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必,”丁凯忍不住又嘱咐一遍,“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遵守我的规矩,什么都别动,记住了没?”
“放心吧,我以工抵房租,一定会把家料理好。”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每天打扫卫生,让整个屋子纤尘不染,包洁癖丁凯满意。
她拼命点头。什么都别动,做事难,什么都不做还不简单吗?
“不用谢。我要么不收留你,既然收留了,你就是我的客人。既然是我的客人,我就要尽到礼数。”
吃完饭,她依言洗盘子洗碗,小心地把料理台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把杯子挂上挂钩,盘子、碗归置好。她发现,所有的挂好的杯子都是杯口朝右,抽屉里的盘子从左到右,按照大小依次排列,碗也是,连勺子都是!
“谢谢谢谢!”她感动不已,可是听到他不怎么回来住,心里又有点……高兴?说实话,丁凯的存在,无形中对她施加着压力,可自己这样急迫地想“鸠占鹊巢”,实在是有点脸皮过厚。
她突然对这个房子好奇起来,走进客厅,随处可见从小到大的排列,东西都对齐得如同尺子量过,还有按日期排列的杂志……按作者姓氏首字母排列的书?
原来他刚刚是出去替她买东西了。
“这简直就是强迫症本症了!”她打了一个冷战,赶紧缩回客房,看见自己那一堆铺满地板的烂摊子,才明显感觉呼吸畅快了许多,这似乎跟在草原醉氧得回城市吸尾气一个道理。
“游轮在港口过一夜,得花好几百万人民币。所以邮轮都是从下水那天起就漂在海上,直到退役。这次亚洲航线五天,我买了一些东西放冰箱,应该够你用。”
箱子横在中央,十分阻碍交通,她抬起箱子的一端,准备拖到角落,却感觉到不太好拖,接着听到地板发出“吱——”一声尖叫。
“两个航程之间这么紧?”
祖宗!她赶紧掀开箱子,查看地板,还好没留下痕迹,接着便看见歪掉的万向轮。明明进门的时候还是好的啊,难道……她看看自己撞得微微发青的脚指头,看来还是她这个人比较皮实。
“除了个别航程有休假,海员基本都要在船上过夜。”
未来半年,她都没有多余的钱来换行李箱了,可是却有可能搬很多次家,没办法,修呗。她给丁凯发微信,按他的指引找到工具箱,取出螺丝刀就开始狂拧。
“啊?今晚?”
突然螺丝刀卡住了,她一向信奉“大力出奇迹”,立刻用更大劲儿去拧,结果螺丝刀一滑,眼见着刀尖儿就生生戳进手指肉里。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身子往后退了一分米,道:“等会儿麻烦你收拾一下桌子洗洗碗,我要回船了。”
“啊!”她惨叫,十指连心啊,疼死了,不过一瞬间,血全部涌出来,大滴地掉在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小心地观察丁凯的神色。
她赶紧抽了纸巾吸在地板上,再用纸巾包上手指,很快,殷红的血色透了出来。她得赶紧处理了,不然滴得满地板都是,哪天强迫症丁凯看见缝隙之间的血迹,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休放干她的血。
再看看自己的,对,就是垃圾山。她心虚地伸出手,摸回洁白桌面上的花蛤壳,放上山的顶端,结果“哗啦”一声,壳子散得到处都是。
她给他发微信,可是半天都没回应,打电话,也不接。
她猜,他一定不吃鱼香肉丝。毕竟分起来太费时。
眼见着换了好几张纸巾,她决定自己先找。她提醒自己找的时候一定小心,不要翻乱他的东西,也不要让血滴下去。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无意识地将青椒和土豆丝分别摆在碗里两侧,统一横向,分成绿色和黄色两个阵营。
茶几的抽屉没有,电视柜里也没有,厨房没有,除了……她在丁凯的卧室门前转圈,自言自语一句,“我就进去一下,马上出来!”然后做贼心虚地飞快溜进去,关紧房门。
小排的骨头也摆放如同木桩,堆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柱。
她依次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第一层是袜子,由浅到深叠放得整整齐齐,第二层是内裤,按……条条条条纹?她“啪”地一声合上抽屉,脸上像被涂了辣椒油。
对面的白色瓷碟里,花蛤壳摆放得整整齐齐,最底下铺叠了三层,基础厚实,再往上交错摆放,十分牢固……
终于终于,找到一个小药箱。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先拿碘酒擦血消毒,吹了吹,再贴上创可贴。然后将小药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这人是在……做建筑设计?
抬首,床头柜上,相框里的少年正对着她笑,眼睛弯成了两条缝,格外灿烂无邪,比她见过的他所有的笑容都更简单快乐。旁边应该是他的父亲,父亲随意地搭着他的肩,看起来像是好兄弟一般。
看着这些个好吃的,她立刻感觉到饿了,坐下就一阵埋头苦吃,吃着吃着,她慢下来,偷偷地窥视对面的丁凯。
她不由自主地将相框拿起来看,相框挺沉的,应该是那种带玻璃的老式相框。她注视着他的笑容,现在的丁凯,不笑的时候一脸严肃,笑也常常只是简单地撇一下嘴角,是不是人长大之后就再也不会那样笑了呢?
丁凯从餐厅外带了几个菜,此时摆在白色餐桌上,热腾腾冒着香气,辣炒花蛤,青椒土豆丝,红烧小排。
她把相框放回去,却手一滑,相框反扣着砸在地上,“啪”一声,她只感觉这砸的是她的小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玻尿酸鸭的图案,有点尴尬。谁能想到,她还真喜欢玻尿酸鸭呢?
她原地哆嗦了半天,才伸手去捡,翻过来一看,稀碎稀碎。
他哼了一声,转身出去,“我看你先过来吃饭吧,这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
“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遵守我的规矩,什么都别动……”
丁凯仰着头呼吸一阵,目光放在天悦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视线,飞快地将双臂在胸前交叉,面露警觉,“你看什么?”
她想起丁凯临行前说的话,心里好苦,如果她说自己处处小心翼翼,他一定不相信,他一定以为,她在家里蹦迪。
她忍着疼,说不出话来。
想到丁凯黑沉沉的脸色,被放干血可能都成了手下留情。她突然觉得手指头都吓得不痛了,头比较痛才对。
“收拾完过来吃饭。”
丁凯从跑步机上下来,又打了个喷嚏。
听见门板重重响了两下,她看见门边的丁凯,就像立刻夹住尾巴的猫咪,飞扑向手机去关音乐,脚指头一下磕在箱子上,瞬间疼到灵魂出窍。
“你最近怎么了,感冒了?你这是虚壮啊!”莱绅刚刚放下器材,呼哧呼哧喘气。
这一地……他有点头晕。
“没有。”他上下打量莱绅一番,“你才虚吧?”
所以当丁凯大包小包地回来,循着动感音乐推开客房门,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那就是有人惦记!”莱绅四下里看看,“我说大兄弟,你这不行啊。人家艾伦、王子洋,都抓紧时间跟奥尔森套近乎,你干啥呢?一靠港人就不见了。”
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她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到客房开始收拾东西。收拾东西一向被她归为是一个无聊的过程,首先,她要拿出手机,开始放歌,然后,换一套宽松的居家服,再然后,把所有的行李摊开,一样一样收纳……
他想起天悦哀戚戚的脸,淡淡道:“我回了趟家。”
“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先收拾吧。”
“回家能回出个副船长来?”莱绅又加了磅,但不像刚才那么轻松,开始吃力起来。
“好的好的。”她连连点头。
“这有关系吗?”
“你在这里只是暂住,找到合适的房子,就要尽快搬走。在这其间请遵守我的规矩,不要乱动我任何一样东西,知道吗?”
“别逗了,你不想当副船长?”莱绅的表情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乎下一秒就要站起来高喊,喂,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个人不想当副船长!
“你说你说。”她继续点头。欣赏完他的房子,她觉得自己再没有比来这里更好的选择的,心里忍不住没脸没皮地暗喜起来。
“我刚上来,再迟钝也能感觉出那些老外怎么想的,我先把我这一亩三分地码平,能站住脚让人心服口服就不错了,副船长的事儿,太远了,随缘吧。”
“还有些话,我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他说完,突然撑住莱绅的器材,道:“你悠着点,过犹不及。”
她点头。看不出来,丁凯还挺细心的。
莱绅喘着粗气,放下器材,道:“大兄弟,听我一句劝,你这个人呢就是太保守,什么都求稳,有时候冲出去搏一把不见得不行。”
“你的东西,我都放客房了,你慢慢整理。被子什么的都是干净的。”丁凯说完,带她从客厅、书房、餐厅、厨房、卫生间走了一圈,“等会儿我把浴缸底下放个脚垫,你要用的话也小心别摔了。”
“行了,我心里有数。”他加好磅,开始举铁,专心吐气不再说话。
她低头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和灰扑扑的裤子,觉得没处下脚。
莱绅转脸随意地看了一眼,惊道:“靠,还说我呢,一上来就这么猛啊!”
她听话地换了鞋,走进客厅,浅色的沙发,浅色的抱枕,浅色的地毯,目所能及全部摆得整整齐齐,好像在告诉她,我们主人是个洁癖,还是个强迫症,你给我小心了。
所以丁凯最近总打喷嚏的理由,一定是因为天悦无时无刻不在念叨他。
丁凯看着这一地狼藉,头皮发麻,赶紧阻止想继续收拾的天悦,“你停!你先不要管,进去吧,东西我帮你归置。”
“丁凯千万不要发现相框的事!”这是天悦第三百次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她吓了一跳,袋子垮下一半,东西又叮叮咚咚掉了一地,她急忙扭头看自己撞上的地方,是入门处的一块毛玻璃门,似乎是个小屋?
她转动钥匙开门进去,发现毛玻璃上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壮着胆子大声道:“谁?”
左背一个包,右挎一个袋,她在玄关一个转身,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响,简易鞋架倒下来,鞋子掉了一地,她蹲下来想帮着收拾,屁股却撞上什么东西,“嘭”,一声巨响。
毛玻璃上的人影动了,却没有回答她。
她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丁凯回了家,直到进了门都是恍惚的。
她把购物袋扔在地上,从里面抽出一根黄瓜,两只手跟握棒球棍似的,紧张得直咽唾沫……
“那就是没有。”他拉开车门,扬一下头,“上车。”
人影似乎起身,从毛玻璃后出来。
“为什么去你家啊?”她尴尬地看别处。
“不不不许动!”她吓得不轻,颤抖着大叫,手里的黄瓜已经下意识挥出去了,“咵嚓”一声脆响,黄瓜裂成两半,掉一段在地上,滑出老远。
“你还有地方去吗?”他继续问。
丁凯阴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衬衫上溅上几点绿汁。
他一把扯出她的手,手里赫然有几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还掉了一个五毛的硬币在地上,咵咵地转圈。他没说话,捡起五毛塞回她手里,再把手给塞回去。
“你吓死我了!怎么不说话,修仙呐!”待她看见那几点黄瓜汁,立马怂,“对对对不起!衣服我帮你洗!”
她迟疑了一下,心虚地把两手放进上衣口袋,点点头。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他的脸色如乌云蔽日。
“我问你,”他叉腰,“你有钱吗?”
“什,什么?”她心里扑通乱跳,还没反应过来。
“你家?”她吓得声音都变调了。
“我说过了,别动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听?”剑拔弩张。
“我家。”
这下她明白了,低下头,眼珠心虚地乱转,声音越说越小:“我没动啊。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碰……”
“去哪儿?”
丁凯将相框举到她面前,几乎怼到脸上,满含怒气,“那为什么不一样?”
她下意识地松开,抬头就看见丁凯一手几个包,把东西全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他说:“愣着干嘛?上车。”
“啊?这你都能看出来?”这个人什么眼力?她忍不住哀嚎。
“松手。”
他一步一步逼近,“承认了?不狡辩了?”
“谢谢你,我走了。”她低着头,掩饰眼角的泪,拉行李,东西没动。
她一步一步后退,慌乱地摆手:“可,可是,我给你换了新的啊……”
“车来了。”丁凯说。
“我用你换!你知道动别人东西有多不礼貌吗!你倒是挺自觉啊!”硝烟弥漫。
她有点想哭,她还以为他刚刚就走了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确,很漂亮,一整面墙的繁花盛放。
“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回我才自己找的……”
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她先走的想法一样。
“你找医药箱,动它干什么!啊?”
他迎着阳光,眯着眼看着什么,朝她招手,“快来看,这户人家种的花爬了一整墙。”
她小声嘀咕:“我跑了多少家才找到差不多一样的啊……”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休闲装,黑色的机车外套,灰色的T恤,挂着一副墨镜。他高高瘦瘦的,站在这个排满旧式建筑的街角,就是另一种风格的“画报”了。
“那能一样吗!”
她松了口气,抹抹泪,终于不必强撑了,可是当她走出餐馆,却看见丁凯就站在门前,她的行李,就在他的脚边。
她“咣”地一声撞上门,退无可退,突然就气了,“对不起对不起!可以了吧!你这人怎么得理不饶人啊!是,我知道寄人篱下要低头,那你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
他终于走了,今天在他面前,已经够尴尬、够狼狈了,她实在不愿他接下来再看见自己更尴尬狼狈的时候。
“小事?得理不饶人?”丁凯被气得冷笑,“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动我的东西!别动我的东西!你懂不懂点基本礼貌?你怎么知道这个对我有什么意义?轻飘飘一句小事就完了?”
丁凯在一旁晃了晃,见她既不说话,也不起来,转身出了餐馆。
他说完,猛地转身,环视一遍客厅,就开始从沙发靠垫到茶几上的纸巾盒一通摆,咣咣作响……
她摇摇头,总不能说,她还没想好,可能真就露宿街头了吧,那估计丁凯能把她嘲笑死。
隔着三米,都能感觉到他冲天的嫌弃。天悦相信,他此时最想做的,是把她扔出去。
“你去哪?我帮你叫车吧?”
吵了这一架,丁凯气得饭也没吃,就回船了,临走那一摔门,整个天花板都在掉灰。
“没事儿,你先走吧,我自己有办法。”
这个人翻脸也太快了,刚觉得他是个好人,就小心眼成这样!怪不得很多小情侣住到一起反而会分手,呃不对,还好她是……借住的普通人!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丁凯问。
她刻意跳上沙发,把角贴角一条线的抱枕弄乱,随手拧开茶几上的收音机,广播嘈杂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屋子。似乎是个讲机车的电台。
丁凯结完账,她还在发呆,她总得想好下一步去哪儿,才能站起来吧。
她重重地哼一声,听到机车就想到那个讨厌鬼,她伸手胡乱拧了几下,停留在一个比较清晰的频道,叫什么“马蜂帮帮忙”。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啪”一声把手机拍到桌子上,扑倒。
似乎就是一个帮助来电听众出主意的节目,一开始她根本没注意听,渐渐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那些家长里短吸引过去,她环视这个整齐得过分的空间,还有那个毛玻璃的小屋,手竟然慢慢伸向手机,又很快缩回来。
“可以结婚了!”
就是问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离谱的话,不听就好了……就是打个电话而已,匿名的,谁也不知道是她打的,也不知道她说的谁……丁凯应该除了机车不会听别的节目了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
她的手,又缓缓伸向手机……
“小丁非常不错!你好好把握呀!”
“这位热心听众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电话接通了。
好不容易送走异想天开的爹妈,天悦长叹一口气,感觉什么都吃不下了。手机连续“叮”了好几下。
她胡乱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强迫症,相框,玻璃屋,这主持人忒爱插科打诨,说了半天,才把事情都说清楚。
“哎呀,人家年轻人跟年轻人多有共同语言,你老头子掺和什么?小丁有空多和咱们小悦一起玩,我们不是老古董的哈哈哈……”
“人格障碍!绝对的人格障碍!我知道了妹子!这个玻璃屋就是他的心病!你男朋友有病!”
“你等等,我还没问完。”
“他不是我男……”她重申N+1遍了。
天悦妈一脸我懂的表情,拍拍天悦的肩,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年轻人慢慢吃。”
“我问你,你爱不爱他?爱不爱你男朋友?”
她爹一个修水管的跟游轮能是一回事吗?她忍不住头疼,这一通乱,她根本插不进话。
“那什么……”
“明白了,都是干工程技术的,叔叔也算你前辈了。像你们这些技术岗位,是不是也得考证?考级?年轻人,要有上进心呀!不是叔叔说你,叔叔像你这个年纪时已经是中级了,你还是副的……”
“想不想治好他?”
丁凯嘴角抽搐了一下,“呃,也不全是,就是还要负责一些安全设施,像消防门,安全栓什么的,都要检查,坏了要及时修理和更换。”
“我能治好他吗?”
“嗨,你就直说是保安嘛!”天悦爸爸拍大腿。
“心病这东西,就要以毒攻毒!听丰哥的,这病,不来点猛药不行!”
“我这个职位主要管安全问题。”
她问了,今天就是丁凯下船的日子。天悦整个人在玄关处像烙饼一样,不是贴在这面墙上,就是缩在那个角落,听见一点响动就弹起来,趴在猫眼处往外看,然后狂挠墙……
“知道知道,”天悦妈按下她,笑眯眯,“你具体负责什么的?”
丁凯还没回来,她都给自己折腾累了,折磨啊,简直就是折磨。关键是,这还是都是她自找的。
“大副?不是正的啊?有上升空间没?有转正希望没?”
突然脚步声响起,她又弹起来,心里砰砰狂跳。她发现自从遇到丁凯,动不动就各种原因地心跳加速。
“我是行政大副。”丁凯自然明白,面露尴尬。
门锁响动,门开了,丁凯显然被她陡然出现的脸吓到,怪道:“你干嘛?要出门?”
她刚要阻止,天悦妈又说:“不是让你别说话。哎呀,人家年轻人的工作你打听什么,要不小丁说说呗?”
她先抵住门,摇头。
“小丁,你在邮轮上做什么职位呀?”天悦爸爸也加入。
“你刚回来?”
“哎呀,知道啦,你别说话。”天悦妈给她使了个方圆五米都能看清的眼色。
她还是摇头。
“妈!你干嘛!”
“那你站在门口干嘛?”他推了推门,没推动。
“你快闭嘴。”天悦妈转而对丁凯继续笑眯眯,“哎呀你看这孩子,干干净净的,又懂事,阿姨一看就喜欢!多大啦?属什么的?啥生辰?”
“等你、等你回家。”她犹豫了一下,拿出准备的清凉喷雾,对着门缝就是一条猛喷,“你先冷静冷静。”
“我怎么不委屈?这家伙从头到尾在耍我好吗!”想起来就气,委屈不委屈,她自己还不知道了?
“出什么事儿了?让我进去啊。”丁凯莫名其妙,微微用劲儿,推开门。
“不委屈不委屈,没事就好。”天悦妈笑眯眯的。
玄关处空荡荡的,玻璃屋消失了,只留下一块颜色明显不同的痕迹,依旧醒目。
“……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我们要配合警方抓捕,只能先将计就计瞒着天悦。实在对不起,让二位担心了,也让天悦受委屈了。”
他的脸色一分分凝重起来,眼底也是黑沉沉一片,两只手收紧成拳,关节隐隐泛青,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却比之前吵出来更让她害怕。
天悦咬着吸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父母,她怀疑这俩人不是她亲父母,因为他们自打进了这餐馆,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他俩就眼睛放光地看着丁凯,都不带眨眼的。
又怂又敢作,就是说的她这种人!她不自觉地后退,“你要不骂我吧……别把自己憋坏了”。她本想说打她也成,可是看丁凯的状态,搞不好真揍她,没敢说出来。
这次,丁凯没来得及护住腰带,他脸色乌黑,“你快放手,我出。”
丁凯沉默了很久,突然冷冷道:“难怪你现在没有住处也没有工作,我算是知道你活到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还一无是处的原因了。”
“哦!”她恍然大悟,松开手,突然又想到什么,又一把拽住,“这得收寄存费吧?”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很平静,就像平日里说话一样,可是他周身散发着最冷漠的气场,发射着带有强烈攻击性的冷酷,犀利刻薄。
“你放手。”丁凯咬牙道,一只手拼命往上扯裤腰,“先把行李寄存到对面那个小卖部,走的时候再拿不就行了?”
“要工作工作没有,要收入收入没有,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她感觉到,路人的眼神更奇怪了。
“你……”她惊呆了,转而气急,“我爸妈都没有这么说过我……”
她下意识扑上去,慌乱中竟抱住他的腿,“不能让我爸妈看到行李,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无家可归,会更担心的……”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不想跟你多废话,”他扒开她,转身拉开门,“你只有半天时间,把这儿给我复原。”
“那现在……咱们总得先进去吧,不然我怎么帮你跟你爸妈解释买机票的事儿?”他一手拎起几个包,抬脚就要走。
“哐!”巨大的摔门声就响在她耳侧,又震落了一屋子天花板的灰。
她怏怏的,无话可说,埋头看地。她好像真只有露宿街头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气死了!这个人,好心当作驴肝肺,她也是因为担心他,才冒着被他赶出去的危险,把玻璃屋给锤了。这玻璃屋已经严重阻碍他的身心健康,这是在帮他好吗!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倒把她说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那你蹲在这儿,是要露宿街头?”
她气得在沙发上打滚,看着墙上那块丑陋的痕迹,就当做是丁凯,把抱枕通通砸到墙上。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就怂了,如果丁凯回来看到,估计两人又是一场世纪大战。
“家里已经没我的房间了。”
她把抱枕捡回来,角对角摆好,想了想,又气又后悔,忍不住怪自己,干嘛听那个胡说八道的电台节目啊,他们就那么一说,自己就认了真了?明明知道丁凯会气到升天,还作死?蠢啊,真是蠢的可以!
“怎么不回你爸妈家住?”
突然玄关里响起一阵音乐,似乎是丁凯的手机铃声,看来他的确气得不轻,连手机都忘了带了,一定是打过来找自己手机的,她才不接,急死他!谁让他刚刚那么凶。
“没地儿。”她摇头。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停了,下一秒,屋里的座机又疯狂地叫起来,一定是丁凯打来的,说不定还是打来骂她的!
丁凯跟着她蹲到墙角,眼神扫过脏兮兮的包,“你搬家?”
座机持之以恒地响了,当她天悦怕他吗?
她忙比划着让他小声点儿,勾勾手,示意他过来。
她猛地拿起听筒,一股脑地说:“丁凯我告诉你,是你死乞白赖拉我回来的,我没有想要住到你家来。我天悦行得端走得正,这屋子拆了就是为你好,你的心里太闭塞,不健康!现在还对我进行人身攻击,算了,你是病人,我不跟你计较。而且,我把话撂这儿了,这个墙我拆对了!想要复原?不可能!”
“吓我一跳!”丁凯赶紧扶住腰带,毫无知觉地大声道,“不是在这家餐馆吗?你躲这儿干吗?”
说完,“啪”一声挂上电话。很好,直接就不给他攻击的机会,完美。
丁凯走路,向来昂首阔步的,她老远便看见他,冲他挥手了半天,他愣是没看见一般。她只好悄悄位移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裤腿,“丁凯!”
天悦不知道的是,刚刚那个电话根本就不是丁凯打的,此刻他正骑着摩托,在路上风驰电掣,是啊,他又不能真的打她,不然怎么发泄这一腔怒气?
她拖着行李赶到约定的餐馆,自然不敢就这么进去,于是蹲在墙角等丁凯。风一吹,几片枯叶萧萧落到她的面前,路人的眼神看起来都很想给她零钱。
这条路少人少车,是他的“御用车道”,摩托车发出起伏的轰鸣,飞速前行,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侧多了一辆摩托,他加速,那量车也加速,死死咬住他,两辆车你追我赶,他沉浸在这一段竞赛中,心情一时疏解了许多。
她就是那种天生不会说谎的人,相信通过在意大利那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电话,老爸老妈早就认定她有问题,怎么办呢,她要怎么说呢……她茫然地看着手机通话记录,想了想,还是按下了那个人的名字。
到了一个距离点,丁凯的摩托渐渐在路边慢下来,没想到那辆摩托也跟着停下来,那骑手摘了头盔,竟然是陈安妮。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线音,她看着脚下的大包小包,简直生无可恋,老天爷这是真要她死啊。
她笑道:“太巧了,在这儿遇到你。猜到你会骑机车,没想到下了船就来啊!”
“你这孩子,打个电话能耽误你多久?行了,你爸也快下班了,咱们老地方见。说好了,你可得给我们解释清楚买票回国闹的哪一出,听到没?”
丁凯勉强带了点笑意,“嗯,主要没别的事儿。”
“妈!我回了趟旅行社,没顾上。”
她钻到他的脸孔下面,“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呢?”
她在心里哭着给自己打气,避让过凌乱的家具,正要捞包,突然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瞬间被吼到耳鸣,“你下船了吧?怎么不打个电话?”
就这样,陈安妮硬要拉他去“放松一下”——玩滑翔伞。
听马经理说,这刚下船,贺彩已经马不停蹄地接了下一个团,估计这下,是真没钱了。
他觉得一点儿也不放松,人已经被“押”在山顶的高台上,仍不放心地朝陈安妮喊道:“安妮!这个真的安全吗?万无一失吗?”
她顺着大妈的下巴看过去,就看到墙角堆在一起的几个包,是她的没错。
“子洋,我晚点和你联系。”陈安妮挂了电话,走近来,不由分说地替他穿上安全背心,“我的安全官,你活得太紧绷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不去做,永远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就像骑机车一样,你永远没办法预知下一个弯道会碰上什么。”
这就是个黑社!黑社!她气得发抖,一路抖去贺彩家,门居然是虚掩的,她一推开,就看见几个搬家公司的人正搬着大件儿,旁边站着一位中年大妈,头发盘得油光水滑,大妈见了她,嚷嚷道:“哎,你是天悦吧!这房子贺彩已经退租了,喏,你的行李。”
“那怎么一样,机车的龙头由我自己掌控,我的生命不能被未知的东西所左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固执,挺难相处的?”
船一靠港,天悦第一时间就去社里领提成,她再拿不到钱,要出人命了!可是马经理告诉她,贺彩已经收回帮她垫付的押金,她的提成和押金抵扣,就剩她手里几张一元纸币和几个五毛硬币!
咔咔两声,一切安全防护准备就绪。陈安妮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你靠近一点,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