同志那么多,我不能搞特殊化!你拿给重伤员喝去。”
冯小麦噘着嘴。
凌若冰盛了一碗乌鸡汤:“刘场长心还挺细的,你看,肉都炖烂了,还放了三七,这可是好东西。”
刘前进指着冯小麦,又指指马大虎:“你们这几个通信员啊,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这农场都快装不下你们了!”
彭浩坐下:“刘场长送的,他应该知道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
马大虎委屈地噘起嘴:“我怎么了……”
回到病房,彭浩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凌若冰看到桌上的瓦罐乌鸡汤:“食堂送来的?”
刘前进大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知道啊?”
凌若冰默默地、旁若无人地把彭浩抱住,小声地:“老彭,咱们回去。听话……”
马大虎不服地瞅了眼刘前进。
“滚开!你们给我把刘前进找来!”彭浩突然声嘶力竭地喊。
刘前进对冯小麦和气地说:“彭书记的事,组织上会管的。你别胡思乱想。这一阵儿,你先去……后勤科,跟着甄科长干,给我长点精神头,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
两战士怯怯地站在原地。
冯小麦不语。
彭浩甩开凌若冰,大步走去,两个战士在后面紧跟着他,彭浩回头大喊:“你们跟着我干什么?啊?”
“听见没有?”刘前进突然大声。
凌若冰跑过来:“彭书记,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去。”
马大虎和冯小麦都被吓了一跳,冯小麦点点头。
彭浩指着两个战士:“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刘前进?啊?”
马大虎有点胆怯地看着刘前进:“场长,晚上……还给高参谋加菜吗?”
“扯淡!是谁下的命令,谁让你们在这儿看着我的?”彭浩大吵大嚷,一些病房的病人跑出来看热闹。
“你说呢?”
“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马大虎小声说:“……加吧……”
“执行什么任务?”
刘前进突然吼道:“加个屁!就让他吃辣椒!让他辣嘴、辣心、辣肺、辣肝!辣死他!”
一个战士敬礼:“报告彭书记,我们在执行任务。”
马大虎跑去食堂告诉不给高参谋加菜了,不想食堂已经为高参谋炖了一只鸡。马大虎把香喷喷的炖鸡端给刘前进:“食堂今天勤快了,早就做好了。你吃了吧场长。”
“你们俩站在这里干什么?”彭浩质问。
刘前进看着扣碗里的鸡,轻叹一声:“还是拿给他吧。”
彭浩拉开门愣住了。门口站着两名持枪的战士。
马大虎不动。
“彭书记,你干什么?”冯小麦跟在后面。
“你怎么回事?送给他!”刘前进挥挥手,马大虎不情愿地端起扣碗往外走。
彭浩下地穿鞋,朝房门口走去。
文捷进来:“这……怎么不吃了?”
刘前进一直不露面,彭浩心里很不踏实。叫冯小麦去找他,冯小麦没把刘前进找来,倒是抱了一瓦罐乌鸡汤回来:“刘场长说他忙完了来看你。”冯小麦躲着彭浩的目光,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马大虎气呼呼地出去。
文捷说:“谁都可以火燥燥地急,前进你可得沉住气了——现在,洗清老彭、救老彭,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你说这个高参谋,啊,”刘前进指点着窗外,“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他还这么气人!”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裘双喜醒过来,他却像是故意跟所有人拧着劲。转到囚犯重症病房已经两天了,裘双喜还是昏迷不醒。这两天,刘前进不知一天会来多少遍,一来他就让文捷扒开裘双喜的眼皮看看。文捷说这看不出什么,他偏不信:“我是怕他就这么死过去了。妈的,他再不醒,我好叫高参谋折磨死了。一天到晚跟我分析这分析那,够死我了!”
文捷坐下,听刘前进又数落了半天高参谋,一直没插话。刘前进一挥手:“行了,这号人我还真是拿他没招,以后躲着吧。有事啊你?”
“哎哟,我可能吃什么东西不合适了……”刘前进佯装肚子痛,跑出去。
文捷舒了口气,把关晓渝和侯仲文谈恋爱的事说了,刘前进倒显得很平静:“老侯岁数也不小了,这是好事。组织上早应该帮助人家考虑这件事了。对了,老侯的档案是不是也烧了……”
高参谋叹了口气“可是,新锦屏的工作到现在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我哪能走啊!着急是着急,可工作还得一点点干……来,咱俩再分析分析郑运斤的这份交待材料,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线索。”
“烧了。不过晓渝对他档案上的情况可以说烂熟于心。你看啊——”文捷掏出一张纸:“这是晓渝写给我的。你看,青化砭伏击战,侯仲文是第一纵队尖刀排排长,立过一次三等功;羊马河伏击战,他任一纵突击连连长,立过一次三等功;蟠龙攻坚战,他是一纵教导旅独立营营长,立的是二等功。每次立功的光荣证书,晓渝也看过,白纸黑字大红印,都是货真价实的。”
“那干革命不能虎头蛇尾,要善始善终!”刘前进说的一本正经。
刘前进看了看那张纸:“按照晓渝和侯仲文现在的关系,晓渝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确实呀,那边的不少工作都是我牵的头。”刘前进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和嘲讽,可高参谋好像并没有听出来。
“这个你放心,不光是对侯仲文,对待工作,晓渝肯定是认真负责的。我们俩曾经在一块我好几年,我了解她。”
“高参谋,军分区的工作比新锦屏重要多了,我看,要不你就先回去,怎么着也不能让你这个大参谋一天到晚光为我们这个小小的新锦屏操心上火呀。把你累出个好歹来,我可没法跟分区领导交待。”
刘前进苦笑:“我跟彭浩的年头倒长了,打小光屁股长大,他现在是人是鬼,我不也糊了八涂的吗?”
高参谋放下电话:“军分区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真是分身乏术啊。”
“别人听了你这话当不当真我不知道。可我清楚,你这句话是违心的。在老彭的问题上,我始终认为,就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我也相信,内鬼绝对不是他!前进,你也一样。”
刘前进不耐烦地瞅了眼高参谋。
刘前进叹了口气:“这句话,在逃狱事件出现前,我也这么说过,可现在的情况……咱们还是都理智一些,抓紧时间挖出这个内鬼吧……”
新锦屏农场的事情已经让高参谋焦头烂额了,他还惦记着军分区的事。在刘前进办公室里,高参谋坐在椅子上打电话:“我这里的工作千头万绪,一时还回不去。新锦屏的内鬼不挖出来,那就是埋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啊。我这次就是要顺着蛛丝马迹,挖出这个内鬼!还新锦屏一个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