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二狗和赵晓波走得毕竟近,所以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袁老三等太子党那几年一时无两的嚣张气焰。
当他明白这绝对不是一场五五开的PK时,已经晚了。
比如说,打架奇衰的袁老三居然敢教训东波。
大志不明白该如何开这个赔率,他以为是每人一条命,当然该五五开。
东波虽然说是个无赖加滚刀肉,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哥,成名多年,当年是敢和赵红兵、李四等人拼一把的大混子。而且近几年,也凭着无赖手段和那张被李四找人砍得满是刀疤的脸赚了不少钱,早已跨入百万富翁行列。
一个多月前,大志刚刚被“太子党”毒打。今日,大志身上和脸上的伤还在,太子党又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这口气,大志咽不下。
即使是这样,袁老三等人教训起东波来也毫不含糊,当然了,也仅限于口头教训。他们教训东波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彰显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与地位。
尽管张岳这样已经具备一定社会地位的江湖大哥在当地的历史上并没有几个,但这并不妨碍大志和九宝莲灯把张岳作为奋斗目标。
那时候东波扎杜冷丁成瘾,但是当地公安局扫毒人员毫不含糊,多数杜冷丁的来源都被掐断,平时黑市里150元一支的杜冷丁就算是花个500块、
他们共同的理想是成为张岳这样的人,黑社会大哥。
800块也买不到。所以,1998年前后东波的杜冷丁是经常性地断顿。实在没杜冷丁扎了,东波无奈之下也有办法,那就是喝止咳糖浆。据说东波喝止咳糖浆能一天喝光两个药店的存货。而且东波这人经常半夜喝止咳糖浆,每喝完一小瓶,就顺手把小瓶从家中的窗口扔到外面,十分没有公德。
大志和九宝莲灯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党”,因为大志和九宝莲灯的爸爸分别是农民和下岗工人。
东波和袁老三都住在当时全市最好的一个小区,新建的复式楼房,而袁老三就住在东波家的楼下。
二十九、东波也无奈
1998年秋天,袁老三和东波都刚刚搬进那个小区。袁老三睡到半夜,就听见自己家的窗外隔十来分钟就“啪”的一声。
那是一场社会最底层的人和权势阶层的对抗。
整整一夜,“啪”“啪”的止咳糖浆瓶摔在小区水泥地上的声音不断,袁老三彻夜没睡。
二狗明白,大志和九宝莲灯在几个月以后和太子党发生的血案,不应归为普通的混子斗殴。
当时,袁老三并不知道楼上住的就是东波。第二天一早,袁老三纠集了赵晓波等十来个人去了东波家。
大志咬牙切齿。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过后,门被拉开了。
袁老三蔑视地看了大志和九宝莲灯一眼,转身走了。
据赵晓波回忆说:房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和客厅里散落了一地的凌乱的止咳糖浆纸盒。
“那俩傻逼!算什么玩意儿!”袁老三对赵晓波说。
都认识,那张脸的主人是东波。因为当地20世纪90年代曾经有人给东波这张脸估价,价格是100万元人民币每年。也就是说,东波凭借着这张恐怖至极的脸,每多活一年,就多收入至少100万元,他是干什么都赚钱。
“袁老三,今天我二叔结婚,你别扯淡!”赵晓波说。
是个人就知道,全市有这张脸的就一个,东波。一个脸上被砍了十多刀还在继续混的滚刀肉,谁敢惹?
九宝莲灯拉了拉大志,示意让大志蹲下继续摆烟花。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当地人人都认识的混子是造型别致的大侠刘海柱,那20世纪90年代当地人人都认识的混子就是东波。尽管这二人的品行有天壤之别,但他们的确是当地两个时代混子的典型代表。
“看啥?”袁老三朝大志走了过去。
“东波,这是你家啊?”袁老三虽然和东波不熟,但两人也算认识。
大志站了起来,盯着袁老三看,眼神中虽然没有畏惧,但也没敢说话。
“嘿嘿,咋了?带这么多人?进来吧!”东波还是光着膀子,穿着大短裤,拖鞋。
袁老三说这话的时候离九宝莲灯和大志最远不超过3米,他说什么,大志他俩全听得到。
袁老三、赵晓波等人进了东波家。一个二百多平米的豪华装修的房子,让东波糟践得连狗窝都不如。
“看见了没?那俩傻逼!”袁老三指着九宝莲灯和大志对赵晓波说。
“昨天半夜是你吧?隔几分钟就扔楼下一个瓶子,我他妈的一宿没睡着!”尽管和东波认识,但是袁老三气还没消,说话时带着不干不净的话。
在外面放鞭炮的九宝莲灯和大志,又与袁老三、赵晓波相遇了。
“我不就是好这口嘛。”东波笑了笑。他一笑,那刀疤脸更加恐怖。
重逢的不全是故人,还有仇家。
东波怎么说也是个小社会大哥,平时敢和他说话带着“他妈的”这样字眼的还真不多。但今天站在他眼前的是一群当地高官和大款家的儿子,东波分得清轻重。他掂量掂量自己,和太子党相比,实力相差太悬殊。
那天过后,沈公子洗掉了脸上文的燕子。他终于,真的放下了。
袁老三看一向很得瑟的东波被他说了一句也没什么反应,开始教训起东波了。
没人议论他俩的绯闻,因为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二人都没发生什么,到了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东波,你说说你,也三十多岁了的人了,成天还是这么没正事儿,除了扎杜冷丁就是喝止咳糖浆……”
吃饭时,三姐还拉着沈公子和她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袁老三自己才二十多岁,开始教训起三十多岁的东波了,而且还说东波整天“没正事儿”,就好像他袁老三自己每天有正事儿似的。再怎么说人家东波也是靠着自己的命出去赚钱,他袁老三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寄生虫。
两个聪明人把可能发生的爱情留给了自己生命的延续。或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他们今天这些话都已经成为了空话。但是,毕竟他们俩可能成为儿女亲家,很值得期待。
东波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给袁老三等人发了烟。
“没事儿,没事儿。”
“你说说你,喝就喝吧,半夜扔什么瓶子啊?他妈的我就知道西郊那边的农民拆迁以后住上了住宅楼成天往楼下扔东西,你怎么说也是个城市人,咋和那些农民一样呢?”
“嗯?好呀,不过我姑娘可比你儿子大几岁。”
东波还是没说话,刀疤脸青一阵红一阵。
“以后让你姑娘和我儿子搞对象吧,咱们订个娃娃亲,好不?”沈公子又坏笑着摸自己脸上的那只燕子了。
如果袁老三不是有个当官的爸爸,估计这时候东波早就抄起菜刀把他们砍跑了。
“你说!”
“我今天跟你说了啊,以后你别往楼下乱扔东西了。你这么大岁数了,别成天没个逼数!”
“三姐,我有个想法。”
“我不扔不就行了吗!”东波强压怒火,终于回了一句。
“长大了肯定跟你一样!”也不知道三姐这话是骂沈公子呢还是夸沈公子。
“你这样吸杜冷丁,早晚得玩儿完,我这样说是为你好……”
“儿——匝!”沈公子的“儿子”读的不是“儿zi”,是“儿za”,特得意。
袁老三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分,连赵晓波都听不下去了,拉了拉袁老三,示意要走。
“儿子还是姑娘?”
袁老三又扔了一句话才走:“东波咱们俩认识,今天也就算了。今天我说这些你也别记在心上,我是为你好!”
“是啊,我老婆这不没来嘛,在家坐月子呢。”
据赵晓波说,袁老三他们刚刚把门关上,就听见东波的家里一阵玻璃杯、烟灰缸等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稀里哗啦。
“听说你有孩子啦?”
东波真是气炸了。
“那是,那是。”沈公子得意扬扬。
据说那次,袁老三把滚刀肉东波从一个地痞给气成了一个愤青。
“你老婆不也是大美女吗?”
可能是当愤青的感觉比较好,而且容易受到周围人的认可,东波屡屡发表他对社会一些其他事件的看法。虽然受自身文化水平所限,难以总结成文,但还是有些话颇具哲理,对社会问题不乏一针见血之语。
“我说真的呢。”
话说回来,东波浑归浑,但他算是个明白人,大事儿他都明白。他知道斗不过赵红兵等人就不再继续斗下去,他知道无法和太子党抗衡,还就真的忍气吞声了。
“你老婆不在你就又出来胡言乱语了?”三姐抿着嘴笑。
所以说看起来最浑的滚刀肉东波在他们那代的混子中寿命相对较长,还是有一定原因的。
“三姐,你是越长越好看了。”沈公子由衷地赞美。
其实真的浑人是看起来并不怎么浑的张岳,还有后来的农民朋克大志和九宝莲灯。和东波相比,他们几个是真浑。
沈公子不同,割了,就真割了。敢于放弃,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需要智慧。
赵红兵的婚礼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就是这么热闹:有退隐江湖的大侠刘海柱,有重出江湖的三虎子;有还在混的老流氓大虎,有飞扬跋扈的太子党袁老三;有忠心耿耿的小兄弟丁小虎,有当红的江湖大哥张岳;有洗心革面的小纪,还有想混出名堂来的大志和九宝莲灯。
沈公子也是聪明人,被三姐无数次拒绝以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施慧剑,断情丝。因为,他猜到了事情的结果。这有点儿像股市,二狗身边很多人都已判断出股市进入了下跌通道,但是真正勇于割肉出局者少之又少,即使是割肉出局了,过一两个月还是忍不住进来抄底,结果再次被深度套牢。
老中青几代混子,汇聚一堂。混得好的,混得差的,嚣张的,落魄的,各类混子的代表人物,这里全有。
学会拒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学会拒绝让自己有点动心的人或者事儿更不容易,但是赵红兵的三姐懂得拒绝,她顶住诱惑,拒绝了万人迷的沈公子。结果是,到了今天她生活得很幸福,沈公子生活得也很幸福。
当然,更不能少了省城的江湖大哥九哥。
二狗认为真正睿智的人需要懂得两点:一是拒绝,二是放弃。
二狗觉得九哥最欣赏的应该是张岳,他不但看好张岳在当地的名气与地位,也看好张岳未来能在当地一统天下,成为真正的黑社会大哥。和张岳在一起做事,九哥很放心。九哥身上没有的悍匪劲儿,张岳身上有;九哥爱动脑子、爱拉关系,张岳却懒得搞这一套。九哥的优点和张岳的优点很互补。
三姐和沈公子的旋转木马游戏结束了,他们俩在几年前就关掉了电闸。
而九哥和赵红兵的关系,更像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尽管没什么利益纠葛,但是两个人很谈得来,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九哥应该认为赵红兵和他很像,至少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上很像。
看到孩子在笑,二狗也会跟着傻笑,但是也会想:这孩子大了以后,心里肯定会像现在的二狗一样装了很多事儿。那时候的他,还会愿意玩这世界上最残酷最折磨的游戏吗?还会发出如此清朗的笑声吗?
三十、是你来适应社会,还是社会来适应你?
二狗近年来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经常自己一个人目光呆滞地走到某个地方,然后愣神半小时。最爱去逛的地方就是虹口公园。秋日的黄昏,夕阳下,堆积着一些落叶。虹口公园那个破旧得少说有20年历史的似乎从不停止的旋转木马经常令二狗驻足愣神,偶尔木马上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骑在上面,清朗地笑着,很是欢快。
九哥出身军人世家,按理来说应该是个家教极严的读了不少书的人,但九哥绝对不是个读书人。
这就是命运。
九哥不读书并不意味着九哥不明白事理,相反,九哥对于社会和人生的看法远超一些饱读诗书的人。
公园的木马即使变成了活马也不可能有机会交配。
这是九哥在江湖中历练出的本事,这本事是他历经无数风雨依然能闲庭信步的根本原因。二狗认为,人在社会中体现出的智慧和读书的多寡无关,而且人的道德水平也与读书的多寡无关。
沈公子和三姐的生命中本就没有交集。
驼着背、背着手像个小老头的九哥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是赵红兵的某个远房亲戚。九哥提前一天就从省城赶来了,他这么早赶来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跟赵红兵聊聊。
沈公子是后面的那个木马,三姐是前面的那个木马,他们的距离一直很近,沈公子曾经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地追逐,但是,却又永久地保持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
九哥知道赵红兵最近有些消沉。
沈公子和三姐两个人的故事,二狗认为有点像每个公园里都有的旋转木马,一前一后两个木马距离不超过半米,离得很近,但是,后面的那个木马永远也追不上前面的那个。
赵红兵消沉的主要原因就是:没事儿可做。
刘海柱是单挑的传奇。在赵红兵的婚宴上,第二对重逢的是单恋的传奇。已经生了儿子的沈公子又见到了风采不减当年的三姐。
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自从和吴老板一战过后在当地恶名远扬,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做生意。赵红兵讹钱的确有苦衷,可是社会上的人并不这么看,都认为赵红兵凭借自己在社会上的实力,去硬讹了给他项目做的吴老板。
所以,二狗觉得不甚可信。但是传奇这东西就是这样,越是让人难以置信,流传就越广,也就越让人记忆深刻。
赵红兵以怨报德,谁还愿意和他合作?赵红兵当时距离主流社会越来越
3.铁锨头子的宽度至少25公分,怎么可能奋力一拔就从窄小的后领口拔出来?
远。一旦在社会上的朋友中失去信任,再想成就事业就难了。
2.二狗小时候见过腰里系着个草绳、背后背着一把宝剑的混子,但还真不知道背后背着把一米五的铁锨是啥效果。再笨也能想出来,那肯定影响走路啊!
在孙大伟等人在费四的赌场对赌时,九哥和赵红兵、沈公子两人聊了聊。聊天没什么主题,随便唠唠,气氛很轻松。
1.刘海柱打架爱拿铁锨这不假,尤其是以一敌多的时候铁锨肯定是有优势的,但是他至于每天上街都带着一把铁锨吗?
“最近挺闲吧?”九哥问赵红兵。
虽然刘海柱削了大虎这事儿肯定是真事儿,但二狗还是认为此战有诸多疑点:
“嗯,没事儿干。”沈公子替赵红兵回答了。
此战也是刘海柱奠定20世纪80年代初单挑之王地位的经典一战。
“怎么了?”九哥明知故问。
刘海柱抡着铁锨追着大虎从邮电局宿舍一直拍到了西沙坨子,把大虎拍成了个脑震荡。
“不就上次吴老板那事儿吗,弄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现在想做点什么生意都没人和我们做。”赵红兵说。
刘海柱二话没说,抡起铁锨劈头盖脸地朝大虎等人抡去。一寸长一寸强,大虎等人的三棱刮刀在刘海柱这抡得虎虎生风的铁锨的凌厉攻势下,片刻之间就成了废物。
“嗯,上次那事儿肯定对你们做生意有影响。不过也未必是坏事儿。”
大虎等人都惊得木了!
“不是坏事儿?”
大虎等人都以为刘海柱喝多了肯定没带什么家伙,万万想不到刘海柱居然变魔术一样从身后的军大衣里拔出来一把大铁锨!
“嗯,红兵,我问你,你现在在社会上的朋友都是什么人?”
敢情刘海柱每天都带着把铁锨上街!
“呵呵,我不说九哥你也知道,我认识的人除了混子就是混子。或许沈公子认识些老板或者当官的,但我可真不认识。”
乌黑锃亮的大铁锨!
“每天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那你就会不知不觉地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个道理红兵你应该懂吧?”
此时,经典镜头出现了:据说当大虎等人走到距离刘海柱约两米时,刘海柱忽然一低头,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然后奋力一拽,居然从自己脖子后面的军大衣里面拔出来一把长约一米五的铁锨!
“哈哈,是啊。我成天和一群混子在一起,我也成了混子。”赵红兵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和一些江湖中人混在一起,或许他仅仅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感觉而已。
大虎等人越走越近,刘海柱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嗯,你还是混子头子,哈哈。”
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刘海柱的眼睛,但是看见他的山羊胡子抖了抖,显然是在冷笑。
“我估计我这辈子也就是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呵呵。”赵红兵挺无奈。的确,赵红兵当兵复员以来十多年,还真没和什么正经人在一起过。
大虎等五六个人都拔出了三棱刮刀,朝刘海柱慢慢围了过来。
“未必,关键看你怎么想,怎么去做。现在你身边的人都觉得和你合作有风险不是坏事,你可以去认识一些新朋友。和那些新的朋友在一起,或许你会有新的机会。”
“操!”
“人家那些人不愿意和我交朋友怎么办?”赵红兵也知道九哥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的确,主流社会中的人对于赵红兵这样的人,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刘海柱这蔑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大虎。
“结交新朋友的方式肯定和你现在结交朋友的方式和手段都有所不同,你不能像跟张岳一样和他们交往,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像张岳那样对你掏心掏肺。”
“看不惯是吧?呵呵,你爱去哪儿告就去哪儿告去,别他妈的烦我。”刘海柱边说边走,根本就没在乎大虎这些人。
“嗯。”赵红兵若有所思。
“不犯法,但是我看不惯。”
“我觉得,男人在30岁以后很难再结交到新的真正的朋友。男人真正的朋友,都是在30岁以前结交下的。男人30岁以后要养家糊口,一家老小在那儿张着嘴等着,不养家行吗?男人30岁以后结交的朋友,多数都是出于利益目的。如果一个男人在30岁以前结交的朋友都是出于利益目的,那说明他人品有问题;如果一个男人在30岁以后结交朋友还不是出于利益目的,那说明他智商有问题。男人在30岁之前的朋友和30岁之后的朋友是两类人,这两类人在一个男人的人生中,都必不可少。红兵你在30岁之前结交下了张岳这样的生死兄弟,很不错,很让人羡慕,但是现在你三十多岁了,该认识一些新朋友了。”九哥不紧不慢地说。
“我他妈的不知道你是谁。对,我就是牛逼,你服吗?我牛逼犯法吗?”
赵红兵没说话,在思考九哥说的话。几个月前九哥随便一个电话,一分钱没花就把丁小虎等人从号子里捞了出来,让赵红兵很受触动。
刘海柱喝得再多也听出来了,这是找碴儿打架的。
“红兵,我比你大几岁,你现在的处境我比你看得清楚。你现在到了该转变的时候了。多结交一些官场上的朋友,随便签个字,说句话,就够你和你的这些兄弟吃上三年的。这比你怎么混都有用。”
“我叫大虎,东郊的,你听过没?听说你挺牛逼?”
“人家哪愿意答理我啊?”赵红兵也不是没想过要结交一些官场上的朋友,但总是有点抵触情绪。他觉得官场上的人肯定瞧不起他赵红兵,既然这样,他也犯不上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嗬哈?你是谁?”戴着斗笠的刘海柱喝多了,而且他根本不认识大虎。
“对,他们是不愿意答理你,但是他们愿意答理钱吗?你见过几个不愿意答理钱的人?好,就算是他不愿意答理钱,那他愿意答理女人吗?当官的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既不喜欢钱又不喜欢女人的人或许这世界上有,但我不认识,从没见过。哈哈。”
“刘海柱!”
据说九哥总爱说一些看似“武断”的结论。类似这样“武断”的结论,通常情况下读过很多书思维缜密的人是不会说出的。但是九哥敢于说出这样“武断”的结论,并且总能给人醍醐灌顶的感觉。
当时大虎判断,这绝对是灭掉刘海柱威风的好时机。
“哈哈。”赵红兵也笑了。
昏黄的路灯下,大虎等人看见刘海柱孤身一人,而且,显然,身上没带什么家伙。
他笑的原因和九哥不太一样。他忽然想起了市里的某位高官。该官员看似一身正气,并且以清廉著称;不但相貌堂堂,而且口才文采都出众,管理协调能力也极强;不但在当地叱咤风云,而且还很受省里领导的器重,前途无量。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某次陪老婆去了一次小静的美容院之后,居然疯狂迷恋上了小静,且一发不可收。最近一两年,他已经不怎么回家了,和小静的关系变成半公开了。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人却对一个身上有不少江湖气的女人迷恋成这样,外面对他的指手画脚他根本不在乎,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了,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据说那是在冬季的一个雪夜里,大虎等人终于在当地邮电局家属院门口看到了穿着件黄色军大衣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刘海柱。看样子,刘海柱刚在兄弟家喝酒回来。
看来九哥说得没错,只要是人,都是有弱点的。
话说20世纪80年代初,刘海柱刚刚在当地的市区立棍时,以大虎为首的东郊流氓颇为不服。当时虽然二虎和三虎子尚且年少,不能帮大虎出来打架,但是当时大虎手下也有不少兄弟,没事儿就来市区找刘海柱、李老棍子、张浩然这些成名的大混子火拼。
“虽然咱们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我了解你。你不愿意以那样的方式交朋友。但是你别忘了,如果你不和一些官员搞好关系,那你永远都是下三烂。
大虎说当年他扯淡扯不过刘海柱是实情。二狗曾经听说过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经典一战,虽然至今二狗对他们那一战中的很多细节都难以置信,但是二狗却不止一次地听人讲起过。
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这个社会来适应你。”九哥语重心长。
“我早就不扯淡了。”
赵红兵继续沉默。
“哈哈,扯淡我也扯不过你啊。”
一向贫嘴的沈公子据说那天也不说话,一直静静地听九哥说话。
“出来就好,弄点钱做点生意,别再扯淡了。”
九哥说的道理很浅显,很多人都懂,但是有很多人虽然懂却不去这样操作,比如赵红兵。今天,九哥的话中有很多话不大好听,而且有些教训的口吻。赵红兵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确是不大受用,但又不啻于当头棒喝。
“哎呀,我这十多年算是耽误了。”
和袁老三“教训”东波不一样,九哥说这些话,是真心真意地希望赵红兵的事业能更上层楼。
“没有,没有,卖点汽车配件再修修车,赚点儿辛苦钱。”
“呵呵,今天我说得有点多。我再说一句吧:你和小申都三十多了,再不努力赚钱,成功就离你们越来越远了。”
“你现在发财了啊,柱子哥。”
“九哥,谢谢你。你说得对。”赵红兵只说了这几个字,熟悉赵红兵的人都应该知道他说这几个字的分量。
“哈哈,操!”
“当然了,我也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些朋友……”
“柱子哥,柱子哥,真是你!”
“嗯!”
大虎的嘴巴张得老大,端详了半天,又看了半天停在刘海柱身边崭新的奔驰。
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和黑社会,真的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小瘪三和成功人士的区别,或许也只是刹那间思想的转变。
“我是刘海柱!”
赵红兵的婚礼热热闹闹。
“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了……”
据说开席之前九哥还对张岳说了句:这些人里,就你看起来最像那么回事儿。
“你还认识我是谁吗?”刘海柱看着大虎那眼神,就觉得大虎肯定不认识他了。
张岳当时笑笑,没说话,转身走了,到别的桌敬酒去了。
“哈哈,我活得好着呢。”大虎没认出来刘海柱是谁,但还是回了一句。
这是九哥和张岳当面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前他天天戴斗笠,别人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和眉毛,就凭他那斗笠认他,现在摘下了斗笠,反而没人认识他了。他那部山羊胡子虽然还在,但是比十几年前短了许多。
二狗始终觉得,赵红兵结婚那天是个分水岭。
大虎看了半天刘海柱,愣没认出来是谁。也难怪,刘海柱的变化忒大,多年来一直戴在头上的斗笠早就不戴了,20世纪90年代末常年戴个礼帽。
赵红兵结婚这天,除了跑路在外的李四,人聚得还是很齐的,这也是这些兄弟最后一次这么齐地聚在一起。
“大虎,你还活着呢?”刘海柱说。
那天过后,赵红兵这个团伙中很多人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儿。
首先重逢的是刘海柱和大虎,大虎那红脸蛋子忒显眼、忒好认。
三十一、回想那一天,喧闹的喜宴
在赵红兵的婚宴上,很多故人重逢了。
到今天二狗虽然才活了27年,人生的路还很漫长,但是已经历过颇多的事情,浮浮沉沉很多次。和同龄人相比,或许二狗的心要老一些。因为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经常回忆往事,那说明这个人已经老了。二狗只有27岁,但真的已经老了。这绝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二狗早就过了那个岁数。
江湖中人讲究要面子、给面子。尤其是赵红兵这样的江湖大哥结婚,有些江湖中人是必须要来的,比如三虎子、李老棍子。
当二狗回首往事,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某年某月某日曾发生了一件当时让二狗挠头不已、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事情,二狗在当时认为已经无路可走,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忽然觉得那天的磨难颇具喜剧色彩,不但值得回味,而且自己想想也会觉得好笑。又如某年某月某日曾发生了一件当时让二狗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地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中的事情,二狗当时
来参加赵红兵婚礼的人共分为三类:一是赵红兵家中的亲属;二是赵红兵和张岳等人的嫡系兄弟;三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江湖大哥。张岳结婚时,来宾三教九流都有,赵红兵结婚的排场就小多了,而且来宾中大多数都是自家兄弟。
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却觉得那天是一个悲剧,阴仄仄的,甚至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不敢去想。
二十八、旋转木马
这就叫悲喜两重天吗?
赵红兵的婚宴来了很多人,大虎、二虎、三虎子这哥儿仨一起来的。
比如2004年的某个冬日,二狗的老板给二狗用电子邮件发来了一个运作了已有50个工作日的项目汇总,并且用PPT列好了报告框架,告诉二狗要按这个格式在PPT上把报告完成。某国际著名软件供应商是当时二狗公司的一个重要客户。老板说:“客户明天早上九点一定要这份报告,他们要用我们的报告做一项重大决议,Alex,你一定要写好。”二狗信心百倍地满口答应,然后开始写。
话题扯远了,继续赵红兵的婚事。
16个小时,二狗没离开办公桌,终于在凌晨五点,完成了一份80页的PPT报告。二狗对自己写的报告很自恋,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伸了个懒腰,结果一脚踢掉了脚下的电脑主机电源……等再打开电脑时发现,自己16个小时的劳动成果全不见了——自己居然是在OUTLOOK上直接打开PPT做的报告!像二狗这样靠office吃饭的人居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二狗清楚地知道这个报告的重要性,当时就眼前一黑,觉得到了世界末日,想去跳楼……
看见了没?张岳在当地就是这么嚣张。
事情解决的方式不提了,二狗只想说多年以后再回想起那个冬日的清晨时,只会会心地一笑。的确,世上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
“操,那就别得瑟。”
再比如2004年的某个冬日,踢掉电源的事情刚刚过去三四天,那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的夜里。十二点,二狗和一个女孩子走在喧闹的淮海路上,虽然已经十二点了,但是淮海路上依然人山人海。太多太多的少男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映红了他们的笑颜,他们大声欢呼着倒计时:10、9、8、7……二狗和她也被身边的人感染了,和他们一起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数着苹果灯大声地喊着。新年的鞭炮声响起,鞭炮声中她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对二狗说:“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要和你一起过,都要在这里过,答应我……”那天她还戴了两只粉色的兔子耳朵……
“呵呵,我没说我行啊。”
多年以后,二狗再回想起那天时,只有心碎。不敢去想,但越是不敢去想印象反而越深,没办法。
张岳肯定还得说一句:“小三子,你现在是不是以为你自己行了?”
写了这么多废话,其实只想说一句:当二狗回忆起那天赵红兵喧闹的喜宴时,却感觉只有秋风、枯草、落叶、夕阳,那种没一丝暖意的夕阳……
三虎子肯定二话不敢说,灰溜溜地说一句:“你出面了,那这事儿就算了。”
是婚宴,也是离别宴。
只要张岳出面,睖着眼睛说一句:“那咱们就拼一把呗!”
这场宴会过后的两个月,参加宴会的很多人,已人鬼殊途。
每次三虎子和费四即将大打出手的时候,费四根本都不用吹哨子,给张岳打个电话把张岳叫来就行。
此时,刚刚结束南山之战的赵红兵、张岳团伙的战斗力与在社会中的声望正值顶峰。一个当地从未有过的战斗力超强的团伙,后人也很难超越。
当时费四弄了张百家乐的台子,三虎子爱赌百家乐,尽管看费四不顺眼,但还是常年泡在费四这里赌。因为当地别的百家乐的台子注码都有上限,而费四这里接近没上限。在一起赌的时候,三虎子时不时地就会跟费四吵起来。
任何事情都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不是吗?
二虎、三虎子和费四、李四一直没搞出大事儿,那是因为这哥俩儿又共同怕一个人:张岳。他俩可能真的不怕赵红兵,但是他俩一见张岳就打憷。
外国研究机构有一项研究成果:女人在28岁时最漂亮。赵红兵和高欢结婚那年,高欢正好28岁。婚宴上,莺莺燕燕的高欢格外妩媚动人。
这哥俩儿共同恨的人是费四和李四,问题的关键不是费四和李四当年跟他们结的仇,而是在结仇过后的多年里,费四和李四见到二虎和三虎子时还是没好脸色。费四性格暴躁自恃勇猛,李四阴险毒辣又不爱结交社会上的朋友,他俩都不会像赵红兵一样给人留几分面子。所以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的仇不是淡了,而是越来越激烈,一见面就“犯照”。
每次看到高欢,二狗总想起《红楼梦》上的那句“世外仙姝寂寞林”。
二虎、三虎子团伙和赵红兵团伙有世仇。二虎的残疾和费四的残疾都是被对方留下的。但是据二狗所知,虽然三虎子在监狱的时候总被赵红兵归拢,但是三虎子不怎么恨赵红兵。原因可能就是当年总在号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久了就没什么仇恨了,而且三虎子还自认为他和赵红兵“关系不错”。二虎虽然被沈公子开枪打过,但是也不怎么恨沈公子。
的确,高欢身上就是这个劲儿。
东波、老古等人是“生存者”。虽然他们也是社会大哥,但是实力和以上几位比起来差距不小。其他的“挣扎者”就不赘述了。
高欢的父母都没参加她的婚礼。但此时的高欢,早就不再在乎那些。
美国BCG咨询公司曾经提出了一个“三四规则”的准定律,在任何行业,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三四规则”。在每个行业中最有影响力的公司都不会超过三个,这三个公司都具有12%以上的市场占有率,而这三个公司中最大的公司的市场份额又不会超过其他两个公司中任何一个的四倍。这三个公司,被称为市场中的“领先者”。除这三个公司以外,还通常有几家公司的市场份额在5%~10%之间,这些公司能有效地参与市场竞争,但不会对市场有太大的影响,这些公司被称为市场中的“生存者”。另外,还有一些填补细分市场的公司,市场份额通常在5%以下,被称为“挣扎者”。当地在20世纪90年代末的“准黑社会阶段”也遵循着“三四规则”。当时,当地准黑社会的“领先者”就是赵红兵团伙、李老棍子团伙、整合后的大虎三兄弟团伙。赵红兵团伙虽然在南山之战过后成为当地的第一团伙,但是他们的实力也不会超过李老棍子团伙和大虎三兄弟团伙四倍。
把自己写的情书朗诵出来总归让人有点肉麻,但婚宴开始之前,当高欢含情脉脉地看着赵红兵,轻声地再次读出“红兵,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时,没一个人觉得肉麻,全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偌大的大厅里,鸦雀无声。
尽管二虎和三虎子是社会知名人物,但是在大虎出狱之前他们完全没实力和赵红兵、张岳等人抗衡。大虎出狱以后,对二虎和三虎子的优势资源进行了重组,整合成了一个更大更强的流氓团伙。按照前两年股市行情,那肯定是要连拉几个涨停的。
感情脆弱的三姐等人还轻声地抽泣了起来。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沉思录》中有句话:“请看看那些所谓的伟大的人物,他们现在都到哪里去了?都烟消云散了。有的成为故事,有的甚至连半个故事都算不上。”
其实二虎和三虎子也不同——第一部里就曾经提过——虽然二虎是绝对的城里人,但二虎是农村黑社会,专门在农村发展,连打架都是以农具为主。当时二虎搞了几台收割机,每到收割季节就强迫农民租赁他的收割机,不租就打。慢慢地,二虎又认识了一些村长,到了播种季节,二虎再倒腾点化肥、种子什么的,一心一意在农村经营他的黑社会网络。三虎子则是混在市区的混子,放高利贷、要账、卖杜冷丁摇头丸,完全是市区流氓团伙的路数。
赵红兵和高欢都不是所谓的伟大人物,但他们成为故事了。对,是这样,平凡人的真挚与厚重的爱情故事才最能打动人心。
大虎出狱以后在社会上“办”了不少事,据说件件干净利落。虽然偶尔也动用他这两个弟弟的关系,但是手段和狠毒的程度却又远超二虎和三虎子——二虎和三虎子已经够毒的了。
在高欢轻声地读完以后,二狗也被她所打动。
奔50岁的老混子混社会,通常情况下都没什么前途,但大虎不同,他起点高。他的两个弟弟二虎和三虎子都是社会知名人物,有二虎和三虎子这两个弟弟,大虎混社会就轻松多了。而且,大虎有着他这两个弟弟都不具备的东西:高智商。
或许社会中曾有太多对赵红兵和高欢二人的非议,但如果他们参加了这次的婚宴,二狗相信他们会改变最初的看法,然后去深深地祝福赵红兵和高欢。
外面的社会如此精彩,更坚定了大虎继续混社会的决心。当然了,大虎如果不混社会,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混子靠什么吃饭?他必须得混社会。
或许赵红兵和高欢之间的事情曾是很多无聊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二狗相信这天以后,人们说得更多的是这二人情比金坚。
在大虎坐牢的十几年中,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以致于大虎刚放出来时,看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惊叹不已,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见着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
或许二狗也曾怀疑赵红兵和高欢二人是否能够最终走到一起,但那天,看到赵红兵和高欢二人对视的眼神,二狗坚信,他俩不再会分开。
听说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吃什么都香,很多人都是从监狱里出来后两三个月体重就增加了三十来斤。大虎也不例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时体型和三虎子差不多,结果放出来四五个月以后体重就已经超越二虎了。
沈公子带头鼓起了掌,大家才如梦初醒般跟着鼓掌。
20世纪80年代,东北文艺汇演时总爱把男女主持人的脸蛋打上腮红,这在那时比较流行,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基本上就没人这么干了,要多土有多土。大虎在20世纪80年代根本不用打腮红,直接就可以登台了。
婚礼一片喧闹与祥和的气象,喜气洋洋。
大虎、二虎、三虎子绝对是一奶同胞,但是这哥儿仨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二虎又高又壮,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留着烫的披肩卷发,塌鼻梁,一看就是老流氓;三虎子又瘦又小,脸上没什么肉,高颧骨,眼睛向外凸出,看起来挺瘆人;而大虎的长相集中了二虎和三虎子所有的缺点,并且还有二虎和三虎子都没有的缺点,那就是:大虎是个红脸蛋。
通常情况下婚礼的酒席都只会持续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大多和赵红兵不大熟悉的人比如大虎、袁老三等人都已离场,只剩下张岳、刘海柱、丁小虎等二十几个铁杆兄弟。这些人凑成了两大桌,关上饭店的大门,大呼小叫地喝了起来。
在第一部中二狗曾经提到,三虎子家“满门英烈”,一家全是混子。之所以前两部中没有提及大虎,那是因为大虎一直在监狱里,20世纪80年代初就进去了,1998年才出来。可见这哥们儿在里面待了多久——人家坐牢都减刑,可这大虎是不断地加刑。
对于别人来说,婚宴已经结束;对于张岳等人来说,婚宴才刚刚开始。
大虎,自然是二虎和三虎子的哥哥,大哥。
都是自家兄弟,酒喝得格外多,格外痛快。
听大虎这名字,大家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刘海柱最先喝多的,拿个麦克风高唱:“大老爷们儿爱唱歌,唱起歌来乐呵呵。”
赵红兵是当地最知名的混子之一,自然有很多崇拜者。当然,那天赵红兵的婚礼上,来的并不全是崇拜者,也有赵红兵不怎么喜欢的人,比如大虎。
费四抓着小纪的手,磨磨叽叽说个没完。
虽然那天赵红兵没有通知太多的人,但人还是来了不少。来的人中,有很多人赵红兵根本都不认识。这些多是因为“景仰”赵红兵才来的。
孙大伟呕吐了一次又一次。
看得出,李洋也很幸福。而且,她也懂什么是幸福。李洋多年来一向很痴迷张岳,尽管当地痴迷张岳的人很多,但是能长时间拥有张岳的,肯定就李洋一个。
沈公子喝得两只眼睛通红,坐得远远的,看着这群醉鬼傻笑。
李洋挽着张岳的胳膊,脸摩挲着张岳的肩膀,一语不发,一个劲儿地看着赵红兵和高欢两个人傻笑。
丁小虎喝得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还要抓着蒋门神继续喝。
赵红兵和高欢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挺般配。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
地上的啤酒瓶子和白酒瓶子扔了一地。
如果把赵红兵比做一首歌,那么应该是张学友的《楚歌》。慷慨击缶壮志悲歌冷对世事风霜雪雨,一身铁骨浑身是胆,铠甲上是深红色的血迹,铠甲里面,是一颗憔悴的心。豪迈悲怆,侠骨柔情。
二狗依然记得张岳少有地大醉了,抓着赵红兵的胳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红兵不断地“嗯”“嗯”地答应着。或许赵红兵也没有认真听已经醉酒的张岳究竟在对他说些什么。
如果把高欢比做一首歌,二狗认为是《喀秋莎》,高欢身上的气质,是那种优雅却不失欢快的旋律。每当看到高欢,二狗总能想起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布良斯克高大茂密的森林、唐努乌梁海的涓涓细流……宁静、高贵,还有点淡淡的怀旧。
时隔多年,二狗依然记得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张岳抓住同样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赵红兵的胳膊说个没完的情景,那天张岳的脸惨白。张岳酒喝得越多,本来就白皙的脸就会更白。
经历过沧桑,才能懂得幸福的真谛,才能懂得去珍惜幸福。
两个人的友情已经持续了十几年,或许曾经为一些小事儿争执过,但从来都没真正红过脸。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赵红兵和高欢感觉挺幸福。当天的婚礼,他俩早在十年前就憧憬过、畅想过。他俩对这始自十年前的爱情,也都在分开的几年中追忆过。
那天那顿酒一直喝到晚上九点,都多了。
所以说,能够时时感觉到自己当时就很幸福,而且幸福的感觉能够维持长久的,真不多。多数人在幸福的时候都感觉不到幸福,却都在失去幸福以后去追忆幸福。
赵红兵是当年这些人拜把子时候的大哥,却是最后一个结婚的,怎么能不好好热闹一下?
二狗当时不曾感觉到的幸福,后来却成为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而且,这幸福,只能存在于回忆当中。
酒后,小纪等人去了KTV唱歌,继续喝。
再比如说,大概五年以前,二狗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当时两个人由于某种特定的原因基本每天白天都在一起,想不在一起都不行,时间长达五个月。当年两个人总在一起时,二狗虽然确定自己喜欢她,但是当时却总觉得她太骄傲而且任性,所以二狗当时对她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不耐烦。五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二狗再也没机会每天和她在一起共事,而且,也鲜有机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二狗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她,却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那过去的五个月中二狗并不曾感觉到幸福,但那五个月却成了二狗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二狗是多么想再回到那五个月,能再看到她的一颦一笑,能耍贫嘴逗她开心,也能在自己烦的时候把她气得摔电话和鼠标……
张岳拉住赵红兵说要聊聊,而且不让赵红兵回家,要一起去马路上走走。张岳和赵红兵不大一样,赵红兵有很多亲如兄弟的朋友,但张岳却只有赵红兵一个亲如兄弟的朋友。张岳心里有话,只想对赵红兵说。
二狗之所以在那一刹那曾感觉到幸福,是因为二狗对这份早餐憧憬过、畅想过。
人在出大事儿之前是有预感的,总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跟最亲密的人说完,然后再走。就好像是汶川大地震中压在水泥板之下的那个牵动了无数国人的心的小伙子,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有死,救援人员到了以后他还很精神地对着镜头对他的老婆和孩子说了很多话,想让他休息一下,他却还要继续说。但当救援人员马上就要把他解救出来时,他走了……
比如今天凌晨二狗饿醒了,一看表,3点半。向楼下放眼望去,一片黑暗,附近的饭店全关了。这时,二狗就畅想:如果有一碗豆腐花,撒点辣椒油,然后再来两根油条,好好地吃上一顿那该有多幸福。然后二狗就忍着,打开电视看球赛,一直看到比赛结束。天亮了,二狗下楼去吃早饭了。当二狗吃第一口豆腐花的一刹那,幸福感袭来,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感觉……当二狗咬了两口油条以后,却再也没有了吃第一口豆腐花时那幸福的滋味。仅仅感觉,这只不过是一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餐而已。
这两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衣的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最后一次一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夜。
也就是说,幸福源于畅想和回忆。
他俩是当时当地最有名的两个江湖大哥;他俩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他俩曾是高中同学,在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考验;他俩的童年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度过的,毛主席语录张口就来,又在成年之际接受了改革开放的思想冲击;他俩又都在监狱里度过了多年本应是最美好的时光;他俩本来都应体面地坐在办公室里,今天却成为市民口中的恶棍;甚至他俩的老婆都是高中同学,并且是最好的朋友……
27年风雨沧桑的二狗对幸福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幸福,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刹那,而且,幸福更多的是存在于畅想和回忆中。
这两个人有太多的共同之处,有太多的话说。
到了今天,经历了
据说他俩从六中走到了二中,从市一百货走到了市六百货。最后,在江边,他俩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天亮了,回家了。
这是二狗20岁前的幸福观。
这一夜,本是赵红兵的新婚之夜。
小时候,二狗曾经跟父母争执过究竟什么是幸福。二狗当时认为,每个人对于幸福的感觉和定义都是不同的,而且,能让甲感觉到幸福的东西未必能让乙也感觉幸福。对于东波来说,每天能弄来两支杜冷丁很幸福;对于九宝莲灯来说,能赚到几万块钱和姐姐一起开个门店很幸福;对于大志来说,能和动力大火车成为男女朋友很幸福。但是如果把无论是动力大火车、杜冷丁还是几万块钱,给了赵红兵和沈公子,可能他俩谁都没有幸福的感觉。
这一夜,他俩究竟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结婚的那天早上,看着喜气洋洋的高欢和一直微笑不语的赵红兵,沈公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评价说:别管别人怎么看,他俩挺幸福。
这一夜,是他俩人生中最后一次长谈。
赵红兵是尽量少地通知人,毕竟,他和高欢这事儿实在太出名了,太大的操办,赵红兵也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在赵红兵结婚两三天以后,张岳接到了远在广东的小梅打来的一个电话。
与张岳结婚时的大操大办相比,赵红兵和高欢的婚礼的确简单了许多。
“大哥,富贵被害了……”
不管外人怎么说,赵红兵和高欢还是兴高采烈地操办婚礼。尤其是高欢,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从筹办酒席到购买杂物,都是她一个人操办,就连布置新房这样烦琐的事儿,高欢也不愿意找外人来帮忙。结婚前几天房间就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每天擦拭。喜字、窗花、鞭炮早就买好了,别人想帮忙,高欢也不让插手。
“刚才去认的尸体,穿的衣服,手指、肚子上的伤疤,都是富贵的。”
如马三所说,赵红兵在没有高欢的日子,或许身边也有一些女人,但是这些女人没人能替代高欢在赵红兵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因为这些女人没有高欢的美貌,而是因为赵红兵和她们实在没话说。
“大哥,你没事儿吧?”小梅真是个坚强的女人。
维系婚姻和感情的关键,就在于此。
“知道是被谁害的吗?报案了吗?”
二狗的一个朋友曾经说过:我相信,一对夫妻能够幸福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共同语言,一定要是最好的朋友,否则,两个人连心灵上的沟通都没有,就失去了夫妻真正的意义。美女、帅哥看够了终归要腻,金钱超过了一定数量也就失去了意义,只有灵魂的沟通才是永恒的。
“我知道可能是谁干的,但是他们在这里势力很大,估计报案也没用……警察把人传来审了两句就放走了……”
二狗认为,赵红兵和高欢最后走到一起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两个人的生活态度和思维方式有着惊人的默契和相似之处。人的一生中,能够遇见这样的人不容易,能够走到一起更不容易。
“你等我,我明天过去。”
赵红兵和高欢肯定认为都不亏。因为,世人看重的那些,他俩都不怎么看重。他俩都曾经看重过,但结果是两个人都不幸福,都为太注重世俗的眼光付出了代价。在这份爱面前,他俩都曾经懦弱过。但是,一次懦弱已经够了,够惨痛了。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赵红兵,还会在乎这些冷语流言吗?
据说接完电话,张岳哭了。
认为高欢亏的原因是:高欢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有着爱他的老公和可爱的孩子,却全都不要了,去跟一个劳改过两次的全市最大的混子结婚,亏。
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张岳这个人还会哭,以前大家都以为他这个人根本就没长泪腺。
认为赵红兵亏的原因是:高欢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有了个孩子,以赵红兵的身份和财力,在当地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为什么却要找个二婚的?亏。
在珠海当鸡头的富贵身上绑了两块巨石被活着扔进了大海,溺水而死。
社会上的人普遍对他俩的婚姻很不理解。江湖中人普遍认为赵红兵有点儿亏,主流正派人士普遍认为高欢有点儿亏。
捞上来时,已经没了人样,如果不是那只残手,尸体还真不好辨认。
风姿依然绰约;赵红兵却已略显苍老了,而且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许多。人在江湖本来就容易老,赵红兵经历的风雨坎坷忒多了点。还好,这份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分毫的削弱,反而愈加炙热。
当天晚上,张岳给李四、蒋门神和马三各打了一个电话。
1998年。高欢当时28岁,
“富贵没了,我去珠海看看,让财务给我准备100万。”这是张岳打给蒋门神的。
这场本来应该早就举行的婚礼,一直拖到了
“给我找三四个小兄弟,三四个不要命的小兄弟。”这是张岳打给马三的。
赵红兵和高欢结婚那天,天公很不作美地下了场秋雨,挺冷。
“四儿,我空手去广东,你在广州给我准备点家伙。”这是张岳打给李四的。
二十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