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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多年心结

“你……”她叹了口气,莱绅这个八婆,“我不在!”

“你是不是在丁凯家?”

“那你在哪儿,我在岸上,来找你。”菲儿道,“跟你说,这次丁凯真的死翘翘了!”

“我……”

她瞬间大包小包掉了一地。

她就这样顶着烈阳,走过来走过去,无法决断。突然手机狂响,接起来,就听见菲儿大喊:“你在哪儿?”

“什么?这么说,是你让丁凯妈妈知道他在做海员的?”菲儿瞪大眼睛。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天悦从小就是个负责任的人,必须将自己的错事兜到底!”她心中暗暗道,掉头没走两步,想象丁凯变成利齿怪兽的模样,又崩溃,“不行,我这样回去,他还不把我撕碎了吧唧吧唧吃掉……”

她面无人色地点头。

当来到五十米开外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她猛地刹住脚步,自己真的就这么走了吗?捅了娄子就跑,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

她和菲儿约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为了防止丁凯路过看到她,她可是下了血本点了两杯咖啡,坐在最里面的角落。

她胡乱打包了行李,大包小包如同逃荒一样,飞一般离开丁凯的家。可是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想游荡游荡,做个流浪诗人,半天才走出去五十米。

“你是不知道,丁凯因为这事儿连副船长考试都没参加!”菲儿见她茫然,强调道,“先别说什么副船长了,弃考哎!可能会连累整个计划都被作废,我们公司制度很严格的,他很可能被开除的!”

她瞬间感觉两腿发软,扶住门框。自己先是让他妈妈知道了他海员的身份,接着一通电话又影响了他的工作……完了完了,她还是趁早卷铺盖跑路吧,等丁凯缓过劲儿来收拾她,不定还有没有全尸!

“什什什么?开除?丁凯可能会被开除?”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严重多了,她的身子又被无形的石头压弯一度,干脆整个瘫在桌子上。

陈安妮面色不虞,道:“你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就是最大的帮忙了!”说完,甩开她的手,匆匆忙忙跑着离开了。

菲儿看了看她的行李,喟叹道:“可怜的小天悦,好不容易钓到了凯子,结果就这样变成了炮灰。我要是你,也得跑。”

她见陈安妮拔腿就往外奔,赶紧抓住她的手臂,慌道:“丁凯他工作上出什么问题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也懒得辩驳了,心里一团乱,突然桌上的手机铃声大作,屏幕上赫然一个硕大的人名——“丁凯”,她吓得几乎把手机抛到咖啡里,忙不迭地连戳“挂断”。

她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菲儿同情地摸摸她的头,说自己还要回船,就先走了。

“家里?”陈安妮停下按手机的动作,“你知道些什么?”

“叮!”

“他不在公司吗?他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丁凯发来消息:“你人呢?”

一打开门,陈安妮举着手机径直就往里闯,语气焦急:“丁凯没在家吗?”

这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像一种威胁!她跟烫手一样,赶紧右滑,删除对话。

不一会儿,门铃又响了,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尊神!她哆哆嗦嗦,丁凯这个房子,住得比凶宅还惊心!

怎么办怎么办!她又内疚,又害怕,想回去面对面地给他道歉,又怕明天自己就上了各大新闻头条——《震惊!妙龄少女竟被残忍分尸!》

按理说丁凯瞒得很好,他妈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想不通,也没这个智力想下去了,这个机密从自己这里开始有了实锤,丁凯真要杀人泄愤了。

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到咖啡厅门口,突然手里被塞了一张宣传单。

今天早上,丁凯的妈妈居然来到家里,还不断逼问她,丁凯是不是在当海员的事情!她嘴那么瓢,没几下就露馅儿了,这不她立刻就给他打电话说了这事儿。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天悦挂了电话,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她看着宣传单上的健身器材、拳击沙包,头顶上的小灯泡“叮”亮了!

而他只是转身,注视了一瞬,就举着电话决然离去。

丁凯回到家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他走错门了,第二反应是家里被抢劫了——纸箱、包装袋、发泡纸……还有起子、小刀,满地狼藉。

“丁凯!干什么呢?!进场了!还不挂电话?”王子洋高声唤他。

“丁凯丁凯丁凯!”天悦快速跑近来,拉住他正要拨打“110”的手,“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丁凯,却越走越远。

他面无表情,“你不是连东西都收拾走了么?”

“请各位考生关闭手机,排队入场。”时间到了,广播响起。拦截线被拉开,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地走进去……

“我这不是回来赔礼道歉的嘛!我得对你负责!”她声音格外大,给自己壮胆一般。

突然,丁凯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眉毛渐渐拧成一团,转身低语几句,就拔腿向走廊末端走去。

然而丁凯挥挥手制止了她,快步走到客厅紧张地四顾,他有点头晕,“你这是?不会又……”

丁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道:“放轻松,不过是一场考试。”

“不是不是!你等着啊!”她赶紧从沙发背后把她的礼物搬出来,是一个带弹簧底座的拳击沙锤,这个沙锤和她差不多高,最上面还贴了一张她的大头照,随着她的搬动,沙锤晃晃悠悠的,就好像另一个她在摇头一般。

王子洋突然注意到斜对面一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是艾伦,他又看了看形同放空的丁凯,叹道:“你倒是不紧张,你现在是一马当先,也是众矢之的。”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个法子,找另一个东西替她挨打,自己放心回来道歉。这几天打零工的钱,都交待这儿了,还有安装这个东西,胳膊都酸成大柠檬了!

“那是必然,总部也是第一次针对性地提出某个地区的人才培训计划,自然重视。亚洲区,欧洲区、美洲区和澳洲区,如果每个区提交上去的备选人合格率低于60%,计划很有可能就……”

“那个,我错了,对不起。”她赶紧指着沙锤道,“你要是气还没消,就把这个沙包当做是我,打它,发泄出来。不过……不可以打脸!”

丁凯的目光继续投在天井之下,道:“到处都是迈阿密的人,说明美国总部很重视啊。”

他无奈地笑了,突然将巴掌举得老高,吓得她一下子躲在沙锤后面,拼命地指沙锤上自己的照片,“脸也可以打!”

“开个玩笑啦,你看大家都这么紧张。”王子洋的目光扫过走廊,的确,有人在临阵磨枪,有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人在抓耳挠腮。

然而他的手掌只是轻轻地落下,点了点照片上天悦的额头,沙锤轻轻地点头。

丁凯却笑得不能自抑,扬了扬手边的杯子,道:“一天只一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泻药?”

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以后我会好好打它的。”

这么说,下药也不是不可能?

“你这是原谅我了,对吧?”她小心翼翼地后退,“那我能不能再多问一句……就一句,你真的会被开除吗?”

这次的“亚洲市场船长计划”,备选人员有十人,“海洋号”上就有三人:丁凯、王子洋、艾伦。其中他俩的确是目前综合评分最高的备选人,彼此互为对方最强劲的对手。

这一次,他难得没有怪她多管闲事,平静道:“我已经递交了检讨书,接下来会由船上的海员们对我的去留进行投票。可以了吗?”

“怎么,怕我在里面下泻药?”两个人熟悉了,王子洋渐渐爱开起玩笑来。

她怯怯地点头。

突然,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丁凯转头,就看见王子洋递给他一杯咖啡。他笑了笑,“谢了,我不用。”

“不早了,休息吧。”

整个罗亚公司上海分部的大楼,都因为这一场副船长考核而气氛紧张。从天井往下看,每层走廊里,都有抱着文件袋的工作人员匆匆而过,工作牌随着他们时不时的小跑而上下跳动。

天悦,一个立志回来道歉加赎罪的人,绝不认输。送沙锤只是第一步,她还准备找去丁凯妈妈的家里,劝说看看。娄子是她捅的,她负责到底。

考场门前被拉上一条短短的拦截线,两旁伫立着高大的工作人员,等到考试前五分钟的时候,所有人才会被允许进去。

女人都是天生的福尔摩斯,她顺利在家找到上次寄东西的快递单,上面就有他家在崇明岛的地址——凯凯民宿。可就这么巧,她居然在崇明岛遇见了陈安妮。

“啪”,按钮按下去,一声轻响,考场内所有设备的屏幕都瞬间亮起。

陈安妮看起来似乎有些低沉,她看见天悦,惊问:“你怎么在这儿?”

可能因为那场海难的诱因是船舶的安全问题,他对安全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在工作上远超常人地严苛,这一切,都支持着他走到了现在,走到这一场副船长考核。

“我、我想去看看丁凯的妈妈……”她看了看陈安妮过来的方向,“咦,你刚去了吗?是不是从这里右拐……”

他时常迷惘和自责,他的母亲也从此也有了心结,坚决让他远离海洋,可是他高中毕业后,到了美国读了一年计算机,还是忍不住瞒着母亲转到海事学院,毕业后当了海员,这一瞒,就是接近十年。

“你一定饿了吧,跟我一起吃个饭。”陈安妮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附近的一家餐馆,刚坐下,她对天悦道:“阿姨现在对丁凯的事情很抵触,如果你贸然前往,我怕会起反作用。”

丁凯到海上,是因为父亲,他总觉得那样似乎就离他近了一些。高中的时候,他想出国留学,于是他父亲选择上报酬更高的远洋渔船工作,赚取他的留学费用,没想到却遭遇海难,尸体都没找回。

“啊?那我……可是这件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天悦为难道。

她看着他的背影,如鲠在喉。

“你想过症结吗?你知道阿姨为什么不让丁凯上船?”

“我妈不让我当海员,大概是因为不愿悲剧再次发生,我瞒着我妈当海员,同样也是因为不愿悲剧再次发生。”丁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不想谈这个话题了,我先下去了。”

“丁凯好像说过,因为他爸爸死于安全事故,所以他妈妈认为海上不安全?”她望着陈安妮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悟过来,“所以如果让她上船,感受一下,就能知道游轮其实特别安全!”

“这是你妈妈不同意你做海员的原因吗?”

陈安妮点点头,道:“这件事呢,我毕竟是罗亚的员工,你出面比较合适,不过我会暗中帮你的,怎么样?”

她恍然大悟,一时竟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关于玻璃房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却是一个如此沉重的答案。

这件事应该能帮上丁凯吧?天悦心里有点打鼓,别又惹得他生气……算了,她赎罪的诚意可是天地可鉴的,就算他嫌她多管闲事,她也就管了,大不了让他打沙锤去。

“那是我怀念父亲的地方。我的父亲死于海难。”他突然道。

瞎子人胆大啊。她答应了。

“你以为我想管?可是你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不管难受!就跟你的那间玻璃屋一样,在屋子的最中央,想不看见都难。”

只待计划周密,就去找吸血鬼马经理要旅行团!

“吃你的蛋糕。”他转过去。

还好还好,最终丁凯以“3票反对,4票同意”的结果留任“海洋号”行政大副职位,对临时弃考这一行为实行留职察看的处分。德雷克找他单独谈过话,让他接下来的几个航程要格外警醒,千万不能再出一点儿岔子。

她侧眼看着他,狠狠地点头。可是不得不说,他摸下巴的动作很性感,菱角分明的下颌线,尤其配合上一圈短短的胡子。

这次去往普莱岛的航程刚刚开始,游客们结束了安全演习,还没有完全离开大厅,丁凯正做着收尾工作,步话机突然响了:“丁凯,请马上赶到前台,有游客报警称自己遭人绑架!”

他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这么明显?”

“收到!”他的神情瞬间严肃,这种严重安全事件在游轮上鲜少发生,他立刻带上两个保安,以最快速度奔去前台。

“你不知道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吗?”

“借过,借过。”当他赶到时,前台已经被游客围了好几层了,隔着乌泱泱的脑袋,他都能看见丁香和伍月满脸的愁云惨雾。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报警人在哪儿?”他挤到人群中央,问道。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睡一觉或者吃一顿。现在这个点儿睡觉确实有点早,不如就好好吃一顿。”

“是这位俞女士。”

夺过他手中无意识旋转着的叉子,她挖下一大块蛋糕,直接塞到他嘴里。他皱着眉想反抗,却满口奶油,说不出话来。

报警的游客转过身来,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阿姨,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是围着小熊围裙,不太像是度假的装扮,脸色也黑沉沉的不太好看。

她不知不觉吃下两块,转脸一看,丁凯一口没动,只是看着远处出神。

二人打了个照面,显然都吃了一惊。

他们坐在天台的躺椅上休息,景色延伸出很远很远。天悦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地狂吃起蛋糕来。话说莱绅的品味真不错,这蛋糕甜而不腻,太好吃了。

丁凯脱口道:“妈!怎么是你?”

她的肚子“咕”出了山路十八弯,代替她回答了。

“我还要问你呢!你把我弄上来干嘛?”俞阿姨此时看见丁凯,简直是火上浇油。

“你饿吗?”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可以。”

自称被绑架的游客,是自己的亲妈,他也是一脸懵,这都什么情况?

“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丁凯突然道。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不好意思请让一下,那是我们团的游客,请让一下。”

她默默收着东西,想象着如果把墙漆洒满他的浅色沙发和地毯,想象着这个强迫症晚期病人痛哭流涕的样子,想象着……

她这一声喊,几乎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天悦顶着大家疑惑的眼神上前,努力笑得自然,道:“阿姨,您别怪丁凯了,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弄的,跟他没关系。”

两个人赌着气,只将墙当对方的脸,可劲儿发泄。这一通闹腾,连早餐都没吃,待墙刷完了,天悦的肚子早就开起了演奏会。

丁凯一听,扯过她,顾及着人多,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又给我搞什么花样呢!”

她不再说话,气鼓鼓地继续刷墙,将他腹诽了个八百遍。丁凯也默默刷墙。

“我就是想让阿姨看看你工作的……”

一时间,三个人陆续告辞,当大门关上,就只剩丁凯和天悦两个人,继续留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你是不是一天不给我找事就浑身不舒服?”他似乎在极力忍耐。

陈安妮也默默穿过客厅里干巴巴的空气,“我也走了。”

“你俩别给我演双簧了,当我不清楚?”俞阿姨面色冷冷的,“你不用再给我解释,我说过,你长大了,你的事情我管不动了,你也别来搅和我,赶紧让我下船回家。不然真告你们绑架,听见没!”

“对不起,是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莱绅也十分尴尬,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今天我的礼物和祝福也送到了,一会儿还有个约,就先走了。”

“妈,真的下不了,船都开了。”

王子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我去吧,寄门口那两箱对吧?”

“我上来的时候看到有很多黄色的小船,你用那个……”

突然,门铃响了,“你好,快递!”

“妈,那是救生艇,不能用那个送你回去的。”丁凯无奈。

“你……”她突然忍住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话,真想跟他大吵一架,可是这么多人在场……真是忍得她肝儿疼!

俞阿姨的耐心也快用光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赶紧给我送回岸上!”

“这是我们同事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发表意见。”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冰冷。

丁凯的面色也隐隐发青,天悦赶紧拉了他一把,对俞阿姨道:“阿姨,船已经开了,真的没办法送您下去了。您这次算在我的团里,房卡在我这,我陪您回房间,好不好?咱们既来之则安之,游轮上好玩的多得是,您平时打理生意也累了,来这里放松一下,不是挺好的吗?”

他这样,真的不会得罪同事吗?天悦脱口而出:“你干嘛呀,大家好心来给你过一个生日……”

俞阿姨反正不接茬,只道:“你告诉我,这船上谁最大?”

一时间,大家的神色各异,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

“啊?”她一愣,“船长啊。”

“莱绅!”丁凯蓦地出声阻止,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按了按眉心,待冷静一些,认真道:“抱歉,请不要再提这件事情。大家的到来很惊喜,也很意外。但下次这样的到访,还是尽量提前告知一声,好吗,莱绅。毕竟,可能我不一定在家,我即便在家也不一定有所准备,如果怠慢各位,我会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那我现在去找船长。”

“因为他父亲……”莱绅试图解释。

“阿姨阿姨阿姨!”她急忙拦住,两腿一软,差点儿跪了。听菲儿说,丁凯刚刚留职察看,最近可一丁点问题都不能出,她要给他在船上再招惹麻烦,沙锤可就用不上了。

“你妈妈不知道你当海员?为什么啊?”天悦惊道。这太奇怪了,丁凯在海上多少也有几年了吧,家里人居然不知道?

王子洋突然出现,让几个保安帮助疏散围观的群众,他走近前,严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莱绅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妈妈还是不知道你当海员的事情吗?”

“这位女士要见船长。”丁凯说完,微微凑近,压低声音,“我需要和我母亲单独谈一谈,拜托。”

果然,丁凯走上前去,默默将相框收进抽屉。

王子洋迟疑了一瞬,然后颔首,转过身向俞阿姨道:“您好,女士,请跟我来。”

她想到自己因为相框而遭到的待遇,忍不住替莱绅捏了一把汗。

天悦赶紧跟上,见王子洋走到就近走廊,刷卡打开一间空房,“女士,请您在此稍后。”俞阿姨不疑有他,走进去,丁凯随即跟进去,啪嗒把门关上。

莱绅此时正满屋乱窜,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突然拿起展示柜上的一个相框,道:“丁凯,这是你爸爸吗?你爸好帅!”

她赶上去,趴在门上偷听,一转头,对上王子洋探究的眼神,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慢慢退到对面的墙上站好。

王子洋篮球打得不错,丁凯经常叫上他攒局,再加上工作上也默契,他那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几个人的关系都亲密起来。

丁凯什么狗脾气她还不知道?这俞阿姨看起来也……她有点害怕。

“我可承受不住这个感谢,那都是莱绅的功劳。”王子洋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不一会儿,走廊小跑过来两个保安,紧接着丁凯就出来了,对二人肃着一张脸道:“这位游客有做出激进举动的倾向,麻烦你们暂时别让她外出活动。”

“那可得感谢一下王子洋,要不是他提议攒这个局,我们都要把你的生日忘了。”陈安妮道。

“丁凯!你干什么?”天悦惊道。

他瞪她的两只眼就差冒火了。莫名其妙。

“作为安全官,我得保证每一位游客的安全。作为儿子,我更不能让妈妈出事。”他冷冷地向保安示意,然后转身将她拽风筝一样拽起来,“你给我过来。”

她又抢着说:“没有!怎么会呢,家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气,你们能来,丁凯很高兴,是吧丁凯?”

她一路被拽到楼梯拐角,才勉强挣扎开,她立刻做出防御的姿势,却被丁凯吼得眼皮直跳。

陈安妮挑起一块水果,有意无意地问道:“丁凯,今天我们来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丁凯感觉自己的底线已经被眼前这位神仙捅破十八层了,烦躁得原地绕了一圈,“我问你,我妈怎么就参加了你的团了?船票怎么买的?护照你怎么拿到的?这事儿你一个人干得了?说吧,谁帮你的?”

她不知道自己替丁凯解围,他为什么还要瞪她。

如此周密庞大的计划,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干的了!俞阿姨经营的民宿附带供应新鲜花卉的生意,他们给了邻居一些好处,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说歹说,让邻居拉俞阿姨入伙供应船上的花卉,莱绅再让人以“供应的花卉有问题”为由,把俞阿姨骗上船……陈安妮搞定了船票,可是她答应过其他人,这个锅她一个人扛,所以打死她也不能说。

如果说天悦不太会说谎,那丁凯就是完全不会了。她看了看丁凯的脸色,忙抢着说:“重新刷一遍墙!要注重颜色搭配,嗯!原来的颜色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时兴这种性冷淡风。”

她心虚地四处看,随口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也没人帮我。”

莱绅抱着头跳起来,转移话题,“哇!丁凯,你们家在装修吗?可为什么只刷这一面墙?”

“行,你真行!我真是小瞧你了!”他显然不信,“那你跟我说清楚,你折腾这么大到底想干嘛?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找了多少麻烦?”

当她们端着茶水和水果一起出来时,丁凯正在“暴打”莱绅,而王子洋,就坐在一旁微笑,作壁上观。

她急忙辩解:“我真的不是想给你找麻烦。我知道阿姨不想让你做海员,是怕你出危险,既然这样不如让她上来亲眼看看你的工作环境。我也想直接请阿姨来,可是她很抗拒,这才……”

陈安妮道:“要了解一个男人,不在乎跟他认识有多久,而在于到底有多用心。”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你说你自从住进我家,我落一点好没?不是砸墙就是诳我妈,你是不是我仇人派来的啊?专门来对付我的是不是!”

可惜天悦就是个傻子,她惊呼:“你居然这么了解他,一定认识他很久了!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这不是关心你,为了你好吗!你以为是个路人甲我都操心?”

陈安妮心中隐隐不快,不自主地表现出几分强势,似乎在争夺一个虚幻的女主人的位置。

他抬手示意停止这没有意义的纷争,冷道:“谢了,你别再掺和我的生活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了。算我求你,别再为我操心了,我生活里最大的麻烦就是你。”

而陈安妮就像长了透视眼一样,从最边上的柜子里拿出茶叶、茶具,“按照丁凯的习惯,茶叶一定会放在距离水池最远的柜子里,为了防潮。”接着准确拿出烧水壶,“而烧水壶呢,一定是放在距离水池最近的柜子里,因为方便。”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是麻烦?她愿意做这个麻烦吗?

她在厨房转了整整一圈,无头苍蝇一般,烧水壶没找着,茶叶也没找着。

“下了船你找到房子就赶紧搬家!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给我没事找事!”他狠狠地撂下话,看也不看他,径直走了。

陈安妮也进来帮忙,她们之前在船上,一起策划过姜爷爷和胡奶奶的婚礼,也算认识了。天悦自然也在“前台八卦团”里听了不少消息,比如陈安妮……也喜欢丁凯。

她差点给噎死,搬就搬!他以为她是要赖在他家?脸那么臭,嘴那么毒,他活二十多年都是靠颜值撑过来的!不然早被人打死打残了!

她打小就喜欢同学来家里玩,见有人来做客,自然而然就变得十分热情,殊不知她的表现在莱绅眼里,俨然就是女主人的架势。

她可以不理丁凯,却不能不理俞阿姨,毕竟人是她骗来的。

“不用换鞋,家里也挺乱的,直接进来吧。”她将人迎进来,“我去厨房烧水,给大家泡个茶,再切点水果。”说罢,欢欢喜喜地跑进厨房。

俞阿姨似乎冷静下来了,没有再闹着要报警,天悦想陪着她逛一逛、玩一玩,她都没有兴趣,就连吃自助也是随便拿一拿。多数时间里,都在房间里坐着,面无表情,也不怎么说话,让天悦看着挺难过的,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对。”丁凯扶额,他本来想纠正他的成语,又发现这不是重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突然有一天,俞阿姨主动叫她过去,说想看看丁凯工作环境、居住环境,让她带她四处转转。她喜不自胜,阿姨这是终于想通了啊,她做了这么多,还挨丁凯的骂,都是为了这一天啊!

莱绅搂住丁凯的脖子,将他拉近,悄声道:“进展神速啊!这叫……金屋藏鸟,对不对?”

高级船员的家属都是有参观权的,她找船方报备了,就去找丁凯拿房卡。

“你们怎么来啦?快进来进来!”天悦赶紧打开门,对丁凯道,“你今天生日?怎么也不早告诉我,我好给你做碗长寿面当早餐。”

是啊,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有点没脸没皮的,刚刚和他大吵一架,人家都说了不要她多管闲事,她现在又屁颠屁颠的,不知道操哪门子瞎心。

莱绅更是露出坏笑,揉揉丁凯蓬乱的头发,扯扯他睡觉的大T恤,“噢,难怪过了那么久开门,你们……啊哈……”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很可爱的小狗,毛茸茸的,但是很笨,教什么都教不会,还喜欢翻垃圾桶。她妈妈总是气得打它,它每次都委屈地呜咽,可是一会儿就忘了,跑过来又舔又抱的,很是亲热。她在那只小狗身上,最能体会到被爱的感觉,其实人与人也是这样的,有的人虽然把自己包裹得很紧,然而别人对他是不是真挚,他应该能感觉到的。

三个人的目光从丁凯的脸渐渐向下移动,看到天悦探究的小脑袋,齐齐化作惊讶的表情。

等、等一下,她刚刚好像把自己比喻成一只狗?算了……反正就那个意思吧。

“surprise!”莱绅、安妮、王子洋三个人笑逐颜开地出现在门口,王子洋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猪佩奇的可爱蛋糕。

“我妈说要参观船员区?”丁凯一脸难以置信,“真的吗?”

“谁这么早?”丁凯放下刷子,去开门,天悦也跟上去。

“我骗你干嘛!母子俩哪有隔夜仇,阿姨还是关心你的,还不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外面。”

突然,门铃响了。

他若有所思地递出房卡,叮嘱道:“去参观可以,你可别乱说话又把她惹急了。”

她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涂着。

“保证不会!您就瞧好吧!”

他一边刷墙一边淡淡道:“我脾气真算好的了,你要是去别人家把墙涂成这样,肯定被人从窗子扔出去。”

丁凯看着她一溜烟跑没影,那上蹿下跳的小小身躯在灯下明明灭灭的,很是欢快,被触犯的烦躁和不安减轻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时常觉得天悦就像个拉丝糖一样裹乱,可是她无私的开朗和活泼,就像阳光一样,让人避无可避,即便是闭上眼睛,周身也暖融融的,眼皮上也有橙光。

其实他昨天回到房间,看到手机里天悦的未接来电,就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天悦特意请了菲儿的母亲艾丽莎,陪俞阿姨一同去参观。做母亲的应该更能体会母亲的心情,艾丽莎又是客房的领班,对一切都熟悉,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结果他从厨房里出来,围了一条和她一样的条纹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小刷子,默默走过来蘸了墙漆,首先就把那张丑脸的眼睛涂去——不忍直视。能把他丑化到这一步的人,是多昧良心啊。

她提前对艾丽莎说明了情况,所以艾丽莎格外热心,两个人很快就配合默契,她负责“问”和“夸”,艾丽莎负责介绍,还有体谅母亲的担忧。

他他他不会是去拿菜刀了吧?她吓得左顾右盼,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她需要正当防卫啊!她好像只有手里的这把刷子了,算了,他要敢那什么,造次,她就糊他一脸墙漆!

参观完船员俱乐部,三个人从楼梯下来,进入宿舍区。

“你……”丁凯气结,转身就进了厨房。

俞阿姨微微皱眉,道:“这里怎么这么窄啊?”

她赶紧爬起来,用刷子狠狠把“丁凯”两个字刷去。

“要节省空间呀,船就这么大,肯定要尽量照顾游客区域的空间。”艾丽莎看了看俞阿姨的表情,“不过宿舍里面还是很舒适的,就跟单身公寓差不多。”

“丁凯是个大傻……”底下还有字。

“是不是船员的宿舍也是按级别分的?”天悦故意问,“丁凯是高级船员呀,应该住得很不错吧?”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墙上的涂鸦——丑得不似人脸,眼睛一大一小,猪鼻子,脸型方正如老牌电视机,发型……像个鸡窝?

“对,像丁凯这样的高级船员都是单人间,而且是在上层,跟游客一样能看见海,不会憋得慌。”

丁凯“哗啦”一下大力拉开门,她都能感觉到愤怒的风。他睡眼惺忪,一脸不耐走过来,发型炸开像鸡窝,跟平时反差极大。

见俞阿姨的面色缓和,二人偷偷对视了一眼,在心里击掌。

她没休息好,整个人头昏脑涨的,一个不留神,踩翻了梯子,顿时叮叮哐哐一顿摔,手肘磕在墙角上,可疼死她了。

艾丽莎继续道:“像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船上生活。我老公是主厨,我女儿菲儿是外场厨师。我们在船上八年啦,跟在陆地上也没区别,有吃有住。同事们也是其乐融融的,吃的住的玩的,特别是吃的!比陆地上还好哪!我们都打算一辈子都在船上了。”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是啊是啊。我原本恐水,觉得海上危险,上了船才发现很安全的!”天悦原地蹦跶了两下,“我现在都待在船上不想下去了!哈哈哈……”

为了表示她坚决不会给他还原玻璃房,她干脆起来,在房子里转了几圈,找到没用完的墙漆刷起来,她可以给他把墙刷均匀,彻底消除那块痕迹,但是让她承认不该拆了玻璃房,让她还原玻璃房,没门儿!

呃,是不是演得太过了……看着俞阿姨不置可否的眼神,她讪讪地笑了。

天悦也叮叮哐哐地回到房间,结果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想想就生气,恨不得一掌把他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不管了。

谁是鸡?谁是鸭?她气了个半死,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刷卡,房门开了。她第一个冲进去,在中间转了一圈,感叹道:“哎呀这高级海员的宿舍就是不一样,跟酒店式公寓似的。”

“真是鸡同鸭讲。”他又摔门,又摔门!

房间果然还是“凯式风格”,干净,整洁,物件摆放得如同尺子量过。透过窗子刚好就能看见海平面,整个房间就好像漂在海上。

“真是不可理喻!”她从沙发上跳起来。

俞阿姨四处看了看,道:“你们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罢,他已不愿继续交谈,起身去玄关取了手机,往房间走去。

“哦,好!”二人又对视一眼,“那我们先去转转,有事您发微信啊。”

“我不。”丁凯回绝,神情也严肃起来,“你要做的不是保护自己的那颗玻璃心,还是好好想想,我是不是千叮万嘱过让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你不知道同处一个屋檐下需要互相尊重?收起你的好心,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生活。”

看这态度,应该是松动了?

“因为你说我‘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你还说我没有住处,没有工作,一无是处!如果你看不惯我,可以随时让我搬走,不必这样伤害我的自尊心!”

轻轻地合上房门,在走廊里没走出多远,天悦就忍不住激动起来,握着艾丽莎的手,直呼“有门儿”,连连道谢。

“拆墙本身没有不对?”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好笑,“这就完了?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没有逻辑的道歉。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哼,丁凯,希望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什么叫她是最大的麻烦?什么叫她没事找事?什么叫她是仇人派来的?分分钟打脸啪啪的!

“但是!”她继续道,“我只错在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把这个墙拆了,拆墙本身这件事,我没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我的道歉完了。你是不是也要道歉?”

过了一会儿,天悦收到了俞阿姨的微信,说她自己参观完,已经回到房间了。她想问问俞阿姨的想法,又想起丁凯让她不要乱说话,就没问,特意记得晚些了给丁凯打电话,问他总是可以的吧。

丁凯的心情不错,正准备接受她的道歉,然后继续让她把玻璃房复原。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你能不能严肃点?”她对着丁凯正襟危坐,道:“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拆了你家的墙,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

“怎么样怎么样?挺好的吧?我就说阿姨肯定能理解……”

她的神情很严肃,配合上玻尿酸鸭的家居服,意外地滑稽,丁凯不由得笑出了声,点点头,在沙发上随意地坐下。

“你跟我要房卡,是让我妈去给我收拾东西?”丁凯打断她,“我真是低估你给我找事的能耐了!”

“我们谈谈吧,以成年人的方式,谈一谈。”

“收拾?阿姨给你收拾房间了?”

“在外面跟朋友吃饭。”丁凯突然醒悟过来,立刻理直气壮道,“我去干什么不用跟你报备吧!”

她不是很明白,丁凯的房间还要怎么收拾?再说收拾就收拾了,家长给收拾的房间东西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发什么火呢?

亏得她担心,只怕他是玩得太开心,忘了回家吧。

“我妈,把我的东西,全都,打包了!”

她带着怨气质问道:“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想象出他愤怒又无奈的神情。她刚想解释,如果她知道事情是这样,说什么也不会带俞阿姨去他的宿舍的……

啪嗒一声,门终于开了,熟悉的身影摸着开了灯,看见沙发上雕塑般的人,吓得一个弹跳,“半夜三更,怎么不开灯啊你?”

“我已经不想和你吵了,你还想怎么做都随便你吧!”电话旋即挂断。

已经半夜十一点了,丁凯还没回来,他不会被自己气到出什么事儿了吧?她的脑子里不停胡思乱想,车祸,抢劫,甚至掉进窨井……她给他打了电话,才想起来他没带手机。

她急忙拨了好几个过去,却都不通,突然手机“叮”一声,来了信息:

客厅里一片漆黑,挂钟的滴答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天悦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下船就搬家!”

趁他不防备地凑近,她一手推着他,脚上一蹬,原来两人的安全设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连在一起,他们就这样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