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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座小洋楼已经荒废了,楼下堆满了垃圾,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木制楼梯通往楼上。方滔用蔑刀将竹竿削成几个带着锋利尖的竹钎,将竹钎尖冲上,埋到木制楼梯的下方,用杂物等盖上,用作伪装。他又将手雷挂在楼梯下面,将手雷引信上的线拦在了楼梯上正好能绊住人的位置。然后,他从墙边的杂物上,翻爬上了二楼,登上了楼顶。这里不但可以看到海员俱乐部的门口,还能看到原来计划中的狙击点,此刻,正有两个日本特务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楼顶一个破水窖的后面。

情况凶险,但方滔没有停下来,这一切也不允许他停下来。他看了看那座选定好的废楼,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这时,他发现街边有一个篾匠铺,他看了看匠铺里的摆设,急忙走上去,买了一把蔑刀和几根短竹竿,然后径直走向计划中的狙击点。到了目标地点,他并没有走进去,而是走向旁边的一座小洋楼。

方滔没有时间多想,快速地将自己的步枪型驳壳枪组装好,瞄准了海员俱乐部门口。此时刚好是九点,梅甫平还没有到,小韦和冯如泰依旧坐在车里。方滔稍稍移动了一下瞄准镜的方向,一一确定周围日本特务的位置,可是,还有那么一两个人,虽然形迹可疑,但他无法确定他们是第三组的人,还是小泉的人,看来只能等行动以后才能分辨了。

还有十分钟,返回去通知大家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还有他不认识的那些三组的人。情况凶险,但他不能停下来,眼前他能做的,只能是暂时按计划行动,尽量保护好队友。

九点零八分,梅甫平姗姗来迟。只见他的车停在俱乐部门口,然后就在保镖的拥簇下走下车,进入了海员俱乐部,继而,冯如泰也走下车,跟在梅甫平的身后随之进去。

他停下来,假装系鞋带,顺势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五十分。

空气凝固了。

方滔也用担忧的眼神看了冯如泰一眼,然后提着他的摄影箱向一幢废弃的小楼走去,当然,他的担忧和向非艳的担忧完全不同。他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四周的环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多年的潜伏工作令他练就了超常的观察力,真正的“路人甲”或者“假扮的路人甲”,目光神情决然是不同的。他发现,周围有好几个“路人甲”都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甚至,他还认出其中有两个人,曾在码头看守过日本人的仓库。看来,这周围隐藏了不少的日本特务。他们是从慕容府一路跟过来的吗?不,绝对不是,他们似乎是早就在这里埋伏好的,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方滔利用这最后的几分钟时间,再次确定了日本特务的位置,只要一有异动,他会首先击毙他们。

方滔和小韦点点头,向非艳担忧地望了冯如泰一眼,提前下了车,将早已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货车开到了路口边,只要行动一开始,她就按照计划用车堵住这条路口。

这时,突然有几个人从海员俱乐部走出来,他们假装若无其事地晃了一圈,然后突然向一个拿着报纸的路人开了枪,继而是黄包车夫还有一个烟摊的小贩,紧接着,其他几个人也毫无防备地被击毙。这些率先被杀的人,正是杨楚九带领的第三行动组的。

“梅甫平会在九点半准时到,我跟他一起进去,十分钟后出来。”

冯如泰还没有出来,方滔又不能确定刚才火拼人双方的身份,不敢贸然开枪。这时,只见那几个人正在迅速向小韦的车靠近,而小韦也早已察觉到什么,慌忙下了车。方滔绷紧了神经,迅速而果断地向靠近小韦的特务开枪,前面的几个特务倒下了,但是小韦身后突然偷偷冒出一个日本特务,方滔还未来得及开枪,小韦已经中弹,倒在了车子旁边。

汽车停到海员俱乐部对面,他们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冯如泰一眼看到靠在电线杆上假装看报纸的杨楚九,然后又继续辨别着其他人——那个黄包车车夫和抱着烟匣子卖烟的年轻人,应该也是第三组的人,海员俱乐部门口的几个伙计冯如泰也见过,他们应该是小泉的人,还有几个在门口附近游荡的,似乎也是日本特务。

只见那个日本特务又要补一枪杀死小韦,方滔连忙扣动了扳机,将特务一枪击毙。

冯如泰淡淡说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说着,小韦已经将他的枪递了过来。

就在这时,冯如泰突然冲出了大门,向小韦的车奔去。但他身后跟了一群日本特务,开枪将他打倒了,与此同时,追杀在最前面的日本特务也被方滔打死。

方滔觉得有些可疑,想拖延时间,“可是我没带狙击枪啊!”

这时,小泉从海员俱乐部冲出来,大叫道,“小心,有狙击手!”

冯如泰背过身,不再说话,小韦则把整个行动计划详细地对方滔说了一遍。

石井冲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只见原来狙击点的特务从水窖后面起来,举着枪警戒地看了看楼顶,似乎有几分疑惑。但方滔并没有给他们继续疑惑下去的机会,干净利索地两枪解决了他们。随后冲上那座顶楼的日本特务发现了方滔,胡乱冲方滔开了几枪,但没打中,只好气急败坏地冲下来,向方滔所在的小楼奔去。

方滔又是一愣,“什么计划?”

方滔又用瞄准镜望着楼下,只见埋伏好的军统特工尽数牺牲,小韦倒在车边,冯如泰趴在路中央。他悲愤交加,将瞄准镜对准了小泉,可是小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躲进了俱乐部门柱后面。正在这时,一群日本特务冲进了这座小楼,冲上了楼梯。有人绊响了手雷,楼梯被炸垮。两个人跑得快的爬上了二楼,其余的人掉下来,正被方滔埋好的竹钎插死。

方滔上了车,只听冯如泰说道,“小韦,你把行动计划跟方滔说下。”

方滔听到楼下的声音,慌忙转身,正好见那两个日本特务上来。他迅速掏出向吴一帆借来的手枪,将两个特务击毙,然后连忙收拾起自己的狙击枪,找好了撤离路线,迅速离开。

慕容府大门外,向非艳女扮男装开着车,冯如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小韦则坐在后座上,他们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吴一帆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冯如泰用军统的身份给慕容闻打了电话,告诉他,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把方滔逼出来。

日本特务和日本兵已经控制了现场,小泉和石井从会所里出来,看着已经被歼灭的军统成员的尸体,目光神情里充满了兴奋和喜悦,上任以来,他终于漂漂亮亮地做了一件大事。可是,在这份兴奋和喜悦中,似乎还掺杂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落寞。

吴一帆点点头,递给方滔一支手枪,然后盯着他离开了慕容府。

没有人注意到,小韦这时已经苏醒,他从车边爬起来,悄悄地、缓慢地、沉重地爬上了车。他努力克制着身上的剧痛,不发出一点声音。

方滔说道,“能借给我一支枪吗?”

他坐进车里,看到旁边一地的尸体,又看到冯如泰倒在一旁,地上早已血流成河。小韦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擦擦眼睛,咬着牙,恨恨地、用尽生命力最后的力气,紧紧踩住油门,向小泉开过去。

吴一帆道,“方先生请讲。”

他撞飞了两个日本特务,直奔小泉。

方滔又是一愣,他看了看表情决然的吴一帆,无奈地说,“好吧,我走。只是,吴先生能帮我一个忙吗?”

石井声嘶力竭地叫了声,“大佐!”然后掏出枪奋力追着小韦的车——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小泉想躲,却发现这条路很窄,他再躲似乎也躲不过去。这时只见石井猛地一跃,把住车门,对着小韦啪啪开了两枪。

吴一帆冷冷地说,“方先生,这次可不是闻爷不留你,而是你的表舅有事情找你,让你现在马上离开!”

车子缓缓地停到小泉的身前,小韦倒在血泊里,他不甘心地侧着脑袋,眼角似乎带着悲愤的泪痕。

方滔一愣,这才明白刚才他们是故意将无瑕支走,为的就是赶他离开。他说道,“能让我再考虑几天吗?”

小泉惊魂未定地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看了看车里。

吴一帆说道,“上次我对你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随即,他转身对石井道,“把这些战士,好好地安葬。”

她刚刚离开,吴一帆身后就多出几个青帮的子弟,手里各个握着枪。

5

慕容无瑕一听,腾地站起来。她母亲死得早,姨妈待她就如亲娘一般,只见她急匆匆地冲出去,连招呼都顾不上和方滔打一声。

天边烧起一大片红云,继而染红了整片天空,远处,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

“下回?你想得还够远的。”她笑着捶了他一下,想起吴一帆提起他被刑讯时的“临终遗言”,脸不由地红了。上次问他时,他竟然不合时宜地睡着了,她刚要趁着这个话题旧事重提再问一次,不想吴一帆突然跑过来,十分焦急地说,“无瑕,你姨妈病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去!”

方滔提着摄影箱,躲过祝炳卿带着来增援的巡捕,钻进一条小巷子。他想了想,然后毅然地向惠济诊所奔去,不敢有一刻的停留,生怕耽误了一秒,就耽误了很多人的性命。

方滔点点头,“明白了,下回谈恋爱,我会注意的。不过,就是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下一回。”

很显然,他们身边有了叛徒,这次刺杀梅甫平的行动,就是叛徒将整个组织都卖给了日本人。虽然方滔一直怀疑冯如泰,但他在这次行动中也牺牲了,难道说叛徒真的另有其人?那么那个人是谁呢?但不管怎样,自己的身份肯定已经暴露无遗,那么,日本人很可能也会顺藤摸瓜找到江虹。倘若真是如此,小泉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诱杀行动,势必不会让江虹成为漏网之鱼。想到这里,方滔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慕容无瑕想了想,说道,“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不过你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从来不和我商量。我最不喜欢这一点。”

可他还是来晚了。

方滔笑了,“这个我承认。还有呢?”

惠济诊所已经被巡捕戒严了,四周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只见巡捕抬着一个担架从诊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出来,上面躺着生死未卜的江虹。

慕容无瑕俏皮地说道,“对你的印象?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恋爱对象。”

方滔压低了帽檐,只觉得心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深渊,有点够不到边际的感觉。这时,他仿佛看到耿玉忠正在对面的人群后瞪着他,可一眨眼,又不见了。

方滔望着慕容无瑕,突然变得有一丝扭捏起来,“说真的,这么多年以来,你还真是和我关系最近的一个女孩。能说说你对我的印象吗?”

方滔急忙顺着刚才的方向追出去,可耿玉忠的影子很快就不见了,这时,远处传来枪响,方滔失去了耿玉忠的踪影,又担心出别的什么意外,只好向枪响处赶去。

慕容无瑕嗔怒道,“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除了是假情侣,最起码还是好朋友嘛。”

此时,远处的云已经烧了过来,紧追而至的雷声也脆脆地在天空响起,眼见着大雨是要落下来。方滔循着枪声,赶到朱记中药铺,那里和惠济诊所一样,已经被敌人破坏,巡捕们正把朱老板和马辉的尸体搬出来。

方滔故意板起脸说,“那你现在算不算在假公济私啊?”

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方滔愣愣地站在雨中,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是悲愤吗?不,是悲愤到已经感觉不到悲愤,是痛苦到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但他咬着牙,直挺挺地站在雨中。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慕容无瑕,“家世清白点的男孩,不愿意和帮会老大的女儿来往。那些家世不清白的呢,又不敢和帮会老大的女儿来往。如果没有这次和你执行任务的机会,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样,有一个男朋友陪在身边,一起下下棋,聊聊天。”

这时,他似乎又看到了耿玉忠,但他再次从视线里逃脱,隐没在避雨狂奔的人群里。

方滔问道,“为什么?”

方滔先是回到了废弃的工厂,冯如泰和小韦都死了,向非艳下落不明,倘若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这里。他小心谨慎地回到厂房,脚下传来了咔嚓一声,他似乎踩到了什么,蹲下来一摸,原来是个碎灯泡。

慕容无瑕叹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身边就没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用枪顶住了他的头。方滔一愣,那人推了方滔一把,将方滔从隐蔽的柱子后推了出来。

方滔笑了笑,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看你那半老江湖的样子,就觉得你在这方面一定有很多经验,难道你没和男朋友过过这样的生活吗?”

身后传来向非艳的声音,“大家全遇难了,你怎么还活着?”

慕容无瑕抬头看看一脸认真思索棋局的方滔,甜甜地一笑,说,“原来和男朋友整天腻在一起,下棋喝茶聊天的感觉,是这么好啊!”

方滔慢慢转过身,“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

第二天,方滔和慕容无瑕悠闲地花园的小亭子里下棋,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向非艳怒目而视,“我们中间出了叛徒,谁还活着谁就是叛徒。”

4

方滔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两个都活着。”

向非艳失落地坐在那儿,看着冯如泰的背影。

向非艳问道,“你没什么要解释吗?”

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们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向非艳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冯如泰的吻。冯如泰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却又突然推开她,“非艳,早点休息吧。希望明天你我都能活着归来。”说完,他起身出去了。

方滔说,“我所在的位置也遭到日本特务的包抄,我发觉了他们的行动,所以提前作了准备,冯老板他们受到袭击的时候,我也在和日本人交火,想救他们,但来不及了。”

冯如泰,“跑堂?亏你想得出,让我的儿子去跑堂。”

向非艳一听,急忙问,“冯老板……他怎么样了?”

向非艳看着冯如泰,心里感到很幸福,“我相信你,等战争结束,我们手上不用再握着枪的时候,我们就找个小城住下来,开个小酒馆。你在柜台算账,我在后边炒菜,让我们的小宝宝去跑堂。”

方滔叹口气,“他牺牲了,我在瞄准镜里看到的。”

冯如泰紧紧握住她的手,“非艳,你要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带着你和我们的孩子,去一个没有刀光剑影的地方,我们一家要过最快乐的生活。”

向非艳的眼泪就如窗外的大雨一般落下来,“他……他说今天我们会活着回来,然后我们要……”说着,她的手松弛了,枪颓然落地,然后她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她虽然哭得很伤心,但她一直用余光注视着方滔的一举一动,而且窝在怀里的手,还悄悄握着另一把小枪。

向非艳嗔怪道,“还不是怪你,说什么要抱着杀身成仁的信念,说得我心里乱乱的。”

只见方滔用三个手指捏起了向非艳丢在地上的抢,拿着枪管,把枪递给向非艳,“非艳,你不是叛徒。”

冯如泰拍拍她的手,“别多想就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向非艳一愣,抬头面对方滔,“为什么这么说?”

向非艳转头看了看冯如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的感觉不好。”

方滔将手里的枪举高,“勃朗宁M1900式手枪,枪重615克,七颗子弹重91克。你的这把枪里没子弹,你是在试探我。”

这一夜,冯如泰坐在火堆前心不在焉地擦着枪,他和向非艳相依而坐,却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不敢开口和她讲话。虽然明天的行动中,他已经给向非艳安排了最安全的任务,而小泉也答应不会动她一根毫毛。可是,拥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的爱越来越不真实。他甚至觉得,当初他若义无反顾地挺下去,大义凛然地接受一死,他们之间的爱反而会愈加浓郁,那样,他们的爱才能天长地久。这真是一种可悲的想法。

向非艳见方滔识破了她的计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夜,他静静地靠在知秋雅叙的围墙外,很想进去再看一眼她,可又担心一进去,便无法控制自己内心那令人羞耻的想法,是的,这个想法很羞耻,他竟然希望,明天的行动最好不要成功。不,绝不能这么想,身为大日本帝国的战士,有这种想法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方滔将枪还给了向非艳,向非艳迅速地将怀里的枪掏了出来,“方滔,我还是不能信任你。”

虽然石井是一介武夫,但是他隐约感觉到,这次一举打掉军统的两个行动组后,作为他们中间联络员的舒凤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么,他们行动成功的那一天,也就是他要不得不面对那个残酷现实的时刻。

方滔镇静地说,“如果我是叛徒,你现在还有机会拿枪对着我吗?”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向非艳举起枪,准备开枪,但是,她心里也很矛盾,最终没有打下去,“那你打算怎么做?”

另一方面,小泉也在办公室紧锣密鼓地向石井布置着工作。这一次,他不但要彻底铲除军统的两个行动组,还要一起打掉江虹和她常去的朱记中药铺。这两个行动同时进行,如果他们和方滔是中共的人,那么方滔出事后,他们一定会转移,在他们跑掉之前收网,能多抓一些人,就尽量多抓一些。

方滔想了想,说道,“先想办法搞一部电台,与重庆取得联系,另外,你必须要对我有起码的信任,这样我的努力才会有成效。”

小韦和向非艳对视一眼,都心存疑虑地摇摇头。

向非艳咬了咬嘴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通知我。但是我们把话说在前面,如果我发现你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我一样会杀你的。”

“可是……”向非艳还想说什么,但被冯如泰打断了,“这个问题,我们不议了。对行动细节还有要补充的吗?”

方滔点点头,“我们要重新确定个联络方式。”

冯如泰用强硬的口吻说道,“这次是我们会同第三组一起行动,是重庆方面协调调度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执行。当然,我也知道现在行动很危险。所以,这次行动,我是冲在最前面的,我就是抱着杀身成仁的信念去执行这次行动。”

向非艳说道,“用《美新报》的寻人启事栏,我如果找你,就登报找一个叫向涛的人,你找我,就找方非艳。见报的当天下午两点,在江边碰头。”

向非艳想了想,说,“我不同意组织这次行动。古玩店被破获,原因还没有查明。这个时候组织这样的行动,太冒险了。”

从废弃的工厂出来后,方滔又小心翼翼地在工厂四周转了几圈,确定这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这才离开。

冯如泰说道,“这么大的动作当然不会只有我们几个参与。我已经会同第三小组的人加入进来。这两处路口,由三组的同志来控制。然后由门口的这条路往东撤。我已经和第三小组协调过了。听清楚了吗?大家还有什么建议?”

他来到一个工厂的仓库,这里是组织的秘密藏身地点,江虹之前曾带他来过一次,并且告诉他,如果遇到危险,可以随时来这里。

向非艳被冯如泰的语气吓到了,但她并没有过多地怀疑,只是指着地图继续问道,“我们人手不够啊,这里,这里的接应位置谁去呢?”

方滔按照江虹说过的方式,很顺利地进入仓库,找到了老田。

冯如泰有点恨恨地说,“当然,方滔必须参与,他负责在这个楼顶狙击门外的日本保镖。明天行动前,我们去慕容府接他。”

老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过。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共产党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坐在库管员的座位后面,放在下面的那只手里,紧紧握着枪。他望着方滔,问道,“一天内身边损失了这么多战友,你是怎么回来的?”

向非艳说道,“那方滔呢?还让方滔参与吗?”

方滔在军统的身份,只有江虹和她的上级知道,就算偶尔必须提到他,她也是说“3号”,没有人知道谁是3号,3号的身份是什么。因此,方滔自然不能对老田说江虹他们出事时,他正在参与军统的行动。他只能解释道,“我赶到诊所的时候,江医生已经受伤,被巡捕带走了,我到中药铺的时候,朱老板他们已经都死了。”

他拿着一张平面图说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是绑架另一个参加《日汪密约》签署的要员梅甫平。梅甫平每个周末都要去海员俱乐部打桥牌,我们计划这个周末在海员俱乐部绑架他。等梅甫平进入海员俱乐部后,我会在里边将他控制住,小韦,你开车在门口接应我,非艳,你在东边路口,等我和小韦的车过后,你将这个路口封死。”

老田只是看着方滔,他的神情和语气里,没有怀疑,也没有信任,“这么巧?你都晚到了一步?”

事实上,早在约见杨楚九之前,他就已经和小泉制订好了整个行动计划。搞定了杨楚九,冯如泰又连忙回去给向非艳和小韦布置任务。

方滔叹口气,“出了这种事,你一定在怀疑我,但你要给我一个机会。”

冯如泰很快就在知秋雅叙书寓约见了第三行动组的组长杨楚九,并且努力说服他由自己来策划实施这次行动,而第三组负责在外接应。杨楚九起初担心冯如泰是要抢自己的功劳,不肯答应,但转念一想,第九组的联络电台已经破坏了,行动成功后还不得通过自己向重庆汇报嘛,到时候怎么说就是他的事情了。既然冯如泰如此主动承担,他也落得清闲。

老田说道,“机会我可以给你,但是你怎么能证明你的清白?”

冯如泰叹口气,“我记得,还有秦文廉的胶卷嘛。”

方滔道,“现在我只有通过完成组织上交代给我的任务来证明。”

小泉点了点头,“冯先生,别忘了,您的使命才完成了一半。”

老田问道,“任务?什么任务?”

冯如泰,“好吧,这件事结束后,我也可以踏实地睡觉了。”

方滔想了想,说,“这个任务的内容不能由我告诉你,希望你马上能和组织取得联系,到那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现在需要一部电台。”

小泉继续说道,“你就按命令上说的去见第三小组的人,要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圈套里来。”

老田本想问问他要电台做什么,但是他毕竟阅历较深,也看出方滔似乎有什么不愿意说、不能说的苦衷,况且,他心底其实一直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于是他点点头,“电台的事情我来办。你还需要什么?”

冯如泰若有所思,点点头。

方滔说道,“一个完整的渠道,可以把一家人安全送出上海的渠道。”

小泉一笑,“明牺牲,暗逃脱,怎么样?”

老田又点点头,继续问道,“你自己就不需要什么了吗?”

冯如泰,“那我怎么办?按理说,我也在这个‘网’里,是牺牲还是侥幸逃脱?”

方滔握紧了摄影箱,“我有枪就足够了。”

小泉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重庆要你协助第三组,绑架梅甫平,这一定是他们想从梅甫平那儿打开缺口,弄到《日汪密约》的内容,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要一网打尽!”

海员俱乐部事件迅速传遍了上海滩,秦文廉从小泉口中得知冯如泰等人都被杀死后,心中有悲有喜。他急匆匆地赶回家,希望秦岚得知绑架自己的人不存在后,病情能够缓解。不管怎么说,他们家起码能够暂时过一段看似太平的日子了。

冯如泰接过来看了一遍,“我该怎么办?”

秦岚还在拉着小提琴,还是只有那一段旋律,秦太太在一旁愁眉苦脸地看着秦岚。秦文廉兴冲冲地回到家说,“夫人,岚儿,太平了。绑架岚儿的那些人,全被小泉消灭了。我交出去的假胶卷都找到了。这回可以过一段太平日子了。看来眼下暂时没人来骚扰咱们,咱们就有另作打算的时间了。明天就把岚儿送到洋人的疗养院去治疗,好让她快点康复。我们在日本人面前再装一段顺民,让日本人也放松对咱们的监视,等岚儿的病好了一些,咱们就找个机会逃出去。到那个时候,什么日本人啊、军统啊,全都不用顾虑了。”说着,看了看秦岚,她还在拉着单一的旋律。

小泉挠挠头,“哈哈,军统的确是很难对付啊。”说罢,他按照冯如泰的办法将白纸的上的字显了形,看了看,然后紧紧皱起眉头,将信递给了冯如泰。

秦文廉柔声对女儿说,“岚儿,别怕了。没人会再来伤害你了,你快好起来吧。”

冯如泰笑笑,“氯化钴?那都是道光年间的技术了,我们军统用的是硝酸亚铁。墨水的浓度不一样,相对应的显形氧化剂也不一样,只知道墨水的成分,也很难破解。”说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其中的玄机,“其实很简单,用加热的柠檬水就可以了,这是为了方便我们敌后的工作。”

秦岚若有所思地拉着那个旋律,眼睛里仿佛闪着泪光,单一的旋律更显得粗犷悲凉。

小泉展开了白纸,“隐形墨水?这样的信以前我们也截获过,但是我们无法破解,你们用的不是国际上常见的氯化钴。”

6

冯如泰想了想,将口袋里的白纸拿出来,给了小泉,“是重庆的新命令。舒凤刚刚给我的。”

雨一直下,且越下越大,似乎在努力冲洗着什么。虽然仅仅是黄昏,但因了这样的大雨,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小泉笑了,“冯先生,您放心,我会让您尽快摆脱这种状态。”

慕容无瑕开着车在雨中疾驰,情绪比这天气还阴郁。她一听说出事,就马上去了惠济诊所,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祝炳卿带着几个巡捕正在往门上贴着封条,他说,江医生现在身受重伤,正在圣婴医院抢救。她急忙道了别,也顾不上祝炳卿有些异样的眼神,就向圣婴医院赶去。

冯如泰叹口气,“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因为绑架秦岚一事,我的手下都在怀疑我,现在又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我,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扛不住了。”

雨下得很大,她的眼睛也湿湿的,车开得七扭八歪的,有好几次还撞到了马路牙子。好不容易到了圣婴医院,她直奔护士值班站,“您好,请问有一位叫江虹的病人在什么地方?”

小泉看着一脸紧张的冯如泰,安慰道,“冯先生,我看您是过于谨慎了。也难怪,您现在是一个双面间谍,要承担的压力也是双份的。”

一旁的巡捕听到“江虹”,深深地看了慕容无瑕一眼。

冯如泰喃喃道,“那会是什么人在盯我的梢?”

护士说道,“对不起小姐,江虹是由巡捕送来的,她的情况我们不能说的。”

小泉笑笑,“冯先生,我对你的信任都是摆在明面的,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

正在这时,一个人在身后拍了慕容无瑕一下,慕容无瑕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原来是耿玉忠。她急忙四下看看,将耿玉忠拉进自己的车里。

冯如泰见小泉否认,不由也心生奇怪,“有人在跟着我,真的不是你派的?”

慕容无瑕发动了车子,将车开到一个隐蔽点的地方,这才问道,“叛徒是谁?”

小泉愣了,“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你被跟踪了?”

耿玉忠十分肯定地说,“是方滔。”

冯如泰抬起眼睛看了看小泉,说,“你派人跟踪我?”

慕容无瑕一愣,“方滔是叛徒?不可能!”

小泉见冯如泰这个表情,示意石井先下去,这才说道,“冯先生这是什么了?”

耿玉忠说道,“在中药铺和诊所遭到日本特务袭击的现场方滔都出现了。”

这时,冯如泰落落大方地走进来,自顾自坐下来,也不说话,板着脸,似乎在生什么闷气。原来,他刚才去知秋雅叙书寓找舒凤交接情报,拿了命令出来时,却发现有人跟踪他,而且那人的跟踪手段还很高明,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慕容无瑕依旧不相信,“就凭这个也不能说明他是叛徒啊。如果他是叛徒,为什么没有人来抓我?”

小泉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是要去抓捕,但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耿玉忠转身,情绪激动地说,“为什么他看到江医生被追杀而不出手?江医生的被刺和中药铺被破坏,这难道还不够吗?”

石井说道,“您是让我去抓捕他们?”

慕容无瑕喃喃道,“方滔叛变,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小泉笑着说,“石井君,你认为我有能力把租界里的法官抓回来审讯一下吗?”说到这里,他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眼下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这是这一段对惠济诊所江虹的监视记录。”说着,他把文件递给石井,“在江虹的社会关系中,这个朱记中药铺最为可疑。我们的无线电侦察车经常能在这周围侦察到一个神秘信号,根据我们的监控记录,每次江虹去过朱记中药铺后,这个神秘信号就会异常活跃。”

耿玉忠既愤怒又无奈,“无瑕同志!叛徒叛变怎么会有征兆呢?你小心点,他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石井请示道,“要不要把郁国华弄来问一下。”

慕容无瑕一惊,她从未想过,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这个那么令人有安全感的人,会成为杀死自己的人,她更无法相信,方滔会成为叛徒,不,她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但是,她随即想起日本人曾抓方滔刑讯过,可是却又无缘无故将他放了。既然日本人来抓他,肯定是有确凿的把柄,如果方滔什么都没有说,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放掉呢?难道他就是那个时候叛变的?不,不会,当时爹和吴叔也在场,如果方滔真的招供,那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告诉她。那么,方滔是怎么叛变的?对了,上次日本人包围慕容府,说方滔是重庆分子,难道说……

小泉说道,“可是因为秦文廉从重庆出逃,郁国华对他很有成见的。秦文廉真的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郁国华?”

耿玉忠看了看一脸纠结的慕容无瑕,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无瑕,敌后斗争就是这么残酷。不知道谁会成为最可怕的敌人。如果你感情用事,是很危险的。”

石井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可是,秦文廉和郁国华是很好的朋友。”

慕容无瑕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说道,“我才没感情用事呢,你说吧,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啊?”

小泉摇摇头,“他把胶卷给了郁国华,就等于交给了重庆政府。而他还没拿到特赦的手谕。除非他想找死!”

耿玉忠一字一句地说,“除奸。杀了方滔。”

石井说道,“我怀疑他是把胶卷放到了郁国华那里。”

慕容无瑕的脑中顿然一片空白,只听耿玉忠继续说道,“只有杀了方滔才能保证组织不受到更严重的破坏。现在江医生还在医院里,暂时在巡捕的保护之下。但是方滔不死,江医生就始终处在危险中。明白吗?”

小泉沉思着,“这个时候秦文廉去找郁国华干什么?”

慕容无瑕木讷地点点头。

那特务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石井这才说道,“大佐,今天一早秦文廉夫妇去了银行,在那里我把秦太太跟丢了。后来我们跟着秦文廉,发现他们去租界法院找了郁国华。”

耿玉忠继续说道,“记住,方滔是神枪手,你要杀他,务必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袭,而且你只有一次机会。”

石井急匆匆地冲到小泉办公室时,小泉正在跟另外一个特务交代工作,“给秦岚看过病的法国医生也要调查清楚,千万不能再让别的苍蝇叮上秦文廉这个有缝的鸡蛋。”

慕容无瑕点了点头。

3

“有什么事情到春秀里18号找我。”耿玉忠终于说完了,他看了看外面,快速地下了车。

武田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道,“她是喝了酒的啊,这个我真的很难确定。”

慕容无瑕呆呆地坐在车里,望着雨点打在车窗上,一滴、两滴、三滴……哎呀,数不清了,那再来,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太令人愤怒了,太令人难以置信,太令人……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数不清呢?!

小泉仍旧不放心,“那么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会不会有能力控制瞳孔收缩的速度?”

不!不可能!方滔不可能是叛徒。

武田医生道,“这些症状人是可以装出来的。但是我刚才进行了强光照射眼球的检查,从她瞳孔收缩的速度来看,她的神经传导确实处于缓慢状态。这是人的自然反应,应该装不出来。”

一天之内,小泉一举消灭了军统的两个行动组和共产党的一个秘密据点、一个秘密联络电台,这实在是令人兴奋的胜利。美中不足的时候,方滔再次逃脱了,和江虹在一起的使用中正式刺刀的人也跑掉了。他们打伤了江虹,原本以为可以抓到一个活口,没想到江虹却被祝炳卿带走了。

小泉想了想,继续问道,“我想知道的是,秦岚的反应有没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不过,只要江虹没死,他就有办法弄过来,从她口中挖出更大、更深的共产党组织。

武田医生说道,“是这样,她这种抑郁型的精神病,通常会有八种典型症状,在诊断中只要病人出现两种以上症状的,就可以确诊。根据我的检查和他们家管家的口述,我觉得基本可以确诊。”

想到这里,小泉望着窗外的大雨,踌躇满志地笑了笑,转身端起桌上的酒杯,对冯如泰说道,“冯先生,恭喜您,今天您算是脱离苦海了。”

秦文廉家门外,小泉迫不及待地问那医生,“武田君,秦岚的病情怎么样?”

冯如泰坐在沙发上,将酒一饮而尽,又自顾自倒了一杯,再次一口灌进肚子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开心和兴奋,反而带着几许落寞和无奈。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了看小泉,替小泉也满上杯,哈哈一笑,腾地站起来,就像他参军的第一天一样,站得笔挺。那是一个军人自豪的姿态,只是,冯如泰现在的军姿,却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痛楚。他大笑道,“哈哈哈,想我当年追随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一心要富民强国,没想到,今天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说着,他自顾自跟小泉碰杯,又一饮而尽。

秦文廉又看了看女儿,叹了一口气。

小泉望着冯如泰,似笑非笑地说,“冯先生,您要往好处想。做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我现在就很羡慕您啊。”

秦太太稍稍放心了些,“我看是没事。”

冯如泰笑着,从怀里掏出了枪。小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冯先生,您喝多了。”

秦岚没有反应。

冯如泰笑笑,“别紧张,小泉先生。这支枪是军统配发给我的,跟了我有些年头了,它杀过共产党,也杀过日本人。从今以后,我再也用不着它了,我把它送给你了。”

秦文廉仔细看着女儿,“岚儿,你没事吧?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说着,往桌子上一放,推给了小泉。

卧室里,秦岚还在目光呆滞地拉着小提琴,曲调单一而忧伤。

小泉看了看,“战士把自己的武器送给别人,这是最高的荣誉啊。”

秦文廉和秦太太立刻冲进了秦岚的卧室。

冯如泰有些不屑地说,“以后你就别用你那南部十四了,你别不爱听,你们日本造的那枪,又重又大,子弹出膛速度还慢,没有欧洲的枪好用。”

“武田医生一会儿还有事,我们先走了。”说着,小泉等人离开了。

小泉笑笑,底气十足地说,“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祖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用起来心里还是很自豪的。”

秦文廉点点头,“哦,那劳您费心了。”

冯如泰借着酒劲生气道,“你是在笑话我们中国没有自己设计的枪吧?”

还不待那医生回答,小泉就抢先说道,“武田医生已经为秦小姐检查过了,他要回去分析一下,再专门为秦小姐制定治疗的方案。”

小泉一愣,笑着转移了话题,“哎,我们今天不谈这些,今天只为庆祝您重获新生。”

秦文廉努力克制着自己冲到楼上的冲动,“哦,武田医生您好。小女的病?”

两人又碰了杯。

小泉解释道,“这位武田医生也是临时有了点空,才决定来给秦小姐看病的。”

小泉叹道,“可惜,今天让方滔跑掉了。”

秦文廉不悦道,“小泉先生,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下。”

“方滔虽然跑了,那书寓的舒凤可以干掉了吧?”冯如泰说着,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舒凤只是他们和第三组的联络员,但是,他担心她还有其他的联系渠道,万一她知道点什么向重庆汇报上去,那可对他不利。

秦文廉一听,神色慌张,立刻要往秦岚卧室里走,正好小泉带着日本医生出来,与秦文廉碰上。

小泉想了想,说,“这个我会作安排的。冯先生,喝酒。”说着,他站起来,拍拍冯如泰的肩膀,“冯先生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王保中见到老爷太太回来,脸色有些慌张,急忙迎出来说道,“老爷太太,小泉先生来了。他带了一个日本的医生,正给小姐看病呢。”原来,他趁着秦文廉夫妇不在家,急忙给小泉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测试秦岚。

车轮在被雨水泡透了的街道上轧出一道深深的沟,黑色的轿车转了个弯,钻进了四马路。虽然下着雨,但这里依旧灯红酒绿,显得十分热闹。说来,这个点儿,也正是四马路上最热闹的时候。

办完了这件大事,秦文廉顿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和夫人刚刚回到家门口,就见两个日本特务守在那里,于是刚刚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又绷了起来。

知秋雅叙书寓大厅里,几个姑娘正在跳着古典舞,下面的客人们看得津津有味。

秦文廉感动不已,“国华兄,真是我知己啊。”

石井呆坐在汽车里,看了看小泉,突然侧身伏下腰,恳求道,“小泉前辈,舒凤只是军统两个小组的联络员,现在那两个小组都被我们消灭了,她也就不存在什么威胁了,请您放过她吧!”

郁国华道,“文廉,你放心,我郁国华对朋友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怕危及个人生死,我只望你真能浪子回头,也不负我为你担此风险。”

小泉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没错,你说得很对。现在,舒凤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测试你对大日本天皇陛下的忠诚!”

秦文廉的眼睛湿润了,“国华兄,日后我秦文廉结草衔环,定当全力以报。我能否全身而退,就倚赖此物了。你可要小心,切勿泄露风声,不然,也会连累你的。”

石井不再说话,失魂落魄地下了车,在雨中站了一会儿,这才带着小泉进了书寓。

郁国华听了以后,紧紧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好吧。钥匙放在我这里,你大可放心。”

依旧是品兰阁雅间,坐在对面的,依旧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只是……

秦文廉激动地说,“我保证,此事非但不损害国家利益,而且对战局还有很大的帮助。保险箱里的东西,是可以洗清我罪名之物啊。”

石井凝望着舒凤,凝望着她浅浅地笑着,替他们倒酒,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

郁国华听秦文廉这么说,也有些于心不忍,慢慢转过身,“文廉,留步。”看到秦文廉走回来,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保证,我如果帮了你,绝没有半点对不起国家和百姓?”

小泉品了一口酒,说道,“早就听石井君说过,舒凤姑娘色艺双全。而且,要博得姑娘一颦一笑,都得与您斗诗答对。”

秦文廉固执地扭过头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转过身,说道,“郁国华,我知道你自视清高,看不起我这个通敌叛国的人。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秦文廉也是懂道义、知友情的人。今天我来求你的这件事,绝不是污你忠臣之名,陷你于不义的卖国勾当。既然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看来注定老天是要惩罚我啊。”

舒凤道,“书寓本来就是清雅的地方,若不为寻觅知音,畅聊释怀,来这里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小泉先生您说呢?”

秦太太拉住秦文廉,示意他再说说好话。

小泉点点头,“姑娘说得有道理。我今天倒想和姑娘比试比试,看看能不能赢得姑娘陪酒一杯。”

秦文廉看看郁国华,叹了口气,“夫人,我们走吧。”

舒凤不动声色地说,“您想比什么?”

“文廉,这……嘿!”郁国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转过身去。他和秦文廉是朋友至交不假,可是他们现在身份立场不同,万一这保险箱里的东西……

小泉道,“听说您和石井君比过对联,我们也比对联吧?”

秦太太这时说道,“郁先生刚才问及保险箱里的东西,我没有告诉他……”

舒凤嘴角撇出不经意的冷笑,“请您出上联吧。”

秦文廉傻了眼,“国华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我多年的至交啊,我们是同乡,又是同学啊。难道你能见我全家引颈待钺而无动于衷吗?”

小泉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工匠伐木山林,小猢狲焉敢对锯。”

郁国华轻轻推开秦文廉的手,“文廉啊,你不要再讲了。刚才秦太太已经说了此事关系重大,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舒凤一听,淡淡地说,“小泉先生您可真会挖苦人,我可不敢对您这一句,对句的都是小猢狲了。”

秦文廉一愣,上前拉住了郁国华的手,“国华兄,刚才内人可能没说明白,这钥匙就是我全家的性命。”

小泉微笑,“舒凤姑娘,你不觉得这句上联和今天的情况有些相似吗?”

秦太太哽咽着说,“东西我是存到保险箱里了。可是,郁先生不肯为我们保管这钥匙。”

舒凤摇摇头,“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秦文廉看了看郁国华,又看了看太太,问道,“怎么样?东西存进去了吗?”

小泉笑道,“我们大日本皇军已经占领了华东,小小租界只是弹丸之地。像小姐您这样的军统小猢狲,怎么能在这里和我们对抗呢?”

郁国华摆了摆手,秘书出去了。

舒凤一听,脸色骤变,“小泉先生,您这话什么意思?”

这时,秦文廉推门进来,秘书跟在后边想拦着他,“郁先生,这位先生……”

小泉板起脸,“别装糊涂了,和您联络的两个军统小组,已经全部被我们消灭了,冯如泰和杨楚九都已经死了。”

秦太太见郁国华不肯答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地流着眼泪。

舒凤不由得愣了。

郁国华道,“文廉不想我知道,就说明我郁国华没有这个德行堪此重任。秦太太,您说呢?”

小泉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舒凤小姐,我的上联您还没对呢?”

秦太太说道,“为了这东西,前些日子小女被绑架,被吓得直到现在还神志不清。对您,我们不是想刻意隐瞒,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舒凤冷冷一笑,“好,我就对对您的上联——骡马陷足泥潭,老畜生怎能出蹄。”

郁国华笑了,“秦太太,我郁国华从来不做糊里糊涂的事情。”

小泉怒道,“您骂我这个出题的人是老畜生?我是不会和一个快死的人计较的。石井君,我给你几分钟时间,想说的,快点说吧。”

秦太太犹豫地说,“这个,是一些文件,文廉的意思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您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完,小泉出了雅间,只留下了舒凤和石井,两人半天不语。

郁国华一愣,“哦?我能知道这保险箱里放的是什么吗?”

石井黯然道,“对不起。”

秦太太哀求道,“郁先生,保险箱里的东西事关我全家性命,文廉说,这世界上非你他是谁也信不过的。”

舒凤面无表情。

郁国华为难地说,“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秦太太,请转告文廉,还是让他另外找人吧,郁国华恐难当此任。”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石井说着,掏出枪。

秦太太急忙说,“郁先生,我们只是想请您代为保管一把保险箱的钥匙。”

舒凤突然抬起眼,看了石井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却想不到竟是这种时候,“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郁国华叹口气,“秦太太,并非我袖手旁观,但我只是一个法院的审判厅长,实在是势小言微,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石井说道,“您请讲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做的。”

秦太太擦擦眼泪,说道,“都怪文廉糊涂,一时鬼迷心窍,跟着汪精卫搞什么和平建国,还声称救民于水火。现在倒好,军统三天两头来威胁我们,前两天还绑架了我们的女儿。日本人怕文廉投靠军统,派人整天在门口监视,稍有不慎,就可能要杀我们灭口。郁先生,现在只有您能救我们了。”

舒凤道,“让我自己来吧。”

郁国华有些吃惊,“秦太太,有话坐下来慢慢讲。这话从何说起啊?”

石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沉默了良久,他才说道,“舒凤小姐,可以再为我跳一支舞吗?”

秦太太终究忍不住流下眼泪,“郁先生,我们全家现在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这次来,就是求您救我们全家的。”

舒凤笑了笑,“没这个必要了吧?”

郁国华点点头,“哦,文廉最近可好?”

说着,舒凤起身,走到墙边慢慢地抽出了短剑。

秦太太一张嘴,就几乎要哭了出来,“郁先生,是文廉让我来找您的。”

石井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请您答应我一次好不好,我只是想再看一次那支让我陶醉的舞蹈。”

郁国华对秦太太的突然造访感到十分意外,连忙起身问道,“秦太太,您突然拜访,不知有何赐教?”

“石井先生。”舒凤拔出短剑,看着石井渴望的脸庞,“下辈子吧。”说着,短剑已经刺入了她的胸膛。

好不容易走到特区法院门口,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走进了特区法院。

石井颓然跪在地上,低着头,他想抱起她,可是双手连伸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秦太太甩开那几个日本特务后,径直去了上海德华银行,顺利地在银行办了个保险箱之后,就急匆匆地带着保险箱钥匙离开了。从回到上海到现在,他们一家灾祸不断,几乎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周围的一切让人草木皆兵。此时的她,身上带着关系他们一家性命的保险箱钥匙,心里更是异常紧张,总感觉有什么人跟着她似的,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个人,她都小心翼翼地躲着,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7

那几个特务一听,又慌忙冲出去,可是秦太太早已不见了踪影。

方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显然他已经恢复了精神。

石井又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时正好看到跟踪秦文廉的特务们进来了,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急忙问,“秦太太呢?”

老田见方滔这身打扮,“你要出去?”

秦文廉冷冷地望着石井,说道,“石井先生,我来取点钱,为女儿治病。您放心了吧?”说罢,他转头对值班经理说,“请再帮我取一根小黄鱼,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办。”

方滔说道,“我有一盒子弹还在家里,我得去取回来。”

石井无可奈何,正要离开,刚刚转过身,就见秦文廉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瞪着他,石井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老田担忧道,“你的家现在一定很危险。”

经理看了看,一脸为难地说,“对不起,这个我实在不能告诉您,银行有义务为客户保守秘密。除非是有我们银行总部的通知,否则您拿出什么证件也不行。”

“那我也得去,子弹对一个狙击手来说,就是生命。”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工厂仓库。

此时,石井正向银行的前台经理亮出樱机关的证件,“我是日本军部的,这样您也不能告诉我刚才那两位在这里办了什么业务吗?”

夜已经很深了,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雨虽然停了,但空气中仍有丝丝凉气,还有泥土的腥气。突然,一个黑影窜出,扑向方滔。方滔敏捷地躲过黑影的袭击,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但黑影很快挣脱了,再次用手中的刀刺过来。

在外面监视着秦文廉夫妇的特务发现黄包车并没有走。过了一会儿,秦文廉突然下了车,急匆匆地又进了银行。那几个特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急忙跟了进去,秦太太趁机吩咐车夫,快速离开了。

方滔见那黑影是耿玉忠,便叫道,“耿玉忠,你要干什么?”

石井吩咐身后的特务盯紧秦文廉夫妇,然后自己进了银行。

耿玉忠恨恨地说,“我要杀了你这个叛徒。”

只见两人进了银行,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分别叫了一辆黄包车,坐了进去。

方滔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叛徒!”

守在门外的石井和几个特务急忙跟了上去。

但耿玉忠似乎并没有兴趣听他的解释,刺刀直逼向方滔。方滔只是躲闪,却并没有进攻耿玉忠。危机之际,一辆汽车疾驰而过,车灯晃了耿玉忠的眼,方滔看准机会掏枪顶住了耿玉忠,“我的枪是上着膛的,把刺刀扔了。”

秦文廉腾地站起来,说道,“走!一起去!”说着,他上楼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在秦太太耳边低低地交代了几句,两人就一起出了门。

耿玉忠不敢贸然行动,只好扔了刺刀。

秦太太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银行啊!”

方滔无奈地问,“你是不是怎么样都不肯相信我?”

这时,秦文廉突然一怔,说道,“等一等,你要去哪里?”

耿玉忠质问道,“江大姐被袭击的时候,你就在现场,为什么不救她?”

秦太太见秦文廉半天也没反应,于是惆怅地叹口气,说道,“文廉,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吧,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我去银行里取两根小黄鱼,家里的钱不够了,岚儿看病要花钱啊。”

方滔道,“我到的时候巡捕已经赶到了,我出手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

秦文廉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理她。

耿玉忠又问道,“朱记中药铺被破坏的时候,你怎么也在现场?”

她只好坐到到他身边,安慰道,“岚儿已经睡了。医生说,调养一段会好的。别担心了。”

方滔说道,“我是想去通知有危险的,但也晚了一步。”

秦文廉这几天仿佛丢了魂,不是去卧室看看女儿,就是坐在沙发上望着那尊玉佛发呆。秦太太一脸的担忧,担心丈夫别再和女儿一样,得了什么癔症。可是好几次她要张口询问,都被秦文廉的目光给顶了回去。

耿玉忠冷笑着说,“有那么巧的事情?我看就是你出卖的组织。”

2

方滔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解释,只好说,“不是我,真的。”

秦文廉看了看秦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

耿玉忠冷哼了一声,“就凭你这么说一句,谁会相信?为什么只有你没事?而且你到哪里,哪里就被日本人破坏了。”

小泉见状,急忙接过话茬,“哦,既然秦太太同意了,我这就回去安排这件事。我告辞了。”说着,小泉起身离开。

方滔知道,这种情况下,无论他怎么解释,耿玉忠都不会相信的。于是趁其不备,用枪柄打晕了他,将他拖到路边,靠着墙坐好,又将他的刺刀扔到别处,这才转身离开。

秦太太一听,眼泪又要流出来。她看看秦文廉,低声说,“人家说得有道理啊,岚儿的病谁也没有把握能治好,多看个医生总不会有错的,再说,日本的医生也是很不错的。”

方滔远远地看到公寓门口守着好几个日本人,没有直接走进公寓,而是转身潜行到公寓的另一侧,悄悄顺着一楼的窗户攀上去,轻轻卸下阳台上的窗户,然后伸手开了窗,翻进屋内。

秦文廉瞪了一眼秦太太,“你又在这儿添什么乱?人家小泉先生也是有公务的,哪能这么麻烦人家。”

这时,慕容无瑕开着车停到公寓门口,石井等人急忙躲起来,只见慕容无瑕四下看看,谨慎地、快速地推门进了公寓。

这时,秦太太走了出来,她听到小泉的话,不禁有些心动,又见秦文廉还在推辞,急忙走上前,说道,“文廉,就让小泉先生请那医生来给岚儿看看吧。”

方滔正在收拾着东西,慕容无瑕开门进来,方滔警觉地举起了枪。慕容无瑕吓了一跳,心里一沉,以为他真的要像耿玉忠说的那样杀死自己。可是方滔一见是慕容无瑕,就放下枪继续收拾东西,边收拾便问,“无瑕?你怎么来了?门外有日本特务,你知道你这个时候过来有多危险吗?”

小泉诚恳地说,“秦先生,这事可大意不得啊,依我看,多看一位医生,总没有坏处。再说了,我说的这位医生是大日本帝国最出色的,机会难得啊。”

慕容无瑕望着方滔,“江医生那儿出事了,我到处找不到你,我想来看看你在不在。”

秦文廉不知道小泉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现在对谁都不信任,于是急忙推辞道,“不用麻烦了,小女只是受了点小的惊吓,睡上几天就会好的。小女从小就一个人在外边读书,风风雨雨的也经历了一些,没那么娇气的。”

方滔边把子弹全部装进随身的衣兜里,边说,“我已经都知道了,可能是出了叛徒,最近你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随便出来活动。”

小泉点点头,“正好最近有一位日本著名的心理医生在上海讲学,要不要我请他来为秦小姐诊断一下。”

慕容无瑕坐到沙发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小包,“叛徒?知道是谁吗?”

秦文廉轻描淡写地说,“哦,她是被吓到了,没什么大事。”

方滔转身到暗房拿出一些东西,快速地装着,“还不知道。”

小泉坐下来,声音里充满了同情,“秦先生,您的女儿究竟得的什么病?”

慕容无瑕继续文斗,“如果查出叛徒,你会怎么做?”

“哦,请进吧。”说着,秦文廉将小泉和石井让进了客厅。

方滔快速地说,“报告上级,听候指示。如果来不及,就要先除掉叛徒。”

原来,王保中早已将秦岚的情况报告给了小泉,他这才带人来一探真伪。他一脸关切地问,“秦先生,听说您的女儿得了病,我特意来看望一下。”

慕容无瑕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曾经跟我说过,迫不得已的时候,要向自己熟悉的同志开枪。现在我们内部出了叛徒,这算不算迫不得已的时候?”

秦文廉点点头,“谢谢您了医生。”说着,他送医生出来,刚开了门,只见小泉和石井站在了门口。秦文廉一愣,“小泉先生?”

方滔说,“算。”

菲列医生已经替秦岚检查完了。他走出秦岚的卧室,轻轻替她关上门,这才说道,“秦小姐的外伤倒不是很严重,我怀疑她是因为惊吓导致的间歇性精神障碍。至于能不能康复,这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才能下结论,病人能否康复,与其本身的心理能力和外界环境有关系。我已经给她开了一些辅助药,先治疗一段时间观察观察吧。”

慕容无瑕轻轻打开小包,“那……怎么样才能下得去手?”

他心事重重地叹口气,上楼去看女儿。

方滔仍旧毫无防备,“做这事情要受过专门的训练,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可是,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个安全之处,到底胶卷放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呢?

慕容无瑕擦擦泪,“这是个特殊的时刻,我可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秦文廉愣愣地望着冯如泰拂袖而去,接着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望着堂前供奉的玉佛发呆。他在想,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地用胶卷来换取全家人的安全和性命。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信任军统,但是他也知道,日本人早晚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有了这一次教训,他觉得现在不能将胶卷放在家里了,即便与军统交换,也不能带在身上,太危险了。

方滔转身在鸽舍放了许多食物,说道,“如果这事一定要你做的话,你就要记住,第一,不要看对方的眼睛,要不会做一辈子的噩梦。第二,你要近距离开枪,双手持枪,连开两下。”他依然背对着慕容无瑕,“无瑕,别紧张。你有你爹做保护伞,现在很多工作只能依靠你来展开了。越是在这样严峻的形势面前,我们越要沉着,谨慎。”

“你……”面对秦文廉这样胡搅蛮缠的要求,冯如泰也没办法应对,只听秦文廉继续说道,“两个条件,办成一件,我自然会交出胶卷。要是你们再对我的家人不利,那就休想得到了。”说着,他就摆出送客的架势。

慕容无瑕哭着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的。”说着,她十分紧张地伸手到包里掏枪,把枪对准了方滔。这些日子方滔一直在教她打枪,她已经对自己的小手枪了如指掌,可以拿得很稳,也可以打得很准。只是,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只是,她的心不停地抽搐着;只是,她泪蒙了双眼。

秦文廉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好啊,你把小泉杀了,我就相信。”

方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回过头看着她,只见慕容无瑕正举着枪对着自己,“无瑕,你这是干什么?”

冯如泰一愣,有点心虚地说,“我当然是军统的人,这个您想怎么证明都可以。”

慕容无瑕哭道,“你是叛徒。”

秦文廉的态度也很坚决,“这不是个讨价还价的问题,没有蒋介石的手谕,我都怀疑您是不是军统的人。”

方滔一愣,“你见到耿玉忠了?

冯如泰说道,“委员长的手谕我弄不到,我只能答应你将你全家送出上海。”

慕容无瑕点了点头。

秦文廉淡淡地说,“老条件。”

方滔笑了笑,“我刚才还教你怎么杀人,你学得倒真快。”

冯如泰一字一句地问,“您要怎么样才肯交出真的胶卷?”

慕容无瑕依旧举着枪,但握枪的手依旧不停颤抖着,“方滔,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秦文廉望着桌子上的祭红瓷,“交出胶卷,不日我全家都性命难保,不交出胶卷,只不过是我女儿先走一步。反正都是死路,您说我该怎么选?”

方滔无奈地说,“无瑕,我不是叛徒。今天晚上我本来有机会杀了耿玉忠的,但是我没有,你可以去问他。”

冯如泰道,“那为什么给我假的胶卷?”

慕容无瑕继续流着泪,“你刚才说,楼下有日本特务守着,那他们为什么没有抓你?他们为什么也没有抓我?”

秦文廉无奈道,“我相信你有这个胆量。”

方滔解释道,“我是翻窗户进来的。至于他们之所以没有抓你,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要等的人是我,怕打草惊蛇吧。”说着,他望着慕容无瑕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冯如泰探着身子,盯着秦文廉,“秦先生,你是不相信我有胆量杀了你女儿吧?”

慕容无瑕久久注视着方滔,一闭眼,连开了两枪。方滔没想到慕容无瑕真的会开枪,想躲避时已经晚了,一枪打到了他的腹部偏左的位置,他顺势翻滚,躲开了第二枪。

秦文廉叹口气,“我给你的胶卷确实是假的。您有话请直说,没必要绕这么多弯子。”

楼下的石井听到枪声,带着特务们迅速冲上来。

冯如泰指着花瓶说道,“明朝宣德年间,皇帝传旨景德镇官窑,要烧制一种色泽鲜红无比的瓷器,窑工们试验了多次,仍然烧不出皇帝要的鲜红色,皇帝就把窑工们全部打进了死牢。一个窑工的女儿名叫翠兰进死牢里问父亲,如何才能烧出鲜红的瓷器,父亲告诉他,要烧出这种瓷器,非要一种特别的釉料不可,那就是少女的鲜血。您猜怎么着,翠兰为了救父亲,跳进了熊熊窑火之中,用自己的血烧出了这盖世无双的祭红瓷。秦先生,如果您是那窑工的话,您是愿意牺牲自己呢?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牺牲女儿呢?”

方滔坐到桌子边,诧异地看着慕容无瑕。

秦文廉道,“秦某不知,望先生赐教。”

慕容无瑕浑身颤抖,吓得不住地往后退,眼泪也吓得流了出来。这时,她看到他左肋下渗出了血,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打中了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情不自禁又扶起方滔赶紧往外走。

冯如泰笑着,打开了包袱,“您来看,这是一件祭红瓷花瓶,红瓷有均红、郎窑红和这祭红,其中呢,以祭红最为名贵稀少,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时,楼梯上来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滔举枪将电闸打坏,走廊里一下子全部黑了。方滔低声说道,“不能从大门出去,日本人在门口。你扶我去六楼,快,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秦文廉无奈地坐了下来,“既然冯先生盛情,秦某只有从命了。”

慕容无瑕急忙扶着方滔上了六楼。

冯如泰不慌不忙地掏出了枪,放在桌子上,“秦先生,这件东西您一定要看看。”

六楼的走廊里有一扇窗户,方滔在走廊的杂物里找出一根绳子,将绳子拴到窗户上,“这是我留着发生意外的时候逃生用的。快,从这儿下去。”

秦文廉冷冷地说,“秦某对古玩珍宝知之甚少,恐怕让您失望了。”

慕容无瑕摇着头,“我不行,我不敢。”

冯如泰微微一笑,“没什么,素闻秦先生您是鸿儒大学,我今天特意找您,是想请您看一样稀世的珍宝,请您鉴赏一番。”

方滔急道,“你再不走,我们都完了。”

秦文廉先是让太太带着菲列医生进屋替女儿看病,这才说道,“原来是冯先生,您还来我这儿干什么?”

慕容无瑕依旧哭着摇摇头。

秦文廉一见是冯如泰,就说,“保中,你去买点菜吧。”王保中有点不甘心地答应着出去了。

石井带着人冲进方滔的房间,发现人不在,就顺着地上的血迹一直追到六楼。只见一扇窗户开着,一条绳子从窗口顺了出去,石井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人影,就气急败坏地踢了旁边堆放的杂物一脚,跑下了楼。

这天,他们夫妇特意请了法国的菲列医生回家为秦岚诊治。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王保中在门口巴望着,一见到他们,急忙走过来,说,“老爷,有位冯先生等候您多时了。”

方滔和慕容无瑕就躲在拐角后。他坐在地上,一只手举着枪,一只手捂着慕容无瑕的嘴。石井的脚步声远去,他们才松了口气。

这两天,秦文廉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事情,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女儿的病上。

这时,慕容无瑕刚要扶起方滔,却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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