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要多少?”
“这次你可能得先多出点儿钱。”
“总共需要1000万,我有点钱但是根本不够解决问题。”
“嗯,我说了,我也入一股。”
“我大概有500多万。给我留几十万,其他你全拿走。”
“四儿,上次跟你说那事儿,有点眉目了。”
李四虽然刚回来时间不久,但是他却在当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和一家海鲜酒店,投入了不少钱,能拿出的现金大概也只有500万。
赵红兵第一个找到的人是李四。
“这钱你拿出来,说不定得个几年才能看到效益。”
所以,赵红兵虽然朋友不少,但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能张口跟外人借钱。
“我知道。”李四拍了拍赵红兵,打了个哈欠走了。
其二,赵红兵毕竟是个社会大哥,社会大哥张口借钱,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他们兄弟之间是过命的交情,没必要太多的废话。
赵红兵张口了,张三肯定得给面子,但是十有八九不会拿出那么多钱借给赵红兵这样的黑社会大哥。因为就算是赵红兵一定会还,但说不定哪天赵红兵就被暗杀了或被正法了,到时候他找谁要钱去?借赵红兵30万,不但面子给了,而且还不伤筋骨,爱还不还吧。
据说赵红兵和沈公子在拿到了李四的钱后,然后加上自己本来有的钱,又东拼西凑之后,还缺二百多万。
“哎呀,红兵,我现在没那么多钱,资金都压在货上。这样吧,我手头有30万,你先拿去应应急,什么时候还都行,没事儿。”张三还得装得很仗义。
这时候,赵红兵和沈公子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刘海柱。
比如赵红兵和不太熟悉的富商张三借钱:“三哥,借我200万。”
赵红兵、沈公子、刘海柱三人关系最好,十多年来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但却始终没有任何经济来往。
其一,赵红兵只要张嘴借钱,不是太熟悉赵红兵的人多数会以为赵红兵是要讹钱、讹大户。
一向看不惯邋里邋遢的刘海柱的高欢,曾经这样评价刘海柱:“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他。那时候他就是个混子,常年在转盘街跟人家打架,次次打得满地是血。春夏秋冬他就一套衣服,没见他换过,也没见他洗过。现在你赵红兵居然和他成天在一起喝酒,我就纳闷,你们俩究竟成天聊些什么?你们俩的关系不就是酒肉朋友吗?一个酒肉朋友,至于让你总醉成那样吗?”
原因有二:
男人之间的关系,女人很难理解,即使聪明如高欢。
赵红兵在社会上的朋友不少,但是能拿出一大笔钱的并不太多。而且以赵红兵的身份,不能随便跟别人借钱。
这次,刘海柱和赵红兵让高欢见识到了什么叫“酒肉朋友”。
一个男人最犯难的事儿,可能就是张口跟别人借钱了。而且这次借的钱,说不定要多长时间才能还上。
赵红兵在借钱的时候刘海柱说的那句话,直到今天,赵红兵酒后还经常一次又一次地跟别人重复。
事儿是很快就定下来了,但接下来赵红兵可是犯了难。虽然赵红兵一直不大担心钱的问题,但如果短期想要筹到1000万,那就得张口借钱了。
“刘哥,借点钱。”
这样的事情,赵红兵由于名声在外,不好直接出面参与。由沈公子出面则不同,起码沈公子在社会上没赵红兵那么大的恶名。而且沈公子是北京人,对外可以宣称是北京的老板。
“借啥啊,去我侄女那儿拿去。”刘海柱的侄女是他配件门市的出纳,刘海柱还以为赵红兵要用个几万块周转一下。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要借很多钱。”
3.由赵红兵和沈公子所承接的业务的大部分利润归他二人所有。
“多少啊?”刘海柱靠着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劳动,也的确算是个大款了。但是在1999年的时候,刘海柱还不像现在这么有钱,二狗记得那时候他还经常钻到车底下修车。
2.赵红兵和沈公子近期出现金1000万买断该公司部分股权(多数都是用来归还陈生的赌债,其余部分用于土地招标等)。
“二百多万。”
1.由沈公子出面担任该公司的副总经理。
刘海柱被吓着了。
赵红兵和已经快输成瘪三的陈生的谈判过程很顺利,毕竟陈生急需现金还赌债。具体过程二狗不知,而且二狗对房地产行业也并不了解,二狗只知道最终结果大概有如下几点:
“红兵,你要做什么?”
这典故虽然适用于韩信,但显然不适用于所有人。有的人可能只能掌控10万块钱,超过了10万块,他就无法掌握,多余的钱,反而成了他的噩梦。
“开发房地产。”
陈生应该算是一个打工皇帝,他身上既有中国农民传统的勤劳与忍耐的优点,又有国人常有的小人乍富的缺点。有句典故叫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嗯。”
费四介绍给赵红兵的,就是这个人。
“刘哥,如果没这么多就少借点。”
到了1999年,陈生已经入不敷出了。虽然旗下资产还有不少,但是赌债也有了几百万。
刘海柱沉吟了一下。
此人虽然颇具经济头脑,却有个致命的缺点:爱赌。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陈生自从发了财以后就沉迷赌博,不但经常去费四那里扎金花、百家乐,还经常跑到澳门去赌。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赌。
“红兵,我有。多长时间要?”
陈生是20世纪90年代的知名企业家,他本来不是当地人,而是距离当地约100公里的某个乡镇企业的老板。但此人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意识到了机会,带领着他们乡的二十几个农民到市里开始搞建筑。开始的时候也就是砌个墙什么的,到了后来越搞越大,工程越揽越大,干脆脱离了乡镇企业的关系,直接自己干。比如东波以前住的地区改造的楼盘,都是陈生开发的。
“越快越好,就这几天。”
这时,被劳教一年刚刚出狱的费四给赵红兵推荐了一个人:紫玉集团的老板陈生。
“三天行吗?”
赵红兵有点急。因为那时候赵红兵还是个无业游民,一个无业游民凭什么拿地啊?此时的赵红兵,急着找一家房产开发公司合作。那些天里,赵红兵每天就在家里给朋友打电话,四处打听有没有可靠的搞房产开发的公司,让朋友推荐一下。
“行。”
赵红兵明白,能和韦局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家常饭,这事儿八字就有了一撇。
“三天后来我这里拿吧!”
这两个人合在一起,真是干什么像什么。几天以后,小静给赵红兵打了电话:“下个月我过生日,我不请别人了。老韦、我、你、沈公子,就咱们四个人,吃顿饭吧。”
“刘哥,这钱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还,而且,也有风险……”
赵红兵和沈公子的组合无论是打架还是经商,都是绝配。二狗认为这二人是绝配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赵红兵和沈公子二人步调绝对一致,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决定了去做某件事,另一个肯定赴汤蹈火也要跟着,这两个人从来没因为某个决定闹过矛盾。就算是沈公子做出了要上天摘个星星的荒谬决定,赵红兵也肯定马上就去找铁匠研究怎么打造一个神舟八号。二是赵红兵善于把握方向,决断大事儿,但却不精于细节。沈公子恰恰精于细节,做事儿滴水不漏。
刘海柱笑了,笑的时候消瘦的脸颊全是褶子,满是机油油污的脸上露出了两排白牙。他说了一句话:“红兵,我他妈的活了快50岁,我明白一件事儿。如果我想借钱给你,那我一定做好了你还不上的准备才借给你的。但是呢,我琢磨着就算你还不上我,这辈子你还是我的兄弟,咱们这关系还是和现在一样。这200万就算是给你,也值。”刘海柱说完,拿板子重重地敲了两下车的保险杠。
“好!干就干!”
刘海柱看似粗鲁且邋遢,但是大事儿真的比谁都明白:借钱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觉得即使对方还不上也值得的时候再借。如果没做好对方不还钱的心理准备,就干脆别借钱给对方。二狗不大认同一句看似名言的话:“如果你想失去一个朋友,那就借钱给他吧!”二狗觉得和这句名言相比,刘海柱看待借钱这件事儿的态度更值得欣赏和学习。
“真要拿地。”赵红兵斩钉截铁。
看着刘海柱转身钻进修车坑的消瘦的背影,赵红兵眼睛有点湿:这200万,是老哥辛辛苦苦半辈子,一个螺丝一个螺丝地拧出来的钱,血汗钱。
“真要拿地?”沈公子还是有点不信。
四十五、两只小海豹
“你说我无耻都行,反正我就无耻这一次。就这一次,我要翻身!”
五年前,二狗的第一任领导曾经教育二狗说:“当今社会中人和人坐在一起能互相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能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说上两个小时话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如果两个小时的沟通都很顺畅,那么,你们很可能成为朋友。所以,你在见客户时一定要和客户多聊聊天,未必是要聊工作上的事儿,只要客户不表现出厌烦的情绪,你就继续和他聊就成。聊着聊着,说不定你们就成了朋友。这样,你不但多了个客户,还多了个朋友。成了朋友,事情就好办多了。”
“呵呵,我还是觉得你使了点小手段。”
仔细想想,这五年来,曾经和二狗安安静静地聊上两个小时的人,真的都成了二狗的朋友。
“这就对了。我找小静帮忙也是一个道理。她能帮上我,她也很开心,而且也解决了我的大问题。所以说,有好朋友希望能帮上你,你泰然受之就可以了,别想那么多。当然了,我绝对不会去勉强好朋友帮助我,再好的朋友我也不会让他因为帮助我而为难。”
赵红兵和沈公子肯定懂这个道理,他们明白两件事儿:一是既然韦局长要和小静一起过生日,那么晚上肯定不会安排其他的事儿,他们肯定有大把的时间和韦局长聊天,有机会聊天,就有机会成为朋友;二是初次见面,肯定一句正事儿都不能谈,最多介绍一下自己是做什么的。
“当然开心啊,小纪是咱们的好兄弟,他赚钱咱们也开心啊。当时那点钱我放银行也没用,借他就借了呗!”
吃饭的地方在李四新开的海鲜酒店的一个小包房里,挺安静。
“如果有朋友主动希望帮助你,你尽可坦然受之。因为你的朋友在帮助你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快乐。他快乐,又解决了你的问题,这何乐而不为呢?比如说半年前那次,小纪缺20万周转一个月,你听说以后回头就给他转了20万。随后他赚钱了,不但还了你钱,还请咱们吃了一个礼拜的饭,你开心吗?”
这天,沈公子和赵红兵都是西装革履,很正统的商务人士打扮。在上海西装笔挺的人到处可见,可在当年的东北,很少有人总是西装笔挺。沈公子和赵红兵都当过兵,腰杆笔直而且肩膀也宽,穿着西装都显得格外的精神。而且据说他俩还都提着公文包,尽管二狗猜测他俩的公文包里顶多也就是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你说!”
“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家老韦,在市政府上班。”小静热情地刚刚走进门的沈公子和赵红兵说。
“没多大。沈公子,我觉得你好像不明白一件事儿。”
“你好,你好!”赵红兵和沈公子都上前几步,和韦局长握了握手。
“那你这个人情可欠大了。”
“这是赵红兵。和我从小玩儿到大的,就我经常跟你提起的,现在在紫玉集团上班,负责采购……”
“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别说那么难听。我就没觉得哪儿过分,她是主动愿意帮,而且对于她来说只要说几句话就成。虽然在咱们眼中是天大的事儿,但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举手之劳。”
“小采购员,呵呵。”赵红兵做梦也没想到小静顺口说他是做采购的。但既然小静这么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这么接下去了。
“不过你这么做有点过分了吧?你这是利用小静喜欢你的心理,然后让她主动提出帮你办事儿。”
“赵经理,人家都说采购是个肥差啊。”韦局长善意地朝赵红兵笑笑。
“那是!”
“混口饭吃呗,嗨!”普通人见到平日威风八面的领导通常都很拘束,但赵红兵绝不。赵红兵从小见到的官忒多了,他爸爸当年也是市委常委,手中的权力不比韦局长小。
“你挺有手段啊你!”
小学的思想品德课总教育我们要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是真正能做到不卑不亢的人的确不多。多数人在见到比自己强势的人的时候,总会有些露怯,而当见到远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自得。所以说,多数人都是又卑又亢。真正能做到不卑不亢的人,通常会成大事,赵红兵和沈公子如此,韦局长也是如此。而且,人只喜欢和与自己能力相仿的人做朋友,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过于自卑和过于自大,都很难结交到真正的朋友。
“没然后了,我这样一问她,她就说要帮我……”
“这是申总。北京人,赵红兵的战友,现在投资入股了紫玉集团,是紫玉集团的副总。”
“然后呢?”
“申总,你好。”韦局长又起身,礼貌地和沈公子握了握手。
“我只是跟小静说,我想给韦局长送点钱,问问她多少钱合适。我只是咨询了一下她这个问题。”
“你好,韦局长。”
“那你去干什么了?那你怎么说的?”
“别局长局长的,烦不?和我一样,叫他老韦就行了!”小静插话。
“哎,我什么时候说我去求小静了?”
韦局长笑吟吟地看着小静,没说话。
“你居然能觍着脸去求小静,而且还让小静去求她那姘头,你现在可以啊你!”
“那……不合适吧。我今年才三十四,您肯定比我大,我就叫您韦哥吧!”沈公子笑着看着韦局长说。
“我脸皮怎么厚了?”
“好!”韦局长说话一向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红兵,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今天才发现,你脸皮可是够厚的。以前我记得你脸皮挺薄啊?”
这时,赵红兵和沈公子都落座了。他俩做出了相同的动作:解掉了领带,尽管这领带是他俩十分钟前在车里刚系上的。他们这个动作是要传达两个信息:一是这是家庭聚餐,要轻松愉快,打着领带有些拘束,有些太式;二是之所以还要系领带,是要告诉韦局长,他俩也是体面人,有正事儿的人。
“我的空想已经实现了第一步,她答应帮我问问。”赵红兵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公子。
“你看看红兵那手,那是当兵留下的残疾。你看看,基本都不能用了。”
“她怎么说?”
在赵红兵和沈公子解完领带后,小静对韦局长说。
“对。”
“保家卫国,好!来,喝一杯!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你真去找小静了?”沈公子到现在还不大信赵红兵真的去找了小静。
韦局长举起了茶水杯。韦局长绝对是个体面人,他和小静属于不合法的两口子,赵红兵和沈公子是小静的朋友,他一定要给足小静的朋友面子,这样,小静才有面子。
赵红兵从小静那里回来后志得意满,他显然达到了他的目的。其实小静所说的道理,赵红兵肯定比谁都懂。而且,这道理他从小就懂。
赵红兵也举起了茶水杯:“来吧,共同喝一杯,也祝小静生日快乐!”
四十四、借钱
其乐融融。
“嗯,啊,我……”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赵红兵、沈公子和韦局长聊了一些当时的社会话题,聊了国计民生,甚至聊了喜欢的体育明星,聊得很开心,但是一句正事儿都没提。
“谢什么谢?你以后对我好点,别总是用我的时候才想起我……”
赵红兵和沈公子自身的文化素养和修养都不低,虽然和韦局长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他们毕竟来自于社会,他们了解到的东西给关注国计民生的韦局长很大的触动。有些东西,韦局长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是没法知道的。在聊天的过程中,小静也在不断地插科打诨,给聊天平添了几分轻松。
“谢谢了。”
“我们家老韦就一个爱好,打网球。每天早上五点就去单位,只要没什么大事儿,肯定就在政府下面的那个网球场打网球。真不知道那个东西有什么好玩儿。”
“等哪天我见到他,我跟他说说吧。”
“啊,我也爱打网球!”沈公子说。
“过段时间,有土地招标什么的,我想拿块地,便宜点。”
“是吗?打得怎么样?”韦局长饶有兴味。
“你什么你,说吧,什么事儿?我帮你说话。”
“还凑合,但是爱打!”
“我……”
“哪天咱们俩切磋切磋!”韦局长发出了挑战帖。
“知道就好。以后你对我好点,没事儿多给我打几个电话,知道了吗?”
“一定领教一下!”
“对!”
“好!”
“但是用钱搞不定的大事儿有时候一个人出来说句话,靠人情就能搞定。对吗?”
其实沈公子根本就不会打网球,但是沈公子不怕,他可以现学,他的运动神经之发达常人难以想象。他有点像以前墨西哥足球队的门将花蝴蝶坎波斯。据说坎波斯踢足球当年只是个业余爱好,高尔夫球、网球、台球、帆板、板球、乒乓球、篮球,任何一样坎波斯都可以进国家队。他当守门员的原因是他踢前锋时进了不少球,结果本队守门员却总丢球,他说:“你不行,看我的。”然后坎波斯戴上手套就当了门将,结果就成了全世界20世纪90年代最有名的门将之一。沈公子就是咱中国的坎波斯,只要是运动,沈公子一上手就会超过身边90%的人。
“对!”
赵红兵和沈公子就是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能和韦局长多多沟通,网球外交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能用钱搞定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用钱搞不定的事儿那才是大事。对吗?”
小静的生日宴就这样圆满地结束了。
“什么事儿?”
沈公子和赵红兵直到今天还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吃了一晚上饭但一口酒都没喝的晚宴。赵红兵和沈公子喝了一晚上茶水,对于整日和一群江湖中人大吵大闹喝酒的赵红兵和沈公子来说,忒不习惯了。
“红兵,你混了这么久社会,当了这么久的大哥,还不明白这件事儿?”
不习惯归不习惯,但是他们的目的却都达到了,那就是:以后能经常有机会接触到韦局长,而且,有可能和韦局长成为朋友。
赵红兵无语了。
十天后,沈公子带着网球拍去找韦局长切磋了。
“他喜欢我。”
两个月后,沈公子称韦局长为“大哥”了,“哥”前面少了个“韦”字,多了个“大”字。
“那他喜欢什么?”
沈公子和赵红兵的策略很妥当,很得体。
“都不喜欢。”
即使是张岳案没有最后牵扯进赵红兵,但是赵红兵的事儿韦局长也应该有所耳闻。不管怎么说,以韦局长的身份和其洁身自好的本性,是不可能过多地和赵红兵这样的人来往的。但沈公子不同,沈公子是在派出所没有任何案底的从北京来的申总,是企业家,绝对的体面人。和沈公子这样的人做朋友,没任何问题。
“他喜欢什么?字画?古玩?”
1999年夏,赵红兵曾经请人吃了一顿饭,这顿饭也是经典中的经典。
“送钱你就别想了,他不怎么喜欢钱。给他送钱的,当天晚上他收了,第二天全叫秘书给送回去。”
他请这顿饭的原因是沈公子告诉他:东郊有块土地要招标,咱们的机会来了。
“想给他送点钱,求他办点事儿,麻烦让你帮忙介绍一下。但我还不知道送他多少钱合适……”
赵红兵要请的,就是可能参与这次土地招标的开发商。赵红兵请他的竞争对手吃饭。
“说吧!”
吃饭的地点,依然在李四的海鲜酒店。李四的海鲜酒店在20世纪90年代末,是当地最奢华的饭店。当然,赵红兵和沈公子在这儿吃饭从没付过钱,总把李四的海鲜酒店当自家食堂。
“你对他不是挺了解吗?我就想问你点事儿。”
赵红兵这次请吃饭,只带了一个人——李四,连沈公子都没带。
“你知道还问我?你找我说这事儿干吗?”
腰杆笔直的赵红兵和眯着眼睛驼着背的李四站在酒店门口迎宾,他们请了五个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五个老总!
“你不用问了,是他负责,我知道。”
尽管张岳没了,但赵红兵毕竟也是社会大哥,社会大哥请吃饭,面子必须得给,而且,现在赵红兵还是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行。
“我哪儿知道啊,明天我问问他。”小静真不知道,而且小静也不关心这个。
都挺准时,晚上六点,陆续地都到了,赵红兵逐个寒暄……
“土地、城建这块是韦局长负责吧?”赵红兵出身官宦世家,对这位领导的职能,了解得相当透彻。
李四的海鲜酒店入口处养了两只小海豹,供人观赏的,是李四花了三千多块钱从大连买的。
赵红兵真去和小静谈这事儿了。
5块钱一包饲料,买了就可以喂。这两只小海豹很是活泼,人见人爱,每个来李四酒店用餐的人都会驻足看看这两只小海豹,多数的人都会买包饲料喂喂。
“得!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沈公子彻底无语了。
两个开发商也站在门口看小海豹,而且,还在聊着天,说笑着。
“真谈!”
“王总,这两只小海豹真有趣。”
“真谈啊?”
“是啊,我来一次喂它们一次。”
“跟她谈谈。”
“呵呵,它俩也吃了我不少东西,可是还是不认识我。”
“找她干吗?”
“唉,这海豹真没良心,吃咱的还不认识咱们。”
“别烦我,我去找小静。”
“嗯,哪天我非把它俩吃了。”
“你还知道你在扯淡啊?”
“你吃过海豹肉吗?”
“扯淡!”
“没吃过。这东西能吃吗?”
“为啥钱不是问题啊?就因为你在银行工作过几个月,然后银行就可以借无息贷款给你?你想借多少就借多少?”
“不知道,哈哈,估计不能吧?”
“我只知道,只要地拿下来,项目批下来,其他的问题都不大。”
人齐了,落座。
“你都不知道你还在这儿说什么。”
“感谢各位赏光,我先敬大家一杯!”赵红兵举起酒杯。
“我不知道。”
大家干了一杯。
“你知道建个小区,像吴老板建的那样的,得花多少钱吗?”
“大家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战友,从小玩儿到大的,四儿。大家叫他四儿就行,也是这饭店的老板。”赵红兵说。
“我说真的呢。”
“认识,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操!”沈公子被赵红兵气得乐了。当时他和赵红兵剩下的钱也就够买几套百十来平米的公寓的,可赵红兵居然说要盖楼,这不是做青天白日梦吗?
这群开发商应该都在想:李四谁不认识啊?谁不知道李四的阴损啊?你请我们吃饭带上李四干吗?
“盖楼。”
李四眯着眼睛笑了:“在座的各位老板我都见过,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但是以前都不太熟。这下好了,你们都是红兵的朋友,我和红兵是把兄弟,成天在一起玩儿,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啥?”
“那是,那是。”几个老板都随声附和。
“盖楼。”
“现在我也在搞房地产,请大家来没别的目的,就是想以后多请你们指点指点。毕竟在这行我是新手,以后还得多多请教大家。”赵红兵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谁咬你?我是问你,拿地干吗?”沈公子还是挺激动。
“不敢,不敢,以后多多交流吧!”
“你要咬我啊?”赵红兵看沈公子如此激动,用手挡住了脖子。
“四儿,咱们的酒都喝了好几杯了,菜咋还没上呢?”赵红兵责怪起了身边的李四。
沈公子一听就跳了起来:“你说啥?你要拿地?你拿地要干吗?”
“哎,红兵,不急,不急。”几个老板纷纷说。
“拿块地。”
“对,别急,有好吃的!”李四笑了。
“谈什么?”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大家又寒暄着喝了几杯酒,第一个菜才上来。
“我想去和小静好好谈谈,她不是和韦局长关系不错么……”
“好吃的来喽!”李四说。
“那你怎么去实施你的揽大工程的梦想?”
“是什么东西啊?”包括赵红兵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问。
“我没空想。”
“你们都没吃过的!”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人有梦想可以,但你不能空想。”
“什么?”
“人必须要有梦想。因为有了梦想才有实现的可能,如果连梦想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实现?如果我说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那么好,我今天就去练画画,我努力我流汗,那样我才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但是,如果我连当世界上最好的画家的梦想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
“海豹肉!”
“你说呗。”
“哪儿来的海豹?”
“沈公子,我有句话必须要再对你说一次。”
“门口养的那两只,清蒸了。”
赵红兵想起他家那狼狗不吃不喝自杀的原因,有点沉默。
“啊?那……”
沈公子看着赵红兵这副仿佛已经赚了几千万的架势,乐了:“红兵,你也三十多了,还做梦呢?从咱们当兵的时候,你丫就成天做梦。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那梦想就实现过一个,就是成天盼着你家那黑背狼狗不吃不喝自杀身亡。结果你家那狼狗它还真他妈的不吃不喝自杀身亡了,真他妈的邪。其他的梦想,你实现过哪个?”
“刚才王总你们聊天时说没吃过海豹肉,我听见了。宰了给你们尝尝,我也不知道咋做,就让厨师清蒸了。”
“只要活儿来了,资质我可以找别人一起合作。钱,更是小事儿。”赵红兵说话的语气好像全世界都踩在他脚下,而且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中国四大银行的大部分流动资金。
“那海豹是让人观赏的呀……”
“呵呵,你净想大的。搞工程,哪儿来的活儿?即使有活儿来了,你有搞工程的资质吗?即使有资质,你有那么多钱去运作吗?”
“哎呀,王总,你别管了,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东西,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现在还是搞工程赚钱,咱们应该搞点大的工程。”赵红兵这人就没想干过小事儿,就没想过做小生意。
“李老板,这面子你可给大了。”这几个刚才说想吃海豹肉的老总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岳没保住,咱们也快没钱了,可得想想该干什么了。”沈公子说。
“怎么这么客气,吃吧!我也没吃过。”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曾有如下对话:
据赵红兵说,海豹肉很粗糙,很难吃。
那段时间,赵红兵没钱了,他和沈公子两个人都没钱了。过去他俩赚的钱还有讹吴老板的钱多数都花在了张岳这件事儿上,再不赚钱,没两年他俩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喝得有点多了……
四十三、人无完人
“听说过段时间东郊有块土地要招标了,我想去试一试,大家看怎么样?那块地行不?指点指点兄弟。”
是前程似锦,还是蓼儿洼?
“那地不错……”
他们俩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天过后将会发生转变,迎接他们俩的究竟将会是什么?
“那地要是建小区肯定有前途……”
两个汉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了夜色中。
“红兵,你肯定行……”
“兄弟,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赵红兵和李四的事儿办到这份儿上,这些开发商都是明白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不用再多说一句话了。
这两个中年汉子在张岳的墓前聊到了天黑。
1.赵红兵为什么要带李四来吃饭?这是个问题。肯定不是因为李四是这个饭店的老板,而是因为李四是当地最有名的爱背后捅刀子的社会大哥。这些身价上亿的开发商,谁不怕自己的妻儿老小哪天莫名其妙地出点麻烦?
“呵呵,不是坏事儿。”
2.李四为什么要连在门口的那两只宝贝海豹都杀了给他们吃?这也是个问题。这肯定不是李四豪爽大方,而是赵红兵和李四有求于他们。求他们什么?求他们别在那块地上抬价。
“太要强也不是件好事儿,你看看张岳……”李四回了回头,看了看张岳的墓碑。
什么叫混社会?这就是混社会的。
“长得和张岳很像。挺争气,咱们全市幼儿英语竞赛第一名,特别要强。每天连家门都不出,除了看连环画就是在家画画,挺乖。”
先把面子给足你,然后该怎么办你就掂量着办去吧。
“张岳的儿子怎么样?我几年没回来了,都没见过。”
如果赵红兵和李四上来就是威胁恐吓,那恐怕是最没档次的方式方法,而且,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这些开发商哪个和政府没点关系?你赵红兵敢威胁我?我明天就去找人把你抓起来,给你定个黑社会团伙犯罪的罪名!
“还可以。前些天,我又见到了张岳的儿子,现在他是我干儿子。”
四十六、机会,总是留给脸皮厚的人
“现在张岳的老婆孩子怎么样?”
如果说当地的那几个开发商真的跟赵红兵在土地招标时竞争,赵红兵和李四真的敢去动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二狗认为未必。如果赵红兵和李四真的被逼上绝路,他们肯定会这样做,但是在没被逼上绝路的前提下,他俩十有八九不会这样去干。
“好,等这事定下来再说。”
赵红兵这样做,就是为了震慑。
“你要做什么工程,我也入股吧。”李四已身家千万。
这有点儿像法律。法律的出现不是为了杜绝犯罪,因为犯罪根本无法杜绝。法律的根本用途在于减少犯罪,震慑那些想犯罪但是还没下决心的人,让他们不去犯罪。当地的那些开发商无论是谁,少拿一块地、少做一个工程对自己而言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为了这个关系不到生存的项目去得罪“恶名昭著”的赵红兵和李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赵红兵看着李四也笑了,也拍了拍李四。
在赵红兵请完这顿饭的三个月后,赵红兵所在的紫玉集团以低于市场价的起拍价拿到了当地东郊那块地。
“嗯!”李四拍了拍赵红兵,笑了。
这块地,几年以后被证明的确是赵红兵、沈公子发财的风水宝地。
“呵呵。张岳出了事儿以后,我算是更明白了,以前咱们混,都是他妈的瞎混。咱们的名声是不小,但是那顶什么用?”
混了这么多年,赵红兵和李四的“品牌价值”终于真真正正地转换成了金钱。
“我明白了。”
“要干就干大事儿,小事儿从来不干,不屑于干”,是赵红兵一向的行为准则。在张岳代理啤酒、代理电梯时,赵红兵没有用类似的手段去做事,但这次,赵红兵用了和张岳同样的方式。就这一次,就做了件大事儿;就这一次,收入就比张岳卖十年啤酒赚得还多。
“她的确没工程,但是她认识能给我工程的人。”
二狗周围更多的是“大事儿干不来,小事儿不愿意干”的人,赵红兵绝对属于特例,赵红兵不但敢想,而且敢干。不但能拉下脸皮靠女人去结识有用的人,而且还罕见地去威胁了一些没有损害自己利益的人。
“那她能给你介绍什么工程?难道是装修她的美容连锁店不成?”
这事儿放在赵红兵身上,忒不正常了。因为赵红兵的脸皮不但非常之薄,而且也很少去干类似于威胁别人之类的事儿,他一向认为这样的事有点下三烂。
“她现在也是开美容院的。”
可是,为什么赵红兵这次就这样干了呢?为什么呢?
“她?以前她不是开美容院的吗?沈公子的老婆不就是从她的美容院里泡来的吗?”
二狗想起前年春节和赵红兵的一次对话,对话内容大致如下——
“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开旅馆时认识的那个小静吗?她说要给我介绍个工程做。”
“二狗,你不是跟人家合伙开咨询公司了吗?怎么春节回个家还得请假?当老板还用请假吗?”
“那你准备做什么?”
“我……不做了,现在又回去打工了。”二狗有点不好意思。二狗24岁时就和朋友合伙开了公司。不怎么成功,也不怎么失败,钱是赚了点,但是辛苦搭上了不少。
“我现在也没什么太好的项目做。”
“这样……怎么不做了?”
“红兵,你说说我回来以后做什么生意呢?钱是不缺,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有两个原因吧。第一是项目做完了,但是钱忒难要。不是客户不付,是客户付款的周期忒长。我也不好意思总是跟客户要账,但是几十万块钱一拖就是几个月。如果一家拖欠了还可以,但是总是三四家客户在拖,那么多钱在外面,头大得要命。想跟负责人要钱,但还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在打工的时候没必要去考虑这些。第二个原因是钱是赚了点,但是我所在的公司忽然从大公司变成了本土小公司,客户总是对我们持怀疑态度,这个感觉很不好。竞标时也经常输给一些能力远不如我们,但是公司名字很响亮的竞争对手,我觉得憋屈。”
两个人又沉默了半晌。
赵红兵点上一根烟,半天没说话。
李四也不说话了。
二狗点了一根烟,也没说话。
赵红兵又不说话了,目光凝视远方。
许久,赵红兵说了一句话:“二狗,记住一句话,机会,永远都是留给脸皮厚的人。”
“他没说,我问他需要帮忙吗,他笑笑说不用。但我万万没想到,张岳最后会折在别的事儿上。”
二狗呆呆地看了赵红兵良久,不语,二狗不相信这话是从脸皮最薄的赵红兵的口中说出来的。
“他去广州找你干什么?”
“对,二狗,我知道你肯定听说过很多格言。比如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之类的话。我不能说这句话是错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最大的机会,总是留给脸皮厚的人。脸皮厚的人,就是在咱们这个社会中有优势。”
“吃了一顿烧鹅饭。我当时就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和张岳吃的最后一顿饭。”
“二叔,谁不烦脸皮厚的人?难道你不烦吗?这样的人,会有机会吗?”
“你俩在一起玩儿什么了?”
“会!”
“嗯……”
“真正脸皮厚的人不多,人多少都会要点面子。但脸皮厚的人,肯定会比脸皮薄的人多一些机会。就是因为他脸皮厚,敢于去争取。你的缺点就是脸皮还不够厚,客户欠你钱,你就天天打电话厚着脸皮去要债就成了……”
“张岳还去了广州?”赵红兵都不知道张岳曾去过广州。
“呵呵,二叔,照你这么说,脸皮厚是一种通往成功的捷径了?做到脸皮厚是一种崇高的人生境界了?”
“一年以前,我还见过张岳。看到张岳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张岳要出大事儿了。”
“能做到总是脸皮很厚,境界已经很高了,但还不是最高。”
赵红兵不说话了。
“什么是最高?”
“张岳以前最爱听我吹口琴了,但是他没有听过我吹《送战友》。”
“总是脸皮薄的人,在机会面前偶尔狠心厚一次,很偶尔地厚一次,下定决心厚一次。”说完,赵红兵笑了。二狗也笑了。二狗懂了。
“现在的孩子没人会吹口琴了。”
“正是因为你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一向脸皮很薄,所以,你偶尔厚一次,别人更加没法拒绝。”赵红兵又补充了一句。
“当年我们所在的猫耳洞里,除了能听到炮声就只能听到口琴声。那时候,没事儿干。”
即使赵红兵不补充最后那一句,二狗也懂了。二狗还懂了为什么赵红兵能去求小静。
“吹得还像当年一样好。”
虽然很“沧桑”的二狗早已体会到了赵红兵这句话的真谛,但是二狗在该狠下心来去厚脸皮的时候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所以,二狗到今天依然活得很失败。毕竟,懂得一件事和去做一件事完全是两码事儿。
“我也好多年都没有吹了。”
拿到地后,赵红兵和沈公子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赵红兵手下的那些小弟都成了这个项目中的“骨干”力量。
“四儿,好久没有听你吹口琴了。”
文化程度最高的先儿哥负责采购,丁小虎负责杂务……二狗印象中最搞笑的大耳朵曾经有一次跟二狗哭诉:“红兵大哥让我去考什么鸡巴安全员。我他妈的多少年没写过字了,我也不会写字,去考试啥也不会。我抄,监考老师不让,我把监考老师打了。被沈公子骂了一顿,还说要解雇我。解雇就解雇呗,反正我跟红兵大哥混饭吃,红兵大哥有饭吃,那我就有一口饭吃……”
半晌,两个人说话了,轻声细语的,仿佛怕吵到了张岳。
赵红兵的团伙终于形成了公司。虽然赵红兵的公司组建远在张岳之后,但是赵红兵这个公司,已经可以称之为“黑社会”了。
口琴声音响过良久,都没人说话,只有萧萧的秋风。两个中年男人坐在了墓碑前。
在赵红兵工程动工后的大约四五个月,在逃的大志被捕了。
一曲《送战友》的口琴独奏飘荡在秋风中,悠扬而悲凄,音符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
对于大志来说,这是一种解脱;对于社会来说,少了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张岳的墓前,驼着背的汉子掏出了一个绿色的口琴。
大志在逃期间,衣食无着,只能继续靠犯罪维持生活。杀人已经杀得顺手了的大志不大把杀人当回事儿。在逃期间,大志又杀了两个人,都是出租车司机。大志跑得不是很远,就在当地下辖的县城。
深秋的黄昏,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上了南山。一个腰杆笔直,却满脸风霜;另一个驼着背眯着眼睛,但脚步坚实有力。
大志杀出租车司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抢车,因为他也不会开车。他的目的很简单:抢钱。杀一个出租车司机,翻遍司机的口袋,翻出几百块钱。他拿这几百块钱吃饭,吃完以后,再杀,再抢。
“嗯,走,去南山,我带你去。”
多活一天,大志就“赚”一天,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我想看看张岳去。”
如果说大志失手杀了袁老四是出于“阶级仇恨”,虽然过分,但是尚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大志后来在逃时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称作是社会的败类,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李四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了赵红兵。
农民朋克大志,终于不再朋克了。
李四的背更驼了,眼皮也更长了,依然又黑又瘦,更像个大烟鬼了。
大志那一头乌黑的、厚得像毡子一样的郑伊健式的长发终于被剃了。监狱帮他剃的。二狗不知道在行刑时大志是否曾四处张望,看看那个让他下决心杀人赚钱买诺基亚手机的女孩子是否来看他最后一眼。二狗只知道,动力大火车的手机已经换成了摩托罗拉998。
张岳被处决一个月后,李四也回来了。
大志,可能就是“当代中国”小混子的缩影。他这一辈子,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没有过几天真正有钱的日子,进城以后,大志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高欢身上流淌的热血,或许比张岳还要沸腾。
但是大志,有善良的父母。
的确,高欢和张岳是同一类人。
很多认识大志父母的人都说:大志的父母是最善良的人,尤其是大志的爸爸。当年,大志的父母在农村开商店时也收粮食,有一次收粮食时发现装粮食的袋子里放着500块钱。不知道是哪个村民把钱藏在了粮食袋子里,卖粮食时忘了拿。大志的父母拿着粮食袋子到处找失主,找了两天才找到。在平时,如果有过路的借自行车打气筒之类的,大志的爸爸不但会主动借给人家,还会从家里拿出一瓢水给人家喝……
“红兵你明白这一点,就说明你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岳。或许有一天我倒是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张岳。”
的的确确,大志的父母是一对淳朴善良的老人。
“呵呵。”高欢笑了。
但是这对善良的老人,却有个恶魔般的儿子。善有善报,谁说的?
从政的现在有副司级了吧?经商的资产千万的也不少了吧?出国的现在也有常青藤高校的副教授了吧?而你,又在干什么?”
在大志被捕后,受不了精神打击和社会舆论的大志妈妈疯了,成了全市为数不多的女疯子之一。每天在马路上抓到一个人就说:“城里的人都是坏蛋,是城里的人害死了我的儿子……”
“你想想,为什么你一个名校毕业生,现在却在咱们这儿的一个破高中当老师?到现在连个教导主任都当不上,每个月拿着950块的工资。你真的忘了你是怎么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吗?你想想你的大学同学现在都在干什么?
在大志被枪决的两个月后,大志那已经疯癫的妈妈冻死在了他的坟前。
“为什么这么讲?”
大志的爸爸不但是个善良的人,而且还是个坚强的人。处理完大志妈妈的丧事后,他典当掉商店,回到了农村的老家。
“因为如果你是个男人,那你就是张岳。你是我认识的女人里,最有主见最不肯屈服的人。”
返乡了。
“你说。”
进城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被村民们羡慕。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结婚吗?”
返乡时,只剩下了一个老头,一个形容枯槁有如行尸走肉的老头。
“红兵,你说。”
进城时大志的爸爸希望城市里优越的学习条件可以让儿子好好学习,希望儿子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哪想到,儿子学成了杀人犯。
“那你也听我说句话。”赵红兵打断了高欢的话。
如今,儿子没了,在城市里,还有意义吗?
“你和他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你的出身就注定了你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这次进城,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多,但对于大志的爸爸来讲,完完全全是一场噩梦,一场让人痛不欲生的噩梦。
“为什么?”
几年以后,大志当年的兄弟曾经去过大志农村的老家去看望他的爸爸。
“而且我想,你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岳。”
据他回来说:大志家院子里全是杂草。邻居都说大志的爸爸自从从城里回来后,基本什么都不干,从不出家门,就靠着租出去的十亩庄稼地的租金活着。十天半个月的才能见到大志家里生一次火、冒一次烟,也不知道大志的爸爸冬天是怎么过的。
“嗯。”
大志的兄弟见到了大志的爸爸。
“张岳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这我知道。张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第二次入狱,我在他家足足住了四年多,他对我的照顾就像对亲妹一样。我和你一样难过,但是我要说的是:我早就知道张岳会有这一天,所以当这一天来的时候,我比你平静。”
大志的爸爸眼睛是浑浊的,仿佛已经看不见东西;胡子是灰白的,已经好久没有刮;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羊皮棉袄。他盘着腿坐在家里的炕上抽着烟袋,呆呆地看着自己家里那只在窗台上晒太阳睡懒觉的大黄猫,一言不发。
“你说。”
二狗不知道,大志的爸爸在看着家里养的那只温顺的大黄猫时,是否在想当年他的儿子也是如此的温顺,在没进城之前也是如此的乖巧?
“红兵,听我说句话?”
大志的邻居都说:“这老头,抽着烟袋看着自己家的那只大黄猫,一看就能看一天,一动不动。”
据说,当夜,赵红兵和高欢曾有如下对话——
死去的人并不痛苦,死了还知道什么痛苦?
赵红兵从李洋家回来以后,哭了,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哭了一夜。
真正痛苦的,是活着但心已经死了的人。
四十二、蓼儿洼
是苟活着但心已经死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