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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3 第二十二章 警匪

“爹,我错了。”

李老棍子没表情,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响。

满脸横肉的东波额头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爹,亲爹,饶了我吧!”

“我没你这样的傻逼儿子。”

只见东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确切地说,东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我错了,我赔房三钱,我赔老黄钱……”

“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烦了。

“房三儿,过来!有人认你当爹了。”

黄老破鞋不敢再拖东波了:被冷水激了几分钟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

“爹,房爹,我错了。”

“把他拖过来,咱们这疗程还有第二步呢!”

房三把东波那血葫芦似的脑袋踩在了脚下:“烤烤火呗。”

“他真不行了。”

“爹……”东波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居然号啕大哭。

“哎,这才几分钟啊?”

“真他妈的没刚!”老五骂了一句。

冰面上的东波像是一条死鱼,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爹……”

黄老破鞋和老五不再听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脚把东波拉了上来,扔在了冰面上。

“我这一个疗程的第一步没完事儿,你就不行了。”

“继续……”

呼啸的北风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东波号啕大哭。

三分钟过去了。

李老棍子平静的表情和东波那狰狞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饶有兴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他就是徒步从大江的西边过了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东边儿。这条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线。过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东波这样的一个疗程。然后,他带着一群和他一样从西郊走出去的混子,灭了当时的东霸天、卢松,收服了张浩然、二东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称号。如今,东波这个小毛贼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这,怎么行?

李老棍子这边儿的三十多人,还是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都觉得冷,和东波一样冷。

“咱这疗程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

这些三十多岁的老混子,谁没折磨过人?都见过折磨人的,但就没见过李老棍子这么折磨人的。

“真不行了。”

李老棍子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黄老破鞋晚一分钟把东波拉上来,东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怎么不行啊?才这么会儿的时间。”

“今天你命大,没死,欢迎你来报仇。”

“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爹,我不敢了……”

两分钟过去了。

腊月初八,天快亮的时候,东波被扔在了当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

黄老破鞋抓着绳子的手哆嗦个不停。他知道,要是东波死在这里,他黄老破鞋作为主要从犯最最起码也得被判个死缓。

据说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办事儿的30多人,事后都不大愿意提这“光辉”的胜利。偶尔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后提几句:要想多活两天,就离李老棍子远点儿。

“一分钟?一分钟太短了。”李老棍子兴致真高,开始吟诗了。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手段之残忍,把同伙都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

“一分钟了。”

那个北风呼啸的篝火之夜,应该挺有诗意的,但是黄老破鞋却没有吟诗。据说他曾在他开的窑子里提起笔来多次,但每次都是刚写几个字就摇摇头,叹息一声,放下了笔。

“不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事情到现在,已经快10年了。

“老哥,把他拉上来吧。就算不冻死,他也快憋死了。”黄老破鞋害怕了。

2009年夏日,黄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小团圆》的书,这书的作者是黄老破鞋最钟爱的作家,他总觉得他和张爱玲神交已久。这本名叫《小团圆》的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过30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阳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30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一分钟过去了。

看到这本书,黄老破鞋终于静下心来仿照上面那两段,写下了一篇札记。这篇札记就是描写10年前腊月初七那个夜里:“10年前的腊月初七那天,夜里在江面上看见那寒冷的月光,东波像杀猪一样嘶叫,满脸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东北腊月雪亮的月光中。

老五用力一按,东波整个身子都进了冰窟窿。

10年前的月色,在我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已经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却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黄老破鞋等人把东波的头按进了冰窟窿。据黄老破鞋回忆说,把东波的头按进冰窟窿那一刹那,东波哭了,不再挣扎也不再骂。月光下,黄老破鞋看到了东波的眼睛里淌下的泪水。

然后黄老破鞋还补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宁愿天天都过夏天,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10年前的那个冬天。”

“晚喽!”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写下了这些文字以后,黄老破鞋轻轻地舒了口气。他这天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的确,那夜,给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阴影。

“别,别,我错了……”东波终于服软了。

连赵红兵都说:“李老棍子确实牛逼,能把东波这么一个滚刀肉给收拾成那样。”当年赵红兵和李四也没彻底降伏东波。

“东波,一会儿你下去,别挣扎。你一挣扎,上面的人绳子一松,你只能下去抓鱼了。”李老棍子嘱咐东波。

“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紧,死得快。”李四说。

老五、黄老破鞋等人去拖东波了。

东波算是混败了,彻底混败了。一段时间过后,东波又出现在了街头,而且有了新绰号,叫“呼呼噜噜”,为什么叫“呼呼噜噜”呢?因为东波用了新型毒品:冰。无论走到哪儿,只要坐定,穿着20块钱大花裤衩子的他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小玻璃壶,然后再掏出个特制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个塑料管,烤着,开始吸溜“冰”。开始时一吸就是“呼呼噜噜”的水泡声,他总是不说话,先呼呼噜噜吸溜几口。所以,他的绰号就变成了“呼呼噜噜”。后来他的外号又加长了,叫“呼呼噜噜,哎呀我操”,这也是当地历史上最长的绰号。原因是他呼噜完几口以后总是用力一闭眼、一甩头,很是陶醉地自言自语一句“哎呀我操”。或许,只有吸毒才能让他从那夜的噩梦中解脱。据说他还经常呼噜几口兴奋后,和一些小地痞动手打一两架,混败了的他连跟小流氓打架都打不赢了。

呼啸的北风卷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积雪,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奋。当天,显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时的李老棍子挺阴郁的。

过了一两年,据说东波的豪宅为了吸毒已经卖了。到了现在,已经好几年没人再在街头见到过他了。有人说,他快死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对,头朝下!两个人不够,四个人拉着。”

四十九、信仰

“头朝下?”黄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东波放进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头朝下放进去。

收拾东波,只是李老棍子重振雄风计划的第一步。这是李老棍子的手段,绝不是李老棍子的目的。他李老棍子这么多年几乎就从来没为和钱无关的事儿打过一次架。

“好!把东波的两只脚绑上绳子,头朝下,从那冰窟窿里放进去。”

赵红兵开始搞起了建筑,当年他连正眼都懒得瞧一眼的大虎如今也开始垄断了物流。李老棍子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跟上时代,搞点儿大生意,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李老棍子集团这么多年在当地屹立不倒,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其强横的武力,更重要的是李老棍子这与时俱进的意识。

黄老破鞋拖着镐头走了过来:“老哥,窟窿凿好了。”

很快,当地的建材市场一条街就被李老棍子盯上了。上个世纪末当地的建筑领域开始蓬勃发展,大的工程项目不断上马。这建材领域,的确是利润丰厚。

李老棍子是个快抱孙子的老头,可不是顽童;东波是个人,可不是实验动物。

当时,当地的建材市场中不少老板是外地人。李老棍子霸占建材市场的方式很简单,找一个合理的碴儿打人、砸店;打一次打不走就打第二次,打第二次不走就打第三次;打了三次,基本就没有不走的了。

听李老棍子兴高采烈地说完这句话,大家都噤若寒蝉,没一个敢答话。

自从李老棍子开始盯上建材市场一条街,这条街基本没安宁过。不是这个店被砸,就是那个店的老板被打。这些案件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兄弟们,我给东波准备的疗程就要开始了。我这个‘疗程’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有两步。这‘疗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两重天’。”

刑警队大队长严春秋看不过眼了,找来了负责建材一条街辖区的派出所刘所长。

“快了,快了!”

“刘所长,以前建材市场的治安挺好啊,最近是怎么了?”

“老黄,老黄,你那冰窟窿凿开了吗?”

“怎么了?呵呵,你是真不明白怎么了?”

“大家一起来,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我不明白。”

“熊熊的篝火点燃了,圆圆的月亮爬上树梢……”李老棍子就是前卫,还会唱点流行歌曲。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很快,篝火点着了。

“谁?”

李老棍子也有点冷,不停地跺脚。月光下,东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镜片后面的那两只眼睛格外阴森恐怖,就连从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热气都那么诡异。

“李老棍子吧!”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在这冰封的江面儿上,就算是少穿几件衣服,都有可能冻死,更何况……

“又是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也不说话了。

“应该是。”

东波不敢说话了,他也明白李老棍子想干啥了。

“那你为什么不抓他?就你这么干下去,再考核你的工作,你这个所长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

“还骂我,罪加一等!一会儿让你多凉快一会儿,要是你顶不住了,凉快死了,别怪我。”

“我也是有苦难言啊。我能抓得住吗?李老棍子又不自己亲自来,总是从西郊农村找来一群小流氓,有点借口就对那些建材市场的老板下手。我们也抓过一些,可是抓了有什么用呢?现在那些小流氓都学聪明了,他们都知道,要是他们咬出了李老棍子,肯定下场很惨;要是他们没咬出李老棍子,那肯定会有人来保他。”

“我操你妈,你想干啥?”

“那你就这么看着……”

“我说了,让你先暖和暖和。因为,一会儿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冷。”

“老严啊,我也有苦衷啊。这李老棍子和李政委的关系……”

“你想干啥?”

严春秋又是气得半天没说出话。“行了,这几天我去那儿蹲点儿。”

“都啥时候了,你嘴还这么硬。”

据说严春秋只在建材市场蹲了两天,就现场抓住了一群去一个钢材店打人的小混子。从那群小混子开去的车里,严春秋居然还翻出了四只电警棍。

“你想干啥?”

这可是严春秋的成名武器啊,居然也被这些小混子堂而皇之地拿在手上行凶了。

“东波啊,我先让你暖和暖和。”

“为什么打人?”

江的对面有农田,秫秸不少,二东子等人捡柴火去了。

“这钢材店的老板跟我舅舅家的采购员合伙骗我舅舅。我舅舅以前挺信任他们,但这老板最近总是缺斤少两,一车钢材拉过去,至少少了2000块的货。”

“二东子,去捡点儿干柴火去。今天咱们在这开个篝火晚会!”李老棍子兴致不小。

“是吗?”严春秋倒是知道点儿卖建材这些人的猫腻。这小混子说的话,说不定是真的。

取了镐头的老五和黄老破鞋等人开始凿冰面。

“是。”

黄老破鞋明白李老棍子的“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样的事儿,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传说,听说过,但真没见过。

“听说你成天跟李老棍子在一起?”

“刨个冰窟窿。”

“我可没有!”

“拿镐头干啥?”

还没审几句,又有电话找严春秋了。

“老黄,老五,我那车里面有两把镐头,拿出来。”

“严队长,你在干吗?”

江面儿是冰封的,冻得挺结实。

“我在审讯一起建材一条街的恶性斗殴案件。”

半小时后,几辆面包车开到了当地的江边。当地的那条大江,是西郊和城区的分割线,江的一边儿,是繁华的市区;江的另一边儿,是郊区农村。

“建材市场?恶性斗殴?”

“对,去江边儿。上车,都上车,跟上!”

“对。”

“天这么冷,去江边儿?”

“有人死了吗?有人重伤吗?”

“江边儿。”

“没有,但是性质恶劣。”

“李老哥,去哪儿?”黄老破鞋也不知道李老棍子这个“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性质恶劣?这就是起治安案件。这样的斗殴,是该你负责的吗?

“反正就这么一个疗程,治你应该是够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老棍子诡异地笑笑,“走吧,都带走!”

你是刑警队大队长,你负责的那几起命案,哪一件有进展?现在上面天天催我,让我们限期破案。我们这边都急死了,你却在那儿扯淡!”

“我他妈的怕你吓唬?”被绑了的东波嘴还挺硬。

“那些案件我也在办……”

“我当时就说了,我没那么多花样儿,我就一个疗程。”

“限期破案的命案和你这个什么治安案件,哪个重要啊?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队大队长,连这都分不清!这就不该是你管的事儿,要是你连这点儿小事儿都管,那命案谁来办?快把这人转交给刘所长处理,你跟我下乡!”

“是!咋地?”

“李政委……”

“那天我回去以后才听房三儿说,你要给房三儿来三个‘疗程’,是不?”

“这是命令!”

“我说了,谁收留东波过夜,我就平了谁家。给我砸!”李老棍子实现了他的诺言。

不过,跟张岳、赵红兵等人已经斗了十来年的严春秋可不是随便认输的,他私下不停地搜集李老棍子的犯罪证据。毕竟严春秋干了十来年的刑警,在社会上认识的大流氓、小混子不计其数,想搜集点李老棍子犯罪的信息,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都给我绑上!”

很快,严春秋手里就有了不少的口供。这些口供,都直指李老棍子就是建材市场这一系列恶性案件的主使人。

东波也不敢动了。

公安局内部例行会议上,严春秋提出要传讯李老棍子。

但东波的反应还是没李老棍子的刀快。“你他妈的老实点儿!”李老棍子的刀比画在了东波的大腿根子处。

“根据一些被害人的口供和其他的可靠情报,近期我手头掌握了一些情况,建材市场的那一系列案件大多是李老棍子所指使,我准备传讯李老棍子。”

数东波反应最快,从枕头底下摸出刀,蹿起来就打碎了灯泡。

“传李××?你有证据吗?”

房间顿时大亮。还没等东波的三个小弟明白怎么回事儿,雪亮的片儿刀就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我就传讯一下李老棍子,需要什么证据?”

“都他妈的别动!”李老棍子进了卧室就拉了灯绳。

“现在咱们的政策你也是清楚的,从上到下都要求我们重证据、轻口供,你没证据……”

李老棍子带着十几个人冲了进去,黄老破鞋等十几个人守在窗外。

严春秋终于按捺不住,跟政委吵了起来。

二东子刀片儿一划,门闩落了。

“李老棍子是谁?是咱们全市最大的流氓头子,这二十几年都是,在座的谁不知道。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李老棍子是干吗的,看看有人说他是好人吗?就这么一个地痞流氓,我传讯他还要瞻前顾后?”

李老棍子趴在窗户上一看:嗬!一张大炕上,躺了四个人,东波肯定就在其中。

李政委被严春秋呛得说不出话。

那天天气不错,是大月亮地儿,虽然是深夜,但是还是挺亮堂的。三十多个老混子,轻手轻脚地全跳进了院子里。

“还有,李政委,鉴于你和李老棍子的亲属关系,希望你能回避本案。”

二东子把一块沾满了“三步倒”的猪肉扔进了院子,大约10分钟过后,这家的狗就一命呜呼了。

“好,我回避。你查不出来我也回避!”李政委看样子也火了。

这是东波一个小弟的朋友的家,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民居,一个大院里面几间大瓦房。东波混得挺惨,家里200平方米的豪宅没法住,大冬天的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李政委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严春秋:“我回去就查,不把李老棍子揪出来我绝不罢休。或许,到时候,被抓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李老棍子了!”严春秋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1999年农历腊月初七深夜,李老棍子撒网了。三十多个老混子,聚在了东波在东郊某个寄宿处的墙外。这三十多人,个个都有点本事,不但包括了黄老破鞋、老五等当年李老棍子的手下,还包括了当地20世纪80年代第一神偷二东子等人。这不太像是一次普通的寻仇,倒像是当地老流氓的一次盛会。

从那天起,严春秋就开始清查李老棍子,不但查了李老棍子近期所犯的刑事案件,而且还查李老棍子的文物走私案。

为什么是腊月初七呢?因为当地有一句民谚:腊七腊八,冻死俩仨。也就是说,腊月初七和腊月初八这两天最冷,冷到能把人冻死。这民谚是有依据的,基本上当地每年的最低气温都在这两天。只要是腊月初七和腊月初八,气温基本就没高于零下30度的时候。

这次,害怕的不仅仅只是李老棍子一人,李老棍子的堂哥也开始害怕了。

据说,李老棍子没用几天就摸清了东波的住处,但是李老棍子只是派人盯着。开始时大家都不明白李老棍子为什么一直没动手,都以为李老棍子是为了在精神上折磨东波。后来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了:李老棍子在等一个日子,腊月初七。因为只有在这天,李老棍子的“疗程”才最有效。

严春秋每天开始接到无数的电话,多数都是求情的。但是严春秋岂是常人所能打动的?

东波这下可彻底成了过街老鼠,在1999年的那个冬天惶惶不可终日,哪儿都不敢去,成天在郊区的几个小弟家轮流住,而且哪家都不敢长住,住几天就换个地方。

有人给严春秋送钱,严春秋把人撵了出去后又把钱扔了出去。

既然李老棍子发话了,金盆洗手多年的黄老破鞋出动了,退隐江湖多年经营着好几家超市的老五也出动了……

有人给严春秋打电话求情,严春秋只接第一个,然后再怎么打严春秋都绝对不接。

而且李老棍子还吹了哨子,西郊的混子几乎全体出动了。丁晓虎等人要是不被赵红兵拦着,都得加入到李老棍子团伙中去。而且当地那些35岁以上的老混子,或多或少都跟李老棍子有点儿关系,纷纷表示:只要李老棍子说句话,肯定出力,没说的。

严春秋就像一只好斗且倔犟的公鸡,显得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显然,在公安局里,需要这样一只好斗的公鸡。如果都像刘所长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可能没有和李老棍子混在一起,但是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不作为”就是渎职。

还“与东波同罪”,这李老棍子完全是审判长的口吻啊。

据说,严春秋在审讯李老棍子时,特别重视审讯方式,绝对没给李老棍子上什么“手段”。

此次街头枪战过后,李老棍子又扔下一句话:“哪个宾馆敢让东波去住,我就平了哪个宾馆;谁家敢让东波去住,我就平了谁家。”这句话放完,李老棍子又补充了一句:“谁和东波在一起吃饭喝酒,甭管我认识你还是不认识你,都与东波同罪。”

李老棍子就是李老棍子,这个年近50岁的老混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李老棍子两次战东波,全是为兄弟出头,而且全是孤身一人,这哪儿像是当地混子间的斗殴啊!完全就是好莱坞大片儿的范儿!

进了看守所第三天,李老棍子的眼睛被“扎”坏了。

的确如此,古典老流氓李老棍子一出手,东波等人只有被归拢的份儿。

进了看守所第五天,李老棍子的眼睛流脓了。

此次枪战过后,江湖中人都说:张岳以后,咱们市的头号江湖大哥,还得说是人家李老棍子。现在的赵红兵,呵呵……

李老棍子这是要用自残换得保外就医的时间。要是再连续被严春秋审讯个几天,可能李老棍子真的就顶不住了。

李老棍子快50岁了,居然还在街头动“热兵器”,的确太嚣张了点儿。

保外就医就保外就医呗,严春秋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而且也真不怕:你还能让自己的眼睛流脓一辈子?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当地的混子普遍都学精了,虽然几乎每个团伙手中都有枪,但也几乎没人敢动枪。多数时候,冷兵器就能解决问题。既然冷兵器能解决又何必动用热兵器?无论什么事儿,一旦涉及枪,那小罪就得变大罪,大罪就得变死罪。动刀捅死了人还能打打官司,说不定能弄个死缓什么的,要是动枪打死了人,那就必死无疑了。

但就在李老棍子保外就医期间,事情发生了转折。严春秋多年前曾涉嫌刑讯逼供,致使一杀人嫌疑犯自杀一事,被杀人嫌疑犯的家属翻供了。这起事件其实早有定论,那嫌犯的自杀和严春秋的审问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为什么李老棍子是身背双管猎枪,而不是把猎枪藏在怀里?因为,据说李老棍子在20世纪70年代末刚开始混的时候,就是成天身背一把自制的长刀,这是他的习惯。而且,背着枪,肯定用起来更加方便。

但就在此时,这个尘封已久的陈年旧账又被翻了出来,而且就在严春秋要办李老棍子的当口,奇怪不奇怪?

为什么李老棍子头戴头盔,而且一直没摘下来?因为,一来戴头盔驾车比较安全;二来这样干有点蒙面大盗的意思,能给东波等人足够的震慑:我都不露脸,我崩了你你能找到我啊?

随后,严春秋被莫名其妙地停职三个月。

为什么有好几部车的李老棍子要骑他儿子的摩托车来?因为,救人如救火,摩托车的速度显然更快。

又过了没几天,李老棍子就被人保了出去。

一阵旋风过后,摩托车就没影了。

严春秋是真火大了,开始到处告状。而且,严春秋那曾经任公安局政委的父亲也坚决支持严春秋。严春秋的父亲是个有良知的白发苍苍的退休老公安,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太明白其中的猫腻了。

“上车!”

严春秋父子这一通告状,把李政委等人吓得够戗。他们都明白:严春秋现在是被强加上的罪名,就照严春秋父子现在的决心,过不了几天,上面就得查明,严春秋官复原职是早晚的事儿。

“你们知道报案是什么后果吗?”李老棍子指着路边的群众说。没人敢答话,没人敢抬头看李老棍子。

在这期间,有人安慰严春秋:“没事儿,你早晚官复原职。”

东波等人全没影了。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这么回答。还有人打击严春秋告状的决心:“你这么告下去,只能对你越来越不利。”

“哐!”又是一枪。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还是这么回答。

东波等人四散而逃。

无论别人是安慰也好,打击也好,严春秋永远是这铿锵有力的几个字。

“哐!”李老棍子根本就没废话,上来就是一枪。

纵使严春秋有性格暴躁等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多年的刑警生涯和父亲持之以恒的教诲,让他变成了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局势突变,刚才还在狂追黄老破鞋的东波等人立马减速,看样子想转头跑。

遗憾的是这条汉子并没能等到天亮那一天。

“快!站我身后!”李老棍子冲黄老破鞋喊了一句,从背后拽过双管猎枪端了起来。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严春秋忽然失踪,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且问来者何人?正是西霸天李老棍子!

当时社会上的流言有多个版本:版本1,严春秋犯了事儿,收了犯罪分子很多钱,如今开始查他了,他只能跑了;版本2,严春秋虽然身为刑警队大队长,但是此人爱赌博,输掉了上百万,只能跑路了;版本3,严春秋几年前曾经刑讯逼供逼死了个罪犯,现在犯事儿了……

“吱”的一声急刹车,那摩托车横在了马路中间。

坊间的版本无数,基本除了严春秋被外星人抓走以外,所有的版本都出现了,但就是没有“严春秋被人雇人杀了”这种说法。

只见摩托车上那人头戴头盔,脚踩大拖鞋,身后背着一把黑色的双管猎枪。注意:是背着。

可能,在当地市民的心中,严春秋是正义与强权的象征,这样刚烈至极的人,只可能行使手中的权力去抓捕罪犯,怎么可能被杀呢?

据说黄老破鞋的速度还没完全体现出来时,迎面就冲过来一辆摩托车。

当地的市民可能没有去想: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是血肉之躯,严春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警察只是他的职业而已。

前文说过,黄老破鞋胜就胜在爆发力好,几步就把东波等人甩开了。别说东波等人比黄老破鞋晚跳楼几秒钟,就是同时跳,黄老破鞋也能很快把东波等人甩开好几个身位。

当地的警察开始到处找严春秋,但就是没什么线索。

黄老破鞋又开始他的亡命狂奔了。他也算是当地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也只是在20世纪80年代被刘海柱追过。现在,他竟然被晚辈东波追了,他也憋屈啊。

直到半年后,在距离当地约10公里的东北电力某分公司的一根电线杆子下,严春秋的遗骨被发现了。

“追!”东波等人也鱼贯跳下了楼。东波真觉得自己窝囊,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黄老破鞋。

这时,市民才相信,严春秋被杀了。但关于严春秋究竟为什么被杀和被谁杀的众人依然议论纷纷。当时社会上传言最多的是,一年多以前刚刚被处决的张岳的某个兄弟对严春秋下的毒手。

黄老破鞋是典型的占了便宜就跑,泡沫灭火器朝东波的人一扔,转头就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过了半年,当地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在审讯劫匪的过程中,警察意外得到了严春秋被杀的重要线索:严春秋是被李老棍子雇人杀的。

东波一怔,黄老破鞋的灭火器又砸在了他头上。

警察们曾无数次怀疑李老棍子,但是却又没有任何证据。

东波一踹开门,就被黄老破鞋手持红色铁筒泡沫灭火器喷了一脸石灰粉。

混了二十几年的李老棍子,终于混到了头。虽然严春秋没能亲手把李老棍子送进监狱,但严春秋用自己的鲜血和灵魂,把他正了法。而且,严春秋还把包庇李老棍子多年的李政委也送进了监狱。

但黄老破鞋这桑拿房还是小了点儿,也就是过了六七分钟,黄老破鞋藏身的包间的门就被东波踹开了。

那杀了严春秋的凶犯是这样回忆的:“当时我在严春秋背后,拿斧子一下砸在了严春秋的后脑上。严春秋当时没晕,大喊一声后回头朝我瞪眼。我从来没见过让我那么害怕的一双眼睛,我一害怕,又朝他面门来了一下,他倒下了,眼睛还瞪着。那天半夜,我开着车把他的尸体拉得远远的,找了个地方埋了下来。他就在车的后面,我总觉得他那双眼睛瞪着我。我把他埋下以后,开车走出十几里,还是觉得那双眼睛在瞪着我。我觉得害怕……直到今天,我还……”

李老棍子家离黄老破鞋的桑拿房起码4公里,李老棍子居然说10分钟到。黄老破鞋现在做的只能是求神拜佛了,求东波这恶煞晚点找到他。黄老破鞋还把窗户打开了,随时准备跳下去。

严春秋追悼会当天,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哭了,包括那个人浮于事的刘所长。严春秋这些同事的泪水中,可能有惋惜,可能还有惭愧……但,更可能的,是他们被严春秋那坚定的信仰所深深打动。

“等着,10分钟,我自己过来!”李老棍子把电话摁了。

当今社会中,有信仰的人不多,有坚定信仰的更是少之又少。毫无疑问,严春秋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而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严春秋一直倔犟地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不为金钱美色所动。他头上的那颗警徽,就是他坚守自己信仰的动力;他死后盖在身上的那面国旗,就是他坚守信仰所得到的荣誉。

“多找几个人啊!”黄老破鞋压低了嗓子喊。

无论是警徽还是国旗,他都配得上。

“我马上到!”

严春秋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在追悼会上一滴泪都没落:我生了个好儿子。

黄老破鞋钻进一个不显眼的小包间里打起了求助热线:“李老哥,快来救我啊,东波他们把我堵到我这桑拿房里了!”

至今,当地市民仍怀念那个性格有些暴戾,但能让所有犯罪分子闻之胆寒的严队长。

趁东波一愣神的空,黄老破鞋哧溜一下钻进了桑拿二楼的包房区。纵使黄老破鞋一向以抗击打能力强而闻名,但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该跑的时候就得跑,不能硬抗着。众所周知,只要是色情的桑拿房普遍九曲十八弯,进去以后四通八达,这么设计是为了躲避公安突击检查,说不定哪个小门进去就别有洞天。

有人说,严队长的墓地应该在张岳和李老棍子中间,镇住他们这股邪气。

“我操!”东波一下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但还有人说,怎么可以把严队长埋在张岳和李老棍子旁边呢?和严队长做邻居,他们配吗?

猝不及防间,黄老破鞋一杯热茶全泼在了东波脸上。

五十、忧郁的萨克斯

东波越走越近,黄老破鞋那桀骜的眼神依旧。

二狗曾经无数次地想:成名远在赵红兵以前、利用知名度赚钱也在赵红兵以前、并且有做公安局政委的堂哥,李老棍子为什么最后没有形成真正的黑社会团伙就被枪决,而赵红兵却最终成了当地的黑社会大哥?

端着一杯热茶的黄老破鞋稳如山岳站在那,以傲视天下的眼神斜睨着东波。

这个问题,肯定不仅仅是武力那么简单。

“谁跟李老棍子在一起玩儿,我就收拾谁。”东波带着几个小弟迎面朝黄老破鞋走了过去。

思考良久,二狗得出一个结论:赵红兵和李老棍子的最大区别在于,赵红兵勇于接受失败,勇敢地面对包括牢狱之灾在内的所有灾难,遇上再大的事儿都不逃避;但李老棍子不同,他不能接受失败。当严春秋开始查他的时候他就怕被送入班房,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结果是走得更远,直到被枪决。

“你是对手吗?”

所以二狗说:勇于接受失败,再大的事儿都去面对,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成功者必备的心理素质之一。

“今天我来,就是收拾你的。”

不是吗?

“小兔崽子,别跟我装!”黄老破鞋眼中的东波,那绝对是他晚辈中的晚辈。

李老棍子庭审结束时,赵红兵和沈公子正好开车路过当地的中级人民法院,在法院门口,他们看到了衣着光鲜,但是眼神有些迷离的黄老破鞋。赵红兵让司机老火停下车,拉开了车窗。

“黄老破鞋,你还得瑟呢?”东波那一脸刀疤确实有点吓人。

“老黄,瞎转悠啥呢?”赵红兵在车里喊了一声。赵红兵和黄老邪十几年前打得很热闹,但也没什么血海深仇,现在大家都已经是中年人,已经基本上都忘了当年的事儿,见面总是要打个招呼。

“你说说这人啊,他咋好意思长成这样。”黄老破鞋挤眉弄眼地跟收银员说。

“嗯,红兵啊,我,我,我,我……”黄老破鞋欲言又止。

据说西装革履端着杯热茶,优哉游哉在大堂里转悠的黄老破鞋,看见满脸刀疤的东波以后一捂眼睛:“哎呀妈呀,我咋看见他了,长这么砢碜!”

“你,你,你,你什么你?”沈公子看见黄老破鞋就想笑。

黄老破鞋平时并不总在他那桑拿房里待着,但那天赶上黄老破鞋倒霉,正好站在他那桑拿大厅里边迎客。黄老破鞋没能迎到几个嫖客,却迎来了满脸刀疤的东波。黄老破鞋当然知道这东波正在和李老棍子火磕呢,肯定不是来他这儿嫖娼的。

“申爷,李老哥这下是真完了……”黄老破鞋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此时的黄老破鞋虽然不大参与李老棍子在江湖中的事儿,但毕竟还算是李老棍子的人。尽管来往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李老棍子对黄老破鞋还是十分照顾,他俩没事儿还经常聚在一起喝喝酒什么的,黄老破鞋本人对李老棍子也还一样,十分敬重。

李老棍子平时对黄老破鞋很照顾,否则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生意也不可能那么好。黄老破鞋对李老棍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据说东波在小弟被李老棍子收拾了以后,又开始了一轮血腥的报复,他这次的报复对象是开桑拿房的黄老破鞋。

“你也别太难过了,老李这事儿早就确定了,肯定得这么判。你别太难过了。”赵红兵安慰黄老破鞋。

严春秋下定决心要办李老棍子。李老棍子还依然故我,在收拾东波这事儿上,他还更加肆无忌惮。

“唉……”黄老破鞋叹息一声。

没人再劝严春秋了,大家都清楚,再劝还是要遭到一顿骂。

“怎么了?”

“滚你妈的远点儿!”严春秋对自己的下属也是动辄破口大骂。

“唉……知我者为我忧,不知我者为我愁。”黄老破鞋很哀伤地说出了一句貌似《诗经》诗句的话,特押韵。说完,黄老破鞋转身走了。

“严队,歇歇吧!”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一愣神,都没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操,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一个李老棍子。”严春秋那劲儿又上来了。

“忧愁,真忧愁。黄老破鞋,太他妈的忧愁了。”沈公子望着黄老破鞋远去的瘦小枯干的背影,感叹了一句。

“抓得到吗?”

“嗯。”

“下次如果他们在街头斗殴,你们出警时直接崩了李老棍子!现场治暴!”严春秋开始说气话了。

这时,司机老火说了一句话,让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惭愧不已。

“咱们都是同事,你别把关系弄得太僵了,是吧?”

“黄老破鞋那句话说得不对吧?”

“知道,那又怎么了?”

“怎么不对?”

“严队,他和咱们李政委的关系你知道吧?”

“应该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样才对吧?”司机老火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严春秋火了,跟身边的同事说:“这李老棍子,太他妈的嚣张!操!”

“啊……对呀,是这么说的!”沈公子不好意思了。

果然,李老棍子被转交给张队处理两三天后,就大摇大摆地上街了。看到严春秋的警车,李老棍子还按了按喇叭,不知道是在向严春秋示威还是在打招呼。

“黄老破鞋很有才,随口说一句错的诗句,就把你俩都给蒙住了,都给感染了。这老小子挺有才。”司机老火又说了一句。

面对这些,严春秋愤怒,但又无能为力。

“谁说黄老破鞋没才我跟谁拼命。”沈公子乐了。

“知道了!”

装逼犯的最高境界就是:由于没文化说了错的东西,一样能把人感染,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这是命令!”

当然,装逼犯也不能因循守旧,也需要与时俱进地找到新的平台来展示自己。经二狗研究发现:装逼行为网络化,是装逼犯这个群体在2000年后体现出的一项重要特征。有了网络这个平台,装逼犯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尽情装逼了;不会利用网络进行装逼的装逼犯,已经落伍了。

“这个案子是我负责啊!”

就在2000年前后,二狗在当地的聊天室中曾经发现一个很深邃、很高雅、很动听的名字:忧郁的萨克斯。

“有别的工作等着你。”

多年以后,二狗才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黄老破鞋。

“局长……”

2000年网络刚刚在中国开始普及时,聊天室是个特时髦的东西,人人都爱去网络聊天室凑热闹,也不知到了2009年的今天,还是否有人去聊天室。

“这案子移交给张队处理。”

二狗曾经看到过黄老破鞋在当地的聊天室中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公开聊的,那个小姑娘的网名是“情已逝”。内容大概如下——

“对,在我这儿,还没开始审呢。”

情已逝:“你好,你是学萨克斯的吗?”

“李××在你那儿?”

忧郁的萨克斯:“你好,我不是。”

严春秋话音还没落,手机就响了,领导打来的。

情已逝:“那你会吹萨克斯吗?”

“别扯那些没用的!”

忧郁的萨克斯:“当然。”

“对,你认识我儿子。”李老棍子开始套近乎了。

情已逝:“那你现在还经常吹萨克斯吗?”

“别你妈的装傻,你捅那孩子才多大?比你儿子都小吧?”严春秋脾气又上来了。

忧郁的萨克斯:“很久不吹了。”

在李老棍子眼中,严春秋还嫩。

情已逝:“为什么很久不吹了?”

“我扯啥了?怎么扯了?”尽管落在了严春秋手里,李老棍子还是不怕。

忧郁的萨克斯:“因为,从前有一个女孩子爱听萨克斯,所以,我学会了吹给她听。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愿意听我为她吹萨克斯了……”

“老李头儿,你多大岁数了?还扯呢!”

情已逝:“对不起,说到了你的伤心事……那你现在不吹萨克斯了?”

1999年末的严春秋看出来了,这李老棍子如果不收拾,他以后肯定得干出更大的事儿来。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摔碎了我的萨克斯,再也不吹了。”

都说严春秋这人自从当了公安以后,长相有了变化。以前严春秋斯文秀气,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但现在的严春秋眼眉一皱,眼睛一瞪,当地的那些小流氓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情已逝:“啊?”

尽管他对犯罪分子的手段让他那些刑警同事看了都哆嗦,但他就是公认的公安局最有能力、最清白的领导。

忧郁的萨克斯:“嗯。”

严春秋的同事是真的敬佩严春秋这个人,他刚直不阿,从不欺上瞒下。

情已逝:“你真是个痴情的人,那你现在的爱好是什么?”

“呵呵。我就是。”

忧郁的萨克斯:“文学。”

“你就是菩萨。”

情已逝:“文学?”

“霹雳手段,那是除魔。”

忧郁的萨克斯:“嗯,对,地下文学。”

“没见过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菩萨!”

情已逝:“可以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我每端掉一个犯罪团伙,就是一次菩萨心肠。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我端掉了十几个了。我不是菩萨,谁是菩萨?”

忧郁的萨克斯:“我写的东西,多数都不能发表。”

“操!看不出!”

情已逝:“那你还写?”

“我就是菩萨心肠!”

忧郁的萨克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地下文学的热情。”

“就你还菩萨心肠?”

情已逝:“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用霹雳手段,哪能显出菩萨心肠?”

忧郁的萨克斯:“呵呵。”

同事经常问严春秋:“你对那些犯罪分子下手也忒狠了吧?”

情已逝:“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

严春秋的确是个好警察,起码对于市民来说,他就是正义的代名词。此时刚刚粉碎张岳团伙的严春秋,也有点儿志得意满。他真的希望,在他任职期间能打掉当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流氓头子。

忧郁的萨克斯:“这……”

不管怎么说,严春秋的确是当地大小混子的噩梦,让当地包括张岳在内的大小混子闻风丧胆。

情已逝:“怎么了?”

市民们当时这样评价:咱们市的混子太多,一个比一个生猛,如果不是严春秋这样使用霹雳手段的人当刑警队大队长,咱们市肯定更乱套了。严春秋越暴力,咱们这儿的治安肯定就越好。

忧郁的萨克斯:“其实,我很少和网友见面的。”

对自己的女儿都能下这样的手,更何况对待犯罪分子?

情已逝:“为什么?”

6岁的女孩居然把这一套都学会了,也难怪严春秋生那么大的气。

忧郁的萨克斯:“不想说。”

而且听说严春秋的女儿求饶时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完全是从小耳濡目染,说的都是被他爸爸处理的犯罪分子那一套:“我保证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希望爸爸能对我宽大处理……”

情已逝:“不可以考虑为我破一次例吗?”

吊起来足足打了3个小时,他的老婆拉他也被他打,直到严春秋的爸爸到场揍了他一顿,严春秋才把自己的女儿放下。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考虑一下吧。”

据说20世纪90年代末的严春秋不但疾恶如仇,而且暴力倾向和年轻时相比有增无减。据说当时他的女儿只有6岁,因为偷了妈妈两块钱被严春秋

情已逝:“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你想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吗?”

严春秋当时是当地刑警队大队长,业务能力一流,办案能力超强。此时的严春秋早已不再依靠他爸爸的余荫了,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侦破张岳等大案要案时严春秋的功绩也不小,马上就要兼任市局的副局长了。

忧郁的萨克斯:“好吧!”

显然,现在李老棍子是拿收拾东波为自己铺路呢。

装逼犯在网络上的优势尽显无遗。

当天,涉嫌非法拘禁和重伤害的李老棍子被缉拿归案,审他的人,正是严春秋。严春秋混到现在,也算是个老公安了,他太了解当地的这些流氓头子了:一个巨无霸张岳倒下了,赵红兵也暂时从良了,肯定会有新的流氓头子顶出来,占据这个头号江湖大哥的位置。而有能力当头号江湖大哥的人屈指可数,李老棍子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情已逝”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当地最大的鸡头,现在正在他开的桑拿房旁边的网吧上网和她聊天,她得头撞南墙痛哭致死。

东波的那个小弟被李老棍子放了以后,在家人的带领下报了案。

网络给了黄老邪自由飞翔、尽情展示其装逼才华的天空。

四十八、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其实装逼犯黄老破鞋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大家都以为把刀捅进人的嘴里乱剜就是李老棍子的那个“疗程”,后来才知道,这还真不算是李老棍子的“疗程”。李老棍子对东波真正的“疗程”还没开始呢。

2000年时的黄老破鞋,成了当年李老棍子率领的城西混子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虽然他顶多算是半个社会人,平时不大参与社会上的纷争,但在江湖中人眼中,他也得算个前辈了。他开着当地最大的桑拿房,坐迎八方客,生意红火,自己也没什么事儿。每天黄老破鞋就是数数钱,和朋友喝喝酒,没事再上网冒充一下文学青年骗骗小姑娘。

东波的小弟已经说不出话,眼泪掉了下来,他是真不知道。

据说,黄老破鞋不大写文章,但是总写诗,爱在网上写诗,经常去当时流行的搜狐、新浪等论坛发表。他比较怀旧,不写新体诗,写的全是七绝、五律。而且二狗还听说:他写诗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押韵,特别有东北二人转的味道,但就是没诗的味道。

“说,东波在哪儿?”

自然,他上网写诗招来臭鸡蛋、烂番茄一大片,但他不以为然,他认为是网友们不识货。

李老棍子没那么大的耐心,一刀就扎进了东波小弟的嘴里,扎进去以后上下左右一通乱剜。

“悲哀啊,现在的人,对咱们中国古典文化不认同了!”黄老破鞋总是在喝酒时痛心疾首。

“不知道!”

黄老破鞋就是这样,虽然他接触的全是些粗鲁的江湖中人,但是他出淤泥而不染,接近偏执地追求自己读书人的梦想。黄老破鞋就是一只优雅的鸵鸟,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高贵着、执拗着,不明方向地奔跑。

“东波住在哪儿?”

2000年,迈入到信息时代后,黄老破鞋不管怎么说都得算是在网络上混得很成功的;但肯定也有在网络上比较失败的、被人鄙夷的,比如沈公子。

在东波捅了房三几天之后,李老棍子的人抓到了东波的一个小弟。

二狗记得在2000年春节时,沈公子看见别人都上网,他自己也买了一台电脑,在家六块多钱一个小时拨号上网。经别人推荐,沈公子也进了当地的聊天室。

东波在暗处,李老棍子在明处。刚开始,李老棍子的人还真吃了不少亏。

沈公子不大会用电脑打字,在注册聊天室用户名时不知道怎么注册了一个叫“邮电局”的匪夷所思的用户名。

“今天留你条命,告诉李老棍子,下一个就是他!”东波说完出了快餐店,留下了浑身是血的房三。

聊天室里的人一见到这个奇怪的网名都很感兴趣,纷纷跟沈公子说话。

东波一声令下,身后三四个小兄弟齐齐冲了上去,按住房三就是一通乱捅。

“喂,你是在邮电局上班的吗?”

“给我扎!”

沈公子不大会打字,笨手笨脚地用右手食指戳了半天,满头是汗。

据说东波抓到房三时,房三正在当地一家很有名的快餐店用餐。还没等房三明白怎么回事儿,几个啤酒瓶子就朝坐在角落里的房三飞了过去,房三一抬眼,看见了站在他面前满脸刀疤的东波。

“我不是。”沈公子起码用右手戳了3分钟,才戳出这三个字来。

东波不敢整李老棍子,但他是真敢整房三。

这时,聊天室的人都觉得“邮电局”这个名字挺有趣。

在李老棍子没抓到东波的时候,刚刚养好伤的东波倒是先抓到了房三。

“你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傻啊?”有网友开始嘲笑沈公子了。

总而言之,1999年冬天,李老棍子收拾东波的过程,就好像是一群手持钢管的人在满大街追一条丧家之犬。这条丧家之犬亡命狂奔之余,还总是趁着人不注意回头狠咬几口,被它咬到的人,还真伤得不轻。

伶牙俐齿、嘴上功夫堪称一绝的沈公子有满肚子话,但是说不出,因为他不大会打字。

往死里整李老棍子,东波也就是说说,还真的不敢动手。他显然是忌惮李老棍子的快刀,更忌惮李老棍子敢弄死他的胆量。但东波的确是有抓住李老棍子的手下往死里整的胆量。

“我不沙。”沈公子吭吭哧哧了起码

但东波这人有点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的确是怕李老棍子,而且也知道自己远不是李老棍子的对手,但他就是不服软,而且还放出话来:“李老棍子要抓我?行啊!抓呗!但别让我抓住他,抓到他,我往死里整!”

3分钟,又戳出了三个字,“傻”还写错了,写成了“沙”。

得罪了李老棍子的东波算是混臭了。先是在外地住院,把伤养好回来以后也不敢回家,成天领着几个小兄弟东躲西藏,不知道他是被李老棍子那一刀捅怕了,还是害怕李老棍子的那一个“疗程”。

此时,“邮电局”已经吸引了几十个网友的注意。

光猜,是猜不出的,得看李老棍子干了才知道。

“你弱智啊?”

二十多年来,无论李老棍子收拾谁,肯定都会到彻底收拾服了为止,浅尝辄止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在自认是当地第一江湖大哥的李老棍子眼中,东波就是个小泼皮。江湖大哥收拾不了小泼皮?笑话!李老棍子放出这话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李老棍子这一个疗程究竟是啥?

“你会不会打字啊?”

还没等挨了一刀的东波说要报仇,李老棍子就放话出来了:“东波敢对我的兄弟下手,还他妈的什么三个‘疗程’。哪天我要是抓到东波,我也让他尝尝我的‘疗程’,我的‘疗程’不多,就一个。”

“你怎么这么笨啊?”

二狗曾听有人就李老棍子孤身一人在东波家捅了东波一事评价说:“玩儿刀子,李老棍子肯定是咱们市第一,老流氓哪个不会点拳脚?但人家李老棍子是在这群老流氓中打出来的!当年的确是赵红兵捅了李老棍子,但是那时候赵红兵是刚从前线下来没几年,年轻,身手好,而且手里有枪刺,李老棍子吃了空手的亏,否则他俩谁捅了谁还不一定呢。就说那勾疯子,去李老棍子家中跟李老棍子得瑟,李老棍子扎死他用第二刀了吗?李老棍子当时那一刀就是奔着要勾疯子的命去的,勾疯子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死了。就东波那两下子,还敢跟李老棍子玩儿?就算东波手下的那群小兄弟一起操刀上来,个个都得被李老棍子扎!谁也跑不了!”

大家一拥而上,开始嘲笑沈公子了。

这次,当年的“西霸天”李老棍子孤身入虎穴救房三,又威风了一把。

“我不本。”沈公子急得脖子都红了,又笨手笨脚地戳出了三个字。一着急,又把笨打成了本。

李老棍子一把拉起刚接受完东波“一个疗程”的房三,头都没回,转身走了。无论是挨了一刀的东波,还是东波的那群小兄弟,没一个敢拦,没一个敢动,甚至没一个人敢说话。

“你还不笨?”

“走!”

“笨死了!”

东波手下的那些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小孩儿,什么时候见过出手如此之快下手如此之狠的人?看着李老棍子大眼镜后面那双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睛,他都吓得麻木了。

沈公子绝望地望着满屏幕嘲笑他的话,不知道该回哪句好,急得小脸发绿。

“放人!”李老棍子一声怒吼。

忽然,沈公子镇定了,不再恼火了。沈公子就是沈公子,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当然不怕几十个网友的口诛笔伐。

捂着肚子的东波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敢自己一个人来他家动刀,更没想到的是李老棍子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就动了刀,而且这一刀就扎在了他肚子上。挨了刀的东波自己清楚,这一刀,扎得可真不轻。

沈公子静下心来,用了20分钟的时间耐心地在聊天室里打出了一段话:“我承认我在网上不是很能说,但是,在网下还可以。今天晚上,我在市公安局对面的海鲜酒店请大家吃海鲜,来的我都请。我的手机号码是138××××××××,我姓申,我今年36了,也算是你们老大哥了。咱们聊聊,看谁能说。不服的,晚上来吧!”

“都他妈的别动!”李老棍子一只手抓着东波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刀顶着东波的脖子。

沈公子略带挑衅地在聊天室写出了这番话。一个小时内,沈公子接到了起码10个要来赴宴的电话。

冷兵器时代,李老棍子那是江湖中第一号的快刀手。虽说是多年不动刀了,但是猝不及防之下还是一刀就捅了东波。

沈公子怕自己一个人不行,又拉上了同样伶牙俐齿的小纪助阵。

东波还没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觉得自己肚子一凉,李老棍子那成天揣在身上的自制匕首已经插进了东波的肚子。

当天,沈公子和小纪在李四的海鲜酒楼真的宴请了十几个网友。

“我操!”东波站了起来。

据说,这一晚,90%的话都是沈公子一个人说的。

东波终于见到了李老棍子那经典的愤怒表情。

据说,这一晚,一大桌子人全被沈公子一个人聊晕了。

“谁他妈的有空跟你扯!”

据说,这些网友回去以后都说:这“邮电局”也忒能说了,就没见过那么能说那么能贫的人。

“你这不是扯吗?”东波那无赖的表情又出来了。

据小纪说:还拉上我干吗?再来10个,沈公子一样能把他们一起聊晕了!

“药的事儿,改天再谈。人,先给我放了!今天,我肯定是要把房三带走。”

沈公子,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那啥,那药呢?”

据说,此事发生后的3年间,当地的聊天室中盛传着一个故事:曾经有个网友,网名“邮电局”,还曾经请网友吃过饭,那是真的聊神,自己一个人和十几个人聊,结果把所有人都聊迷糊了。这“邮电局”好像是在紫玉集团上班,好像还是红兵大哥和李四的好朋友。

东波家里,至少有七八个他的小兄弟,可李老棍子就是敢自己一个人上门。李老棍子的名声不是白来的,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一次又一次的血战中磕出来的,什么样儿的场面李老棍子年轻时没见过?东波不拿李老棍子当事儿,那后果比得罪了李四还严重。

总之,“邮电局”成了传说。当地的聊天室中,再也见不到“邮电局”的踪影。这不是因为“邮电局”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是因为“邮电局”从此再也不进聊天室了。

没过半小时,李老棍子就上门了,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当时李老棍子已经快50岁了,换了一般人,都抱孙子准备颐养天年了,可李老棍子真就不是一般人。

一向紧跟时尚脉搏的沈公子忽然感觉自己有点老了,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

这么多年,在当地,也就是东波敢这么不把李老棍子当个人物。就算是曾经重挫了李老棍子的赵红兵,也从来不敢如此不把李老棍子放在眼里。东波也知道,李老棍子来肯定不会带着杜冷丁来,肯定是上门来跟他要人。不过东波不怕,滚刀肉怕过啥啊?

虽然沈公子最终挽回了面子,但是,那还是用传统方式挽回的。如果想像新新人类一样在网上纵横驰骋,沈公子有点力所不逮了。

“那谢谢了,李老哥。”

连沈公子都觉得自己老了,那赵红兵呢?

“好,我亲自把药给你送过去!”

明天的江湖,还是他们的吗?

“李老哥,咋不说话了?”

五十一、明天的江湖

李老棍子还是不说话。

风头正劲的张岳、李老棍子先后被处决了。

“行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药拿来,我当场付钱,放人。我是要买,又不是抢!”其实东波就是在抢。

那明天的江湖,又会属于谁呢?好吧,二狗来扳着手指头数一下:

电话这边儿看不到李老棍子的表情,要是东波能看见李老棍子那嘴角抽搐的恐怖表情,估计也得吓个够戗。惹急了李老棍子,李老棍子可是敢杀人的。

20世纪80年代末被当地市民编为顺口溜的五大混子,仅过去了10年的时间,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赵红兵和二虎两人。

“李老哥你激动啥?他不把药拿来,我肯定不放他!”

在2000年前后,当地约有混子团伙30~40帮。这个数字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相比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有的混子实在混不下去上岸了,有的团伙被端掉了,剩下这30~40帮,多数都是能混上口饭吃的。

“人家不想卖!你快把人给我放了!”

在这30~40帮中,被普通市民所熟知的约有七八个团伙,这七八个团伙间实力差距又委实不小。但如果说这领先的七八个团伙出现了大的矛盾,火拼一把的话,那么鹿死谁手还真的不一定。即使是赵红兵、大虎,也没有绝对把握能打沉其他团伙。毕竟人家能混到这个地步,肯定具备一定的实力。如果破釜沉舟地一战,一人一条命,谁又怕谁呢?

“你也不是不知道没这玩意儿的时候多难受。这次我听说他一下弄了1000支,我就想一下都给他买过来。80块一支,他一下就赚3万,做什么生意能一下赚这么多啊!”

张岳、李老棍子死后,当地混子团伙间的相互恶斗明显减少了,大家都互相给面子,都一起奔着钱努力。混了这么多年,知名度终于转换成了金钱,谁都挺珍惜。

“有人逼着你买吗?”

即使是这些社会大哥和人家起了冲突,多数自己也不会出面,甚至自己最嫡系的小弟都不会出面,只是派几个人带着20~30个人,或谈或打。

“李老哥,你是不知道这小子这几年赚了我多少钱了。我以前急着用的时候,这小子1000块一支卖给我,卖别人300块。你说他做事儿地道不?”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当地这些有名的社会大哥,已经开始逐步进入主流社会,他们交往的,动辄就是某局局长、某集团的老总。这些已成名的社会大哥别说动手打架,他们现在连脏话都不说,连酒都不多喝。身边要是安排个女秘书,非得被人当成儒商不可。

“东波,你啥意思?那是我小兄弟,跟我好几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这么说抓到你家去就抓到你家去?”

在第三部的结尾,二狗介绍一下当地各主要团伙的实力和经营范围。

东波早就知道房三会打电话给李老棍子,但是东波不怕,他认为他自己才是市里当红的大哥,而李老棍子已经过时了。

首先,还是介绍赵红兵的这个团伙。赵红兵这个团伙最大的特点就是,这不是只有一两个社会大哥的团伙,这是个航空母舰战斗群似的团伙。张岳没了,这个团伙的实力至少下降了一半,但是,其实力依然令其他团伙难以望其项背。赵红兵、李四、费四等人都堪称社会大哥,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实力拉出去都能自立门户。在社会上的人看来,这几个人中,如果仅论武力,已经逐渐洗白的赵红兵实力绝对不是最强的,实力最强的应该属李四。

“把电话给东波,我跟他说说!”李老棍子还真不信东波敢对他有什么不敬。

从广州回来的李四此时在当地的知名度达到了顶峰,当时社会上的人连玩笑都不敢跟李四开。因为,谁都不知道哪句话会得罪了李四。得罪了李四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一出门,眼前冒出两个乡下人,朝自己头上一闷棍,胳膊上再来一斧子,自己在医院躺上两三个月,还不敢找李四说理去。连人都找不到,冤不冤?但说句公道话,李四从广东回来以后老实了不少,毕竟他的身份还是通缉犯,背后下黑手之类的事儿李四少干了许多。

房三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李老棍子:“大哥,我在东波这儿。他非要80块钱买我一支杜冷丁,我不卖,他把我抓到他家里来了……”

赵红兵毫无疑问,是一只猛虎。当年和李老棍子、二虎、赵山河等人血战,以及南山之战都足以证明他绝对是一只猛虎。但是,如今,这只猛虎犹豫了,也有些老了。毕竟,赵红兵如今的房产开发事业刚刚开始,社会地位正蒸蒸日上。赵红兵以现在的社会地位还能去和人家火拼吗?正所谓“猛虎犹豫,不如蜜蜂一蛰”,此时的赵红兵,战斗力真的不如一个小的混子团伙吗?二狗也曾如此怀疑过。但两年以后,一切谜底揭晓。赵红兵能成为这个团伙的大哥、成为当地的一哥,绝对不是偶然。赵红兵实际的实力远不是众人所能看到的那点儿,他手中有别人看不见的底牌,而且,底牌还远不止一张。他的智商与心机,实在非其他人所能及。

“电话给他!”

再谈谈费四。费四如果不是和赵红兵曾经在一个集团军当兵,后来又混在一起成为好兄弟,那么他可能也能混得不错,但是应该没有现在的知名度。他的赌场生意越做越大,钱不少,手下的兄弟也不缺,但他一直生活在赵红兵、李四、张岳等人的光环之下。换句话说:费四够有胆,也不缺实力,但是,混社会的本事差了点。

“东波大哥,行了,我服了。电话给我,我打电话,让我朋友拿货来。”

好了,赵红兵的团伙介绍完了,下面再介绍一下大虎、二虎的团伙。

正常的人,根本就顶不到第二个“疗程”,房三也不例外,第一“疗程”刚结束,就服软了。

大虎、二虎团伙的实力绝对没随着三虎子横尸街头而有丝毫的减弱,相反,由于大虎的苦心经营,大虎团伙在21世纪初的实力直逼赵红兵团伙。

三个“疗程”听起来跟大夫治病似的,其实这是东波常用的欺负人的手段。据说他这三个“疗程”第一阶段是一通拳脚,第二个“疗程”是用卡簧在身上乱划,第三个“疗程”是老虎凳。

大虎与三虎子的残暴、二虎的莽撞截然不同,此人极富心机,不但擅长对社会上的人又打又拉,还擅长和集团老总搞关系。在2000年前后,他垄断了当地最大的四家企业中三家的物流,有钱,有实力。

“好,不卖是吧?那好,我现在给你准备了三个‘疗程’,每个小时换一个,看你卖还是不卖。”东波咬着牙齿说。

虽然二虎、三虎子和赵红兵、李四等人断断续续地火拼了十来年,显然都不是赵红兵等人的对手,但大虎绝对是赵红兵等人的对手。

“不卖!”

在大志落网之后,大虎和二虎都知道了自己的亲弟弟是被张岳干掉的,而且事情的缘由又是赵红兵团伙中费四的赌场,所以,大虎、二虎对赵红兵等人恨得牙痒痒。

“谁他妈的有空吓唬你!你就说吧,卖还是不卖?”

这样的血海深仇,肯定是要报的。他们只是在等待机会,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是做这生意的,这价格我就不想卖。你把我带你家来,究竟啥意思?我可不怕吓唬。”

所以说,后来赵红兵团伙与大虎团伙间的恶战,是不可避免的。

“别他妈的不服。我也不是不让你挣钱,80块钱一支,你这批货一下就赚了3万,你房三儿还嫌少啊?”东波好像还挺有理。

现在再介绍另一个有实力的江湖大哥:老古。老古虽然一直没有过什么经典战役,但是他的实力和知名度却随着他财富的积累一直稳步提高。

“东波大哥,咱们都是道儿上混的,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合适吗?”在东波那狗窝似的家中,房三自恃是李老棍子的亲信,也没怎么服软。

老古是怕极了赵红兵、李四这帮人,一提这几个名字他就打憷,见面都绕着走。赵红兵他们这帮上过战场的人,是出了名的爱动枪,而且,他们是出了名的敢在任何场合动枪的人。医院里、对方家门口、荒郊野外的南山上、闹市街头,他们是说开枪就开枪。别人拿枪是吓唬人的,赵红兵他们拿枪可是真敢开。当年老古手里攥着把锯了管子的双管猎被空着手的张岳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开,但人家张岳手下的小弟马三就敢带人拿着把“口径”满大街地追着他打。他老古能不怕?肯定心有余悸。怕归怕,但人家老古还是很有名的。

不由得房三多说,东波的小弟没收了房三的手机和卡簧,把房三带到了东波家中。

为什么啊?因为老古曾经跟张岳这个传奇人物火拼过。而且,他手下的小弟还真开枪打伤了张岳。尽管后来老古一败涂地,但是与张岳拼了一把,而且活了下来,想不出名都难。

“我知道,不就李老棍子吗?你问问他认识我不?”

老古一直搞拆迁,后来也进入了房产开发领域。钱是不缺的。所以说,老古也该归纳为实力超群一族。

“东波大哥,李老棍子是我大哥……”

在张岳、李老棍子被先后处决以后,赵红兵团伙、大虎团伙、老古团伙是二狗眼中当地在2000年前后顶尖的三个团伙。这三个团伙有如下四个共同特点:

东波转过头招呼手下的小弟:“把他给我绑了,带我家去。我看他卖还是不卖。”

1.成名多年;

“卖不了是吧?我还真想买!”

2.和一些官员的关系不错;

“东波大哥……”

3.有经济实力、有实体;

“卖不了?我操!”

4.手下有一大群不要命的小兄弟。

“这价格,真卖不了。”

至于其他的团伙,但二狗认为多数都有或这样或那样的缺点,难以与以上三个团伙比肩,尽管他们在社会上的知名度可能不比以上三个团伙差。除了以上三个团伙,还有另外一个不得不注意的人物——李武。李武在张岳死后跟赵红兵等人越走越远,越来越不招赵红兵等人待见。但即使是2000年前后的李武,也绝对堪称当地最当红的社会大哥之一。

“谁他妈的有空跟你开玩笑!”

为什么说李武是当地当年最当红的社会大哥之一呢?因为李武和张岳的关系是个人都知道:李武是跟张岳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而在张岳案发时,牵扯到李武的大事儿基本没有,所以李武安然无恙。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时在赵红兵的这个团伙中,李武是最爱参与社会上纷争的人。此时的赵红兵、李四早已不大理会社会上的事儿,一心赚钱。但李武不同,经常派手下的小弟,甚至自己出面去恶战或者调停恶战。时间久了,李武的实力更强,知名度也更高。

“东波大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呢吧?”

李武还在张岳死后接手了不少张岳的生意。前面曾经说过,张岳的生意大多是正当的,只不过是凭借其名气与暴力手段,赚取比其他生意人更多的利润。贩毒贩黄贩卖枪支这样的事儿,人家张岳可绝对没干过。张岳死后给孤儿寡母留下了不少钱,即使张岳被枪决,这些钱也没有被罚没,足以使这娘儿俩衣食无忧。李洋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像张岳一样,一个人管理手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公司和那么多江湖中人。所以,李武接手了部分张岳的生意,而且,李武还按时给这娘儿俩分红。

“你50块钱一支拿的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吧,我80一支买,你这些我全买了!”

尽管李武有点儿滑头,一直挺不受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待见,但是二狗认为此人还是有一些优点。

“这价格够便宜的了吧?”

优点一:对张岳绝对忠心耿耿。张岳就有这本事,他活着的时候成天对李武张口就骂,但是李武却从不还口。张岳说向东,李武绝对不敢向西。张岳死了以后,他对张岳留下的孤儿寡母也绝对够意思,因为李武给张岳的老婆和儿子当年的分红,是当地某中心广场旁边的四间门面房,每间价值约35万。他不但给了分红,而且考虑还挺周到。有了门面房出租,李洋和儿子就有了固定的收入——这东西是不动产。

“那你还卖我300块?”

优点二:社交能力极强。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迅速和当地的江湖中人混到一起。李武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就连对赵红兵人生的转型具有指导意义的九哥,其实也是李武在省城认识的。可以这样说,李武在当地和省城,和所有有名气的江湖大哥都有交情,都能称兄道弟。李四没这本事,赵红兵也没这本事。

“哎,东波大哥,看你说的,我哪儿敢啊!”

优点三: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对朋友还过得去。比如说现在的李武,手里有钱,手下有不要命的小弟,就势力而言,或许只有李四能跟他抗衡。他完全可以脱离赵红兵这群人自立门户,但李武还是不管赵红兵等人是不是讨厌他,一直对赵红兵等人尊重有加。

“啥?300块一支?你当我刚从村儿里出来啊……”

二狗一直认为:一个人真的很难用好坏善恶去简单定义,更多的人是善与恶的综合体。

“这样吧,东波大哥,300块一支,行不?”

李武能在江湖中有着社会大哥的地位,又有很多有能量的朋友,足以说明此人还是有很多点的。

“真的!”

所以,李武混得很开。

“你真全要啊?”

但下一部中,赵红兵、李四等人和李武之间爆发的改变当地黑道格局的血战,却似乎不可避免。

“多少钱能卖给我?”

好像所有的黑社会团伙到最后都免不了背叛、自相残杀。

“你要那肯定是能便宜啊,那还用说吗?”

这很俗,但很真实。

“我全要了,价格能便宜不?”

二狗是一个愿意去探寻事物发生及发展规律的人,经常思索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在当年没名气而且没钱的情况下是铁板一块,到了现在,大家都又有名气又有钱,却开始自相残杀了。

“对,东波大哥,你要多少?”

前几天,二狗看了一个叫钱德勒的美国人写的一本书。从书中,二狗似乎明白了。

“房三儿,听说你这次进了不少杜冷丁?”

书是介绍“组织结构生命周期”的。书中说,一个组织必然要经过四个阶段。

东波向来是有便宜就占,没便宜也要找便宜占。

一、起步期:这一般都是初级组织,以领导的个人能力为主。通过领导的个人能力,团结一批人进行创业。

当时当地“扎针儿”的瘾君子没多少,房三有1000支杜冷丁的事儿很快就被东波知道了。

二、增长期:这个阶段或许内部有一些危机,但是都被高增长所掩盖。

李老棍子的那个小兄弟叫房三,当时不知道他从哪儿低价弄了1000支杜冷丁。据说是50块一支搞的,当时的黑市价是500元左右一支。房三后来还真靠这500支杜冷丁起了家,这是后话。

三、成熟期:创造组织新秩序,整合资源。

李老棍子和东波的冲突,源自一批杜冷丁。东波用杜冷丁是深度成瘾的,这当然也是被李四砍的后遗症,基本上一天不扎上一支就满床打滚。李老棍子本人并不贩卖杜冷丁,因为李老棍子根本就不缺那几个钱,但是李老棍子当时有一个小兄弟在贩卖杜冷丁。

四、衰退期:组织失去活力,必须要进行重组。

东波的名气在普通市民眼中并不小,跟赵红兵、李老棍子等人相比差别不大,但只有道上的人才知道此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看完这个,二狗豁然开朗。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一事,堪称是当地千禧年前的年度收官大戏。

在第一部里,显然就是第一阶段起步期。赵红兵带领的退伍兵团伙和张岳带领的市井流氓团伙走到了一起。这两个人的领导能力都足够强,而且二人关系足够铁,所以短时间内在当地的圈子里声名鹊起。

当地的江湖中人都说,东波在1999年算是混败了。他“混败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得罪了李老棍子。

在第二部里,显然就是第二阶段增长期。那时候,张岳、李四、赵红兵等人都有了足够多的赚钱方式和手段,而且,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手下,团伙的实力迅速膨胀。

第一个撞在李老棍子枪口上的,就是东波。东波混起来时,李老棍子的名声已经不比当年了。在市区里,东波以前怕赵红兵、李四这一伙儿,但从没尝试过李老棍子的厉害。

在本部中,这个团伙达到了成熟期,至今在当地市民中流传的南山之战

从1999年下半年起,已经沉寂多年的李老棍子活跃起来,开始在市区折腾。

就是这个时候。在张岳没死之前,这个团伙的知名度和武力都达到了顶峰。

这些,李老棍子都看在眼里。虎老雄心在,当时李老棍子已经快50岁了,他认为重新夺回当地一哥地位的机会到了。因为即使赵红兵还在继续混社会,也不大会再和他发生冲突了。毕竟,现在李老棍子和赵红兵已经可以算做是半个朋友了。

而且,赵红兵和李四都实现了转型,有效地整合了身边的优质资源。

李老棍子在20世纪80年代是当地一哥,但是到了90年代,被崛起的赵红兵、张岳团伙压制,蜷在西边专心地倒腾文物,不敢再来市中心干什么大事儿。到了90年代末不同了,张岳被正法后,赵红兵团伙的实力至少削减了一半,而且赵红兵在张岳被处决后也是一副开始洗心革面正经八百经商的架势,基本不怎么参与江湖中的事儿。

在下一部中,衰退期到了,组织必然要进行重组。

撇下“回首乡关归路难”的大志父亲不谈,很有必要谈一下李老棍子。

所以说,反目与仇杀,简直就是自然规律,不发生那才奇怪。

四十七、我的疗程不多,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