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部长说:“那你可得躲着点‘鹤顶红’,别惊着他。”
刘前进说:“我这肚子还真饿了。走吧,吃完我还得赶回新锦屏。”
两人出去,鲁震山提起水壶给暧瓶倒水。
鲁震山拎着水壶推门进来:“程部长、刘场长,宵夜准备好了,快去吃点吧。”
刚出门不远,刘前进想起什么:“你先去,程部长——”说着,又折回去。
程部长说:“看来,‘穿山甲’一直在暗中保护‘鹤顶红’……”
刘前进走到门口,见水壶放在地上,鲁震山正抓起他放在椅背上的衣服。
“‘穿山甲’隐藏到现在,也该露出尾巴了。”刘前进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掉在地上,他捡起来,重新搭放在椅背上。
见刘前进站在门口,鲁震山擎了擎衣服,说:“我正想送给你呢。”
刘前进和程部长还在旁边一间诊室里说“穿山甲”的事。
刘前进接过衣服。
“嗯。”鲁震山出去。
月光下,刘前进驾车向新锦屏农场疾驶。这一路上,鲁震山的影子一直在他的眼前一遍遍地走来,又一遍遍地走去。这个打过台儿庄的老兵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但那是什么东西让他与众不同呢?等眼前这些事过去后,应该找他好好聊聊了。而现在,从现在起,他必须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把明天的事情办好。
凌若冰对鲁震山说:“请程部长和刘场长他们过来吧。”
唐静茵的倒木沟山洞里,一整夜都弥散着杀气。几个山头的匪首在这里开了个碰头会,刚刚领命离去。唐静茵麾下的人,在她的几番鼓动下,也摩拳擦掌地在几个洞子里整装待发。在她那个充做“密室”的山洞里,桌上放着一张地图和一颗定时炸弹。花子和一个精干的土匪站在桌前。
夜深了,凌若冰、柳春燕、鲁震山在小饭堂忙着准备宵夜。
唐静茵指着地图:“花子,你俩务必在明天早晨6点前赶到新锦屏山外这个溶洞内,有人接应你们走暗道进到新锦屏。炸弹按在哪儿,内线会告诉你们。这可是送给北京客人的一份厚礼。炸弹的起爆时间是10点共党活动开始的时候。我再说一遍,暴狱的时间定在9点30分,到时候周大姑带着人通过暗道和宁总指挥里应外合。10点钟炸弹一响,共党势必阵脚大乱,我带着人马也会从外面冲进农场……这一步棋我们走好了,新锦屏农场就必定乱成一锅粥!”
老李头瘫坐下去……
唐静茵完全是一副志在必得、胜券在握的架势。花子在一旁频频颔首,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那个定时炸弹。这个东西,现在成了能不能唱好这出大戏的关键啦……
刘前进突然大笑,指着老李头:“你他妈连个刺猬都不是,还‘穿山甲’呢!”
在侯仲武的“背水阵”棋盘上,这颗定时炸弹当然是事关成败,至为重要的一枚棋子。这一点,花子没看错。为这颗炸弹安在哪,怎样去安,侯仲武绞翻了他的脑汁。炸响这颗炸弹,固然也是为了造出一个大声势,但对他侯仲武来说,他更加想用这颗炸弹在炸死北京来客和军区头头等等一干要人的同时,把那个千刀万剐的刘前进一块干掉!他恨死了那个刘前进,当然,还有那个到现在还不知死活的彭浩。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彭浩就在离他不远的什么地方,盯着他看。
冯小麦疑惑地看看刘前进:“场长,这……”
定时炸弹的安放地点,侯仲武考虑过来新锦屏农场的某个必经路口,考虑过农场大门,考虑过庆典活动的现场。但这几个地方很快都被他一一否决了。于是,他决定冒一次险,把炸弹安到场部二楼那个会议室里。
冯小麦拿过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着:“将肥皂削成条,塞入肛门,可治便秘……”
侯仲武知道,精确而又巧妙的设计,须得他自己去完成——细节很重要!他必须想好了每一个细节,而后逐个依序去落到实处。
老李头有些慌张。
侯仲武走过场部的时候,看到二楼会议室里人影绰绰,关晓渝的身影映在窗上。他停下脚步。明天这间会议室炸响的时候,关晓渝也应该是在现场的啊。想到这里,他的心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地,也许只是一瞬间,他又疾步出了场部大院。他得抓紧时间去准备两身军装,再画一个通往场部会议室的路线图,赶着送给在山外溶洞里等着他的唐静茵派来的人。
刘前进抖了抖手里的那张纸:“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刘前进驱车回到农场,正值天光乍露、大地万物似醒非醒的时候。
刘前进盯着老李头,老李头镇定自若。
关晓渝一整夜都在会议室和办公室里忙着,桌上的马灯还亮着。她正在办公室里听张连长汇报情况,门突然被推开。
老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点头。
门外,站着刘前进。
刘前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到老李头面前:“这个情报的内容是‘刘前进已上山借路,速袭岭东寨。’署名是‘穿-山-甲-’。是你写的吧?”
关晓渝惊喜万分:“场长,你回来了!”
老李头想了想,威严地点了下头:“不错。”
刘前进进屋:“指挥部有程部长在那儿坐镇,新锦屏的情况现在错综复杂,我还是不放心。‘鹤顶红’怎么样了?”
刘前进说:“我们在岭东寨驻扎时,你让假货郎送出了一份情报,你还记得吧?”
“他倒是一直没离开监区,我让王友明一直盯着他。”张连长报告了侯仲武的一些情况。
老李头身后,站着冯小麦和另一持枪战士。
刘前进说:“派人去把王友明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再次提审自报家门是“穿山甲”的老李头,大约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是。”张连长出去。
刘前进要再会会这个瘸拐李。
刘前进对关晓渝说:“一会儿你也回去休息休息,这么耗着谁也受不了。更何况,你还要对付那个侯仲武。”
刘前进也明白过来,他想起老班长抓住假货郎的时候,还搜出过“穿山甲”写给唐静茵的一份情报,上面写着“刘前进已上山借路,速袭岭东寨”。
“没关系,我顶得住。今天应该是他的大限了!”
程部长果断地说:“那他就不是‘穿山甲’!”
刘前进说:“刚才张连长说侯仲武来到场部后,有一段时间又回宿舍了。他会不会又在捣什么鬼?明天考察团的客人来了后,保卫工作还是得加强。敌人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这倒没有。”刘前进说,“当晚虽然侯仲武也去了医院,可他有没去过病房的人证,彭浩、柳春燕都证明了这一点。这不会错的”
关晓渝点点头:“收拾完会议室,我已经让人贴了封条。楼上还有人把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程部长拿起那张周大姑写的情报看着,放下:“一个收垃圾的老头,如果半夜跑到犯人病区,那么当天晚上值班的战士会没看见?事发后,你们也对战士调查过了,有人说到他吗?”
刘前进说:“那也得多加小心。‘鹤顶红’现在已经开始狗急跳墙了,他们要提前行动,情报已经派人送出去了。”
“对呀,他说是他。”
“他没让周圆去送?是不是周圆已经暴露了?”
程部长说:“他是‘穿山甲’?裘双喜是他杀的?”
“暂时还没有。但是从上次周圆阻挡了阿慧的暗杀行动以后,‘鹤顶红’很可能不再信任她了。没有了信得过的人,他很可能亲自上阵!”
程部长听完刘前进提审老李头的经过,半天没说话,这让刘前进有点发毛:“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让刘前进说对了。这一回,侯仲武在十万火急之中,真的亲自上阵了。所幸,从场部到山外那个他们约定好的溶洞,走地下暗道,路途不算太远。侯仲武在他的宿舍里把一切弄好,从暗道里下去,七拐八拐地,很快便到了那里。
老李头慢慢抬起头:“我是……‘穿山甲’……”
两套军装,一张标示非常清晰的路线图。一个白色纸片叠成的纸鹤。
“你是谁?这回能说了吧。”
这三样东西摆放在离洞口不远的一块平滑的大板石上面。这个细节,也是按侯仲武的意思,事先约定的。
老李头低下头。
侯仲武的这次“地下”活动,人不知神不觉,完全避开了地面上监视他的人的视线。用后来始终在监视他的张连长的话说,“他有一段时间,就是天亮之前那一段,好像经不住困了,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可能是睡了个回笼觉吧。”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花子和那个土匪都是惯走山路、夜路的土匪,两人小心侍奉着装定时炸弹的盒子,在黎明前的浓黑中连跑带颠地从倒木沟一路向新锦屏赶来。他们知道怎样不会被夜巡的解放军发现,也知道如何躲避整夜在山上觅食、快到天亮了却什么也没弄到口的饥饿野兽。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明白他们的命运已经和唐静茵捆绑在一起了,大家都是命悬一线,所剩不多的希望就寄托在眼下要干的这一桩事上了。所以这两个人走得快极了。
老李头大惊。
他们赶到约定的那个溶洞时,东边天际上才刚刚放亮。借着照进洞里的熹微晨光,两个人同时看见了侯仲武放在那块大板石上的三件东西:解放军军装、路线图以及图纸上面的一个纸鹤。
“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点‘鹤顶红’的消息,他姓侯,不过不是你知道的侯仲文,他的真名叫侯——仲——武。”
花子小心地把纸鹤展开抚平,上面是一行字:庆祝场地戒备森严,炸点改在场部会议室 鹤顶红
老李头一惊,看着刘前进。
那个精干的土匪凑过来看了一眼,“‘鹤顶红’?”他有点夸张地使劲抽了抽鼻子,朝溶洞深处看了看,说:“他一定刚刚离开这里,里面应该有条通往农场的暗道。这个人……身上的烟味儿太大了……”
“怎么,你以为我在诈你是不是?进十六监区找人,我可是比你方便多了。”
花子不耐烦地说:“别他妈显摆你的狗鼻子啦,快换上衣服,走吧你!”
老李头蔑视地一笑。
那个土匪还在朝洞里望:“咱也走暗道吧。”
“你还不开口?我和你说吧,这个情报我可以让你送给‘鹤顶红’,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我替你直接交给他!”
“走什么暗道!”花子指指那张路线图,“暗道好走他还费事给咱画这张图干逑……快换衣服!”
老李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
农场里到处可见“欢庆国庆”的大幅标语。各监区都在打扫卫生,一派忙碌。宁嘉禾、郑运斤、小痦子在清理走廊。侯仲武过来:“你们几个,去打扫厕所!”
“你现在说了,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否则,就得对你抗拒从严啦。”
三个人鱼贯而去,宁嘉禾落在最后,侯仲武抓过一把笤帚:“把这个带过去。”
老李头沉默。
宁嘉禾接过扫帚,顺势把一个纸团握在手里,转身走了。在厕所里趁人不备,他打开纸团:9点半带人去工具房取家什暴狱。地道门在操场领操台下。
刘前进看完周大姑交给老李头的情报,平静地对老李头说:“说吧,你是谁?这个情报你怎么给‘鹤顶红’?”
不知是惊惧还是兴奋,宁嘉禾的手一直在抖着。
“下来!”冯小麦对老李头喊道,已经意识到什么的老李头耷拉下脑袋。
干完活回到监舍,宁嘉禾和郑运斤坐在角落里说话。可能是累了,郑运斤倚在墙上闭着眼。宁嘉禾瞥着另一个角落里的小痦子,小声说:“这几个人,也就是他还算机灵,关键时候可以利用一下。”
两个战士从黑影里闪出身,手里提着枪。
郑运斤显然知道宁嘉禾是在说谁,慢悠悠地说:“我也一直琢磨他呢。”
“车夫”摘下草帽,竟然是冯小麦。
小痦子凑过来,伸过手,手里有几根烟卷:“总指挥……”
老李头一愣:“怎么停这儿了?这是哪儿呀……”
宁嘉禾问:“哪来的?”
老李头坐的那辆车走到“凌氏诊所”后门,突然停下不走了。
小痦子一笑:“管教的。”
站在第十六监区大操场上的侯仲武望着寂寥深远的夜空,舒出一口气,往监室走去。
郑运斤睁开眼:“你小子胆儿越来越大了。”
夜空如洗,繁星闪烁。
“总指挥不是好这个嘛。”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在离第十六监区不远的一个山里,三颗白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慢慢滑落,消失在山林中。
宁嘉禾笑笑:“你这手艺我是光耳闻没亲眼见过呀……”
车夫拉起车子,跑去。
小痦子来了兴趣:“总指挥想见见?可惜……没东西可变呀!”
老李头上车:“跑出镇子再给我找匹快马,多给你加钱。”
郑运斤说:“这么说,你以前变的那些玩意儿都是骗人的啦?”
黄包车跑来。
宁嘉禾说:“我就想看看,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变!”
老李头一瘸一拐地从店里出来,朝一辆黄包车招手。
几个犯人过来跟着起哄:“变哪,快点变……”
周大姑找出一张纸,匆匆写下几行字,卷好,递给老李头。
小痦子看见宁嘉禾怀里露出一小截表链,他似乎早就探知了宁嘉禾什么时候在身上藏了一块怀表:“我试试吧。”说着,慢慢站起来。
“跟你这只老山猫比,我可差远了……”
边上一个犯人推了小痦子一把:“你磨蹭什么!”
周大姑友善地拍了老李头一巴掌:“老哥哥老奸巨猾呀!”
小痦子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宁嘉禾才站稳,他为难地看着大家:“啥东西没有,真变不了……”
老李头无奈地:“那你写下来吧,我不能总跟鹤顶红见面,太招眼了。”
“你怎么回事?成心惹总指挥不高兴是不是?”一个犯人故意挑事。
“那不成。”周大姑陪着笑脸:“这也是万不得已,计划不是提前了嘛!老哥哥就再辛苦一趟,我这里,还有唐司令那儿,记着你的功哪!”
小痦子无奈地:“那……行吧。我变了啊……”
老李头不高兴地放下杯子:“辛苦倒不怕。你看,这天也黑下来了,我这么跑来跑去太危险了,原来还指望我不用回去了,到时候跟你们直接杀回新锦屏就得了。”
小痦子虚张声势又煞有介事地在宁嘉禾和郑运斤面前比划了一通,犯人们看得眼花缭乱。小痦子突然胳膊一伸,手一张开,一块精致的怀表在众人眼前晃荡着。
周大姑说:“我老婆子的命虽说不值钱,可我得为手下的弟兄想呀!就麻烦老哥哥跑一趟吧。”
犯人们惊呆了,愣了会,异口同声地叫起好来。
“你想得还挺周到。”
宁嘉禾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一摸,果然不见了怀表,他瞪着小痦子:“你……”
“我怕到时候‘鹤顶红’只顾着和宁总指挥对付共党,忘了接应我老婆子。那我可就惨了!”
小痦子将表收回:“总指挥……你别介意。”
“你还要这个干什么?你们出了暗道,不就和‘鹤顶红’接上头了吗?”
宁嘉禾伸过手,冷冷地说:“还给我!”
周大姑琢磨了一会儿,说:“老哥哥,还得辛苦你回新锦屏一趟,山上准备的武器得通过暗道送进监狱。你得回去让他把监狱布防图给我一份。”
小痦子握紧怀表,看着郑运斤:“长官,这可是你叫我干的,你得帮我说句话啊。”
周大姑看完老李头带来的情报,将纸条放在油灯上烧毁了。
郑运斤拦住宁嘉禾,盯着小痦子:“总指挥的东西你当然得还。不过……你要是能把这东西再给总指挥变回去,就是好样的。”
侯仲武往党校打电话,对刘前进的行踪去向做“火力侦察”之后,立即赶往场部医院,递给老李头一个纸团,让他马上送到锦屏镇大车店。侯仲武和老李头当然都没能想到,他们的这一幕,还是没有逃出刘前进猎人般犀利的眼睛。从侯仲武开始在医院走廊里往老李头的垃圾袋里“扔”纸团,到老李头出了医院,后来又上了车,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部都在被监视之中。
“偷出来容易,送回去……”小痦子看看囚犯们,“还是算了吧。”
不远处房子拐角,冯小麦早把这个瘸拐李收进了他的视线。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个犯人指着小痦子,“总指挥不能白让你偷了,要送你也得再给变回去。否则,可别怪我们替总指挥收拾你!”
大车店门口,两盏高挂着的红灯笼很是招眼。一辆黄包车跑来,停在门口,一只好脚先落地,另一只瘸脚才慢慢落了地。
小痦子懊悔地:“这……”
刘前进说:“我现在出来了,只能让关晓渝悄悄准备一下啦。”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犯人们要动手,小痦子无奈地:“行,行,我试试。不过,现在你们这么眼睁眼露地盯着,我就送不回去了。这样吧,你们给我5分钟,我一定把它送到总指挥怀里。”
“这个办法不可取,弄得草木皆兵也不好。在保护措施上,还是要内紧外松。”
宁嘉禾急了:“不行!现在就送回来!”
“那就里三层外三层多加几道岗,不让任何外人接近考察团的成员。”
小痦子为难地:“这当着大家伙的面……那肯定送不回去。这样吧,总指挥,我把它变没了,然后我告诉你在哪儿能找到它。行不行?”
“这个你放心。路上不会出现闪失,有军区派出的特别护送队。关键是要保证他们不要在新锦屏农场出现问题。”
宁嘉禾想了想:“行吧。”
“他们的行程……我是指在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们看好了。”小痦子把怀表攥在左手里,举在空中。
“是啊,所以要万无一失,不能出现一点闪失呀……”
宁嘉禾、郑运斤盯着小痦子的左手。
“能没有压力嘛……虽说狱里的犯人和山上的土匪基本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可还有更大的内鬼没有挖出来,考察团的成员里有这么多重要领导和在国际上有影响的侨胞,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出个什么意外,那影响可就大了。”
小痦子用右手指了一下左手,说了一声:“走!”
程部长问:“怎么,有压力了?”
大家盯盯地注视着小痦子的左手。
刘前进接过名单,看完后放在桌上,不语。
小痦子慢慢松开左手,手里的怀表果然不见了。
程部长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递给刘前进:“这是国庆那天来的北京考察团成员名单。”
宁嘉禾大惊失色东张西望:“变哪了?你把表变哪去了?”
“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小痦子用左手拍了拍郑运斤的肩膀:“长官,变到你怀里去了。”
“这个‘鹤顶红’,他现在是急红眼了!”
郑运斤一摸身上,惊了一下,果然从怀里拿出了怀表。众犯人面面相觑。
“他不是个‘鬼’吗?鬼把戏、鬼心眼,鬼名堂……他的鬼儿多了去了!我就料到他十有八九会有这一手,他变着法儿就想摸我的底……我提前跟党校的李主任打了个招呼,让他把找我的电话以党校的名义转到这儿。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宁嘉禾面无表情地接过怀表看了看,揣进怀里。
程部长不解地:“那……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小痦子抱拳揖礼:“总指挥,各位,献丑了!”
“能是谁啊?我们那位监区长。一听我的声音,电话就挂了。”
侯仲武刚刚锁好库房的门,正要掉头走,关晓渝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打扮得很是喜庆。
程部长进来:“谁啊,急三火四电话追到这儿来了。”
“仲文!”
电话那头,实际转接的是新锦屏凌氏诊所新装的一部分机。刘前进放下电话,骂了句:“王八蛋,鬼把戏还不少!”
侯仲武一愣:“你怎么来了?”
“太平静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看来,他们是有准备了……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等!”他想。
“我来怎么啦?你不愿意啊?不愿意我走!”
侯仲武挂断了电话。拿过火柴,将手里的纸条点燃,纸条打着卷儿,化为长长的灰烬……
关晓渝佯装转身,侯仲武拉住她:“哎呀,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让别人看见!”
“喂——喂,”刘前进大声喊着,“我是刘前进,说话呀,小杨,你这电话有什么毛病吧,咋没动静?”
有两个战士走过去。
侯仲武不语,仔细听着。
侯仲武说:“走吧,到办公室去。”
一阵窸窣的声响,刘前进的声音传来:“喂,我是刘前进。谁啊?”
两人边走边说话。
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前进的声音传过来:“谁呀这么能,电话都追到这里来了?”
关晓渝噘着嘴:“要知道你不高兴,我就不来了!”
“请稍等。”
“没有没有,高兴还来不及哪。今天咱们就结婚了,能不高兴吗?”
侯仲武忙说:“请问,刘前进同志在吗?我有急事找他。”
“我给你带了件新衣服,一会儿换上。”
侯仲武仔细听着话筒,里面传来转接中的声音,不一会,传来一个女声:“你好,党校办公室,请问,您找哪位?”
“不用,穿这身挺好的。”
侯仲武差不多已经不指望什么了,这时,他却听到那头李主任的口气缓了下来:“这样吧,你电话别放,我让总机给你转转看吧。你这位同志啊,真是的,等着啊……”
“再好也是旧的,哪有结婚不穿新衣服的道理。”
那头的李主任有点不高兴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么说话?”
“亏你还是农场领导,还讲究那些。”
“噢,李主任,你转来转去,是不是刘前进根本就不在你那儿?要是不在,你就给我个痛快话,我这儿还有工作呢!”
“这是你我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含糊。”
电话那头的男人说:“我们真是有纪律,你要是实在着急,就跟我说一下,我转达给刘前进同志吧。我姓李,是党校办公室的主任。你怎么称呼?”
两人说着话,到了办公室。正在屋里收拾桌子的王友明见到关晓渝,夸张地喊道:“哟,新娘子来了!”
“哎呀同志,我真是有急事,你就给我找一下吧。”侯仲武一边说着小话儿,一边从旁边拿过张纸条,极快地写下:“情况有变,计划须提前。”
关晓渝不好意思地一笑:“哪,先甜甜嘴。”说着,从衣兜里掏了把糖,放在桌上,“今天十六监区这里你可得替监区长多长双眼睛。”
党校值班室那边,虽然是公事公办,但接电话人的语气里却不失亲切、耐心的好作风,一再解释说:“党校有规定,学习时间不能接电话。”
“没问题,监区长今天是新郎倌嘛。就是吃不着你们的喜酒,觉得亏呀!”
侯仲武的语气仍然是平和而礼貌的:“我有要紧事呀,必须找他……”
侯仲武说:“少不了你的酒,回头补上。”
“这个——不大方便吧?”
王友明扒了块糖放进嘴里,“我先走了。你们夫妻俩唠吧。”
“那我能找到他吗?”
侯仲武笑着指指王友明:“你这张嘴呀……”
“那倒不是,刘场长他们不在这儿上课,在党校小礼堂。”
关晓渝看看王友明,暼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王友明点了下头,笑笑,开门走了。
侯仲武一惊:“这么说,他没在党校学习?”
侯仲武打趣道:“这个王友明,还真是懂事啊。”
“刘前进哪!他不在这儿。”
“人家谁像你,结婚了连新衣服也不想穿。”
侯仲武态度极好地说:“我是新锦屏农场的,有要紧事找我们场长刘前进,麻烦你,给找一下好吗?”
“谁说我不穿了。你先放那吧,我回头换。”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关晓渝板着脸:“不行,我就要看着你换!一会儿咱们一块走。”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刘前进去党校学习的事,一个关晓渝才提拔了不几天,他如果去了,会放心农场里的事吗?再说北京的考察团也要来,他这个时候去学习真是太不合时宜了。当然,他在党校学习也可以操控农场的大事小情,可那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如果他真是去学习了,对定在10月1日的暴狱计划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消息。可刘前进的不按常理出牌他是领教过的。谁知道这回他不是故意在打一个马虎眼?这件事像一根绷带,紧紧地箍住他的胸口,箍得他快喘不上气了。不能再这么优柔寡断了,一进办公室,侯仲武就拿起电话:“总机吗?给我接一下军区党分校值班室。”
“你先去吧,这里还有好多事哪,我得再盯一会儿。”
侯仲武急匆匆走回第十六监区。
“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你不是不用值班吗?”
纸包破了,绽出了满地的五香炒瓜子。
“那……我是监区长,哪能不管。没事,集体婚礼,我肯定误不了。你先忙去吧。”
侯仲武出门,走远了。关晓渝盯着桌上的纸包,突然一挥手,把那纸包划拉到地上。
关晓渝撒着娇:“那你现在就把衣服换了,要不,我不走!”
“算了,那是你们领导层考虑的问题,我不瞎操心了。我还有事,我走了。”
侯仲武无奈地:“好吧。”
“怎么不对劲了?”关晓渝也盯着他。
侯仲武脱了外衣,刚要换上关晓渝带来的新衣服,关晓渝说:“不行,衬衣也得换!”
“按理说,这个时候刘场长不应该去党校呀,他这个时候……不太对劲吧?”侯仲武盯着关晓渝。
侯仲武无奈地摇摇头,脱下衬衣,关晓渝接过来,看看衣服领子和袖口,嗔怪地:“你看这都脏成什么样了?今天结婚也不知道提前洗个澡。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后天一早就从锦屏镇赶过来,要参加咱们农场的国庆大会。”
“怎么会哪,这阵子事情那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行,行,我回头洗个澡。”
“……还没,快了吧。”侯仲武意味深长地一笑:“听说北京的考察团快来了?”
“什么回头啊,你这么脏怎么穿新衣服啊!”
侯仲武将纸包放在桌上:“这么忙?刘场长去党校学习还没回来啊?”
侯仲武指指墙角的水盆:“那我先将就着洗洗吧。”说着解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到墙边洗起来。
“哟,你来了。”关晓渝放下手里正写着的材料。
关晓渝坐在桌旁,拿过手表看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他又拿着一包吃的东西来看关晓渝了。
侯仲武洗好,关晓渝递过毛巾:“婚礼结束以后,你可得去洗个澡,要不然,晚上我可不让你进屋。”
然而与韩信当时的情况有所不同的是,他老是觉得,有两个人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而且已经琢磨好了破解他“背水阵”的法子了——这两个人,就是日夜困扰他、让他一旦想起就心惊胆寒的刘前进和彭浩。他这几天频繁地接近关晓渝,也是想从她那里探听点有关两人的蛛丝马迹。
侯仲武看着有些羞涩的关晓渝,笑得有点不自然:“好,听你的。”
侯仲武也在摩拳擦掌地“备战”。但是他在心里已经悄悄地把彼“备”换成了此“背”——“背水一战”之“背”,“背水摆阵”之“背”。韩信率兵攻赵,在井陉口用背水阵,大破赵兵。后来将领们问他何以破赵,韩信给他们说了兵法里那段著名的话: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侯仲武认为,他目下的处境,正有同于当时的那位淮阴侯——是“陷之死地”、“置之亡地”了。他如今布下的这道“背水阵”,正是救他出水火的唯一活路。
关晓渝递上衬衣,看着侯仲武穿上,系上扣子。
周大姑面无表情地看着沙盘,不再多说话了。
侯仲武说:“你去忙吧,场部一大堆事等着你这个大领导处理哪。我可不敢拖你的后腿。”
唐静茵不堪其烦地说:“疑神疑鬼是兵家的大忌!中共的五星红旗已经在大陆飘了两年了,他们自以为天下太平,江山固若金汤,新锦屏也平安无事了。对于这个关押囚犯的非军事集团,我们连跟他们展开较量的胆子都没有,还算是反共游击军吗?”
“去你的,少挖苦我。”
周大姑若有所思:“共党这样超乎寻常的平静,不会是一种假象吧?”
“农场这么多事,刘场长还在外面学习什么,早应该回来了。”
唐静茵看看周大姑,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场长来电话了,说他跟程部长一块陪北京考察团的领导回来。”
唐静茵指着沙盘:“我会带人埋伏在监狱后山绝壁下,抢占监狱的制高点,压制住共军的火力,掩护狱中精英们冲出来!”
“他对你可真放心。”
周大姑又点了下头。
“有什么不放心的,遇到麻烦我不还有你嘛。”
唐静茵对周大姑说:“你们还要多带些武器,给狱里的弟兄们。”
侯仲武笑笑:“行了,你别抬举我了。快走吧。”
周大姑点了下头。
侯仲武从桌上拿起手表看了看,又对了对墙上的挂钟,时间都指在7时50分上。
唐静茵指着沙盘上的一座小山,看着周大姑:“大姑,到时候你带人从这里的暗道进入新锦屏,狱里的总指挥他们听到你们出洞信号的枪声,就开始暴狱。时间应该在10点。正好共党要开始庆祝活动了,他们的头头脑脑都在,到时候我会给他们送上一份厚礼。”
关晓渝说:“那我走了啊,10点前你必须到啊。”
周大姑和几名土匪头目,围立在沙盘四周。
“放心,我这个新郎官不到,你跟谁结婚呀!”侯仲武抱住关晓渝亲了一下,关晓渝推开:“行了,少说两句甜言蜜语吧。”
在倒木沟山洞,唐静茵先是做了一个高调的战前动员,而后率众匪首来到沙盘前。
关晓渝笑盈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