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女儿在什么人手里都不清楚,找错人或者走漏风声,没准女儿就没命了!”
秦太太急道,“还要等啊,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日本人不是保护我们吗?要是信不过巡捕房,不如你去问问那个小泉先生吧。”
秦太太一听,坐在沙发上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啊。有些事情是不能干的!劝你你不听。这回可好,把女儿都赔进去了。”
王保中应声要走,却被秦文廉挥手制止,“等等,再等等!就是要赎金也会来个电话啊!”
王保中听到了不由得一惊,秦文廉慌忙说,“保中,你先忙去吧。”王保中答应一声,不情愿地走了。
秦文廉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秦太太一圈圈地在客厅里来回转悠。秦太太埋怨地看着他,说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巡捕房报警!”
看到王保中离开,秦文廉才责怪道,“你还嫌不够乱啊?当着保中的面胡说什么!也许只是一般的绑票!”
4
正在这时,电话铃炸雷一般响了,秦文廉夫妇不由一愣,待铃声响了几声,秦文廉才拿起电话,“喂?”
秦岚想了想,说,“我想见见方滔。”
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过来,“秦先生,您的女儿现在在我们手里。”
向非艳说道,“秦小姐,委屈您了。这也是没办法,请您配合一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秦文廉一听脸色骤变,“你是谁?”
秦岚醒来后,惊恐地叫着,“向小姐?为什么要抓我?”
电话那头说道,“我是谁不重要。如果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就请你将你手里的《日汪密约》胶卷交出来。”
由于她们提前都认识彼此,因此绑架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向非艳很轻松地就将秦岚骗上车,将她打晕后,带进了一间废弃厂房的办公室,屋子四周都用木板钉死,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秦文廉立刻警觉起来,他沉默了两秒,说,“什么胶卷?我不懂你的意思。”
此时方滔还在慕容府养伤,计划只能由向非艳和小韦来执行。
那声音说,“装糊涂是吧,我提醒你,我们要的是您拍的《日汪密约》的胶卷!”
向非艳虽然仍对这个计划抱有怀疑,但在这样的说辞面前,也无话可说了。
秦文廉说道,“我手里根本没什么胶卷。你说的那份协议是绝密的,我不可能有。你们要多少钱都可以商量,千万不可以伤害我的女儿啊!”
冯如泰没想到向非艳反对得如此坚决,他只好搬出“重庆”,谎称这是重庆的命令。他义正词严地说,“秦文廉始终左右摇摆,我们不能总是被动等待。我们要为大后方的政府和人民想一想,汪精卫伪政府的成立,使得重庆已经在风雨飘摇之中,加上我们失去了所有的海关口岸,几乎断了所有的财政收入,不得已,后方已经开始征收所得税。这一加税,民怨更是大了。所以,要尽快地将这份文件公开,这样才能确保抗战阵营的稳定。形势已经是迫在眉睫了。绑架秦岚,是不得已的办法。”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和什么人商量,接着他说,“秦先生,那我提一个人,有助于您恢复记忆!冯如泰,您认识吧?您不是说协议的内容你都拍下来了吗?怎么!都是在骗我们吗?”
但是这个计划遭到了向非艳的质疑,她认为这样做实在太鲁莽了,策反秦文廉是最艰难的过程,这最难的一步都已经完成了,秦文廉都已经答应合作,她认为他们完全没必要做这样过激的行动。
秦文廉故意装糊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冯如泰?我不认识。”
只是,小泉提出,这件事情不能由他的人出面,于是冯如泰自告奋勇,组织自己小组的人去办。即使这次骗不出秦文廉手里的胶卷,也可以使他对军统的信赖大打折扣,这样就可以延迟甚至阻断他和重庆方面的交易。
那声音冷笑了一声,说,“这个玩笑可不好开,弄不好,您女儿的命就没有了。您先想清楚吧。”说完,电话就断了。
这时,冯如泰出了一个主意。他认为,秦岚是秦文廉的命根子,只要把秦岚绑架了,秦文廉一定会就范。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并不算一个完全妥当的办法,但是他急于找出胶卷,好向日本人交差,然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带着向非艳度过下半辈子。
秦文廉愣愣地握着电话,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件事情太蹊跷了,对方的声音很奇怪,他自称是军统的人,但是军统里秦文廉都认识三个人了,为什么这三个人当中没有一个来联系?况且,军统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用特赦手谕换胶卷,这是他们提前谈好的,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变卦呢?可是,如果不是军统的人,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胶卷的事情?
俗话说,一个人藏东西,一百个人都找不出来。小泉似乎早就料到石井此行不会有什么收获,那么小的东西,要搜出来的难度太大了。
秦太太见他拿着电话,忍不住问道,“是绑匪吗?他们要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秦文廉指着满屋子的狼藉,替女儿回答道,“你没看他们搜的都是抽屉和文件夹吗,只是要走的时候,才假模假样地拿了点金银首饰。”
秦文廉自语,“他们自称军统的人要《日汪密约》的胶卷,这可不能草率,还是再想一想。”
秦太太一愣,“你怎么知道?”
秦太太忍不住跳起来,“文廉啊,现在这个时候,岚儿的性命最重要,你还要想什么啊!”
秦岚道,“报警也没用,他们不是一般的强盗,是冲着这胶卷来的。”
秦文廉放回电话,跌坐在沙发上,耐着性子说,“夫人,这么重大的事情,哪能不想?这胶卷一旦交出去,那就是我们全家的性命啊。先别着急,他们要的是我手里的胶卷,不是岚儿的命。暂时,岚儿还没有危险。”
秦太太这时说道,“咱们还是报警吧。”
秦太太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秦文廉已经转头不语,她也就没说出来,只是更伤心地哭起来。
秦岚又把后盖盖上,把小提琴装回了琴盒。
小泉、冯如泰和石井对着眼前的电话,都沉默着,刚才的电话,就是石井在小泉的授意下打的。冯如泰没有想到秦文廉矢口否认了他有备份胶卷,他紧紧皱着眉头,担心小泉怀疑自己向他提供了假情报,连忙说道,“小泉先生,秦文廉一定是害怕这事被日本人……哦,不,他怕被你们知道,所以才不敢承认,我看还是让我去找他一趟,也许能谈出个结果。”
秦岚在满地的杂物里找到自己的小提琴,秦文廉转身把门关好,秦岚将小提琴的后盖掀开,原来胶卷和照相机,都被固定到了小提琴里。秦文廉看见东西还在,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泉笑笑,他早就看出了冯如泰的心事,说道,“冯先生,先别着急。我相信秦文廉手里一定有这份东西。作为猎人,捕杀猎物时要有耐心。这一点您一定是很清楚的。”
秦文廉紧接着问,“岚儿,东西呢?”
石井问道,“小泉前辈,如果秦文廉手里没有《日汪密约》的备份胶卷怎么办?”
秦太太急促道,“岚儿,你没事吧?”
小泉还没有说话,冯如泰抢先说道,“我们可以给秦文廉寄去一根他女儿的手指,一点点把他的女儿还给他。我就不信他不把胶卷交出来!”
秦文廉这才和秦太太离开了卧室,冲到女儿的房间,给秦岚松了绑。
小泉正色道,“不可以,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秦文廉叛国之前,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新政府的要员家属遭受如此的迫害,谁还会来投靠新政府?我们之所以没有直接逮捕秦文廉,就是这个原因。冯先生,您不会不知道吧?”
秦文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别急,保中,先清点一下丢了什么?”王保中应声出去了。
冯如泰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好低下了头。
王保中最先挣开了绑缚,他连忙给秦文廉一家松绑,“老爷,报警吧?”
小泉看看冯如泰的表情,说道,“冯先生,看来秦文廉是不会相信陌生人的,不过您也不用着急去见他,可以先打个电话给他。”
特务们找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最后胡乱地拿了几件首饰,离开了。
冯如泰连忙说,“好的,我什么时候打?”
一个特务翻开秦岚的小提琴盒子,将小提琴扔在一边,细细地检查了盒子。
小泉笑笑,“先别急,等一会儿再打,我们要让秦文廉多煎熬一段时间,把他的心理防线绷到最紧,使他一触即溃。”
秦岚听到声音,顺手拿起一把椅子,机警地起身来到门前。这时,一个特务破门而入,她用椅子将他打倒,但后面紧跟着进来一个特务,趁她不备将她打晕,也绑了起来。
另外一边,秦文廉在客厅里急得团团转,他既不能确定刚才打电话的是军统的人,又猜不出倘若不是军统,还能是谁。
秦文廉夫妇蜷缩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们翻箱倒柜。
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起,秦文廉一把抓起电话,“喂?”
王保中蹑手蹑脚地带着几个装扮成劫匪的日本特务进了屋,给他们指了秦文廉卧室的方向,日本特务们破门而入。他们将在床上睡觉的秦文廉夫妇绑上,然后,开始四处搜查。这时,王保中大叫着虚张声势地冲进来,“我跟你们这帮强盗拼了!”一个特务转过身,几下将他打倒,连同他一并绑了。
冯如泰在电话那头说道,“秦先生,还记得我的声音吧?”
原来,冯如泰已经在知秋雅叙书寓再次和秦文廉接头,并得知,秦文廉已经将照片拍好,但只有先看到蒋介石的特赦手谕到了,才能交给他们。冯如泰很快将这一情报汇报给了小泉,这才有了适才的一幕。
秦文廉一愣,“哦,是卖古董的冯先生吧?”
石井见了,对着身后的几个特务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们都穿着流民的布衣,蒙着脸,下了车,跟着王保中进了秦文廉家。
冯如泰道,“就是我,秦先生,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您的女儿在我手里,我想请您把东西交出来。”
夜很深了,石井坐在车里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十二点一刻。他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秦文廉家的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才见王保中偷偷地探出头,冲他挥了挥手。
秦文廉继续装糊涂,“我女儿?怎么会在你手里?”
3
冯如泰道,“秦先生别装糊涂了,为了我们约定的必须面谈的那样东西。”
江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说,到了该她明白的时候,她自然就会明白了。
秦文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您要什么东西,请您把我的女儿放回来,一切都好商量。”
慕容无瑕去教堂是为了和江虹会面。现在方滔已经暴露了,他短期内不能再和江虹联络,只能让慕容无瑕去送信。只是,慕容无瑕不明白,为什么方滔说他是被叛徒出卖的,但叛徒不是他们的人。既然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为什么他还会被日本人抓走呢?
冯如泰放下了电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慕容闻点点头,“去吧,多带几个人,快去快回,别惹事啊!”
小泉忍不住问道,“冯先生,刚才您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关于胶卷的事情?”
慕容无瑕依旧抽泣着,“爹,我要去教堂做礼拜,可以吗?”
冯如泰道,“以前我们为了安全起见,曾经约定过,关于《日汪密约》的事情,只能面谈。我看,只有我去见他一次,才会有结果。”
慕容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哭了。快去陪着你的方滔去吧。”
小泉想了想,点点头,示意他现在就可以去。
无瑕低声说,“爹,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冯如泰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了,他看了看办公室的摆设,说道,“小泉先生,在秦文廉面前,这戏要演全套的,因此,我要向您借一样东西。”
让弟子们都散了去,慕容闻起身扶起无瑕,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啊!你还嫌不够乱吗?”
小泉笑了,“我明白了,我这里的古玩摆设都是赝品,您随便拿吧。”
众人低着头,齐声说道,“明白!”
秦文廉正一筹莫展,只听王保中道,“老爷,有个卖古董的冯先生找您。”
慕容闻一挥手,“好,你们都起来吧。”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得意弟子,情同父子,我不希望你们做出鲁莽之事作无谓牺牲,明白吗?”
秦文廉一听,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只见冯如泰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把一个陶碗放在了桌子上,坐了下来。
慕容无瑕起初不肯认错,但她见父亲舍不得打自己,倒连累那么多弟子替自己受罚掌嘴,于心不忍,只好跪了下来,又急又委屈,哭着说,“爹,让他们别打了,求求你了。爹,我错了。”
秦文廉迫不及待地问,“冯先生,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的女儿?”
慕容无瑕打闹咖啡馆的事情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慕容闻得知后大为震怒。他将慕容无瑕和那些跟着她一起胡闹的弟子叫到大堂,狠狠训斥了一顿。慕容闻想,无瑕这孩子也太任性了,她拿着枪去跟日本人讲理,日本人是讲理的人吗?!她竟然如此不识时务,还要连累这么多帮中弟子,差点害死这些人,甚至差点害死全家。她竟然还开枪了,要是她今天真一枪把小泉崩了,那日本人还不得打进租界啊?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不过话说回来,无瑕这一枪,也起码让小泉知道,慕容家要取他的性命也不是难事。谁不是爹生妈养的就一个脑袋啊?别看日本人左一个武士道,右一个为天皇尽忠的,他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冯如泰一脸无奈,“重庆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而已。”
小泉笑了,他擦着溅到身上的咖啡,“她从小就是只会欺负别人的富家小姐,咽不下这口气是很正常的。她要不这么做,才显得不正常呢!而且,这恰恰还说明,慕容家紧张了。”
秦文廉气愤至极,“您一句‘奉命而已’就脱得了干系吗?你们的诚信何在啊?咱们不是谈好的吗,现在你们答应我的条件一个都没实现,还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逼我。枉我如此相信你,几次冒险与你碰面磋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把你交给日本人了,也省了今天的麻烦。”
石井愤愤道,“小泉大佐,慕容无瑕太过分了!”
冯如泰一听,摆出军统的架子,“秦先生,这话可不好乱讲啊。”
慕容无瑕盛气凌人地说,“今天我要把话说明白,方滔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在上海我还没受过这样的气呢。小泉先生,你们要是再和他过不去,就是和我们慕容家过不去!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喝咖啡了!”说完,她开枪将小泉面前的咖啡杯子打碎,石井和众多特务纷纷掏枪。石井迅速地将枪口对准慕容无瑕,同时,青帮弟子们也掏出了枪,双方的人互相用枪指着。慕容无瑕却一点没有紧张,她收起枪,没事儿人一样转身走了出去,青帮弟子举着枪,慢慢地退出了咖啡馆。
秦文廉眉毛一扬,“怎么?你们可以什么事都做,我就不能讲讲吗?”
石井在慕容无瑕掏枪的同时,就准备上前卸了,但小泉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小泉依然微笑着说,“慕容小姐,方先生的事情我再次向您道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哪天方先生休养好了,我亲自登门赔罪。这枪,还是收起来吧,这么漂亮的大小姐拿着枪,多不合适啊。”
冯如泰站到秦文廉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秦先生,牢骚也发过了,火也出过了。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可以给我一句准话了吗?”
咖啡馆里的客人们见有人拿出了枪,都害怕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秦文廉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们手里有我的女儿,我还能怎么着。就按您说的办吧。”
慕容无瑕举起她那支C4手枪,顶住小泉的脑袋,“好一个误会,随口一句‘误会’就过去了?我要是也误会一次,小泉先生您看怎么样啊?”
冯如泰道,“好,什么时候我能拿到胶卷?”
小泉堆着笑,“这个,完全是误会,误会。”
秦文廉,“明天上午十点,在国泰电影院门口。让方滔开着车在那儿等我。”
慕容无瑕一脸怒气,“小泉先生,今天我找你来,是想讨个公道,你凭什么把方滔打成那个样子?”
冯如泰一愣,“让方滔去等您?”
小泉明知故问道,“哦,是慕容小姐,怎么?脸色不好啊。”
秦文廉点点头,“对,我现在信不过你,还有那个向非艳我也不相信。”
这时,慕容无瑕怒火冲天地闯进了咖啡馆,她径直走到小泉和石井身边坐下,几个青帮的手下站在了她的身后。
冯如泰无奈,“好吧,就按您说的办。明天上午十点,国泰电影院门口,上车交货。如果有异常,不要上车。告辞。”说完,冯如泰起身离开。
小泉喝了一口咖啡,摇摇头,“他肯定是军统的特工,应该就是那个刘劲南。至于冯如泰怀疑他是共产党,我们还得继续调查。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叛徒的判断。不管怎样,方滔现在已经在我们的手心里了!静观其变吧,如果抓住了方滔的把柄,那慕容闻也跑不了了!”
秦文廉看着冯如泰带来的陶碗,一把将它摔在地上。
石井对于小泉放了方滔的事情,一直十分不解,“大佐,您看方滔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不是您觉得方滔根本不是军统的人?”
5
小泉和石井正在一家咖啡馆里悠闲地喝着咖啡,他们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
方滔一直在慕容府养伤,此时已经基本痊愈。
慕容无瑕闻言,腾地站起来,拿起小包里的枪,带着候在门外的几个青帮弟子,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但他一直不知道冯如泰最近的行动,若不是秦文廉提出让他去接头,恐怕冯如泰到现在都不会告诉他。
方滔很久都没有回答,慕容无瑕娇羞忐忑地抬起头,却发现方滔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浅浅的笑意,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方滔脸上看到这样纯粹的笑。她轻柔地替他擦拭了一下伤口的外围,这时,门外一个声音说,“小姐,查到了。”
方滔一听,情绪不禁有些激动,“冯老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绑架秦岚?秦文廉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而且他也按照我们的计划偷拍了《日汪密约》的原件。为什么我们不能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取得胶卷?”
这时慕容无瑕低下头,脸变得绯红,“我听说当时你连遗言都留了,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吗?”
冯如泰道,“既然他已经完成了胶卷的拍摄,我们选择用什么手段拿过来不是都一样吗?”
方滔依旧闭着眼睛,喃喃着说,“怕,怕他们不马上开枪,怕多拖延一会儿自己就坚持不下来了……怕自己……”
方滔争辩道,“你有没有想过,绑架秦岚,很可能会让秦文廉再也不相信我们,如果这次计划失败,我们会彻底失去机会。”
慕容无瑕紧张地问,“当日本人用枪顶住头的时候,你都没怕过吗?”
冯如泰笑笑,“你放心吧,秦文廉不会不管自己女儿死活的。况且,他现在不是都答应了吗?”
方滔疲惫地闭上眼睛,“说实话,被打的时候感觉不到疼,最怕的就是心理上的恐惧,心里怕了,人就崩溃了。我有几次真的是扛不住了,真怕自己扛不住,说出不该说的话啊!”
方滔盯着冯如泰的脸,“就算他一时心急,交出了胶卷,这样的结果也未必是重庆方面要的。重庆方面早就提到过,我们将来公布《日汪密约》之时,必须有佐证之人。如果没有参加《日汪密约》签署的人来证明其真伪,日本人和汪精卫完全可以说那是假的,这份东西就失去了价值,起不到稳定民心、军心的作用。我们用极端手段逼秦文廉交出胶卷,到时候他势必不肯合作,谁又能在公众面前证明这胶卷的真伪?”
慕容无瑕嗔怪道,“还说笑话呢,我都心疼死了。”
冯如泰又搬出说服向非艳那一套说辞,“方滔,你说得都对,但这是重庆的命令!你我都是军人,只管服从命令就是了。”
方滔苦笑着,“还好,不过,这回我可长见识了,连日本人的水刑都知道什么滋味了。”
方滔沉默了良久,突然说,“冯老板,我不相信重庆会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
慕容无瑕紧紧握着方滔的手,“一定很疼吧?”
冯如泰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吗?”
说着,他看了看方滔和无瑕,带着吴一帆走出了房间,给女儿和方滔留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两人对视,僵持着。
慕容闻摆摆手,“没有没有,你就住在我这里安心养伤。”
最终,方滔叹口气,“好吧,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顺着走下去了。”说着,他转身走向关押秦岚的房间。
方滔咧着嘴艰难地笑笑,“我受点小伤没什么,没给闻爷添麻烦就好。”
秦岚听到脚步声,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激动地说,“方滔,是你吗?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你不是答应过我,会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澄清我一家的罪名?为什么还要抓我?”
慕容闻叹道,“人在江湖,这也难免。方滔啊,你受委屈了。”
方滔没吭声,默默地拿起边上的水壶,送到秦岚嘴边,“渴了吧,喝口水吧。”
慕容无瑕生气地说,“这太不像话了,他们怎么能随便打人。”
秦岚喝了一口水,扭过头拒绝再喝下去,她哀求着,“方滔,给我一口酒喝吧。我求求你了。”
吴一帆说道,“方先生,日本人在怀疑你,但他们并没有什么证据,所以才抓你去刑讯。”
方滔叹口气,从秦岚的包里拿出酒壶,喂秦岚喝了一口。
方滔装作疑惑的样子,“闻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喝了酒以后,秦岚似乎精神了许多,她抬起头,“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慕容闻说道,“他枪里根本没子弹,那是吓唬你的。”
方滔又叹口气,“这次是重庆的命令。”
方滔又看了看站在慕容无瑕身后的慕容闻和吴一帆,迷惘地说道,“我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记得我被石井开枪打死了。”
秦岚一惊,“重庆?你把我的事告诉他们了?”
方滔渐渐从昏迷中醒来,他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一脸焦急的慕容无瑕。她这几天本来还在为秦岚的事情和他制气,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方滔说,“我没有。”上次耿玉忠跟踪秦岚,从而令方滔知道她和日本人的关系之后,他只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江虹,并且努力说服江虹相信了自己对秦岚的判断,但为了秦岚的安全,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冯如泰。方滔继续说道,“这次抓你,跟你的事情无关。是为了让你爸爸交出胶卷。”
2
秦岚难以置信地说,“什么?我爸爸已经同意和你们合作了,我一直在配合你们工作,你们这是为什么啊!”她见方滔不说话,也突然明白,做他们这一行的,从来不能问为什么。秦岚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她低声说道,“方滔,你要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的父母。“
小泉无奈地点点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十分肯定方滔是军统的人,但是他死都不招,况且冯如泰一直怀疑他是共产党,不如留着他,钓大鱼。
方滔点点头,“我会记住的,这个你放心。”说罢,他转身离开,匆忙赶往慕容府,军统方一直是冯如泰联系,九组其他人场是听指令执行任务,不易与其他组取得联系,这次只能靠江医生调查了。他必须让无瑕赶快去向江医生汇报这个情况,这事关抗战大局,是比命还重要的事情。
慕容闻指了指方滔,“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向非艳看了看方滔的背影,又看了看明天行动需要的地形图纸,说道,“明天方滔一下车,就可能要面对日本特务的枪口了。你这次行动计划里怎么没有安排撤离路线呢?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没有退路的行动,你是从来没安排过的。”
小泉脸色铁青,一脸的尴尬,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来人,送慕容先生回府。”
冯如泰没想到向非艳会提出这个问题,当然更没有意识到自从自己叛变后,由于立场有所改变,因此思维方式难免受到影响。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交易在租界里进行,拿到胶卷就回这里,没有什么问题。”说到这里,冯如泰顿了顿,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非艳,这次行动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是秦文廉提出要方滔接头,那么一定是我去!”说罢,他心烦意乱地转过身,不敢继续看向非艳的眼睛。
慕容闻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立刻恢复了帮会老大的神采与派头。适才这一切实在太悬了,万一方滔顶不住拷打,将罪名认了下来,恐怕自己也要受到连累。这个方滔,还真算是条硬汉,但这同时也证明他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刚才小泉给他上的那几套刑具,如果是个一般人,即便是抗日分子,也屈打成招了,照这么看来,方滔很可能是军统的人。这个事情,待回去后,他还得好好琢磨琢磨。但是现在,他必须给日本人一个下马威。想到这里,慕容闻扬起手重重地鼓着掌,“精彩,确实精彩。小泉先生的这出戏太精彩了,我慕容闻还没看过这样好的戏呢,多谢小泉先生的款待了。”
向非艳温柔地站到冯如泰身后,抱住了他,“你最近总是心绪不宁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只见石井慢慢扣下了扳机——枪没有响,那里并没有子弹。
冯如泰无心和她温存,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在想秦文廉那老东西他为什么只肯把胶卷交给方滔呢?”
慕容闻的眼睛湿润了,神经紧张到了极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滔,手里紧紧攥住了湿透的手绢,手绢里的汗水顺着他的手滴下。
向非艳说道,“以方滔的能力,不会有问题的。别人去我还不放心呢。”
他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但在临死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又或许,这才是真的自己?说完这句话,他竟然流泪了,但是,他又不知自己为何流泪,为谁而流。
冯如泰说道,“我不是担心方滔的能力,我是担心他这个人。明天去取胶卷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万一方滔真的有问题,把胶卷拿去交给了别人,我们都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方滔喘息着,缓缓闭上眼睛,自从参军,他就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去死。方滔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的状态,眼前浮现的,竟是慕容无瑕那张刁蛮任性又率真无瑕的脸。他很克制,对每个人都很好,对每个人都文质彬彬、以礼相待,从来不跟别人动怒,除了慕容无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她,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这里,他觉得一阵内疚,“告诉我的未婚妻,说我对不起她,其实我真的很爱她,想和她好好过日子,轻松快乐的日子,可现在什么也来不及了,来世我再娶她,好好待她。”
向非艳见冯如泰愁眉不展,她想了想,“要不,明天我和他一起去。我确保他拿到胶卷后,第一时间送回来给你。”
石井说道,“对不起了方滔君。这不是咱们俩个人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冯如泰摇摇头,“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更何况你现在还有了我们的孩子。”
方滔颤抖着说,“你让人拿枪指着头,你抖不抖?”
向非艳笑了笑,“别担心我,我能应付的。这个时候,除了我,你还能相信别人吗?况且,只要能为你分忧,我做什么都可以。”
石井叹口气,“看来,我们在你身上不会得到任何情报了,既然这样,我也只有这样做了。”说着,石井用枪顶住了方滔的头,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方滔君,你在抖。”
冯如泰一时语塞,“非艳,我……”他心中一阵感动,一把将向非艳抱入了怀中。随即,他的眼神在瞬间又恢复了杀手的冷酷,“非艳,明天你一定要确保胶卷的安全,必要时,可以牺牲方滔。”
方滔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看了看石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石井,我是没什么好招的,要不我早就招了。”
向非艳一愣,在他怀中悄悄抬起眼,看了看这个熟悉的男人,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石井拿出手枪,走到方滔面前,蹲下来,望着他,“方滔君,你真是好样的,我很钦佩你。”
6
小泉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底气十足了,“请您再看最后一幕就好了。”说着,他冲石井做了个枪的动作。
天刚蒙蒙亮,秦文廉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里,显得十分疲惫和憔悴,显然又是一夜未曾合眼。这时,秦太太穿着一身上等的旗袍从卧室走出来,她虽然简单化了妆,打扮得也十分体面,但她那通红的眼睛,分明透露出她哭了一夜。
慕容闻冷冷地叹道,“日本的水刑的确让我印象深刻啊,小泉先生,咱们都看到了,方滔怎么还没招啊?”
她坐到秦文廉身边,声音沙哑地说,“文廉,你说岚儿今天能回来吗?”
方滔在石井等人的手里,变成了一块砖、一堆土,任凭揉捏,就是逼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石井大汗淋漓,他看了看方滔,一脸的无可奈何。
秦文廉一动不动地说,“会回来的。”
慕容闻实在是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一会儿看一眼刑讯室,但一看之后,又马上把目光挪开,在外面来回踱着步。
秦太太点点头,转身上了一炷香,说,“文廉,你自己要多小心。”
石井会意,开始带着几个人给方滔上“水刑”。他们将水管插进方滔嘴里,捏住了他的鼻子,然后开始给他灌水,等方滔腹部鼓起的时候,打手们再一拳一拳地打了上去。方滔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莫说他自己,就连看的人,都觉得痛不欲生。
秦文廉一怔,疲惫地站起来,“我没事,我没事。”说着,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拿起公文包,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和秦太太一起出了门,接着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小泉笑笑,转身冲着刑讯室里石井点了点头。
他们刚刚离开,就有一辆车跟上了秦文廉,而一直守在门口监视秦文廉一家的特务,也跟上了秦太太。
慕容闻不屑道,“这里是您的地盘,您想用的话,不用问我吧。”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国泰电影院门口,向非艳和方滔坐在车里,密切注视着路口,等待秦文廉出现。
小泉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方先生的意志还是很坚强的。我们日本的水刑是很有名的,不知道闻爷同意不同意我们用一用呢?”
向非艳说,“你说秦文廉会交出胶卷吗?”
慕容闻见方滔都这样了,还是没有招,于是冷笑着说,“小泉先生,老虎凳也用了,您还有什么手段,也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方滔摇摇头,“不好说。交出胶卷,他全家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日汪密约》到了重庆,一定会大白天下的。那时候就算咱们不杀他,日本人也会杀他。”
这时,方滔已经受不住折磨,再次昏了过去,可是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中间也说了点什么,但说了等于没说。
这时,秦文廉出现在他们视线里——他坐在一辆黄包车上,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小泉回头看了看他们,冷笑了一下。
方滔看着反光镜,说道,“有人跟着他!我八点钟方向有两个便衣!”
吴一帆递给慕容闻一块手绢,“闻爷,这里不通风啊。给您用这个吧。”
说着,两人手枪都上了膛。秦文廉的黄包车走过方滔的车子,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向前走去。
慕容闻欲盖弥彰地和吴一帆说道,“一帆啊,这里怎么这么热啊?”说着,他用手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就连他的头发,都已经湿漉漉的了。
向非艳低呼一声,“他没看见我们?”说着就要下车,却被方滔一把按住。只见秦文廉让黄包车停在不远处,从一个报童手里买了份报纸,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掉头往方滔的车走来,他敲了敲车窗,然后一头钻进后座,躺了下来。
他抬起眼,隐约看到那老虎凳越垫越高,甚至,他怀疑自己都听到了方滔骨头折断的声音,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就算方滔真的骨头断裂,也一定会淹没在那一声声惨叫里。
他抬头看了看向非艳,说,“我不是说好了只跟方滔见面的吗?”
慕容闻一愣,甩甩袖子道,“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用什么随便你好了。”说罢,他索性转过头,不再理会小泉,也不再看方滔受刑,而是假装悠闲地坐到一边去喝茶。但是,在方滔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惨叫中,他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一方面,他从来没有目睹过别人受这样惨烈的酷刑,他慕容闻向来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对手也好、看不顺眼的人也好,一刀杀了、一枪毙了便是,何必让人如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呢?!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方滔真的禁不住刑逼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到时候他慕容闻肯定也会受到牵连,说不定就会老命不保。
向非艳扭过头笑着,“秦先生,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我们多来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这是为了安全着想。”
小泉转头看着慕容闻,“慕容先生,你是不是怕他真的招出什么来啊?”
秦文廉没理她,转而对方滔说道,“我女儿现在怎么样?”
慕容闻怒道,“小泉先生,方滔怎么说都是我帮里的人,还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方滔道,“秦先生,您放心,秦岚她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没受到任何伤害。”
小泉摇摇头,“现在还不行。慕容先生,一般的特工对这样的毒打是不在乎的,请问,我们可不可以请方先生坐一坐老虎凳啊?”
秦文廉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听到这里,慕容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小泉先生,方滔这就算招了?”
方滔一边从反光镜里观察着外面情况,一边说,“你必须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拿到胶卷后,会在一天之内放了秦岚。”
方滔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说了算,你怎么说,就怎么是。”
秦文廉仍旧不放心,“如果我交出胶卷,你们不放我的女儿怎么办?。”
石井,“你的部门、职务,还有联系人。”
方滔看了看秦文廉,心中有几分无奈,但嘴上仍旧很强势地说,“秦先生,我们都没有选择。这是能救你女儿的唯一出路。”
方滔又吐出一口血,“你说我是,我就是吧。”
秦文廉左右为难地想了想,说,“好吧,我把胶卷给你们。”说着,他从随身的衣兜里拿出了胶卷。
石井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军统特务?”
方滔和向非艳都愣住了,谁能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戴在身上。万一他一出门就被日本特务搜身,不是一切都就完了吗?
方滔大口喘着气,“我都认了,你说什么我都承认,就是求你别打我了。”
向非艳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你?你就这么把胶卷带在身上了?”
刑讯室里的石井也笑了,“方滔君,早说多好啊,省得受这皮肉之苦。”
秦文廉淡淡地说,“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很危险时,它反而最安全。”他把胶卷递给了方滔,说道,“记住,要按时放我的女儿。”说罢,迅速地下了车,然后没事儿人一般慢悠悠地溜达着离开了。
看到这里,慕容闻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小泉看了看方滔,又得意地看了看慕容闻,笑着说,“慕容先生别紧张啊!”
一直跟踪秦文廉的黑色轿车里,坐着的正是小泉、冯如泰和石井等人。见秦文廉下了车,小泉知道,此时胶卷一定在方滔手里,于是他一声令下,几个特务快速下车,向方滔的车冲过来。
方滔似乎有些禁受不住了,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吐了一口血,有气无力地说,“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说,我全说。”
向非艳看着后边,不禁疑惑道,“日本人今天怎么跟得这么紧,不像是盯梢的样子。”
石井打累了,从旁边的水桶里盛出一瓢水,大口地喝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水泼到方滔的脸上。看到方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恢复了知觉,他又开始了毒打,下手也越来越重。
“坐稳了!”方滔说着,猛踩油门,汽车快速地冲了出去,后面的特务们也上了车,紧追不舍。
慕容闻哼了一声,“小泉先生,谢谢你请我来看这场好戏啊。”
方滔的车在市区七拐八绕,钻进一条并不宽的小街上。不远处的街口,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上面装满了砖瓦,马车边还站着一个农夫样的汉子,他看见方滔的车子过来,起身来到了马车边上,拿出了刺刀,准备将绑砖瓦的绳子割断。这个汉子,正是耿玉忠。这也是江虹在知道了军统这次计划后,想出的对策。
小泉慢悠悠地说,“慕容先生,您不是身正不怕影斜吗?这场戏您还是耐心地看下去吧。”
方滔的车刚从街口驶过,耿玉忠就一刀将绳子割断,整车的砖瓦便散落到地上,将这条街封住了,耿玉忠收起刺刀赶紧逃跑。
慕容闻有点看不下去了,“小泉先生,您太过分了吧?”
日本人的车被这堆砖瓦堵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滔绝尘而去。冯如泰在车里喊道,“快,去我的古玩店。向非艳在车上,她会把方滔押回来的。”
慕容闻冷着脸说,“好啊,我就等着您的水落石出。”说着,他便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方滔在酷刑之下,逐渐变得衣衫褴褛,皮开肉绽,昏迷不醒。
方滔见甩掉了日本人,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向非艳,说,“你可以把枪收起来了,别人拿枪对着我,我不舒服。”
小泉从刑讯室二楼的窗子前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他坚信一定能从方滔那里审出点什么——像冯如泰那么坚韧、难以对付的人都过不了这个刑讯室,何况是如此胆小懦弱的方滔呢!他转头看了看面色阴沉的慕容闻,说道,“慕容先生,我知道您在怪我不给你面子,我也是身不由己。等一会儿,事情水落石出了,想必您就能体谅我了。”
原来,向非艳把随身的包放在了腿上,包的下面一直压着枪,枪口是对着方滔的。向非艳一听,有点尴尬,但是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她看了看外面的街道,突然说,“你是不是开错了?”
石井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刻扬起了棍棒,棒子还没落下去,方滔就已经嗷嗷大叫起来。
方滔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我知道要去哪里。”说着,他又在附近绕了几圈,才将车开到了古玩店所在的街道上。古玩店周围早已布满了特务,此时看到目标出现,都做好了行动的准备。
方滔吓得冒出冷汗,“别别别,石井君,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你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方滔的车开到古玩店门口,却没有停车,反而加速开了过去。
石井叹口气,“方滔君,你要是再不说,别怪我用刑了。”
向非艳立刻急了,举起枪对着方滔,说道,“停车,你快停车。方滔,你别逼我!”
方滔摇着头,“不是,我没干过。”
方滔突然一脚刹车,向非艳向前一晃,方滔趁势抢了向非艳的枪,然后将之对准了向非艳。向非艳惊慌了,只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石井又说,“火不是你放的,但是伪钞是不是你偷出去的?”
只听两声枪响,向非艳完好无损,窗外的两个日本特务应声倒地。向非艳回过神儿,慌乱地观察着后面的情况。
方滔急得直跺脚,“石井,着火那天我不在上海,你是知道的。”
方滔一边加快了车速,一边说,“日本人怎么摸到这里来了?”
石井拿棒子顶住他的下巴,“那我再问你,码头上火烧伪钞的事,跟你有关系吧?”
向非艳摇着头,“我也不知道。”
方滔道,“什么汪什么密约啊?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滔看了看她,似乎并不相信。
石井继续说道,“那得看拍什么了,若是教她去拍《日汪密约》,那就是犯法了!”
向非艳急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
方滔无辜地说,“是啊,我教过,难道教女孩子拍照也犯法吗?”
方滔没再说话,他又在租界里绕了几圈,然后说道,“前面拐弯后,我跳车。你继续开,别停。”说着,他和向非艳换了位置,然后迅速跳下车,躲进路边的小弄堂里,但是很快,就有几个日本特务跟了上来。
石井冷冷地笑笑,“你都干了什么啊?自己心里没数吗?好,我来提醒你一下。你是不是教过秦岚拍照片?”
方滔一路疾走,来到了他们经常接头的小教堂。按照江虹的计划,慕容无瑕会在这里接应他,拿胶卷撤离。
方滔急道,“你让我说什么啊?”
此时,一直忐忑不安的慕容无瑕正坐在靠近通道的座位上,不时回头张望。突然,她听到教堂的门响,回过头,只见方滔快速地走了进来。于是她悄悄张开手,准备在方滔路过时接过他手中的胶卷。可方滔还没走到她身边,身后的特务已经跟了进来。
石井将脸凑到方滔跟前,貌似很诚恳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别逼我动手,你自己说吧。”
方滔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身边,迅速从后门逃走,日本特务紧追不舍。
方滔挣扎着,一脸惊恐地望着周围的刑具,不知所措地对石井说道,“石井君,这个玩笑开大了。”
慕容无瑕知道出事了,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快速走了出去,向江医生汇报。
方滔被人架进了刑讯室,反绑在一把冰冷潮湿的铁椅子上。在十几小时之间,这个椅子上曾坐着一个和他同样的人。他们同样的爱国,同样的抗日,同样的满腔热血,同样的大义凛然——只不过,上次坐在这里的人,已经以生命的名义背叛了生命,以爱的名义背叛了爱。
慕容无瑕刚刚走进惠济诊所,还没说话,只见耿玉忠也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方滔进了慕容府,日本人已经把慕容府围起来了。听说巡捕也在往那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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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虹想了想,“无瑕,方滔在你家应该是安全的。走,我们去你给家里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