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炳卿呆呆地站在门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心口。他长叹一口气,摘下帽子,冲着慕容闻深深地鞠了一躬。
祝炳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带人进入慕容府,只见几十个帮会弟子跪在庭前,慕容闻端坐在太师椅上,已经饮弹自尽了。
4
小泉看了看祝炳卿,挥了挥手,一个特务跑进了慕容府,不多时跑出来在小泉耳边耳语了两句,小泉满脸怒色地离开了。
江虹等人见耿玉忠这么久还不回来,又听说日本人包围了慕容府,担心出什么意外,就立刻带人转移到老田早已租好的另一个秘密地点,那是一个河边的房子,地方隐蔽,而且便于转移。
祝炳卿道,“小泉先生,您看咱们谁进去请闻爷啊?”
这时,留在仓库等耿玉忠的老田又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耿玉忠没来,回来的是慕容无瑕。无瑕说,交通站出事了。日本人偷袭了他们,耿玉忠还有送无瑕的吴一帆,都被日本人打死了。”
小泉和祝炳卿还在等候。这时,只听慕容府里一声枪响,大家都是一惊。
江虹和方滔都不由得一惊,“啊?玉忠他牺牲了?”
慕容闻呆呆地坐在客厅里,偌大的慕容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安静过。他看了看剩下的几十个说什么也不肯走的弟子,让他们守在门外。然后他关上客厅的大门,从口袋里拿出占卜用的龟壳和铜钱,摆在了吴一帆的灵前,“一帆,老兄弟,带上你的东西,咱们一起走吧。”
老田点点头,“无瑕是这么说的。”
祝炳卿看着那些家人,又看了看小泉,说道,“我保证,这些人里面没有您要的人。我会把慕容闻交给您的。”
江虹坐了下来,稳定了一下情绪,仔细地想了想,说道,“无瑕现在在哪里?”
小泉不悦道,“你要放了他们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老田说道,“她在仓库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她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我没敢带她直接来这里。对了,这是我在路上买的报纸,无瑕家里也出事了,她爹自杀了。”
祝炳卿道,“您要的只是慕容闻和慕容无瑕,和他们的家人无关。”
江虹接过报纸,看了看,又递给方滔,说道,“方滔,你怎么看?”
小泉见状,问道,“祝探长,这是什么意思?”
方滔黯然说道,“江医生,以我对无瑕的了解,她不会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只见慕容府里拥出很多家人,其中还包括慕容闻的姨太太们,他们都带着大包小包,哭哭啼啼的。
江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无瑕没问题,如果她有问题,慕容闻就不会被日本人逼死。方滔,你跟老田去把无瑕接回来。”
慕容闻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别这样,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好!出去以后守好钱财,不要被小白脸骗了去。我和祝探长说好了,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日本人不会阻拦你们的。拿了东西快走吧。”
无瑕一个人坐在仓库的灯下,方滔和老田从黑暗处走出。慕容无瑕一见方滔,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她流着泪扑到方滔怀里,“方滔,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姨太太们哭着,“老爷,我们不走,我们到哪都跟着您。”
方滔轻轻拍拍慕容无瑕的背,“没事了。你这不回来了吗?别哭了。我是来接你的,我们走吧。你们走后,很久都没有消息,我们已经转移了一个地方。”
慕容闻看看三个太太,“你们不要哭,我手下的房契、地产,还有一些细软,我分了三份,你们三个人一人一份。这辈子也可以锦衣玉食,都快走吧。”
慕容无瑕点点头,“方滔,你想办法给我爹送个信吧。吴叔死了,别让他为我担心。”
三个姨太太哭了起来围上来抱住了慕容闻,家人们也跟着落泪。
方滔脸色为难,“无瑕,你爹他……”
慕容闻说道,“大家听我说,在这里的都是跟随我慕容闻多年的朋友了,今天,我慕容家遭此大难,再也无法留诸位在此了,我把我的家产清算了一下,给大家分了,大家各自谋生路去吧。”
慕容无瑕看出方滔脸色不对,“方滔?我爹他怎么了?”
慕容闻端坐当中,三个姨太太和家人们都围在客厅里,这时,几个家人抬着几个箱子摆上来。
方滔说道,“我们回去再慢慢说吧。”
“不急,我出去等。”说着,祝炳卿带人走到慕容府门口,守在那里不让日本人进来。
慕容无瑕急道,“不行,你告诉我,我爹他是不是被日本人抓走了?”
慕容闻感激地望着祝炳卿,“谢谢您了,祝探长。容我把家眷安顿一下,我就跟您走。”
方滔摇了摇头。
祝炳卿接过信封,又点点头,“只要我见到慕容小姐,一定转呈。”
慕容无瑕,“那他怎么了?你一定知道什么事情,你现在就告诉我。”
慕容闻拿出那个带着血迹的信封交给祝炳卿,声音里不由得带着一丝哽咽,“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了,您也帮我转交无瑕。”
方滔低低地说道,“无瑕,昨天晚上,日本人要抓你爹,你爹他自杀了。”
祝炳卿点点头,“闻爷,我记下了。”
慕容无瑕一听,立刻呆若木鸡,随即,她抓住方滔的胳膊,“你骗我,我爹他不会自杀的,你撒谎。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个骗子,我不相信你。我要回去看我爹。”说着,她一把推开方滔就要往外冲。
此时的慕容闻,全然没有了一个帮会老大的派头,俨然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他低声说道,“以后您要有机会见到无瑕,请您帮帮她。”
方滔急忙冲上去从后边抱住了慕容无瑕,“无瑕,你不能回去。你冷静一点。”
祝炳卿道,“您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
慕容无瑕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打着方滔,“我要回去看我爹,你放开我,你放开。”
慕容闻颓然地望了一眼门外,说道,“祝探长,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方滔紧紧抱着慕容无瑕,将她拥在怀里,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只有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无论怎样,她还有一个宽阔的肩膀可以依靠。
祝炳卿想了想,说道,“好,这个我答应您。”
慕容无瑕哭得精疲力竭,她哽咽着、声音嘶哑地说,“我记事的时候,我爹就已经是帮会里的老大了。我那个时候觉得他好威武,好有力量。他宠我,疼我,为了让我高兴,他什么都可以做。没想到,他竟然……我离开家的时候,我爹把我从小到大的照片都给了我,可是这些照片也让我弄丢了,我连我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了。”
慕容闻听了,缓缓地点点头,他慢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说道,“好,既然这样,我不难为您了。我慕容闻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了,死,我不怕。但是,能不能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放过我的家眷和手下兄弟。”
慕容无瑕说到这里,又伤心地哭了起来。突然,她抬起头,望着方滔,“方滔,你教我打枪好吗?”
祝炳卿点点头。
方滔一愣,随即说道,“我不是已经教过你了,而且你的悟性很好,学得不错。”
慕容闻问道,“您要把我交给日本人?”
慕容无瑕摇摇头,“我不是说手枪,是狙击枪,我要亲手杀了小泉,给我爹报仇!”
祝炳卿无奈地说,“闻爷,这次的事情,祝某实在是无力保全您了。“
方滔望着一脸坚定的慕容无瑕,缓缓地点点头。
他坐在书房里,望着祝炳卿,低声说道,“祝探长,说说您想把我怎么办吧?”
5
慕容闻现在身陷绝境,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整个国家都沦落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他一个小小的青帮,就算再有能耐,又怎能和日本军队抗衡呢?是,他是可以带着众多弟子和日本人血战一场拼个鱼死网破,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他又怎能让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们去白白送死?
一大清早,秦文廉准备出门,秦太太帮他将衣装整理好,将公事包递给秦文廉。秦文廉拿了公事包,出门前习惯地从窗户看了看外边,他一脸的惊讶,“奇怪,门口的特务都走了。”
慕容闻转过身,怒斥道,“谁再胡说我毙了谁!”说罢,他转身对一个家人说道,“请祝探长来我的书房!”
秦太太一听,也急忙凑上去看了看,果然平日里那些阴魂不散的日本特务都不见了,她不禁担忧道,“他们又耍什么花样啊?”
二姨娘撇撇嘴,“我哪有什么办法?老爷都没想出什么办法。”
这么长时间以来,秦文廉都习惯每天被日本特务监视了,今天那些讨厌的尾巴们突然不见了,他心里反而没底儿了。
三姨娘连忙说道,“你就别瞎埋怨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秦文廉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向远处看了看,依旧没有那些日本特务们的影子,他转身安慰了秦太太几句,刚刚走出家门,门口的街道上突然冲过来一辆车,开到秦文廉身边时,车窗里伸出几个乌黑的枪口,冲着秦文廉连开几枪。秦文廉吓得连忙向门内躲,一颗子弹顺着秦文廉的脸边擦过,他大叫一声,脸上顿然见了红。
三个姨太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二姨娘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个无瑕啊,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偏要去做什么共产党。这下把咱们全连累了。”
巡捕房很快赶来,祝炳卿望着惊魂未定的秦文廉,问道,“秦先生,您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客厅里已经简单地搭上了吴一帆的灵堂,慕容闻望着吴一帆的照片,默默地流泪。
秦文廉摇摇头。
3
祝炳卿扭头向外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平时负责保护您的那些日本人呢?”
祝炳卿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边。
秦文廉又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了。”
慕容闻含着泪看了一眼吴一帆的尸体,说道,“先给一帆设个灵堂吧。”
祝炳卿不由得皱起了眉,这时,小泉带着几个特务进来,他看了祝炳卿一眼,并未理他,而是径直对秦文廉说道,“秦先生,听说您遭到了袭击,没什么大碍吧?”
这时,一个帮会弟子问道,“闻爷,现在怎么办?”
秦文廉道,“谢谢您的关心,还好没事。”小泉说道,“秦先生,现在这个时候,您住在租界里太不安全了,我已经争得新政府的同意,请您全家搬到虹口去居住。”
慕容闻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祝炳卿一听,顿然明白了秦文廉之所以遭到枪击的缘由,他故意说道,“哦?小泉先生的效率很高,动作很快啊。”
祝炳卿叹口气道,“闻爷,我只知道吴先生把无瑕带走,至于后边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不过可以肯定,慕容小姐并没有落到日本人那里。”
小泉看了祝炳卿一眼,说道,“祝探长,我也是考虑到您的人手紧张,再说,这次搬家,秦先生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啊?秦先生?”
小泉一走,慕容闻连忙问道,“祝探长,我的女儿究竟怎么样了?”
秦文廉吓得还在发抖,“对对对,全凭小泉先生安排。”
小泉想了想,说道,“好,我等,我在外面等。但是我不会一直等下去!”说罢,他拂袖而去。
小泉冲着祝炳卿得意地笑了笑。
祝炳卿依旧低声下气地劝道,“小泉先生,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吧?”
秦文廉一家搬到小泉在虹口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就立刻被全面监控了起来,甚至还限制他们离开日军控制的地区,这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小泉高傲地扭过头,“祝探长,我们大日本皇军不和帮会谈判!”
小泉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看紧秦文廉一家。根据刚刚截获的电文,重庆的密使已经带着特赦手谕和新的联络频率、密码到达了上海,目前正在催促着方滔尽快接头。小泉和冯如泰一方面要周密策划,抢到这份特赦手谕,另一方面,就是要严密控制秦文廉一家,就算方滔他们拿到了特赦手谕,想与秦文廉一家联络交易,也难如登天。并且这次,小泉决定不再留着方滔这个“诱饵”,他计划在他们交接特赦手谕的同时,杀了他。
祝炳卿赔着笑,“小泉先生,你看现在这样子,不能操之过急吧。”
虽然密使已经到了上海,特赦手谕也很快就能拿到,但是方滔并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喜悦,而是愈加愁眉不展。他和重庆的一切联络都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中,怎样避开日本人和密使接头,他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小泉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祝炳卿说道,“祝探长,您已经得到工部局的命令了!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行搜查?”
他正待在小院里冥思苦想,慕容无瑕带着一些吃的走进来,嘴里嘀咕着,“门上的牌子又翻下来了,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呢。”
慕容闻一听,缓缓地松开了小泉。
方滔一听,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快速走到门牌前,看了看翻下的门牌,说道,“我有办法了!立刻发电约重庆密使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祝炳卿赶紧过来劝住慕容闻,“闻爷,您冷静点。您的女儿要是在小泉先生手里,他也就不来了,您赶快放开小泉先生吧。”
冯如泰很快便截获了电文,立刻向小泉汇报道,“小泉先生,刚刚截获方滔的电报,他约重庆密使在明天十点一刻,国际大饭店A座306房间,凭照片接头。暗号——驱除倭寇,还我山河。电文中特意提醒,如有异常,取消行动,再行安排。”
小泉的手下立刻拔出枪,与此同时,慕容闻的手下也掏出了枪,双方剑拔弩张。
小泉看了看电文,说道,“冯先生,以你的判断,方滔要耍什么花样?他怎么敢在公开的场合接头呢?”
慕容闻一看全是血迹的信封,双眼立刻冒出怒火,他一把揪起小泉的衣领,“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快说!我女儿呢!你不说,我现在就宰了你!”
冯如泰笑了笑,“方滔挑选这个地方,还是费了一番心机的。那是洋人最密集的地方,这是让我们投鼠忌器。”
小泉得意地看着慕容闻,他从随从手里拿过来捡到慕容无瑕丢失的装照片的信封,扔到了慕容闻面前,“这个东西您认识吧?真感动人,完全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共产党的全过程!”
小泉问道,“如果我们先把306里的人摸掉,由你去和重庆密使接头呢?”
慕容闻一见是吴一帆,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冯如泰立刻否定了他这个办法,“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第一,重庆方面虽然让方滔来安排这次接头,但是他们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最起码密使出发前,会看到方滔的照片。第二,万一密使没有把手谕带在身上,我们一下扑空可就没机会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应该在国际大饭店的大堂和门口四周多埋伏人手,派人到三楼的房间监视,我猜他们这次接头只是取得联系,不会进行手谕的交接。我们要跟住密使的行踪,这样会稳妥一点。”
小泉微微一笑,“好,我就给你看看证据。”说着,小泉一摆手,两个日本特务把吴一帆的尸体抬了上来。
小泉点点头,“嗯,好,就按你说的办。还有,方滔电文上写凭照片接头,这指的是什么照片?。”
慕容闻道,“小泉先生,说话要有证据。”
冯如泰疑惑地摇摇头,“这个我目前也不太明白。”
小泉咬牙切齿地说,“慕容闻,你就别和我绕弯子了。慕容无瑕就是你亲手送走的,你必须把她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抓你回去。”
次日上午,小泉和冯如泰早早在国际大饭店布下了重重埋伏,冯如泰和几个特务分别躲在角落了,还有几个76号的特务假扮成客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慕容闻叹口气道,“好吧,如果搜不出慕容无瑕来怎么办?”
老田西装革履,亦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份《申报》悠闲地看着。
祝炳卿急忙打圆场,“闻爷,气话我们就不说了。这是工部局点过头的,您看,是不是就让小泉先生搜一搜吧。”说着,他给慕容闻使了个眼色。
这时,方滔推门进来,大厅里的特务们顿然紧张起来。方滔扫了一眼大厅,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抬手看了看表,径直上了一旁的楼梯,小心翼翼地开门走进了A座306房间,躲在306对面和两边房间里的特务们立刻拔出枪,蓄势待发。
慕容闻毫不示弱,“你试试!我看你在上海滩还能混几天!”
酒店大厅里的挂钟指向了十点十分,老田不慌不忙地放下报纸,离开座位,走上楼梯。墙上有两个指示牌,一个指示一边是A座,另一个指示另一边是B座。
小泉冷笑着说,“‘暗度陈仓’,你一贯的手法,上次方滔的死而复生你怎么释?你真卑鄙!这笔账这次一并了断!”
老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两个伪造的牌子,将原来的牌子盖住,这样,A座和B座的指示方向正好反了过来。老田贴好指示牌,然后走向B座的306房间,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慕容闻怒道,“什么?要搜我的家?我看你们谁敢?怀疑躲在我家!岂有此理!我还怀疑无瑕是被日本人劫走了呢!”
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了国际大饭店门口,车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下车,深深吸了一口气,进了酒店的大厅。
祝炳卿看了小泉一眼,说道,“话是这样说啊,不过小泉先生怀疑,慕容无瑕已经回到您的府里。他已得到了工部局的许可,可以对您的府第进行搜查。”
躲在大厅角落假装打电话的冯如泰一看到中年男人,凭他在军统工作多年的经验,几乎一眼就可以认定他就是密使,再加上那中年男人神色里有几分紧张,而且进入酒店后也不到前台开房或者咨询就径直上了楼梯,这更加令冯如泰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立刻对大厅里的特务们使了眼色。
慕容闻一天说女儿已经被劫走,稍稍放下了点心,他故意装出愤怒的样子,“什么?被人劫走了?祝探长,人我是交到你的手上了,如果无瑕她有什么闪失,我可要找您要人啊。”
中年男人走上三楼,看了看指示牌,一直走到了假的306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老田开了门,两人对视了一下,老田摆头,让中年男人进入。
小泉刚要说话,祝炳卿抢先一句,“闻爷,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您的女儿慕容无瑕并未被押到巡捕房,半路上她被人劫走了,您看,我这胳膊上还挨了一枪呢。”
老田低声说道,“驱除倭寇。”
慕容闻见日本人又包围了慕容府,又见小泉和祝炳卿各自带着自己的人进来,他强作镇定道,“二位,我已经把我的女儿交了出去,你们又来我家里干什么?”
“还我山河。”说罢,中年男人就用枪顶住了老田,“方滔呢?”
祝炳卿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跟你一起进去。”
老田举起一张照片,那是方滔和老田的合影,两人举着一张昨天的申报,重庆密使拿出一张方滔的证件照片,对比了一下,确定和老田合影的就是方滔。这才放下了枪。
小泉冷冷地说,“我不想再对你多解释。祝探长,您应该心里明白。慕容无瑕已经跑了,我现在只能抓慕容闻回去了。既然您已经到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行动了?”
老田问道,“东西呢?”
祝炳卿看了一眼,十分诧异道,“小泉先生,闻爷已经交出了慕容无瑕。路上发生意外谁都不能预料,您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
中年男人道,“担心有意外,东西没在我身上。”
小泉早就知道,支那人最擅长的就是阳奉阴违这一招,慕容无瑕半路被“劫走”,一定是祝炳卿从中作梗。于是,他立刻从工部局申请了新的命令,并且拿着这个命令找到祝炳卿。
老田给了他一张戏票,“带上东西去这里,凭另外一张照片换手谕。”
日本兵“哇哩哇啦”地拥上独木桥,吴一帆举起枪,一边射击一边向日本兵冲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一把抱住几个日本兵,将他们都拖下水,落水的日本兵大声呼救,站在岸上的又急忙想办法救人,就这样,吴一帆用生命,为慕容无瑕换取了足够的撤离时间。
中年男人接过来一看,是蓝馨剧场的戏票,立刻小心地收了起来。
吴一帆转过身,站在独木桥中央,整理一下仪容,望着渐渐逼近的日本兵。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慕容闻在决定帮助秦文廉一家时提到的“情面”,当时,他一直反对慕容闻吃下那碗危险的“情面”。现在想来,他那时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这一生还没有遇到自己必须吃的那碗“情面”,现在,这碗“情面”终于摆在他面前,他顿然理解了慕容闻当时的决定。
老田隐约听到楼梯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于是急忙说道,“赶快离开,这里不安全。”
慕容无瑕擦擦泪,看了吴一帆一眼,然后猛然转身,向前方的村庄里逃去。
说罢,他拉起重庆密使,趁着特务们冲向真的A座306时,迅速地离开了国际大饭店。
吴一帆猛地推了慕容无瑕一把,说道,“无瑕,听话,快跑!吴叔自有办法,你在这里只会拖累我!”
冯如泰带着特务冲进方滔适才进入的房间,却发现房间的窗户开着,一条绳子顺到了窗外,方滔早已不见了人影。他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又冲到楼梯口,很快就发现了被调换过来的指示牌,不由得气急败坏地冲进B座306,但那里同样空空如也。
慕容无瑕哭道,“吴叔,那你怎么办?
这时,他冲到窗口看到刚才进门的中年男人上了一辆车,于是急忙对楼下守在门口的特务喊道,“快!跟上那辆车!”
吴一帆拉着慕容无瑕上了一座独木桥,然后大吼道,“无瑕,你快走!”
6
此时的吴一帆掩护着慕容无瑕,一路狂奔,但是,杀死了耿玉忠的日本兵很快包抄过来,而且脚程比吴一帆和慕容无瑕都快,眼见着就要追上来。
密使的车停到蓝馨剧院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剧院门口话剧《夜上海》的巨幅海报,然后对司机说道,“把东西给我。”
日本人很快炸开了小院的门,耿玉忠以院中的石板为掩体,不断向冲进院子里的日本兵射击,为吴一帆和慕容无瑕争取更多的时间。这时,两个日本兵悄悄从院子一侧的墙头爬进来,耿玉忠转身击毙了一个,但是同时,他自己也被另一个日本兵打伤了腿。他深知自己已经不可能逃脱,于是干脆猛地从石板后站起来,向着日本兵密集的方向一阵射击,终于,他也倒在了血泊中。
从司机那里拿过一个厚厚的信封,中年男人就拿出戏票走进了剧院,此时,冯如泰的车也远远地跟了过来。
老掌柜正准备打开门去找狗,突然一阵枪响,老掌柜被乱枪打死在门口,原来,他们早已被日本兵包围了。耿玉忠一边躲避着子弹关上大门,一边让吴一帆带着慕容无瑕先走,慌乱中,慕容无瑕身上装着照片的信封散落下来,撒了一地,她想去捡,但被吴一帆拉扯着翻过另一侧破败的墙头,夺路而逃。
密使看着戏票,寻着票面上的位置,坐到了江虹的身边。
谁知第二天一早,老掌柜突然发现四宝不见了,正在吃饭的耿玉忠和慕容无瑕、吴一帆立刻警觉起来,吴一帆迅速摸出枪,耿玉忠也握紧了刺刀。
江虹侧头打量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对不起,先生,您是坐在这里的吗?”
耿玉忠一行三人计划这个晚上在客栈度过,明天一早,会有另外的人将慕容无瑕接走。
密使将戏票给她看了一眼,江虹确定了戏票上的位置,然后伸出一只手,手心写着“驱除倭寇”。密使立即明白了,他刚要说什么,江虹示意他不要说出来,随即,她拿出一张自己和方滔的合影,合影里他们拿着的也是昨天的申报,密使见了,点点头,低声说道,“东西在这里,请转交方滔。”说着,他将信封交给了江虹。
老掌柜道,“它叫四宝,我养了很多年了。”
正在这时,冯如泰带着三个特务从剧院的各个门走了进来,在戏院的观众中搜寻着。
这时,老掌柜的大黄狗跑过来,亲昵地蹭着慕容无瑕的裤腿,慕容无瑕笑道,“这狗真听话。”
江虹扭头一看,“不好,冯如泰跟来了。”说罢,她抬起手冲着屋顶放了一声空枪,戏院里立刻大乱,观众和演员都慌不择路地向各个出口拥去,冯如泰和特务们被夹杂在中间,动弹不得。
老掌柜笑着把他们迎进去,说道,“早听说你们要来了,我从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快进屋吧。”
江虹趁乱拉起密使就后台冲去,这时,冯如泰也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们,他在混乱中向他们开了两枪,虽然他打中了密使的腿,却也打死了两个观众,于是人群愈加骚乱了。
耿玉忠握住老掌柜的手,说道,“您好,我是耿玉忠。”
江虹拖着密使,来到一个杂货间,里面堆积着一些废旧的道具和杂物,窗户全部都贴着报纸,所以光线很微弱。江虹扶着密使靠墙坐下来,又急忙用杂物堵住了门口。
老掌柜激动地说,“四海为家。”
这时,冯如泰循着血迹找过来,和几个特务一起用力砸着门。
耿玉忠又问,“那现在怎么办呢?”
密使见他们已经被逼入绝境,他一把拉住江虹,说道,“我求求你,开枪打死我。”
老掌柜道,“连年战火,哪还有家了。”
正在寻找出路的江虹一愣,“什么?”
耿玉忠问道,“哦,那家呢?”
密使坚定地说道,“开枪打死我。”说着,他握住江虹的枪,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老掌柜一听是暗号,警觉了起来,“北边人,不过北边已经没有家了。”
江虹急忙缩回手,“不,我不能这么做。”
耿玉忠道,“打尖。老掌柜,您是北方人吧?”
密使道,“你必须杀了我,不能让我活着落到日本人手上。我长期在军统总部工作,我知道得非常多。我怕我受不了上刑。”
慕容无瑕和吴一帆跟着耿玉忠顺利地来到上海郊外新四军野外联络站,这是一个破旧的客栈,老掌柜正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一条大黄狗梳理着背上的毛。老掌柜抬起头,见到他们,连忙笑着迎上去,问道,“三位是打尖啊还是吃饭啊?”
江虹犹豫了片刻,很坚决地说,“你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能逃出去!”说着,她把枪收起来,用力推开窗户,想看看有没有从窗口逃脱的可能。
2
这时,只听一声沉闷的呻吟,江虹急忙转过身,却见重庆密使已经打破一个道具杯,用碎玻璃刺中自己的脖颈,自杀了。
这是老田想到的新的联络方式,以前他们工人纠察队就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把纸条缠在石镇纸上,在一个面上写上消息,然后打开字条,再把字写满。这样,别人就看不明白你要传递的信息了。要看消息的人,必须要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石镇纸,这样,他把字条缠到石镇纸上,就能看明白了。
江虹望着密使的尸体,听着门外越来越急促的撞击声,她眼睛里含着泪,焦急万分。她又看了看窗外,楼层很高,下面也没有缓冲的落脚点,若跳下去必死无疑。她握着手里的信封,愣愣地望着窗外……
他们离开后,秦岚急忙拿了那包东西跑进卧室,打开一看,里边是一个石镇纸,镇纸上缠着写满字的纸条,在一个窄边上,清楚地写着“妥善收好”的字。
就在这时,日本特务砸开了门。
这时,秦岚已经认出了方滔。只见方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给秦岚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东西放在了一边。
江虹正对着门口凌然站立着,一枪打死了冲在最前面的特务,但与此同时,冯如泰也开枪打中了江虹,鲜血从她的腹部喷涌出来,江虹跌坐在地上,奄奄一息。
方滔听秦文廉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看了祝炳卿一眼,两人走出书房。
冯如泰抢过江虹的包,将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却没有见到特赦手谕。他拿枪顶住江虹的头,“说,特赦手谕在哪里,不然我打死你。”
秦文廉悠长地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就想着过一天算一天吧。以后的事,真的不敢有什么奢望了。也许这就是我秦文廉的报应,是我们全家的宿命啊。”
江虹举起一只满是血的手,笑了笑,“你看看,我流的血是黑色的。你刚才打穿了我的肝脏,顶多再有五分钟,我就会死了。你现在打死我,算是让我早点解脱了。”
方滔道,“秦先生,我们的事情都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您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得到了满足。蒋公的手谕已经在路上,只要您再坚持一下,就可为国家立下大功。况且,酒会的事情后,日本人更不信任您了,您全家留在上海,要比原来危险很多。”
说着,她笑着看着冯如泰,看得冯如泰身上一阵阵发麻,他刚要继续逼问,江虹却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秦文廉连连摆手,“我谢谢你们了,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敢再想这件事了。我只求全家能平平安安地过上一段日子,以后您也别来找我了,我实在是不敢再尝试了。”
冯如泰一愣,伸出手指放在江虹的脖子上,然后一脸沮丧地开始在江虹身上搜。正在他一无所获时,突然发现江虹手里握着一张戏票,他拽了拽,但江虹握得很紧,于是他用力地、一根一根去掰她的手指头。
方滔诚恳地说道,“秦先生,您要的特赦手谕,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到上海。我们正在想新的办法将您的全家转移出去。请您再相信我们一次。这一次我们会有更周全的计划。”
正在这时,方滔赶到,他见到冯如泰,举枪便打,冯如泰闪身一躲,子弹擦着他的眼睛飞过,冯如泰顿然觉得眼睛一阵灼热的疼痛,他一边举枪还击,一边撕下江虹手里的半张戏票,逃出了戏院。
秦文廉道,“这件事情咱们不提了,秦某运背,怨不得别人。”
方滔根本没有心思追击冯如泰,他抱起江虹,然后探了探她的鼻息,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却哭不出声来。这时,他发现江虹手里紧紧握着半张戏票,那半张戏票,正是冯如泰怎么抽也抽不出来那半张。奇怪的是,方滔只是轻轻一抽,戏票就被拿出来。
方滔歉疚地说,“秦先生,酒会的事情出了意外,让你们全家受惊了。”
死去的江虹,依旧微笑着……
秦文廉惊道,“哎呀,你?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于是这半张戏票成了寻找特赦手谕的唯一线索。
只见祝炳卿没事儿人一般坐到一旁,他身后的巡捕把帽子摘掉,原来是方滔。
小泉拿着冯如泰抢来的半张戏票仔细研究着,这一半戏票上是座位号码还有演出时间,他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眼睛的冯如泰,问道,“你确定方滔也没拿到特赦手谕?”
进了无妨,秦文廉问道,“什么事,您说吧。”
冯如泰点点头,“方滔赶到的时候,江虹已经死了。如果是她临死前把手谕藏在剧院里的什么地方,那么方滔和我一样,是不知道的!她手里死死地握着这张戏票,我只抢下来一半。手谕藏匿地点的线索,可能就在这半张戏票里。而且,我确定方滔没有拿到特赦手谕,他和我知道的应该一样多。”
三人进了书房,立刻就有两个巡捕把住了门口,王保中在门外晃悠了一圈,无奈地离开。
说罢,他就带着人开始仔仔细细地搜索剧场,可一连搜了四五遍,将整个戏院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到特赦手谕。
“哦,那到书房吧。”说着,秦文廉带着祝炳卿和另外一个巡捕进了书房,秦岚望着那名巡捕的背影,觉得有几分熟悉。
7
祝炳卿干脆利索地说,“秦先生,有些事要找您问问,里边说话好吗?”
耿玉忠和江虹的相继牺牲给方滔等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方滔握着那半张戏票,愣愣地发着呆。
三番五次地出逃失败,已经令秦文廉绝望了、认命了,他现在只想过一天算一天,能安稳一天,算一天。因此,当祝炳卿带着人闯过日本特务的阻拦,来到秦文廉家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已是惊弓之鸟的他十分惊慌地问道,“祝探长,您这是?”
这时,老田走过来,递给方滔一份电报,方滔看了看,对慕容无瑕说道,“无瑕同志。”
经过酒会出逃失败一事,秦文廉夫妇至今惊魂未定。那凶险的一夜,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他们这辈子绝对不想经历第二次。
慕容无瑕见他这么叫自己,不由得一愣。
祝炳卿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只听老田说道,“我们现在来开一个党小组会议。”
祝炳卿听到这些,紧紧攥起拳头,皱起了眉头。方滔见他似乎有一些动摇,连忙继续说道,“祝探长,您给法国人当了半辈子的差,难道您就希望您的子孙后代,也给外国人卖命吗?”
慕容无瑕吞吞吐吐道,“可是我还不是……”
方滔坦诚地望着祝炳卿,“恐怕您不知道,汪精卫为了建国,和日本人签订了一个秘密条约,其中出卖了很多国家的主权和资源。秦文廉是参加《日汪密约》谈判的人,只有让他站出来戳穿汪精卫卖国的阴谋,才会稳定全国抗战的形势。这才不至于让中国沦为日本的殖民地。”
老田打断她,“没关系,你先听着就好了。我要传达一下上级党委的两个决定。”
祝炳卿打断方滔的话,“谁当权我给谁卖命,我本来就是个顺民,对吧。”
慕容无瑕点点头,和方滔一起坐到了桌子边上。
方滔沉吟了片刻,说道,“能否见到秦文廉事关重大。祝探长,汪精卫成立伪政府的事情您一定知道了,和平救国的谬论目前很高涨,加上英国人关闭了滇缅公路,所有的外援物资无法运到前线,在重庆政府内部,已经有很多人支持汪精卫的投降路线了。”
老田看了慕容无瑕一眼,说道,“第一个决定,现在可以把方滔的真实身份和任务告诉你,这样方便以后我们的工作。”
祝炳卿微微皱起眉头,“这个恐怕我做不到,上次在日本人的酒会上,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日本人很是恼火,租界工部局已经同意日本人全权监控秦文廉一家的活动。毕竟现在租界是个孤岛。今天为了无瑕我都挨了一枪,您还要见秦文廉?干脆再给我补上一枪算了。”
慕容无瑕又是一愣,“方滔的真实身份?”
方滔说道,“我想见见秦文廉。”
老田点点头,“对,其实方滔是潜伏在军统行动组的卧底,由于他所在的军统小组组长冯如泰叛变,所以导致了军统和我们的组织都付出了很大的牺牲。我们下面的任务,就是配合方滔同志安全转移秦文廉一家,并拿到秦文廉拍摄的《日汪密约》的胶卷。”
祝炳卿道,“只要不违反法律和公理,我愿意帮助任何人。但不知道,您想让我做什么。”
慕容无瑕点了点头。
方滔开门见山道,“祝探长,以前您对我们的帮助,我就不再多说感谢的客套话了。今天来,是想请您再帮我们一个忙。”
老田继续说道,“上级党组织第二个决定,就是批准你加入中国共产党,你的介绍人就是,江虹同志。”
祝炳卿无奈地点点头,“这倒真是句实在话。”
慕容无瑕的眼睛湿润了,她看了看老田,又看了看方滔,坚定地点点头。
方滔也笑了笑,“说实话,我也想在没事的时候走走朋友,串串门。可是目前的局势,我也做不到这一点。”
宣布完了这两个决定,老田抬头问道,“方滔,你觉得秦文廉现在会同意与我们合作吗?”
祝炳卿深夜回到家,打开灯,就看见方滔坐在沙发上,他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自嘲地笑笑,说道,“说吧,到我这里来的人都是有事情找我的。”
方滔摇摇头,“不好说,上次我去见他,他已经吓得不行了。但是不管秦文廉现在同不同意合作,找到特赦手谕也是当务之急。只要手谕在咱们手里,秦文廉的工作还可以慢慢做。”
这个时候,可能只有一个人能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进到秦文廉家里,那就是祝炳卿。
老田点点头,望着桌子上的半张戏票,“江医生留下的半张戏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倒是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反正特使到上海还有一段时间。眼下,他们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秦文廉取得联系。酒会逃跑的事情失败后,日本人对秦文廉的控制更加严密了,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再见秦文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但是无论怎样,他们必须尽快和他取得联系,这个人性情软弱,在《日汪密约》胶卷一事上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必须得把他的策反工作做扎实,以防有变。
慕容无瑕拿起那半张戏票看了看,说道,“真正的线索会不会在另外半张上,那半张上面是座位号,手谕可能就藏在这个座位附近。”
可是,这个任务太艰巨了,无论方滔和重庆方面交流什么内容,日本人都看得到,所有的计划都会摆在小泉面前。无论他在电文中用什么样的隐语和暗示,凭冯如泰在军统多年的经验,都不会逃出他的眼睛。若是使用过于隐讳的暗喻,虽然能迷惑冯如泰,但说不定连重庆方面都会误读,那就更麻烦了。
方滔摇摇头,“应该不会,日本人已经搜查了几天了,如果这么简单,他们不是早就搜去了吗?”
重庆方面当然知道这份电文一定会被日本人截获,所以才在电文中让方滔来安排与密使接头的细节,这就是让方滔想办法避开日本人。
慕容无瑕喃喃着,“《夜上海》这么一出平常的戏剧,会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这部话剧的内容中去找,你们看,话剧的主人公梅岭春是个开明绅士,我觉得他就好比是秦文廉,而梅岭春的女儿梅萼辉就好比是秦岚,戏里的汉奸孙焕君就是冯如泰。你们看,人物关系多像啊。”
他们都很期待方滔的“演出”。虽然重庆已经知道冯如泰叛变了,但是他们依旧没有办法更改与方滔的联络频率。因为在上海,能和这个小组联系上的人,都已经被小泉消灭了,原来的老频率是方滔和重庆的唯一联系方式。为了以防不测,小泉决定在拿下重庆特使的同时,死死地控制住秦文廉,有秦文廉这个有缝的鸡蛋做诱饵,就不怕苍蝇会跑掉。
方滔摇摇头,“但是话剧情节里并没有梅岭春藏匿什么东西的情节,这个思路好像又走不通。”
小泉和冯如泰确实也截获了这份电文,他们看着电文,都很兴奋。这件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而冯如泰则盼着,及早抢到特赦手谕,从秦文廉那里换回胶卷,早一点和向非艳远走高飞。
《夜上海》可不是慕容无瑕口中平常的戏剧,它讲述的是主人公梅岭春一家老小逃亡到上海后,虽然在精神上受到打击,在生活上陷入困境,但他们不肯屈服,不曾堕落,在抗争中觉悟到生活的真理,并把希望寄托于为了民族解放而斗争的新四军,使人们在茫茫的黑夜中看到一线光明。
方滔眉头紧锁,“这份电文日本人也一定看到了,他们也在等着这份手谕。”
在小泉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出反动抗日剧,他怀疑剧院的工作人员中还有共产党人,于是小泉又拿着工部局的命令找到祝炳卿,审查了剧院所有的演职人员。虽然审讯的口供里没有丝毫线索,但是小泉起码从中得知,方滔并没有到过剧院去找特赦手谕。
江虹分析道,“英国人关闭了滇缅公路,国内战局吃紧。重庆方面也绷不住了。再说,梅甫平被炸死,你又重新得到了重庆的信任。”
方滔和小泉一样,对着那半张戏票也是一筹莫展。无奈之下,他带着慕容无瑕来到蓝馨剧院,看门的老头拦住他们,“两个演员被打伤了。今天晚上没演出,你们走吧。”
方滔一听,“重庆的动作这次怎么这么快?”
方滔抬头看了看剧院的上方,江虹牺牲的那个杂货间外面的墙壁上,挂着话剧《夜上海》的剧名的霓虹,他不由得想到了什么,问道,“老大爷,剧院晚上的霓虹灯会开吗?”
江虹看了看,说道,“重庆答应给秦文廉特赦手谕了,密使带着手谕已经上路。”
看门老头说道,“灯会开的,还要过一会儿。”
这时,老田跑进来,“江医生,重庆的回电。”说着,他递给江虹一份电文。
这时,慕容无瑕恳求道,“我们前两天看戏时,丢了一串项链在里面,求求您让我们进去找一找吧。”说着,她拿出几张钞票递给他。
方滔抬起头,笑了。
看门老头接过钞票,说道,“好吧,你们快点啊。”
江虹笑着说,“你啊,一定能。到时候,你和无瑕,也许还会有新的故事。”
方滔和慕容无瑕四下看看,闪身进了戏院。
方滔落寞地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无瑕。”
他们来到江虹牺牲的那个杂货间,就在这时,霓虹灯打开了,色彩斑斓的灯泡中,有一个红色的灯泡闪了闪,就灭了。
江虹知道方滔心里不好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在想无瑕吧?别惦记了,早点赶走鬼子,就能早点见面。”
这时,慕容无瑕激动地喊道,“方滔!你快看!”
方滔说,“快一年了,她整天在身边晃来晃去的,这一下子走了,还真有点惦记。
顺着慕容无瑕手指的方向,只见那枚灭了的灯泡后面,隐约塞着一个卷在一起的信封。
送走了慕容无瑕,方滔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一脸落寞地拎着摄影箱回到工厂仓库,看了看江虹,也不说话,默默地坐在一边发呆。以前,她整天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他觉得无从应付,有些烦乱,现在她一下子走了,他又觉得生活似乎一下子空缺了一块,心中又惦念起她来。
方滔急忙顺着窗户攀出去,伸手拿出那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正是特赦手谕和新的频率密码。他望着这个浸满鲜血的信封,感慨万千,喃喃着说,“江医生,你可以瞑目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冯如泰替你报仇。”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