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滔问道,“这是什么?”
这时,吴一帆提着一个竹篮进来,“闻爷,都准备好了。”
吴一帆,“这是青帮的始祖走私黄货的办法,篮子把是空心的,希望可以骗过日本人。”
方滔一脸的诚恳,“我是不想惊动您,我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到了这个地步。我表舅他没向你解释吗?”
慕容闻长叹一声,“方滔,我这可是把老命都豁出去了。”他刚要继续责怪方滔,只见慕容无瑕满头大汗地闯进来,也不跟慕容闻和吴一帆打招呼,拽着方滔就跑回自己的房间。
慕容闻见方滔这么爽快就承认了,心底愈加不高兴了,“你带着东西躲到我这里来,是不是应该和我打个招呼啊?”
慕容闻又气又无奈地拍着桌子,“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方滔点点头,“有,就在我身上。”
慕容无瑕关好房门,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他一边想着,一边来到慕容闻的书房。慕容闻放下茶杯,盯着方滔的脸,问道,“方滔啊,你表舅打电话给我,你身上是不是有个什么胶卷啊?”
方滔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急忙问道,“怎么了?出事儿了?”
此刻,他也只能尽量拖延一点时间了。
慕容无瑕摇摇头,然后从包里拿出相机,方滔赶紧接过,铺开申报,每拍一张,就去看一眼胶卷上的内容,然后在申报上找着,找到后,就再拍一张。他一边拍一边问,“怎么样?路上没出什么事吧?门口的巡捕没查你?”
方滔正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慕容无瑕,听吴一帆说慕容闻找他,可能是因为他表舅打电话过来找他有事。方滔一听,就知道是冯如泰想到了什么计策来拿胶卷,于是心中不免愈加焦急了——无瑕一大早就去了教堂和江虹接头,相机还没拿回来。
慕容无瑕大口喝了一口水,“他们敢?!不过,我去的时候,一直有两个日本特务跟着我。”
慕容闻挂了电话,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对吴一帆说,“把方滔叫来。”
“呀!”方滔抬起头,“他们没发现什么吧?千万别暴露了。”
冯如泰的计划倒也简单,他直接给慕容闻打了电话,开门见山地说了胶卷的事情,希望作为“苏浙反日救国军第七游击大队大队长”的慕容闻,能够配合他,将胶卷送出慕容府。
慕容无瑕得意地摇摇头,“我和江医生根本没说话,她先进忏悔室,把相机放在里面,然后我紧接着进去,很轻松就把相机拿回来了。”
“哦,是这样。”冯如泰思索着,他紧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向非艳,说道,“非艳,明天你负责去拿胶卷。我已经有计划了。”
方滔点点头,“嗯,干得不错!”
向非艳想了想,“异常?路上他故意开错了一次路。但那可能是他在试探我。当时,我一直握着枪防着他,被他发觉了。”
慕容无瑕听了,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冯如泰不高兴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啊?我们现在自身都十分危险,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我问你,方滔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没有?”
就在这时,只听见门口传来一阵争执声,隐约还听到向非艳的声音。方滔急忙把刚刚拍好的胶卷拿出来交给吴一帆。吴一帆一边令家人出去应付着,一边熟练地将胶卷藏进竹篮的柄里,然后又在篮子里装满了杨梅,这才走到大门口。
向非艳说道,“不行,他一个人被困在里边怎么跑啊?我要去想想办法。”
只见向非艳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理直气壮地和门口的石井争执着,“我是闻爷的朋友,来找闻爷的太太们打麻将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冯如泰道,“我刚去观察过了,根本没办法救他。好在日本人还不敢闯进慕容闻家里抓人。现在只能等着,方滔也在想办法出来,希望他能成功逃脱。”
正在这时,吴一帆从里边出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家人,手里提着那个装胶卷的竹篮。
向非艳点点头,继续问道,“刚才听小韦打探来的消息,说方滔跑进了慕容闻家里,日本人把慕容闻家围得水泄不通。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去救他?他手里的东西一旦落到日本人手里,我们不就白忙了吗?”
吴一帆说道,“石井先生,这确实是太太的朋友。”
冯如泰轻轻推开向非艳,摇摇头,“不知道,早上你们走后,我发现街上多了很多可疑的人,就立刻撤离了。”
说着,他对向非艳说道,“向小姐,您来得不巧,这两天我们家里出了点事,不方便接待您了。”
向非艳一头扑进冯如泰的怀里,“你可算回来了。对了,古玩店是怎么暴露的?”
向非艳一听,甩起了脾气,“什么?这不是折腾人吗?早就说好了今天我过来,出事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小韦听是冯如泰,这才又弄了点干树枝,点上了火。
吴一帆低头赔罪,“对不住了,这是闻爷的船刚从浙江运来的杨梅,太太吩咐给您一篮拿回去尝尝鲜。”
冯如泰走过来,见火光灭了便站住了脚步,“是我。”
向非艳接过篮子,“这算什么事儿啊,到了门口把我挡在外边。”说完,转身要走,却被石井一手拦住,“站住。这些东西我们要检查。”
小韦和向非艳点了一堆火在休息,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向非艳迅速将手里杯子的水泼了出去,浇灭了火,与此同时,小韦拔出枪隐蔽了起来。
吴一帆小心地说,“石井先生,这只是一篮杨梅。”
想到这里,他跟小泉道了别,动身前往一处废弃的厂房,那里是他们的备用藏身点,古玩店暴露后,向非艳和小韦都已经转移到那里。
石井道,“那也要查。”说着,手下的日本特务从向非艳手里夺过篮子,将杨梅一点点拨开,仔细地检查着。
根据日本与法国政府的协议,巡捕房已经同意了日本特务包围慕容府,胶卷暂时跑不出来。他进去找方滔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因为古玩店已经暴露,如果他再轻松地进入慕容府,方滔一定会怀疑的。即便是需要进去拿胶卷,也得好好设计一下,要把戏演得像一些。
向非艳内心十分紧张,但表面上仍嚣张地摆着阔太太的架子,生气地说,“梅子都被你们拨了,我还怎么吃啊!”内心却十分紧张。
冯如泰已经和方滔通过了电话,确认东西还在他手上之后,他一方面稳住方滔,说他会安排后面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想着对策。
日本特务检查了几个,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将篮子还给了向非艳。
3
向非艳故意低声骂了他们两句,这才提着篮子,不紧不慢地上了车。
秦太太一听,止住了哭声,愣住了。
4
秦文廉大怒,但仍然压低了声音,“这个电话只要按你的意思打出去,我就真成了汉奸了!明白吗?!”
秦文廉目光呆滞地坐在客厅里,一脸的绝望。而秦太太则跪在佛前,不停地祈祷。
“岚儿被绑架,你这个做父亲的就在这里无动于衷吗?!”秦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王保中喊道,“老爷,是小泉先生来了。”
秦文廉看着自己的妻子,犹豫地拿着电话,拨了几个号码,但随即马上挂掉了,“这个电话,不能打。”
秦文廉一听,条件反射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来,秦太太也急忙揉着膝盖起身迎接。
秦太太哀求着,“文廉,我们夫妻一场,一直恩爱有加,无论你是一个穷律师的时候,还是后来跟着汪先生冒死四处奔波,抑或是回到上海后遭受的危难,我都从来不离不弃地跟着你。文廉,这大半辈子,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我求求你,求求你给小泉打个电话吧……”
原来,冯如泰将胶卷交给小泉后,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是假的。虽然冯如泰怀疑是方滔将胶卷掉了包,但小泉并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话。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只有来问问秦文廉了。
秦文廉道,“这……这怎么使得?”
小泉走进客厅,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香火鼎盛”的佛龛,关切地问,“听说秦先生有两三天没有去上班了,我来看望您一眼。”
秦太太趴在沙发上大哭起来,“还有什么希望啊?秦文廉,你怎么这么狠心。岚儿要是有个好歹的,我也不活了。”哭着哭着,她突然腾地坐起来,拽着秦文廉的胳膊,“文廉,我求求你,给小泉打个电话吧,就说岚儿被军统绑架了,有慕容闻女儿的男朋友,还有那个卖假古董的。让他们赶快去抓人,岚儿也许还有救。”
秦文廉客套道,“哦,有劳小泉先生惦记了。”
秦文廉任凭她撕扯着,低声道,“夫人,我们如果交出真的胶卷,我们全家都要去死啊。且耐住性子再等等。只要东西还在我手上,岚儿生还的希望反而更大。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烧烧香,求求佛了。”
小泉转身看了看楼梯的方向,“怎么没见您的女儿秦岚呢?”
秦太太一听,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被碾成粉末了,“什么?你?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你这不是要女儿的命吗?那是你亲生女儿啊!”说着她就扑上去,一边大哭着一边捶打着自己的丈夫。
秦文廉一惊,“她,她……”
一直等待女儿回来的秦太太哭得一塌糊涂,她不明白,东西他们已经交出去了,为什么军统还不放心?难道他们撕票了吗?想到这里,她又寻死觅活地哭闹起来。秦文廉没办法,只好将假胶卷的事情告诉了她。
秦太太听到小泉提秦岚,他突然起身来到小泉身边,“小泉先生,您快救救岚儿吧。如今只有您能救她了。”
正如慕容无瑕在电话里所说,秦文廉给军统的胶卷是假的。
小泉问道,“哦?秦岚小姐到底怎么了?”
“哦……”挂了电话,慕容无瑕依然一脸疑惑。
秦文廉早已经目瞪口呆,他没料到秦太太会突然求小泉,但一切已经晚了,秦太太救女心切,故意对秦文廉的眼色视而不见,哽咽着说,“岚儿她,她被绑票了。”
江虹在电话那头一愣,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无瑕,你记住,这种事情不要在电话里说,况且,日本人说他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你知道他是谁就行了!”
小泉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绑票?秦先生,您为什么不和我讲您女儿被绑票的事?”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慕容无瑕低声说道,“嗯,好的,我记住了。嗯嗯,好的,明天见。哎——等一下江医生!”慕容无瑕突然抬高了声音,随即又用更低的声音问道,“江医生,日本人为什么说方滔是重庆分子啊?”
秦文廉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说道,“我,我,我本想息事宁人,所以连租界的巡捕都没有告诉。”
慕容无瑕听着门外没了动静,这才说道,“江医生,您记好。方滔需要一部M3X相机,带胶卷,明天我去取。”
秦太太瞥了他一眼,哭着说,“就怪你,还息事宁人,如今岚儿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慕容闻无奈地摇摇头,“年轻人啊,什么事都不让爹知道了。”说罢,他起身出了书房。
小泉继续问道,“是什么人绑架了您的女儿?”他看到秦文廉有些犹豫,于是义正词严地说,“秦先生,保护您这样的政要及其家属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请您一定要回答我。”
这时,电话响了,慕容无瑕看看座钟,马上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抓起电话,“找我的!”她回来前早就和江虹说好的,晚上九点通一次电话汇报情况。她拿着电话跟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对慕容闻说,“爹,我接个电话,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秦文廉此刻倒也平静了,他镇定地说,“绑架秦岚的是军统的人。”
慕容无瑕找到了报纸,这才开心地坐到慕容闻身旁,撒娇道,“我知道了,爹。”
小泉神情放松了许多,“他们为什么要绑架秦岚?”
慕容闻无奈道,“无瑕,记住爹一句话,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在外边交朋友做事情一定要谨慎,千万别被人家利用了。你不想让爹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吧?”
秦文廉道,“他们想要《日汪密约》。”
慕容无瑕抬头看了看父亲,嘟囔着,“问他这个干什么?”
小泉盯着秦文廉,“你给他们了?”
慕容闻不悦道,“你先坐下来行不行,他不就要看个报纸吗?还是昨天的,你没问问他今天都干什么了?”
秦文廉正色道,“小泉先生,您说笑了,我就是想给他们我手里也要有啊。您应该明白,我要是真为他们偷了《日汪密约》,我全家都没命了。您说我会去做吗?”
慕容无瑕头都没转,“爹,你放到哪儿了?怎么没有啊?”
小泉继续问道,“这么说,您就一直没答应他们的要求?什么都没做吗?”
慕容闻看着女儿,说道,“无瑕,你先坐下,爹有话问你。”
秦文廉坦然地望着小泉,“我对着申报拍了一个胶卷,把这个胶卷交给了他们。”
慕容无瑕一边快速地翻着报纸,一边说,“方滔要看报纸,爹,昨天的申报呢?”原来,方滔将胶卷冲洗出来后,却发现里面拍的根本不是《日汪密约》,而是昨天的申报。他决定留下秦文廉拍的胶卷,然后按照原来的内容重拍一份,以应付军统的人。
小泉笑了,“申报?很好。”
慕容闻问道,“无瑕,你找什么啊?”
在没有见到秦文廉之前,小泉甚至有几分相信,秦文廉没有偷拍《日汪密约》的胶卷,但是,在看了秦文廉适才的表演后,反而觉得他手里一定有密约的胶卷。因为他的表演太无懈可击了,如果不是时时刻刻在提防说错了话,一个女儿刚被绑架了的父亲,怎么可能这样的冷静?秦文廉是一个有缝的鸡蛋,苍蝇会自己扑上来的。为了保护好《日汪密约》的秘密,他们的下一步,就是要把所有的苍蝇都找出来,拍死。
就在这时,慕容无瑕推门进来,叫了一声“爹”,就开始低着头在书架上翻报纸。
现在,既然胶卷是秦文廉拍的,那就不是方滔掉的包。回到樱机关后,他马上命令冯如泰将秦岚放了,然后把慕容府的人也都撤了回来。
吴一帆一笑,“闻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说罢,他转身离开书房。慕容闻长叹一口气,紧紧皱着眉头,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冯如泰一听小泉要放了秦岚,立刻急了。小泉哪里不了解他的处境啊,本来这次绑架秦岚,方滔和向非艳都有了怀疑。如今什么都没拿到就把秦岚放了,怎么都说不过去。况且,他的古玩店被破坏这件事他还没圆过来呢。他现在是如坐针毡。
吴一帆点点头,刚要转身出去,慕容闻又补充道,“一帆,顺便告诉杜老板。就说码头上的伪钞是我派人烧的。”
但是小泉坚持放人,他认为,汪精卫的新政府刚刚成立,秦文廉这样的要员家属就遭到伤害,那谁还敢来投靠新政府呢?
慕容闻一愣,随即说道,“这可怎么办啊?本来想多一张委任状,多一道护身符,没成想倒被他们给套进来了。”他转念一想,继续说道,“对了,你帮我联系一下香港的杜老板。就说,日寇横行十里洋场,我辈实难支撑时局,万不得已之时,慕容一家将出走投奔,万望杜老板看在同门之谊,予以收留。”
冯如泰见他这么说,没了脾气,只好无奈地去执行小泉的命令。
吴一帆凑到慕容闻身前,低声说道,“可不只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您拿了方滔表舅的委任状。咱们要是把他交出去,军统肯定不会放过您的。现在只有想办法尽量拖延,平安把方滔送出去,别让日本人抓到把柄就好。”
果然,冯如泰一提起要放了秦岚,莫说向非艳,连小韦都不干了,他大声说道,“不行,不能就这么把秦岚放了。冯老板,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连据点都没了。到现在还没拿到真的胶卷,就这么把秦岚放了,我觉得亏得慌。不如,我们剁她一个手指头给秦文廉送去,他要再不交出真的胶卷,我们就一块一块把秦岚卸了。”
慕容闻,“为什么?因为他是无瑕的朋友呗?”
冯如泰厉声道,“这是命令!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况且,若换了是你,见到女儿的手指,你会屈服吗?!”
吴一帆说道,“闻爷,这件事万万不可。您想想,方滔惹了日本人就敢往咱们府里跑,这是为什么啊?”
小韦赌气道,“那我就再给他送一条胳膊!”
慕容闻叹道,“这可怎么办啊?我本想能在这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这一遭引火烧身,晚节不保啊。一帆,要不,咱们把方滔交出去吧?”
冯如泰一脸的严肃,“把秦岚杀了,秦文廉就能给咱们胶卷了?你没看出来,他现在连女儿都宁可不要了,也不肯交出来。”
吴一帆摇摇头,“他们一直在屋子里,也听不清在干什么。”
向非艳问道,“现在放了秦岚,我们下面怎么办?”
书房里,慕容闻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每隔一会儿就看看门口的方向,他见吴一帆推门进来,急忙问,“怎么样?”
冯如泰不耐烦地说,“不知道!等上面的通知。放秦岚走也是为了留有余地和秦文廉周旋。”
吴一帆悄悄把耳朵贴在慕容无瑕和方滔房间的窗户上,只听他们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隐约听到方滔低声说了句,“……你把灯关上。”继而房间的灯就灭了。吴一帆也不好继续听下去,转身去了慕容闻的书房。
向非艳扬起眉毛,“上面怎么作出这么个颠三倒四的决定,现在已经得罪秦文廉了,继续和他谈条件几乎是不可能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小韦的办法走到底了。”
2
小韦马上接道,“冯老板,要么当初不绑秦岚,既然绑了,还不如放手拼一把呢。拿到了胶卷,重庆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慕容无瑕一愣,喃喃道,“重庆分子?怎么是重庆分子?”
向非艳点点头,“我同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家人小声说道,“日本人说有重庆分子进了咱们府里,只许外边人进来,出去都要搜查。”
冯如泰生气地瞪着他们,“好,我听你们的,请问杀了秦岚以后,下面你们打算杀谁?”向非艳和小韦都沉默了,冯如泰见状,立刻变得底气十足,“怎么都不说话了?没主意了?我重申,对重庆的命令不得违抗!违者军法处置!放人!”
慕容无瑕指了指门口,“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祝炳卿一个人漫步到古玩店门口,抬头看看招牌和上了锁的大门,想起过往的种种,想起国家天下,不禁有些惆怅和伤感。他叹口气,正准备离开,一个巡捕追上来,“探长,探长。有人报案,说一群绑匪绑了肉票,就藏在安淮旅社。”
一个家人跑来替她泊车,“小姐您回来了?”
祝炳卿一听,急忙说,“召集弟兄们,走!”他边说边带着巡捕快速赶往安淮旅社。到了报案人所说的客房,巡捕一脚踹开门,祝炳卿等人随后冲进去。他们确定屋里没有绑匪后,发现床上有一个人被被子蒙着。祝炳卿一把掀开被子,看到秦岚被绑着手、堵着嘴躺在床上,全身颤抖。
慕容无瑕在方滔住处的暗房里拿出来一包显影粉,把自己包里的化妆盒拿出来,将粉饼倒出去,又将显影粉装进了化妆盒里,这才急匆匆向家赶去。刚刚到家门口,她就看到日本人和巡捕们守在门口,虽然她早就听耿玉忠说日本人包围了慕容府,但见这么大张旗鼓的阵势,还是忍不住一阵紧张。
祝炳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秦岚,说道,“是秦先生的千金……走!送回去!”
慕容闻转过脸,不再说话,算是默许了——不默许,还能跟政府这么明目张胆地对着干吗?
秦文廉一听说祝炳卿把女儿带回来了,夫妇二人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岚儿,你回来了。”
祝炳卿十分无奈地说,“闻爷您别误会了。我就是一个当差的,对上面要有个交代。这道岗我就设两天,两天后,我的人保证撤走。这两天里也保证不打扰您的家人。”
秦岚一见到父母,一下子晕了过去,秦太太一边扶着女儿呼唤着,一边招呼着女佣将她扶上二楼的卧室。
慕容闻冷冷地说,“祝探长,您的意思是巡捕和日本人都住到我的家里来,我更有面子了是不是?”
秦文廉拉着祝炳卿,“祝探长,今天我是实在顾不上您了,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谢!”
祝炳卿想了想,堆起笑容,“闻爷,您看这样好不好,咱这卡不设在外边,设在您这院里。外人也看不到,您也不算丢面子。”
祝炳卿点点头,“秦先生,我马上就走,但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慕容闻稍稍松了一口气,“我的家里没有抗日分子。”
秦文廉道,“请探长直说。”
祝炳卿哭笑不得,“不是不是,那不是专门对您闻爷,是我们要协助日本人在租界里捉拿抗日分子。”
祝炳卿问道,“您女儿被绑架几天了?”
慕容闻一愣,“什么?!两国政府就为了在我们家门口设卡还签了协议了?”
秦文廉支支吾吾,“有几天了吧?!”
祝炳卿道,“这是法国和日本两国政府签的协议。”
祝炳卿望着秦文廉,“您为什么没有报警?”
慕容闻板着脸说道,“祝探长不必多说了,在我家门口设卡搜查,这事绝对不可以。”
秦文廉一脸的尴尬,“我是怕报警会威胁到我女儿的安全,宁愿花点钱息事宁人……”
就在这时,祝炳卿也带着巡捕们到了慕容府,他先是让巡捕们守在门口,继而一脸为难地对慕容闻说道,“闻爷,兄弟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求您的。”
祝炳卿道,“这么说,您是付了赎金的?”
小泉点了点头,“那打扰了。”
秦文廉一脑门子汗,“这倒没有,这不是正在筹嘛,没想到您就把岚儿送回来了。”
方滔想了想,说,“对不起,您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祝炳卿疑惑地说,“秦先生,这件事情现在很难解释,绑匪一无所获怎么就主动放人了呢?”
小泉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叫刘劲南,生于1908年,就是光绪三十四年生人,1925年参军,两年后被送往德国受训成为一名狙击手,之后一直在十九路军中服役。上海事变中,就是你们中国人称作‘一·二八事变’的时候,到最后时,只有他一个人还坚守在阵地上。我和他在战场上交过手,我似乎还打中了他。”
秦文廉含含糊糊地说,“这个我也是云里雾里啊!”
方滔说道,“哦,他叫什么?”
祝炳卿想了想,说道,“秦先生,您女儿的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同时也希望秦先生能信任我们,有状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今天你女儿真的是捡了条命啊!”
小泉笑笑,眯起眼睛观察着方滔,“我以前也见过一个湖南人,年纪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不知道您认识不认识?”
秦文廉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方滔小心翼翼地说,“是啊。”
祝炳卿,“秦先生,我先告辞了。”
小泉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说道,“方先生,您是湖南人吧?”
正在这时,秦岚房间里传来了秦太太的惊呼,“岚儿岚儿,你怎么了?”
小泉摇摇头,紧紧盯着这个隐藏得如此之深的年轻人。他曾试探过那么多次,甚至还曾将之抓起来严刑逼供,但是仍旧一无所获。这个年轻人现在看起来并不刚硬,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软弱。不,那也不是软弱,该怎么形容呢?小泉微微皱起眉头,他竟然想不出一个形容词来表达自己对方滔的感受。他就像一块柔韧的肉筋,切不烂,嚼不碎,囫囵吞下去吧,又失去了本来的滋味。
秦文廉一听,也顾不上送祝炳卿了,连忙跑到楼上秦岚的卧室。只见秦岚浑身颤抖,在床上抽搐,嘴里不停地说着“酒,酒”。
方滔进门后,看了看小泉,表现出心有余悸的样子,有点害怕地问,“小泉先生,您不是又要拷打我吧?”
秦太太哭道,“酒,快去拿酒。”
慕容闻不知道小泉又在玩什么鬼把戏,但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又不能拒绝,于是只好让吴一帆将方滔叫了进来。
秦文廉点着头,赶紧将酒瓶给了秦岚,秦岚接过来大口地喝着。喝完了酒,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可是,又过于安静了。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任凭秦太太和秦文廉怎么呼唤、怎么哭泣、怎么哀求,她都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洋娃娃一般,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望着望着,眼睛里就望出泪来,然后,她起身,拿起小提琴,闭上眼睛,拉着一支哀伤莫名的曲调。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曲子,一刻不停,直到筋疲力尽地睡去。
小泉想了想,说,“我想和方滔聊两句,行吗?”
睡醒后,她照旧是发呆、要酒、拉小提琴。
慕容闻道,“让您搜您又不搜,那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秦岚疯了。
小泉别有深意地笑笑,“这个就不用了,我还搜什么啊。您闻爷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有什么都亮在客厅里了。”
5
慕容闻站起来,背着手,冷冷哼了一声,“小泉先生这次又怀疑我家里有重庆分子?这样吧,您可以在我这府里搜上一搜,别说是找到荷枪实弹的重庆分子,就是您看谁长得像,您都可以拉回去过堂,回头我准到您那儿和您一起看戏,好不好?”
方滔早就察觉到冯如泰最近有些反常,他做事情不像以前那么缜密,而且,古玩店莫名其妙地暴露了,他却一点都没提起要查这个事情。这次,他拿到了假胶卷,反而将秦岚放了,这更加不合情理。再结合前些日子他被小泉抓取刑讯的这一情况,方滔怀疑他很可能叛变了。因此,只要慕容闻不轰他走,方滔决定暂时躲在慕容府不出去,起码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时,为了安全起见,他也让慕容无瑕暂时不要去找江虹。
小泉看了看慕容闻,微微一笑,“慕容先生您说笑了,为了上次的事情您还在怪罪我啊。我这次是带人在追捕一名重庆分子,我的人追到这里,那个重庆分子就不见了,我怕他跑进您府里来,回头再伤着您的家里人。”
然而,江虹不知道方滔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教堂接头的时候,她也没有机会和慕容无瑕交谈。她担心方滔出什么意外,也急于拿到《日汪密约》,期待早点将汪精卫的阴谋公布于众。因此,在巡捕和日本人撤走的当天晚上,她就以慕容无瑕私人医生的身份来到慕容府。
慕容闻笑了笑,“小泉先生,我能安享天伦,还不是多亏了您的保护啊。您在我府外边安排了几十号人,别说狼烟了,就是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看小泉的神色,继续说道,“小泉先生,您这次大兵压境,是要到我府上来唱戏吧?可惜我这儿没有老虎凳啊、水刑啊这些您需要的行头啊。“
方滔见到江虹很意外,因为他知道,日本人虽然表面撤走了,但一定还在附近留了暗哨。他向江虹汇报了这次情况,并将自己对冯如泰的怀疑也一一汇报。江虹也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同寻常,于是派耿玉忠去跟踪冯如泰,查查他到底是哪里不对。
小泉落座后,说道,“慕容先生好福气啊,外边狼烟四起,您在家里却安享天伦。”
江虹刚刚离开,吴一帆又突然找到方滔,原来,慕容闻见日本人已经撤走了,方滔还没有走的意思,他担心引火上身,于是派吴一帆去下逐客令。
慕容闻寒暄道,“哦,小泉先生来了,有失远迎啊。咱们书房里面聊。”说着,他让方滔代替自己打牌,自己则引着小泉进了书房。
虽然是下逐客令,但吴一帆满脸堆笑,说得很客气,“方先生,闻爷现在是退隐的人了,不想成天卷进这些是非当中,所以闻爷希望您能在他的生活里消失。”
慕容闻站起来,道,“见,让兄弟们先把他的家伙下了,再让他进来。”说着,他走到客厅门口,远远望见小泉走进来,脸上还带着虚伪的笑。
方滔道,“消失是什么意思?外边兵荒马乱的,您说我能去哪儿啊?”
只听那家人小声问道,“闻爷,您是见还是不见啊?”
吴一帆说道,“凭方先生的本事,去哪儿不行啊?大不了,您可以回重庆啊。”
方滔也愣住了,他知道,日本人是冲自己来的。
方滔知道,通过这次胶卷事件,慕容闻已经猜到自己很可能是军统的人,但他仍旧装傻道,“吴先生,我不想和无瑕分开。”
慕容闻一听,不由得怒道,“什么?他竟然敢围我的府?”
吴一帆又笑了笑,“闻爷早知道你不愿意就这么走,所以,他给您又指了一条路。”说着,他看了看方滔,“去美国,和无瑕一起。但你要保证从此不再参与重庆和日本人的事。至于美国那边,闻爷都替你们安排好了。”
这时,一个家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闻爷,小泉先生在门口,要见你。他还带着人,把咱们家都围起来了!”
方滔道,“吴先生,您容我考虑考虑吧。”
挂了电话,方滔也来到客厅,饶有兴致地看着慕容闻和三个姨太太打麻将。
吴一帆微微一笑,“方先生,时局艰难。你是什么人我们很清楚,你给闻爷添了多少麻烦你自己也很清楚。闻爷为了无瑕是一忍再忍。但是最近方先生不但没有悬崖勒马,反而是愈演愈烈、变本加厉。这是闻爷的决定,你能有两条路可以选对闻爷来说已经是破例了。好好考虑考虑吧,想好了,跟闻爷说一声。”
方滔见他们出去了,急说,“无瑕,你听好。我被日本人围在你们家里出不去了,你去我那里帮我把显影粉、显影罐、温度计带进来,对,就在暗房的橱柜里。”
方滔想了想,问道,“我有几天时间考虑?我能不能再在这里借住几天?”
两个人起身出去了。
吴一帆道,“时间多一天少一天不打紧,只要闻爷还有耐心,你可以一直考虑下去。闻爷没准考虑几年,没准明天就把枪顶在你嘴里!所以,时间你自己把握吧。只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就是你作出决定前不能告诉无瑕小姐。”
吴一帆,“好啊。”
吴一帆看方滔没反应,“听懂了?”
慕容闻一听,看了看吴一帆,“一帆,咱们到前面看看他们打牌。”
方滔点点头。看来,这个情况他还得向江虹汇报一下,照眼下的情况,他和无瑕“假恋爱”的戏是唱不下去了。
方滔接过电话,“无瑕,我已经到了。正跟你爹聊天呢。我知道,你别闹了好不好。”说着,他捂住话筒,放低声音,但是故意让慕容闻和吴一帆能听得到,“你爹就在旁边呢,我说不出口。求你了,等咱们见面,我再说给你听。”
只是,方滔和江虹都没有想到,江虹早已被日本留在慕容府门口的暗哨盯上了,并且,这情报已经报告给了小泉了。
此刻,方滔正若无其事地和慕容闻在客厅里聊着家常,电话突然响了。慕容闻接过电话,对方说了句什么,他就把电话交给了方滔,说道,“无瑕找你的。”
小泉听到汇报后,紧紧皱起眉头。这个惠济诊所的医生他以前特意去拜访过,假卢光洁被刺时,就是被送到了她的诊所,他当时还怀疑她窝藏了军统的人。现在看来,这个医生,确实不一般。
方滔见那些日本特务紧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只有一头钻进慕容府,果然,日本特务跟踪到门口,就不敢进来了。
于是,他马上令人对惠济诊所展开严密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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