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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噢,等会儿啊老侯。”刘前进下地,开了门,让侯仲文进来。

“刘场长,你睡了吗?”外面有人轻轻敲门,“我是老侯啊。”

“我不进去了,”侯仲文站在门口,“刘场长,我琢磨再三,咱们俩应该找高参谋谈一谈!”

这个会议,一直开到下半夜。刘前进回到宿舍躺下,怎么也睡不着。

刘前进挠着头,想了想说:“回去吧,老侯。我累了。”

文捷还要说什么,被刘前进拉住。

刘前进要关门,侯仲文推着门:“刘场长,高参谋这么对待彭书记是不对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哪!”

高参谋无奈地说:“那先让他治病吧!共产党人不是冷血动物,更不是法西斯!不过,他在住院期间的一切行动,都要密切注意,不能随便走动。”

刘前进讨饶似的:“行了老侯,你让我消停消停好不好?我这脑子真乱了,一团糨子。明天再说吧,好不好。”

严爱华举手:“我同意文捷同志的意见。”

侯仲文还想再说什么,忍住了。

众人议论纷纷,点头称是。

刘前进关上门。

文捷淡然地说:“彭书记现在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他的腹腔在来新锦屏的路上做过手术,当时手术的条件有限,到现在后遗症还很严重。这次是急性发作,病情很不好。我认为……不适宜隔离审查!”

被挡在门外的侯仲文很是失望,走出两步,他回身朝屋里喊:“刘场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可不管怎么乱,咱们也不能看着有人把彭书记往火坑里推啊!”

众人看着文捷和严爱华。

屋子里,刘前进靠在门上,眼神空洞。

高参谋看着文捷和严爱华:“文捷同志,你是新锦屏医院的院长,是医生;还有严爱华同志,你是医院的主管副院长,你们俩说说看,彭浩的病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可以隔离审查?”

侯仲文回到监区,见王友明带着战士在巡夜。

高参谋盯着侯仲文,侯仲文别过脸去。

王友明过来:“监区长,你回去休息吧,不能这么熬呀,受不了。”

刘前进面无表情,是一副读不懂、看不清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侯仲文叹了口气:“睡不着啊。最近咱们监区出的这几件事影响很坏,性质恶劣。高参谋肯定要深究下去。最近一段时间,监区的戒备要升级,晚上巡查的次数再增加两次,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事。”

“为什么这么多的疑点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这是偶然吗?这是哪一个人拍拍胸脯就能担保得了的吗?”高参谋的目光,围着会议桌转了一圈,唯独不看刘前进。

“监区长,你说高参谋对待彭书记的态度是不是有问题啊?”

甄世成和王友明窃窃私语。

侯仲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有些事,高参谋分析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坚信彭书记不会是内鬼。我要给军分区首长写一份情况汇报,不能由着高参谋这样胡来。”

高参谋扫视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过去我一直觉得,新锦屏的领导班子思想觉悟高,政策水平高,贯彻上级指示坚定。可是这一次,我清楚地看到了你们领导班子存在的严重问题!有些人居功自傲、自以为是、盲目乐观!你们先遣队里有潜伏的内鬼,这在队伍从江滨出发的时候军分区领导就告诉了你们。这一路上,正是因为内鬼没有挖出来,才让敌人的阴谋一次次得逞,才给我们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们这个领导班子工作不得力,给了内鬼很多的可乘之机!才让他们活动得如此猖獗!彭浩的疑点,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卧云寺、在老龙口、在岭东赛以及唐静茵、宁嘉禾的逃跑,还有小李送信被杀,后来两名战士被杀,加上刚刚发生的军需物资被劫……这些都有重大嫌疑!”

“监区长,你还是少顶撞点高参谋吧。这样对你太不好了。”

关晓渝敬佩地看着侯仲文,泪光在眼睛里闪动。

侯仲文点头:“这个我也知道,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看到不对的事,非得说出来,不会曲里拐弯绕圈子,这样很得罪人。不过,我们既然信仰的都是共产主义,大目标一致,我想高参谋也不会计较的。他要连这点水平和修养都没有,还当什么军分区参谋。”

侯仲文愤然坐下。

“但愿吧。只是,你也得学会保护自己呀!”王友明语重心长地说。

高参谋坐立不安,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你的意见说完了吧?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高参谋的精力真是旺盛,第二天上午,他就叫上刘前进和文捷来到农场医院。

侯仲文继续侃侃而谈:“好多同志都知道,我是彭浩同志介绍过来一起走到新锦屏的。按理说我最应该避嫌,最不应该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可我看到组织上这样对待一个忠心耿耿为党工作、为保卫建设新锦屏恨不得把命都搭上的人受到不公,我心里难受!彭浩同志的妻子,也是一个党员,是我们部队的一个勇敢的战士。大多数同志可能还不知道,这位女同志,在我们共和国刚刚诞生的时候,就被敌特残忍地杀害了。被害时,她还有孕在身……彭浩同志是背负着感天动地的革命大义,跟大家一道吃苦受累、冒着生命危险才终于来到新锦屏的。现在如果谁说他是内鬼,我第一个不答应!我以我20多年的党龄做担保,彭浩同志绝不是内鬼!如果组织上认为我的说法有问题,我的革命警惕性有问题,我侯仲文有问题,可以停止我的工作!”

彭浩还是昏迷不醒。

文捷要提醒侯仲文什么,刘前进碰了她一下。

高参谋看完病历还给凌若冰:“治疗情况要随时向我汇报,程部长对他的病情也很关心。另外,他治病期间,不准跟任何人见面。”

侯仲文目光扫向大家:“彭浩同志是嫌疑大,可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内鬼!难道没有嫌疑的人,就一定不是内鬼吗?这种人如果是,那说明他隐藏得深,潜伏得深!他把我们的眼睛都蒙蔽了,这种内鬼比嫌疑大的人还可怕!”

文捷说:“高参谋,这样做——”

文捷表情复杂地看看高参谋,又看看侯仲文。

“听高参谋的。”刘前进打断文捷的话。

高参谋一时语塞,顿了顿后,语气严厉地说:“侯仲文同志,你这是混淆是非!是搅浑水!在座的哪一个人有彭浩的嫌疑大?新锦屏的哪一个人有彭浩的嫌疑大?你指出来!”

文捷欲言又止。

全场皆惊。关晓渝瞪大眼睛看着侯仲文。

三个人离开病房没有多久,彭浩居然醒了。

刘前进刚要说什么,侯仲文突地站起来:“高参谋!就是监狱里的在押犯病了,还得保外就医呐!彭浩现在不过是个被怀疑对象,他还是组织上任命的党委书记!如果因为被怀疑了就停止工作,那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新锦屏的每一个干部都是怀疑对象!如果这样,我们的工作是不是都不要做了,都要接受审查!”

病房里,冯小麦和柳春燕在床头理着草药。彭浩慢慢睁开眼睛,环视着四周:“小麦……”

沉默。

冯小麦一愣神,兴奋地扑到病床前:“彭书记,你醒了?”

高参谋严肃地说:“彭浩要是块真金,就应该不怕火烧油炸;他要真的是内鬼,这次就让他原形毕露!”

“我的老天爷,你可醒了,你把我们都吓死了!”柳春燕兴奋地跑出去。

文捷说:“在一切情况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这样对待彭书记是不是不太妥当?他现在还生着病,这样做,可是火上浇油啊!”

“我是不会死的。”彭浩苦笑了一下,“小麦,我睡了多长时间?”

高参谋果断地说:“不行!不能因为他病了,审查工作就停下来!”

“整整一宿,还加个半天。”

刘前进说:“彭浩同志因病住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现在决定对彭浩停止工作、隔离审查……我觉得太草率。我建议还是暂缓一下,能不能等他的病情好转了之后再考虑。”

“真没想到,这一觉,睡这么长时间。”

高参谋清了清嗓子:“虽然现在最终的结果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是鉴于目前彭浩身上的疑点太多,我建议暂时停止彭浩同志的工作,马上进行隔离审查!”

柳春燕拉着凌若冰进来。凌若冰向彭浩笑了笑:“醒了?感觉怎么样?”

众人窃窃私语。

“挺好。”彭浩很平静。

高参谋站起来:“刘场长,你说的这些只不过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猜测,而我说的,却是犯人的供词和咱们管教的说法。这两种结果,你说哪一个更可信?”

凌若冰用手摸了摸彭浩的额头,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戴上听诊器,在他的肚腹上听着。

侯仲文说:“对,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柳春燕说:“彭书记,你睡了一宿,凌医生连眼都没合一下,可把她累坏了。”

刘前进说:“内鬼这样做,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故意放烟幕弹,引着我们把目光集中到彭浩身上!”

“燕子!”凌若冰摘下听诊器。

众人点头,交头接耳。

“我不说,领导怎么知道你的辛苦啊!”柳春燕努着嘴。

“不对。”刘前进摆摆手,“如果内鬼想藏得更隐蔽,干脆就不该让逃犯进他的屋子,那样蛛丝马迹都不会露。”

彭浩注视凌若冰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高参谋笑了:“这个正好说明内鬼的狡猾之处,他不愿让自己暴露的太多,而是让逃跑者自己去取,这样,即使出了问题,他可以装作不知,洗脱得干干净净嘛!”

凌若冰说:“你已经没事了,就是肚子咕咕叫,吃点东西就好了。”

刘前进点头。

彭浩笑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高参谋说:“你是说既然内鬼给他们俩准备好了衣服和手枪,不应该放在办公室里,应该是直接放在暗道里,让他们直接拿走逃跑,对不对?”

凌若冰说:“小麦,你去让食堂做碗面条吧。”

刘前进一笑:“你错了高参谋,正是因为郑运斤的讲述中,不像你推断的那样严丝合缝,我才更愿意相信。因为这件事从始至终的主谋是裘双喜,郑运斤不可能每件事都清楚。他如果知道,就不可能在有些问题上说不清楚!”

“好的。”冯小麦应着,转身要走,被彭浩叫住:“等一等冯小麦,你先去把刘场长找来,说我要见他。”

“荒唐!”高参谋指着刘前进,“你刘前进是新锦屏劳改农场的场长,一个犯人的话你居然当真,刘场长,你太容易骗了!”

冯小麦跑去,柳春燕意识到什么,也匆匆跑去。

“当时郑运斤回答,军装和枪都在‘那间屋里’。我说这个有点说不大通。既然有人给你们准备了这两样东西,直接把东西放在暗道里,让你们拿走逃跑不就得了,为了什么还要费劲八力拐个弯?郑运斤没回答我。我又问他,说你和裘双喜取了东西以后,为什么又把文件柜复原、把墙上的石板档上,是怕暴露了,还是要为什么人打掩护。郑运斤也没回答我,还偷偷看了我一眼。这老小子一低头,还有他偷着瞟我那一眼,让我看出来了,他还有话没说,我就激了他一下,说他太不像个军人了,素质太差,说谎都说不圆溜!你们猜怎么着……”刘前进看着大家,故意卖着关子,“郑运斤当时就急了,急赤白脸地说,‘我没有说谎。不信算了!’他还说,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还真不会说!当时我虽然摇头表示不信,其实在心里,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

彭浩看着凌若冰:“凌医生,谢谢你。”

众人点头。

凌若冰说:“我不想听你叫我凌医生!”

刘前进说:“我在提审郑运斤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没弄明白。那就是他们两人为什么要到屋里去一趟,他们直接从另一条暗道里逃走不就得了?”

“……若冰……”彭浩有点不自然。

“什么问题?”

凌若冰笑了,她拢了把头发:“你一直睡着,我倒觉得你病了挺好,总算有时间好好歇歇了。”

“对。从材料上来看,你的推断严丝合缝。可有一个问题,你没有说对。”

彭浩缓过神来:“是啊,睡的死心塌地,就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高参谋说:“我只是把这些材料上说的情况,用我的话给联到了一起。我的推断可没有一处是平白无故杜撰出来的,对吗?”

凌若冰笑笑。

刘前进笑着摆手:“不是。我是为你丰富的想像力喝彩!”

“裘双喜醒没醒?”

“刘前进,你是为我刚才的推断喝倒彩吗?”高参谋终于镇定下来,他盯着刘前进冷冷地问。

“刚才还说不用想别的事了……”

高参谋正讲得声情并茂,刘前进突然笑起来,突然爆发的笑声让所有人都懵了。刘前进拍着巴掌,孤单单的掌声颇具讽刺意味。这笑声和掌声,让高参谋一时不知所措。参加会议的人们更是神态各异,他们不解的目光在高参谋和刘前进脸上徘徊、游移……

“不想不行啊,他醒不过来,我醒着有什么用。”

按照高参谋的想像,裘双喜和郑运斤从暗道来到彭浩的办公室,拿走了彭浩为他们准备的两套军装和两把枪,又钻进暗道逃跑了:“内鬼之所以这样做,是怕他们从门口出去目标太大,所以才让他们返回暗道,从另一个出口逃走。这两个人临逃走时,还不忘用文件柜挡住洞口,这是多周密的安排呀!”

“裘双喜动的是大手术,一直昏睡不醒。估计还要过一两天才能醒过来吧。”

“裘双喜拿到这个烟卷,并不知道里面的详情,他匆匆忙忙回到监舍以后就把烟卷掰开,翻出里面的纸条。他看了纸条后很兴奋,没想到那个谁……”高参谋翻看手里的材料,“对了,叫小痦子看见了。这个裘双喜还挺知道保护内鬼,他把纸条当场嚼烂吞下了,他怕小痦子告发他,破坏了他的逃跑计划。有了前面的周密安排,裘双喜和郑运斤便利用下午干活的机会,以上厕所为由,从暗道里逃走了。对于新锦屏监狱里的暗道,裘双喜再清楚不过了。在厕所里,他们俩杀死了没有防备的两个战士,钻进了暗道——”

“那我就再煎熬两天吧。”

文捷失望地摇摇头。

“你才煎熬两天,刘场长可比你煎熬的时间长多了。他一来就问裘双喜醒没醒,就等着问他的口供。看那架势,都要把哑巴逼着张嘴说话了。”

高参谋敲着桌子:“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更是精心策划,有预谋有准备的!”

彭浩笑笑:“过去我可没发现你说话还挺有意思。”

文捷说:“区别大了。如果彭浩主动给他烟,你可以怀疑彭浩的烟里有问题,通过烟卷向他传递逃狱的事。事实是裘双喜先向彭浩要的烟,彭浩是被动者,不可能传递什么信息,他们的逃狱也就与彭浩无关了。谁先谁后,谁主动谁被动,你要搞清楚啊,高参谋!”

凌若冰也笑了:“那是因为你没跟我说过几次话。”

高参谋盯着文捷:“是裘双喜要的,还是彭浩主动给的,这有区别吗?”

“这回好了,住在医院里,随时都能说话了。”

文捷说:“高参谋,不论是事实还是你刚才的假设,都是裘双喜向彭浩同志要的烟,并不是彭浩主动给他的。”

“你还是少说点吧。为了能让你在这儿安心休息,刘场长和文大姐对外面可把你的病说得挺悬乎。”

高参谋接着说:“裘双喜放风的时候,看见彭浩抽烟,就凑到他跟前要了一支烟。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彭浩把纸条传给了裘双喜。”

“这两天,都谁来过了?”

众人像听书一样,盯着高参谋。

“来的人多了,刘场长、文大姐、侯监区长、王队长、甄科长、严副院长……还有高参谋……”

按照高参谋的分析,彭浩是在头一天晚上写好了一个纸条,然后塞到烟卷里的:“裘双喜和郑运斤逃狱的一切详细安排,都在这张纸条里。下一步,彭浩就要借着到监区检查工作之便,把这张至关重要的纸条送到裘双喜手里。”

彭浩一惊:“高参谋还没走?”

这个会议规模挺大,除了农场领导,王友明、关晓渝、甄世成、严爱华等人也来了。搞这么大阵势,是高参谋要求和希望的。他翻着手里的材料:“这些材料我认真研究过几遍了,从郑运斤、苟敬堂、小痦子的审查材料,还有对侯仲文、王友明、冯小麦几位同志的调查情况来看,我认为,彭浩在这件事上的做法,绝对不仅仅是几个疑点的问题。我们如果把这些疑点连接起来看,就会清楚地看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听刘场长和文大姐的意思,他可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别在这时候惹他不高兴了。”文捷无奈地说。

彭浩琢磨着。

刘前进叹了口气:“一会儿,高参谋还要召集开会哪……你就别去了,省得听着憋得慌。”

凌若冰想起什么:“对了,早晨还有一个人来看过你。”

“这倒也是……”

“谁?”

“我也不知怎么办好了。不过,彭浩这个病犯得挺是时候,不然,咱们真得把他关起来接受审查啦!”

“周圆。她还带了不少书过来,说给你解闷。”

文捷颇感意外地看着刘前进:“那你还那么说他!”

彭浩苦涩地一笑:“她带什么书了?”

“是啊!高参谋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一说,彭浩他到底是人是鬼,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家》、《春》、《秋》、《阿Q正传》《西游记》,还有一本《乱世佳人》,她呀,真是浪漫的可以。”凌若冰很有意味地摇了摇头。

文捷说:“上一次那些材料和药品被土匪劫走了,如今又出了这种事,彭书记也太倒霉了。”

“我倒是真想有时间看看书,放松放松呀……”

刘前进摇摇头:“高参谋把结论下了,放在谁身上也接受不了啊!”

“我帮你选了一本。”凌若冰从桌上拿过本书,是《西游记》。

文捷茫然地看着刘前进:“下一步怎么办?”

彭浩笑笑:“你也够不可思议的了,怎么选了本这个?搞不明白。”

刘前进朝着高参谋的背影低声骂了句:“鬼迷心窍!”

“这本书,我认为现在最适合你看的。”凌若冰平静地说,彭浩有点莫名其妙。

高参谋走去。

刘前进终究没逃过程部长的一通臭骂。

高参谋说:“文捷同志,对彭浩积极治疗我不反对,不过,但愿你说的人道,不是以给革命造成巨大损失为代价!”

“刘前进,你真是好样的!捅了这么大的窟窿你也不及时汇报!要不是高参谋去了,你是不是还想对我隐瞒下去?事情没查清,你给我接着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在电话里,程部长的责骂依然很有穿透力,让电话这边的刘前进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彭浩不是病了吗?就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我还得在军区待两天,有什么事,你跟高参谋多商量多讨论,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明白吗?你个臭小子!”

刘前进欲发作,还是忍住了。

“行吧,我按你说的做。”刘前进沮丧地放下话筒,“高参谋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这个爷呀!”

“你……”文捷看刘前进。

文捷说:“程部长火气不小呀。”

高参谋说:“他现在还算不算我们的同志,这谁也打不了保票!”

“出这么大的事,能不生气吗?他生气,冲我发火!咳,这个老彭,害得大家伙跟着吃挂累!”

文捷不满地说:“他吐血你又不是没看见!昏迷了一晚上也是事实!这有什么假象不假象的?高参谋,对犯人我们还要讲人道,何况老彭还是我们的同志!”

“这么说,高参谋还要接着调查?”

“有病治病我不反对,病治好了,该审查还得审查!”高参谋板着面孔,“我提醒你们,不要被一些表面的假象给迷惑了!”

“他简直是活祖宗!”

“嗯。”文捷点头。

“彭浩怎么办?”

刘前进说:“没有生命危险,我就放心了。文捷,彭书记就交给你和凌医生了。要给他用最好的药!一定要让他早日康复!”

“程部长指示,让他先待在医院里养病。”

刘前进往外面走,高参谋和文捷跟在后面。文捷关上急救室的门。

“这不是变相软禁吗?”

文捷说:“用上药,病情会得到缓解的。”

“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保护。”

刘前进问:“有没有啊,文捷。”

“这样保护,恐怕他理解不了。”

文捷不语。

“我看,你也理解不了。”

高参谋问:“没有生命危险吧?”

“你能理解?”

文捷说:“手术后遗症急性发作。”

刘前进看着文捷,半天点了下头:“能。”

刘前进轻声问文捷:“昏迷了一晚上,到底是什么病?”

文捷笑笑:“从高参谋来了以后,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我觉着,还是应该跟他好好谈谈。既然他调查了侯仲文、王友明,也提审了郑运斤、苟敬堂、小痦子几个人,都不能证明彭书记跟郑运斤、裘双喜的逃狱有关,就不应该停止彭书记的工作。”

刘前进焦虑不安地看着,高参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可这些情况也不能证明彭浩和犯人的逃跑无关。所以,裘双喜的口供对彭浩还是至关重要的。”

夜幕下的新锦屏寂静如常,农场医院里,却是一片忙乱情形。急救室里,昏迷中的彭浩口眼紧闭,鼻孔上插着氧气管。凌若冰给彭浩挂上吊瓶,在手背扎上针。

“要是万一裘双喜拒不交待呢?”

“嘭”的一声房门推开,刘前进看到慢慢跌倒的彭浩,大惊失色地喊:“老彭!”

“这个……”刘前进踱着步,“我也想过,……确实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如果彭浩不是内鬼,那只有挖出这个内鬼,才能把他洗干净。”

“彭书记!彭书记!”文捷吓得喊起来。

“那……你觉得彭浩到底是不是?”

彭浩憋着气,一口鲜血喷在墙上!

刘前进站下,看着文捷:“高参谋的那些推断,确实都是我们能看到的实情,你能肯定地说彭浩不是吗?”

文捷扶住彭浩:“彭书记,高参谋还不了解情况,你不要激动。”

“其实,高参谋的那些推断,我也想过。你也不可能没那么想过,我们只是……都不愿面对,不敢面对……就像我们的家里人,他出了什么事,自己打呀骂呀恨呀怎么着都行,可别人一打一骂一恨,就受不了。”

彭浩扶住墙。

刘前进点头:“你说的这些,我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不过,我不愿相信彭浩是内鬼的最大理由,还是一种直觉……是一种说不清的原因。总之,我就觉得他不是。现在的情况,事实上也就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高参谋的吼声传出来:“这么多的嫌疑摆在你们面前,为什么彭浩到现在还没有接受审查,你们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

“就因为查无实据,才叫他先在医院养着,这也正是程部长的意见吧?”

彭浩往门前凑了凑,想听清楚里面的谈话,文捷推着彭浩:“彭书记,快回去休息吧。”

刘前进不语。

“还调查?还调查什么?”屋子里传来高参谋的吼声,“刘前进,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吃干饭的?我一到新锦屏就知道谁是内鬼嫌疑人了!”

马大虎敲敲门进来,给刘前进和文捷的水杯续水:“场长,刚才甄科长派人来,说给高参谋的晚饭炖了只鸡,你看行不行。”

“我听刘场长说,程部长去军区开会了,得两天才能结束。他不想让高参谋插手这件事。所以就……”

“行,这几天好吃好喝侍候着他,让他少找点荐儿,比什么都强。”

彭浩转过头:“怎么,今天的事没有跟程部长汇报吗?”

文捷笑了:“你把高参谋当什么了?好吃好喝就不找事了。他可是觉着自己在拨乱反正哪。”

彭浩站在门口,文捷关上门:“彭政委,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刘前进无奈地说:“这不就是想换个顺心嘛。咱这也没什么菜,一天到晚吃辣椒,听说他受不了那个辣……”

彭浩往外走。刘前进示意了下文捷,文捷跟出去。

马大虎出去。

文捷看看刘前进,又看看彭浩。

文捷说:“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程部长都是这个态度了,那为什么高参谋还不依不饶的。程部长把这层意思直接跟高参谋挑明不就得了?”

高参谋举了下手制止:“不用了,你们都出去,我和刘前进单独谈!”

“你想得太简单了,彭浩是不是内鬼,程部长比咱们俩还更想知道。”

文捷应着:“好,我马上去。”

“你是说……因为彭浩是程部长派来的?”

刘前进佯装才发现:“哟,这怎么掉了!这线三天两头掉,我老想叫人修修,老是忘。高参谋,怪不得没听见你电话,这都掉了,我上哪儿听去!文捷,快给高参谋倒水。一会儿让伙房弄点好吃的,好好招待招待高参谋。”

“这只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在对待彭浩的问题上,程部长和咱们的矛盾心情是一样的。在情感上,他接受不了,可现实的情况,又让他不得不信。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先采取缓兵之计……”

“刘前进!”高参谋指着电话线。

文捷点头:“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应该一边等着裘双喜醒过来,一边抓紧时间挖内鬼。”

电话里没有动静,高参谋低头一看,电话线已经被扯下来了。

“是啊,可这个内鬼的障眼法把我们都搞糊涂了。这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是天师钟馗就好了,擒魔捉鬼,易如反掌。就不用听高参谋的高谈阔论了。”

高参谋拿起桌上的电话摇把:“给我接军区办公室——”

“高参谋的那通推论,谁听了都会认定彭浩是内鬼的。怪不得侯监区长坐不住了。他慷慨陈词那一通话,听得我也跟着热血沸腾。可是,侯监区长那些话解气是解气,可毕竟解决不了问题呀……”

“太不像话了,我非查出来处理他不可。”刘前进怒气未消。

刘前进看着文捷:“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侯监区长发这么大火,他那一通话,听着真是过瘾,你知道吗?刚听完的时候,我都想站起来给他鼓掌。可过后……”

马大虎蒙头转向,刘前进努了下嘴,马大虎离开。

“过后怎么了?他不是把咱们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吗?”

刘前进一拍桌子:“你给我查查,谁接了高参谋的电话没及时报告,查出来我关他禁闭!去,这就去查!”

刘前进摇摇头:“他说得太多了……有点不像他了……”

马大虎摇头:“……没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前进指着马大虎,恼火地问:“你接过高参谋的电话吗?”

冯小麦跑进来:“刘场长,文大队长,彭书记醒了!”

马大虎跑进来。

文捷高兴地站起来:“是吗?刚醒的?”

“没有哇!你什么时候来电话了?我怎么不知道。谁接的电话?怎么没告诉我?马大虎!”刘前进朝门口喊。

“是,彭书记让我来找刘场长。”

高参谋不理文捷,指着刘前进:“好你个刘前进!程部长在军区开会,一直惦记着你这里,怕有什么事。我三番五次给你打电话,你倒好!一个都不接!一个都不回!你到底什么意思?”

文捷看着刘前进:“快去吧。”

文捷拉过椅子:“高参谋,您坐!”

刘前进不动。

“你把我逼来的!还有脸问!”高参谋压抑着火气。

“想什么呢?快去吧你。”文捷催促。

沉默了半天,刘前进起身:“高参谋?你怎么来了?”

刘前进对冯小麦说:“别告诉别人彭书记醒了。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安心养着,我有空就过去看他。”

房门突然被推开,高参谋一脸怒气出现在门口。

文捷说:“那我去看看。”

“场长,你别说了!”文捷也吼起来。

刘前进琢磨了一下:“你去别跟他说别的。”

彭浩不知道是被刘前进气的还是胃痛得厉害,他的身子哆嗦起来,脸涨得通红。

文捷说:“我知道。”

刘前进还在吼着:“下午的事实就摆在那儿,看见的不光是我刘前进一个人。你让我不相信看到的东西,那你就帮我拿出证据来!还你自己一个清白,让我看到你的清白!”

文捷和冯小麦刚从刘前进的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高参谋。

彭浩气得喘着粗气,双手捂着肚子。

“文捷,你去哪儿啊?”

刘前进也大吼“彭浩!你少这么跟我说话!我要能肯定你是内鬼,还会在你面前这么跟你啰嗦吗?”

“我……”文捷支吾着,“有个病号,我得赶紧去看看。”

“他就是这个意思!”彭浩吼道。

高参谋看着冯小麦:“彭浩怎么样了?醒没醒?”

文捷急了:“彭书记!刘场长没这个意思!”

冯小麦摇头:“没有。”

彭浩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既然认定我是内鬼,把我抓起来算了!”

“高参谋,我们去了,病人等着呢。”文捷拉着冯小麦跑去。

刘前进说:“裘双喜上午关了禁闭,下午就利用干活的机会逃跑,那他得到这支烟的时间一定不会太早。那谁又接触过他?这个人是谁?”

文捷来到病房,彭浩刚吃下一碗面条,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文捷笑道:“你是要把昨天没吃的饭补回来呀。”

“对,肯定是被人调了包!”文捷很激动。

彭浩抹了把嘴,“刘前进不来看我,是怕高参谋说三道四吧?”

刘前进逼视着彭浩:“你是说——你给他的烟卷让别人调了包?”

“这个他倒不怕,他是怕跟高参谋费口舌。想等裘双喜醒了,拿到他的口供给高参谋,就能证明他们逃跑的事跟你无关了。”

“我不想解释!我给他的烟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烟卷,怎么会有纸条?如果真有什么纸条,那裘双喜就应该偷着去看,而不会堂而皇之地让别人看到!”

“裘双喜一天不醒,我就在这里死等一天?他要是一辈子醒不过来,我还不用出去了?”

刘前进回过头:“那你给裘双喜的烟里有一张纸条怎么解释?”

“老彭,你还是先住在这儿吧。再说,你的病确实没好利落。来,我再给你看看。”文捷从衣袋里掏出听诊器。彭浩只好躺在病床上,撩起上衣。

“你放屁!”彭浩终于忍不住了,“早晨我都不知道裘双喜被关了禁闭!如果他不被放出来,我这支烟怎么给他,还能跑到禁闭室里送给他?你长点脑子好不好?”

文捷仔细地听着,听诊器在彭浩的身上移动。

“你也可能明知道在大庭广众下给支烟不会被怀疑,才故意那么做!”刘前进冷漠地把头转开。

凌若冰进来:“怎么样?文大姐。”

“那支烟如果有问题,我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吗?”

文捷收起听诊器,看彭浩急着起来,说:“问题还是不少,有症状……你别急着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给裘双喜一支烟?”

“外面的事那么多,我怎么躺得住!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我跟高参谋说说比较好。”

“当然!”

“你什么也不用说,过两天什么都真相大白了,你再出院。这事听我的。若冰,你给我看着他!哪也不准他去!”

“这么说,军装、手枪、手电筒还有匕首都是内鬼提供的了?”

“行!”凌若冰看着彭浩,

“那是内鬼给犯人提供的情报。”彭浩语气平淡。

彭浩无奈地摇头。

场长办公室里,三个人围坐桌前。刘前进不见了既往与彭浩在一起时的那种散淡和无所谓的情态,他看着彭浩的目光充满敌意:“你那儿有地道口,犯人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