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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11月15日

我眨着眼睛。楼梯间又陷入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能听到雨声如鼓。

往下,往下,往下。

我勉强地把自己撑起来,飞速走下楼梯。外面雷声滚滚。

突然间,一道闪电劈来,楼梯和走廊瞬间惨白发亮。就在那个瞬间,透过竖栏杆的缝隙,我看到每一级楼梯都被照亮了,一圈一圈,旋转着往下,往下,往下,一路延伸到底。

“你这个臭婊子。”我听到他滚落在走廊里,带着哭腔在喊,“臭婊子。”他冲向扶栏时,木头发出吱呀的呻吟。

头顶上,雨在天窗上汇流而下。我跌跌撞撞地跑在长条形的地垫上,腿脚发软,膝盖着地,只能用颤颤巍巍的手抓住扶梯。

我得到厨房去,去拿开箱刀。它肯定还在厨台上,刀刃尚未出鞘。我要跑到可回收垃圾桶那里,闪闪发光的空酒瓶那里。跑到对讲机那里。

我掀开被单,翻身下床,朝门口冲去,跑进了黑漆漆的走廊。

跑到门口。

我踢中了他的肚子。他弯下腰去,我已收回双腿,又踢了出去,这一次踢中了脸。我的脚跟正好踢中他的鼻梁骨。他倒在地板上了。

但你可以出门吗?埃德问道,轻如耳语。

96

我出去过了。别来烦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踢了出去。

他会在厨房里追上你。你不会有机会跑到外面去的。就算你能……

“婊子,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

我下了一层楼,像罗盘上的指针一样飞速旋转,控制自己的方向。这层楼有四扇门。我的书房。埃德的书房。储物间。小卫生间。

我紧紧闭起双眼。

挑一间。

“你的心理医生大概会,但我敢说,他也受够你了。你跟莉齐讲过,他一直在容忍你的恐旷症,以及,你的愧疚。老天爷啊。又是一个该死的圣人。”

等等——

我抱住自己在被子下的双腿。

挑一间。

“我会想你的。除了我就没别人了。甚至很多天都不会有人发现,之后也不会有人在意。”

卫生间。天堂狂喜。我抓住把手,把门拉开,走了进去。我贴在门边,呼吸又急又浅——

眼前发生的事让我不敢相信。我看着猫。它侧着身子,还在睡。

他来了,冲下了楼梯。我屏住呼吸。

“哦,对了。我还没拿定主意,”他若有所思地说下去,“坠落楼梯好呢?还是过量服用药物好?你最近很悲伤,一直都是。咖啡桌上就有那么多药。但你又是个该死的酒鬼,所以也可能醉醺醺地……踏空。”

他走到这层楼的走廊,站住了,离我只有一米远。我感觉得到他带来的风。

我又摇摇头。

有那么一会儿,我只能听到鼓点般的雨声。背上有汗流下来。

“浪漫。拉夫·劳伦牌,”他又补上一句,“希望你喜欢这味道。”

“安娜。”轻轻一声,听来冰冷。我都快缩成一团了。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说:“古龙水。”

一手紧抓门框,用力得几乎能把木头掰开了,我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往黑洞洞的门外看。

“还有呢?”

他的身影黯淡,不过是阴影中的阴影,但我可以辨认出他双肩的轮廓,苍白的手心。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是否还攥着那把拆信刀。

“雨。”我答道。

慢慢地,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的侧影,面对着埃德的书房门。他只用直勾勾的目光看向前方,一动不动。

我吸了一口气,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深吸蜡烛的香氛。薰衣草味。

接着,他又转过身,这次动作快了几分,没等我再往卫生间里躲一步,他就看向我。

“来呀,闻一下。我有什么味道?”

我没有动。动不了。

我摇摇头。

“安娜。”他静静地喊了一声。

他凑过来,用那双明亮又热切的眼睛紧盯我的双眼:“我闻起来如何?”

我张开嘴,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失去他了。我感觉得到,血管里好像空了,口干舌燥。

我们四目相对。我马上就要叫出来了。

“废话说得够多了。”他没等我的手落下,就飞速闪开。我也赶紧收回自己的胳膊。

他转身走了。

“你小时候经历的事,全都不是你的错。”我轻轻说道,“至于——”

他并没有看到我。他无法在黑暗中看到远处的细节。但我已经习惯了昏暗的光线,甚至不见天光。我可以看到他看不到的——

我的手朝他伸去,在他肩头迟疑了片刻。

现在,他走向楼梯。手里闪过刀刃的寒光,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

“他们很爱你。”我说,“你也配得上他们的爱。如果我们和他们谈——我肯定——他们为了保护你,愿意做任何事。他俩都一样。我知道他们很想……和你建立更深的联结。”

“安娜。”他又喊了一声,那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了,高举在身前。

他看着我。

从那只手的掌心里射出一道手电筒光。那是他的手机。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但我觉得他不是怕你,而是为你担心,还想保护你。”我伸出手臂,“我相信,他们把你接回家时,就已经拯救了你。”

藏身于过道里的我一下子看清了楼梯,墙面在强光下显得白花花的。不远处,雷声滚滚。

他一动不动。

他又一次转过身,光束像灯塔的灯光般扫过整个走廊。先是储物间门。他大步朝储物间走去,拉开门。用手机往里面照了一圈。

我点点头。“是你自己说的。”我提醒他这一点,“你说,阿里斯泰尔尽力保护你——不让我们在一起。”

接着,书房。他走进去,借着手电筒光巡视了一圈。我望着他的背,鼓动自己抓紧时机跑下楼。往下,往下,往下。

“他们很怕我。”他说。

但他会追上你的。

他凝视我的眼睛。微妙的波动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我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她不是个好母亲。这一点,你说得对。”他咽了一口口水,我也是,“我认为,在你父母领养你的时候,你的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我认为……”我要不要冒险往下说?“我认为他们很关爱你。哪怕他们并不完美。”我补上一句。

你有。

他抽搐了一下。

哪儿?

“在你还是孩子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你亲眼……看到了那些事,都是超出你的掌控能力的事。”我讲起话来有点底气了,“你忍受、并熬过来了。”

往上,往上,往上。

“不是?”他手里的拆信刀已松弛下来。

他从书房里出来时,我拼命摇头。接着是埃德的书房,再往下,就该是卫生间了。我得赶紧撤,赶在——

“不信。”我克制自己,平稳呼吸,“我不相信人性本恶。”我抵着枕头,让自己坐直一点,抚平大腿上的被子,“你不是生来就恶劣的。”

我的屁股蹭到了门把手,它在扭动时发出轻轻的呻吟。

他歪了歪脑袋:“你不信?”

他听到了,耳朵真灵,那束光立刻转向,从书房门口射出来,刚好直射在我的瞳孔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天生就是坏人。”

我瞬间瞎了。时间凝滞。

“那是另一个心理医生说的。”

“你在这儿啊。”他轻声说道。

“你说过,你觉得自己天性就很坏。”

我拔腿就跑。

“是啊。”他依然瞪着眼睛,“为什么?”

冲出门口,撞倒他,把肩膀往他肚子上顶。我用力的时候,他剧烈喘息着。我看不到,但我把他撞到一边了,正对楼梯口——

“是的。我猜这种事肯定经常发生。”

突然间,他不见了。我听到他从楼梯上翻滚下去,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那束光疯狂地用各种角度射向天花板。

他这才睁大眼睛:“对,我说了,他们把我揍个半死。”

往上,往上,往上,奥莉薇亚在耳语。

我清了清嗓子:“你刚才说,她男朋友虐待你。”

我转身,视野里依然是星星点点。一只脚撞在了楼梯上,我跌倒了,然后以手代脚继续往上爬了一级,让自己站起来。跑。

“什么……样的事?”他谨慎地问道。

上了一层楼,我就急转弯,调整自己在黑暗中的视力。卧室在前方,微微发光;对面就是客房。

停顿。外面传来一声雷鸣。

往上,往上,往上。

“你母亲。”我点点头,“跟我说说她的事。”

但楼上只有空房间啊。还有你的卧室。

他看着我:“你说什么?”

往上。

我几乎没在听他讲什么了,而是喃喃地说道:“跟我说说你母亲。”

屋顶?

“你知道吗?我也为那些警察感到难过。那个大块头那么努力,想要容忍你。真是个圣人啊。”他又轻蔑地哼一声,“另一个就像个臭婊子。”

往上。

愤怒,亵渎的语言——他越来越难控制情绪了。我感觉血冲脑门。专注。回忆。思考。

可我怎么上去?我怎么出去?

“但你又能怎么办呢,是不是?有个心理医生对我父母说,我天性太坏了。”他耸耸肩,“好。真他妈好。”

女汉子,埃德说道,你别无选择。

我也不想让他和一个成年女人在一起消磨时光,阿里斯泰尔这样说过。那不是为了伊桑考虑,而是为了我好。

两层楼下,伊桑开始往上走了。我转身就往楼上跑,藤条让脚底板生疼,扶手在掌心里震颤。

“不。”他冷冰冰地打断我,“他是想保护你,不受我的骚扰。”

我冲上了顶楼,径直冲到活板门下面,张开手掌在头顶撩动,摸到了铁链,我把链条紧紧攥在指间,拉下。

“他是想保护你,不受我的骚扰。”我说,“尽管他早知道——”

97

他理了理床铺,又靠近我往前坐了一点。“过去点。”我曲起双腿,紧挨着他的大腿,“我本该查看窗外有没有人在张望,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不管怎样,要矢口否认这件事也很容易,比撒谎容易,也比讲真话容易。”他摇摇头,“我有点为他难过。他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门被拉开时,雨水溅了我一脸。活梯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向我伸展开来。在楼梯的最下面,伊桑咆哮起来,但大风卷走了他的话语。

“后来你就被凯蒂的事搞得晕头转向。疯了。你疯了。我是说,我其实挺理解的。我当着我爸的面干了那件事,他也快疯了。但坦白地说我相信他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总算消失了。我也觉得如释重负。我说过,她都快把我气死了。”

我闭紧眼睛,迎着风雨往上爬。一,二,三,四,踏板又冰又滑,梯身在我的体重下颤颤巍巍地抖动起来。爬到第七级,我感到头部已经伸出了屋顶,而外面的声响……

我讲不出话来。我已一无所有。

那声响差一点把我击退。风暴像头猛兽般在咆哮。狂风拢住空气,然后撕成碎片。暴雨像利齿般咬进我的肌肤。雨水舔舐着我的脸庞,把头发冲刷到脑后——

“我不得不把我妈的名字也放在寄件人一栏里。我敢说,那肯定会让你兴奋难耐的。”他得意地笑笑,“但你也对莉齐讲了些别的事。”他再次倾身靠向我,拆信刀指着我的胸口,“你有过一次外遇,荡妇。是你害死了全家人。”

他的手拉住了我的脚踝。

房间里好像缺氧了。我感觉呼吸不畅,气短。

我把他踢开,化怒气为动力,迫使自己赶紧爬上去,爬出去,翻身滚到活板门和天窗之间。我单手撑住穹顶天窗的玻璃,挣扎着站起来,睁开眼。

“所以我就注册了一个Gmail账号,在你的电脑上。你对莉齐说,你的家人交谈时总喜欢用‘猜猜我是谁’作为开场白,这简直就是现成的用户名,再好不过了:猜猜我是谁,安娜?”他咯咯地笑个不停,“然后我就把那张照片发到你的邮箱了。我真想看到你收信时的表情。”他又笑了一通。

世界在我身边倾斜。在猛烈的暴风雨中,我听见自己开始呻吟。

他点点头。雨滴打在玻璃上。

哪怕在漆黑的夜里,我也能看到屋顶上宛如野生的丛林。根植在陶盆和花圃里的花花草草向四面八方疯狂生长;藤蔓像血脉一样布满了四面墙。常春藤都快把通风口堵住了。在我前方,矗立着一个三米多长的大花架,已被覆在其上的密叶压得向一侧倾斜。

“是的。”

而在另一边,雨水好像不再是落下来的,而是翻着波涛席卷而来,如同在海面上。倾盆大雨的重量全部压在屋顶上,溅落在石雕像上,水雾弥漫。我的睡袍眨眼间就湿透了,贴在身上。

“他妈的非常非常笨。”

我慢慢地原地转身,膝头绵软无力。转过三个方向,转到第四个方向:朝东了,圣邓诺学校的外墙像山一样出现在眼前。

“我。”

我之上,只有天空。无尽的空间将我围绕。我的手指扭曲起来。双腿打战,迈不出步子。我的呼吸早已支离破碎。风雨的噪声肆虐袭来。

“谁笨?”

我看到身后的黑洞——打开的活板门。有一条胳膊正从那洞口伸出来,想要挡住大雨。伊桑。

“非常笨。”

现在,他也爬上屋顶了,像影子一样黑,只有手中的拆信刀银光逼人。

“非常什么?”

我蹒跚着、颤抖着往后退。一只脚抵住了天窗;感觉很脆弱——真脆弱,戴维早就提醒过我了。枝枝蔓蔓都爬到玻璃上了,早晚会压垮整扇天窗。

“非常。”我说。

那条黑影逐渐逼近。我大叫起来,但大风打着旋夺走了声音,仿佛那不过是一片轻飘飘的枯叶。

他两眼放光:“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他妈的——”

有那么一瞬间,伊桑惊讶地上下看看。接着爆发出狂笑。

我一声不吭。

“没人能听见你的喊叫。”他的吼叫盖过了呼号的风声,“我们在……”话还没说完,更大的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然后我下楼去,进了你的笔记本电脑。”他又凑过来,慢慢地说道,“当然啦,你的密码就是奥莉薇亚的名字,你的笔记本电脑,你的电子邮箱。当然啦,你刚刚清过邮件,和你对莉齐交代的一模一样。”他摇着脑袋,“你他妈的到底有多笨啊?”

我的脚抵在天窗边,没法再往后退。我只能往旁边侧一侧,只挪了几厘米,就踩上了淋湿的金属格栅。我往下一瞥,看到戴维那天在屋顶上碰翻的水壶。

“或是用生日——你就是这么说的。你之前就告诉我了,你女儿的生日是情人节那天。0214。我就这样解开了你的手机,拍了你打呼噜的照片,然后换掉密码,只是拿你寻开心而已。”他朝我摆摆手指。

伊桑往前走来,浑身湿透,黑影的脸上只有眼眸放着寒光,他喘着粗气。

我想咽口水,但喉咙僵住了。

我蹲下身,抓住水壶,朝他扔去——但我太晕了,失去了平衡,水壶从我手中轻飘飘地滑落,顺着积水漂走了。

“结果呢,你告诉莉齐该怎样设置她那些密码,把字母换成数字。你还真以为是美国宇航局的高精尖技术啊。”

他弯下腰。

“我过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你笔记本电脑上那个变态网站。我一回家就注册为新用户。结果认识了各种各样的倒霉蛋,都是孤零零不出门的,迪斯科米奇什么的。”他摇摇头,“真可悲。但他帮我联系到你。我不想平白无故地就和你聊天。不想让你——你懂的,起疑心。”

我开始跑。

我瞪着他。

在黑暗中,在狂野的森林里,既害怕头顶的天空,又恐惧身后的少年。我在记忆里勾勒出屋顶的地图:左边是一排黄杨木,后面是花圃。右边有几个空花盆,几袋栽培土像醉汉一样歪歪斜斜地靠在花盆边。拱廊花架就在正前方。

他又笑出声来。“太扯淡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都记得。”现在笑得更大声了,“博。我发誓,就是当场现编的名字。”

雷声震动。闪电划破云层,骤升在屋顶上。雨幕在飘摇中震颤。我冲破那道雨幕。天空随时都可能塌下来,把我压得粉碎,但在我冲向拱廊花架的时候,我的心还在跳动,热血还在流淌。

“博和威廉。”

拱廊入口处挂着一道水帘。我一头冲进去,钻到廊下,里面黑漆漆的,像在大桥下面,又湿淋淋的,像在雨林之中。在覆着油布和枝蔓的廊下,外部的声音也被阻隔了,世界安静了一点;我听得到自己粗声地大口喘气。廊下的一侧就是那把窄窄的长椅。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曾经是,”他继续说,“她最近经常出门了。我认为她好转了。多谢她的两个儿子——他们叫什么来着?”

那东西就在拱廊的另一头,我希望它还在那里。我飞奔过去,用双手抓紧它,转过身。

我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水帘后面。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我回想起来,他的影子在我家客厅的毛玻璃上渐渐显形。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哪,你真的笨到家了。顺便说一句,我从来没有教残障儿童游泳。我宁可自杀也不会做那种事。不,安娜:我就是莉齐。”

接着,他一步穿过了水帘。

“你——在监视我们聊天吗?”

“简直完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我走来。他的大衣浸湿了;围巾仍挂在脖子上。拆信刀仍在他手里。“我本想让你摔断脖子,但这样更好。”他扬了扬眉,“你完蛋了,从屋顶一跃而下吧。”

他点点头。

我摇摇头。

“莉齐?”

现在,换上了笑脸:“你不这样认为吗?你拿着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好吧,确切地说——你是没有告诉我。”他向我靠过来,“但你告诉蒙大拿的老太婆了。”

说完,他自己也看清楚了我拿着什么。

我摇摇头:“不是。”

园艺大剪刀在我手里颤抖不已——大剪刀很重,更何况我浑身都在抖——但我把刀尖举起来,往前走,对准了他的胸口。

他露出自豪的笑容,好像小孩知道自己要讲出机灵的俏皮话那样:“是你告诉我的呀。”

他不再笑了:“把它放下。”

“你是怎么解锁我的手机的?”我轻声问道。

我又摇摇头,逼近一步。他面露犹疑之色。

“问我呀。”威逼的口吻。

“放下。”他又说了一遍。

我什么也没说。

我又上前一步,把剪刀的两半啪嗒一声合在一起。

他指了指门的方向。“无所谓啦。这一两周,我每到夜深就来你家,只是到处晃晃,看看你。我喜欢这里,又安静,又黑暗。”他好像在边思考边说话,“你的生活方式也很有趣。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研究你,就像拍纪录片一样。我甚至”——他笑了——“拍了你的照片。”扮了个鬼脸,“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觉得挺过分的。哦,对了——快问我是怎么解锁你的手机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细小刀刃。

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接着,他往后退,回到了雨里。

“而且,如果你想知道更多详情,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拆下了楼下书房里座机的电池。”

我等了片刻,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不见了。

我无法呼吸。

慢慢地,我小心翼翼地朝拱廊入口走去。马上就能出去了,我停下来,流淌在脸上的雨水迷住了我的眼,我用剪刀尖刺破水帘,好像它变成了某种探测仪。

接着,他狞笑起来。“我开玩笑呢。”他用刀尖指了指手机,“我已经换过密码了,就在你醒来之前。我可不是笨蛋。我不能让一个随时可以打电话的手机躺在你身边。”

好。

我瞥了他一眼。他正怒目而视。

我用力地把园艺剪往外刺,同时冲进雨里。如果他在外面等我,那就——

他大口喘气。我也是。

我呆呆地站着,雨水从头发上涌流而下,衣服也在滴水。他不在外面。

我也跟着他扭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他正在看的景象: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在窗玻璃上。

我环顾屋顶。

“我父母——”他转身看着窗户,突然停下不讲了。

黄杨木边,看不到他。

好了。我按到了手机上的主屏幕键。咳嗽一下,掩盖那声轻响。

通风口旁边。

“我就知道,我必须来接近你,了解你。”

花圃里。

我的手掌握住了手机。我可以输入开机密码,让手指摸索出那四个数字。我已经输入过无数次了。摸黑,不看,也可以。就算伊桑坐在我身边,也可以。

头顶又闪过一道霹雳,屋顶瞬间变得煞白。我看得很清楚,这里荒无一人——只有疯长的植物,缺乏照料的荒野,还有凄厉暴烈的大雨。

“那女人只是说,你一天到晚待在家里。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从不出门的怪女人。变态。”

可是,如果他不在这里,那——

他把拆信刀举到我的脸旁,用刀尖挑起一缕垂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开。我畏缩着,颤抖着。

他从后面向我冲来,那么快,那么狠,我不由得尖叫一声。手中的剪刀掉落了,我和他一起翻滚落地,膝盖着地,太阳穴撞在湿漉漉的屋顶上;我听到有东西碎裂的声响。鲜血涌入了嘴里。

“我告诉你了:我对你有兴趣。街区那头的老婊子跟我说过你的事。嗯,当然也不是全部啦。从那之后,我了解到不少情况。所以我才带着香氛蜡烛来你家。我妈根本不知道。她也不会让我来的。”他停下来,端详我,“我敢说,你以前一定很漂亮。”

我们在铺了沥青的屋顶上翻滚,一圈,两圈,直到我俩的身体撞到了天窗。我感觉到天窗震颤了一下。

我点点头。用拇指滑动屏幕。

“婊子。”他用热乎乎的气息在我耳边骂道,现在,他站起来了,一只脚踩在我的喉咙上。我只能发出打嗝般的声响。

“好吧,我在这儿,不是吗?”

“不要给我捣乱。”他粗声粗气地说道,“我要你乖乖地走出这个屋顶。你不肯,那我就把你丢下去。”

“你不太尊重别人的私人空间。”

我看着雨滴在沥青地面上,溅起很多小泡泡。

“什么?”

“你选哪一边?公园还是街道?”

我感觉得到屏幕贴着手腕,凉凉的,滑滑的:“你不……”

我闭上眼睛。

“还有呢?也许还有恋父情结?”他又咧嘴笑起来,“我知道,我刚才一直在说他。真正的父亲,不是阿里斯泰尔。阿里斯泰尔只是个可怜的小男人。”

“你母亲……”我轻轻说道。

我只能干咽一下。慢慢地,我把胳膊往枕头里蹭,把贴在前臂裸露皮肤上的手机也蹭到枕头下面去。

“什么?”

“嘿——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在窗前脱衣服?我脱了好几次呢。我知道有一次你看到了。”

“你母亲。”

我闭起眼睛。我可以在脑海里看到手机,好像有东西照亮了它。

踩在我喉头的脚放松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我母亲?”

“我对珍妮弗下了重手。”他似乎若有所思,“她就——是有点过分了,我应该悠着点的。”他把拆信刀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指抚摸着,好像在磨刀。刀刃在牛仔裤上陷下去。“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构成了某种威胁。所以我才说,我很想念以前的朋友们。我还假装自己可能是同性恋,甚至哭了那么多次——真他妈多。所以你才会可怜我,觉得我是……”话音渐渐消失,“也因为,我说过的,我对你有点欲罢不能……”

我点点头。

有东西拍了我手臂一下。我慌忙朝旁边瞥一眼。手机从枕头上滑下来了,刚好落在我肘弯里。

“她怎么了?”

“嗯,没错。我是说……真是这样。”他抓了抓后脖颈,“很好玩。而且很容易。玩弄你就很容易。”他朝我挤挤眼睛。

“她对我说过——”

我深吸气,再猜:“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会让你很开心。”

他又加大了力气,差点让我窒息:“说什么?”

“是的,但猜到这一点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把自己砍死的老鼠给了你的猫。我是在我家地下室里发现那只老鼠的。这个城市真恶心。”他看了看刀刃,再看看我,“还有吗?继续讲。你应该不只有这一招。”

我睁开眼。嘴巴张大。我得喘气。

“你——从小就会伤害动物。”我试着稳住自己的语气。

他再把脚抬起一点:“对你说了什么?”

精神病患者。表面的可爱只是伪装,内在的个性喜怒多变,情感贫乏。手里拿着拆信刀。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才说道:“她对我说过,你父亲是谁。”

“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伊桑说着,轻轻柔柔,简直像是抚慰人心的甜言蜜语,“这对你有帮助吗?”

他没有动。雨水尽情地落在我脸上。舌尖上鲜血的铁锈味越来越浓烈。

一,二,三,四。

“你撒谎。”

好的。好的。

我咳了一下,朝地板扭过头去:“没有。”

你也有你的脑筋可用啊。

“你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他说,“你以为她是别人。你那时也不知道我是领养的。”他又把脚压在我的喉头上,“所以说,怎么——”

他有武器。

“她对我说了。我不——”我咽下一口血水,喉咙已经肿起来了,“我那时候没明白,但她确实告诉我了……”

加油啊,安娜。

他再一次陷入沉默。空气艰难地从我嗓子眼里进出,雨在沥青地面溅起水泡。

不。不。完蛋了。

“谁?”

但你可以啊,妈咪。

我保持沉默。

我往后退缩。不。我做不到。

“谁?”他朝我的肚子踢了一脚。我倒吸一口冷气,缩起身子,但他又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拽起来,让我跪坐着。我整个人都要往前倾倒。他张开虎口,对准我的喉头,掐了下去。

接着,他在床垫边坐下来,后背靠在我膝盖上。“分析我。”他连连点头,“把我治好。”

“她说了什么?”他大喊起来。

我吓得浑身发抖。

我的手指在脖子上胡乱地挥动挣扎。他开始使劲,把我往上提,哪怕我的膝盖不停地打战,我们终于还是面对面、四目相对了。

“所以?”他说道。

他看起来真年轻啊,雨水冲刷下的皮肤是那么光滑;他的嘴唇很厚实,头发横贯在前额。好孩子。我还看到,小公园就在他身后,他家的小楼投下一大片阴影。我还感觉到,自己的脚后跟靠在穹顶天窗边。

再走一步,现在,他已经站到我身边了,刀锋就平放在我脖子前方。

“告诉我!”

“我妈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根本不在场——第二天早上她才回来的。我爸让我发誓一个字都不许说。他想要保护她。我有点……为他难过:要对自己的婚姻伴侣隐瞒这种天大的事。”他向前迈出第三步,“她只是认定你疯了。”

我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他慢慢地走向我的床。又开口道:

“告诉我。”

现在,他的眼神是明亮而坚定的。“那感觉很爽,很痛快。就差那么一丁点,你就看到那个场面了。或者说,看到全景。”他用力地看着我,“不过,你已经看得够多了。”

我的喉咙完全被掐死了。

我想起几小时前他对我讲过的那些话:简刺死了凯蒂。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左边。

他松了松手。我垂下眼帘,拆信刀仍被他攥在拳头里。

“所以,没错,她回来了。我在自己房间里,听到她和我爸吵起来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想让她消失,根本不管她那些哭哭啼啼的说法,因为她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所以我恨她,我恨她不告诉我生父是谁,我不想让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所以我从书桌上抓起这个”——扬了扬拆信刀——“冲下楼,跑进去,就……”他做出往下刺的动作,“真的就是一眨眼的事。她连叫都没叫一声。”

“他是个建筑师。”我喘着粗气说道。

“到那天,我实在受够她了,忍无可忍。我不在乎看不看老照片,不在乎她驾船远航、上课学手语那些破事。正如我说过的,她还是不肯透露关于我生父的事。也许她也讲不出来,甚至可能根本不认识他。”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看着我。雨水落在我们周围,落在我们之间。

“好吧……”他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不全是实话。那天你听到她大叫一声了?是我掐住了她的脖子。真的没用力,但我在那个节骨眼真是烦透她了。我只想让她滚蛋。她疯了。她死活不肯闭嘴。直到她大呼小叫的,我爸才发现她在我们家。他就说,‘在他还没有闯祸前,赶紧滚出我家’。紧接着,你的电话就来了,我不得不假装自己很害怕,后来你又打来一通,我爸也只能假装一切都好……”他摇摇头。“谁知道那婊子第二天还会上门来。”

“他喜欢黑巧克力。”我说下去,“他叫她‘女汉子’。”他的手从我脖子上滑落下去。

现在,他撤回目光,再次凝视我:“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不知道你的亲爹是不是和亲妈一样浑蛋?满心希望他不是?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都不重要。她的相册里也看不到他。她确实收藏了些老照片。我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你知道吧。”

“他喜欢看电影。他俩都喜欢。他们喜欢——”

“不管怎么说,凯蒂嘛,”现在,他望出窗外,望向公园的那一边,“就像我跟你说的,她在波士顿找到了我们,但我妈不让她和我讲话。后来,她又找出我们在纽约的下落,有一天我独自在家时,她突然冒出来了。她给我看吊坠里珍藏的我的照片。我和她交谈,是因为我有点感兴趣。尤其是,我想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他皱起眉头:“她是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些的?”

卧室又被闪电照亮了。雷声滚滚。

“她来看我那天晚上。她说她很爱他。”

“我开始不乖了。她想帮我,或是阻止我,但她吸得太多,身体太弱了。后来,我就被列入待领养清单,再后来,我养父母就把我接走了。”他耸耸肩,“他们……是啊,他们给了我很多。”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这就是他们不让我去学校的原因。我爸丢了工作,也是因为我想接近、想了解珍妮弗。因为这事,他都气疯了,但,你知道……”他的眉骨投下更深的阴影,“运气不好。”

“那他人呢?他在哪里?”

沉默更深重了。他轻轻叹了一声。

我闭起眼睛:“他死了。”

“我记得我目睹过她的一个朋友吸食过量而亡。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死掉。那是我最初的记忆。那时我四岁。”

“什么时候?”

我一言不发。

我摇摇头:“有一阵子了。这无关紧要。他死了,她也崩溃了。”

“我敢说,换作我生父,肯定不会那么做。”

他又掐住了我,我的眼睛瞪大了。“不对,这事关重大。什么时候——”

沉默。

“重要的是他爱过你。”我的声音已嘶哑。

他看了看拆信刀:“我一岁的时候,她开始吸毒。我养父母是这样说的。我真的记不住那时候的事了。我是说,他们把我从她身边带走时,我才五岁。但我记得我经常挨饿,总是吃不饱。我记得很多带针头的玩意。我还记得,只要他们心血来潮,她的男朋友就把我踢得半死。”

他愣住了。再一次,他的手松开了我的脖子。

“你会爱死这件事的。这就好像,心理分析师的梦想。凯蒂”——他故意加上重音,让这个名字听来可鄙又可恨——“是个瘾君子,除了对海洛因上瘾,还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海洛因荡妇。她甚至从没告诉我,我的生父是谁。老天爷啊,她可真不配当妈。”

“他是爱你的,”我又说一遍,“他和她,都很爱你。”

我呆呆地点点头。

伊桑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手握拆信刀,我开始大口呼吸。

“嘿!”他突然喊了一嗓子,“我有个好主意:分析我吧。你想知道我的童年,对不对?他们都想了解我的童年生活。”

然后,我拥抱了他。

现在,他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没有持刀的那只手捂住了嘴巴。“不好意思。只是——你今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发现了呢。我简直——当时都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刚才来的时候,这玩意已经在我口袋里了。”他又扬了扬拆信刀,“以防万一嘛。为了圆谎,我可没少说谎。可是你竟然都信了。‘我爸脾气不好。’‘哦,我怕得要命。’‘哦,他们不让我带手机。’你简直像条哈巴狗,我说什么,你就流着口水信什么。我就说嘛:你才不是最了不起的心理医生。”

他完全僵住了,好半天才松弛下来。我们站在雨里,我拥抱着他,他的手垂在身旁。

他又笑起来。“我拿了你的钥匙呀,那天你为我写下电话号码的时候。我第一次来你家,就看到钥匙挂在挂钩上,后来又意识到,就算钥匙不见了,你也不见得会发现。因为你不太用钥匙。我复制了一把,再把你的钥匙还回来。”他又笑了一下,“易如反掌。”

我慢慢地摇晃,晕眩得转圈时,他也抱住了我。当我站稳脚跟时,我俩已交换了位置,我用双手按住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

我屏住呼吸:“怎么进来的?”

“他们都很爱你。”我轻轻说道。

他朝我走来一步,刀刃划过灰黑的光线:“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来这里。”

接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在他身上,放手一推,把他推向天窗。

“你夜里来我家?”

98

“讨厌的猫。”他说,“我小时候可喜欢那部电影啦。《酷猫妙探》!”他朝庞奇笑笑。“顺便说一下,应该是我弄断了它的腿。我向你们道歉。”他用拆信刀指了指床上的我们,寒光一闪,“它一直跟着我在夜里到处转,所以我有点生气。再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猫毛过敏。我可不想半夜打几个喷嚏,把你吵醒。很抱歉,你现在醒了。”

他背部着地。天窗哗啦一响。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点动静:是猫,在床边伸懒腰。它看了看伊桑,叫了一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一脸困惑,好像我问了他一个很难的问题。

“我只是为了让你——抱歉,让你闭嘴——才那么说的。很抱歉,只能那样说,因为你实在太好了。但我真的需要你闭嘴。否则我没法顾及别的事。”他有点烦躁地说,“你想报警。我要争取一点时间——你懂的,把事情处理好。”

拆信刀滑落到另一边。他张开双手,按住玻璃,想把自己撑起来。我的心跳慢下来。时间也慢了下来。

我舔了舔嘴唇:“你告诉我——”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天窗解体了,在暴风雨中,那种碎裂几乎是无声的。

“什么?”

眨眼间,他就坠落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即使他尖叫了,我也听不到。

“可是,”我的声音听来嘶哑,“今晚——你……”说不下去了,声音干涸,消失。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昔日天窗的边缘,往下看,看向这栋小楼里的深井。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坠入深井之下,闪闪发亮;楼下的走廊里,摊落着一片碎玻璃,闪闪发亮。我看不到更深的地方——太黑暗了。

“我就是用这个解决凯蒂的。”他语气欢快地解释起来,“因为她不肯放过我。我跟她讲过,讲了又讲,讲了好多遍,可她就是……”他摇摇头。“不肯罢手。”他哼了一声,“有点像你。”

我站在暴风雨里,头晕目眩。雨水溅在我的脚上。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移到自己的手上,再转回到我身上。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开始往后退。小心翼翼地避开天窗边。我朝活板门走去,那扇门依然朝天敞开着。

刀刃。拆信刀。

我往下走。往下,往下,往下。手指在活梯的踏板上打滑。

这时,我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了,闪着寒光的一截银色。

踏到地板了,藤编地垫已完全浸湿了,我继续往楼梯口走,在洞开的屋顶下走过去;雨水哗哗地落在我头上。

“但愿没有。”他叹了口气,“我爸的上司的太太就让我很有兴致。珍妮弗。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可以这么说吧。可惜……”他换了个姿势,把细长的身子的另一侧靠在门框上,“有过……一点误会。就在我们搬家之前。我拜访了他们家。在夜里。她不太喜欢。反正她是这样说的。”现在他两眼放光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走到了奥莉薇亚的卧室,停下来。往里看。

我动弹不得。

我的宝贝。我的天使。我非常非常抱歉。

“不过,你引起了我的兴趣,”他说,“确实有兴趣。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回来找你,哪怕明知道我不该这么做。老女人会让我兴致高涨。”他皱了皱眉,“抱歉,这样说会不会侮辱你?”

过了一会儿,我转身走下楼梯;现在,藤编地垫是干燥的,扎人的。在楼梯口,我停下来,穿过自上而下的雨帘,然后又停下来,浑身滴着水,站在我的卧室门口。我看了看床,看了看窗帘,然后是公园另一边黑漆漆的拉塞尔家。

我欲辩又难言,嘴巴一开一合,活像坏掉的门。

再一次,走过雨帘,再一次,走下楼梯,现在我在书房门口——埃德的书房;我的书房——望着暴雨敲打玻璃窗。壁炉上的座钟报时了。午夜两点。

“我必须告诉你,”他说,“我见过很多心理医生,但没把我诊断为人格障碍的,你是第一个。”他扬了扬眉,“我估计,你不能算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我移开视线,离开这间屋子。

“什么?”我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在这个楼梯口,我已能看到他的尸体,奇形怪状地摊在地板上。坠落的天使。我走下楼梯。

“是回了。”声音低沉,但很清晰,“道了晚安。等他们上床睡觉了。”他微微笑着,嘴角上扬,“我才重返这里。我最近可没少来呢。”他特意加上这句。

黑红色的鲜血流出他的头颅。一只手捂在胸前。眼睛在看着我。

我话都说不清了:“我以为——你回家了。”

我也看着他。

闪电劈下来,把卧室照得白花花的。他就站在门口,靠在门框上,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头发被雨淋透,泛着一圈光,好像自带光环。

然后,我从他身边走过。

我吓得挺身跳起来,扭头看向门口。

然后,我进了厨房。

95

然后,我插上座机的电源,给利特尔警探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