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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11月13日

“保证过了。”

“而且你保证过了。”

“下周我给你理疗时,不想再听到——你懂的,让人不安的话。”

“对不起。重点是:我不会疯狂行事了。”

“只有我平常那些让人不安的呻吟。”

“好吧。”变回往常那种温暖的语气了,她说,“那种事我可不懂。”

我听到她轻笑一下。“菲尔丁医生说你又一次离家出走了。一路走到了咖啡店。”

“比娜,你是对的。我很抱歉。只是——类似余震效应吧,死亡后也会有神经反应的。”

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确实如此。”

一阵沉默。

“感觉如何?”

“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哦,太恐怖了。”

“我要你说出来:这都是你脑袋里想象出来的。”

“还是那样?”

“我保证。”

“老样子。”

“我要你向我保证。”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再说一次……”

“不会了。”

“我保证,都是我脑子里想出来的。”

“请告诉我:你不会再做什么疯狂的事了。”

我们互道晚安。我们挂断电话。

我叹了口气:“是的。”

我的手一直在揉后脑勺。通常,我撒谎时就会有这个小动作。

“你真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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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

我得三思而后行。再也容不下任何纰漏了。我已是彻底的孤军。

一阵沉默。

大概还有一个同盟者。但我还不想向他求助。不可以。

“你在这件事上纠缠得越久,以后恢复需要的时间就越久。”

思考。我得缜密思考。所以,我首先需要好好睡觉。也许是因为红酒——肯定是——我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我看了看手机。差不多十点半了。这一天过得好快。

我听着她的呼吸声。

我回到起居室,关灯,上楼到书房,合上笔记本电脑(摇滚棋手给我留言:人呢?跑哪儿去了?),再上一层楼回到卧室。庞奇一路跟着我,一跳一跳的。对它那只脚,必须采取措施了。也许,可以让伊桑带它去看兽医。

“没什么事需要证明。”强有力的语气,甚至带点恼怒——我从没听她这样讲过话,“我不知道你在琢磨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的日子搞得一团糟。”

我朝浴室里看了看。太累了,都不想洗脸、刷牙了。再说,早上已经洗过、刷过了,应该可以撑到明天吧。我脱掉衣服,抱起猫,钻进了被子。

我沉默了。

庞奇在床上绕了一圈,在床脚的一侧安顿下来。我听着它的呼吸声。

“安娜。这太疯狂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也许要怪红酒——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我实在是睡不着。我仰卧着,瞪着天花板,看着自墙边荡开的一圈圈涟漪状的吊顶纹饰;我翻了个身,瞪着黑漆漆的走廊。我又翻了个身,趴着,把脸埋进枕头。

“不是的,我只是不能证明她存在,存在过。”

安定胶囊仍在咖啡桌上的药罐里呢。我应该一跃而起,直奔楼下。然而,我只是动静很大地又翻了个身。

“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现在,我可以望见公园那一边了。拉塞尔家的小楼也入眠了:厨房暗了,小客厅里的窗帘垂下来了,伊桑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

“我知道。很抱歉。但——”

我盯着那团模糊的冷光看,直到眼睛发酸。

“哦!安娜!”她叹了口气。“这——我周四就想和你谈谈的,但你连门都不让我进。”

“妈咪,你打算怎么办呀?”

“公园对面的那些人。那个女人。”

我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狠狠地闭紧眼睛。现在不行。现在不行。要专注于别的事物,任何事物。

“什么事?”听起来,她很警惕。

专注于简。

“我一直在琢磨几件事。”

我开始回忆,倒带,重播和比娜的谈话;我看到伊桑在窗前,背对着光,手指在玻璃窗上展开。再往前倒一点,快速倒回《迷魂记》,倒回伊桑的短暂来访,倒回这星期里独自一人度过的时光;厨房里站满了来客——先是两位警探,然后是戴维,然后是阿里斯泰尔和伊桑。现在加速,跳过模糊不清的那一段,跳过咖啡店,跳过医院,跳过我看见她被刺死的那一晚,照相机从我手中跌落,滚到地板上——继续倒,继续倒,倒回她靠在水槽边,面对我的那个时刻。

我没理她。

停住。我躺正一点,睁开眼睛。眼前的天花板就像一个投影屏。

“我以为你在睡觉。”

简在画面中央——我所知道的那个简。她站在厨房窗边,辫子垂在肩胛骨之间。

“没喝。我只是在睡觉。听着,我在想——”

这一幕要以慢速放映。

“你听上去——有点大舌头哦。”

简转身面对我,我拉近镜头,对焦于她明亮的脸庞,熠熠闪光的双眸,来回闪动的银色吊坠。现在拉回,变成全景: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白兰地酒杯。“我也不知道白兰地是否管用!”她的声音在环绕立体声效果下听来有点发抖。

“没有。”

我停住这个画面。

“你在喝酒吗?”

韦斯利会怎么说?让我们把问题再提炼一下,福克斯。

“是的。我很好。告诉他我很好。听着——”

问题一:为什么她要对我说,她是简·拉塞尔?

“他说他一直在试图联系你。”

问题一,补遗:她说了吗?难道不是我先开口,把她叫作简的吗?

“我知道。”我坐在楼梯上,笼罩在黯淡的月光里。我脚边的地毯上有一小片湿湿的印记,因为刚才我把酒洒出来了。必须擦洗干净。

我再往回倒,倒到我第一次听到她讲话的时刻。她原地转身,又朝向了水槽。播放:“我正往隔壁走……”

“你的医生给我打过电话了。他非常、非常担心你。”

对。就是这儿——就在这个瞬间,由我决定,定下了她是谁。这个瞬间,我念错了台词。

“我——”

好,问题二:她是怎么应答的呢?我快进画面,对着天花板眯起眼睛,对焦于她的嘴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是公园另一边那家的女主人吧。”我说道,“你是简·拉塞尔。”

“你还好吗?”

她的脸红了。她的嘴唇张开。她说——

铃响第一声,比娜就接起来了。

但现在,我听到了别的声音,画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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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传来的声音。

下一步。

玻璃杯打碎的声音。

我的心跳加快了。很慢很慢地,我也朝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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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窗前,台灯在他背后,他只是一条细细瘦瘦的黑影。他把两只手压在窗玻璃上,好像在尽力往外看。过了一会儿,他扬起一只手,朝我挥了挥。

如果我拨911,他们最快能何时赶到?如果我给利特尔打电话,他会接吗?

眼角的余光瞥到什么动静。我飞快地朝楼上伊桑的房间看了看。

我的手伸到旁边。

我站起来,朝窗户走去。抬眼望望拉塞尔家——那栋小楼。阿里斯泰尔和简双双站在厨房里,他们在交谈;他的一只手在笔记本电脑上滑动,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我心想,就让他们往我家看好了。书房里没开灯,黑漆漆的,我觉得很安全,很隐秘。

没摸到手机。

不行。不能往下说了。

我摸了摸旁边的枕头,毯子。手机不在床上。

“那她会是谁呢?”埃德问道。

思考。认真思考。最后一次打电话是什么时候?在楼梯上,和比娜打电话。然后——然后我去起居室关灯。我把手机搁哪儿了?带上楼了吗?留在书房里了?

还有,她怎么会那么了解他们家的事呢?她为什么要假扮成她,假装是简呢?

在哪里无所谓,我意识到了,反正不在手边。

思考。假设她是真实存在的。好的:否决利特尔,否决逻辑推断,假设我本来就是对的——至少在这一点上是对的。她存在。她来过我家。她也在他们家出现过。那么,拉塞尔家的人为什么要否认——确实否认了——她的存在呢?他们完全可以坚称她不是简,随便编个说法也无伤大雅,但他们却矢口否认。

那声响再次打破了沉寂——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我挪动双腿,一条腿,再一条腿,把脚轻轻放在地毯上,站起身,把搁在椅子上的睡袍拿起来,披上,朝门走去。

酒杯已不在我嘴边了。我索性把它放回桌面,再推得远点。

门外,天窗洒下灰蒙蒙的夜色。我轻手轻脚,侧着身体,贴着墙壁,走进过道。走下螺旋形的楼梯时,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心怦怦直跳。

如果说,她——被刺死的女人——是假扮的呢?万一她才是冒牌货呢?

我下了一层楼。楼下悄然无声。

但是,万一我遇到的这个女人,或是我以为自己遇到的这个女人——其实是另一个人在假扮简呢?就像另一颗棋子,被我看错了,点错了?以为是象,其实是后?

慢一点——慢一点——我踮着脚尖走进书房,前脚掌压在藤编地垫上,接着踩到了地毯上。我站在门口,望了望桌面。手机不在桌上。

利特尔就这样讲过。不对——这是他的话外音。他说的是:207号那位发型利落、腰臀纤瘦的女主人绝对是简·拉塞尔,如假包换。这一点,我接受。

我转过身。还有一层楼。我手无寸铁。我无法求救。

假设她本来就是另一个人呢?

楼下又有玻璃粉碎的声音。

假设:

我浑身战栗,屁股撞到了储物间的门把手。

是的……

储物间的门。

不……

我握紧把手,转动,听到锁芯转动了,就把门拉开。

简——我认识的简——从头到尾都不是简呢?

炭黑的空间向我敞开。我迈步,进去。

如果说:

进了储物间,我的手朝右边摆动,手指碰到了一层搁板。电灯泡的拉绳就在我额前晃动。我要冒险开灯吗?不行——这盏灯太亮了;光线会漏到楼梯间。

是的。

我继续朝前,在黑暗中摸索,现在两只手都张开了,好像蒙着眼睛在玩捉迷藏。总算,有只手摸到了:冰凉的金属制工具箱。我摸到了插销,扳开,把手伸进去。

不。

那把开箱刀。

如果……

我从储物间里退出来,攥紧了武器,推动锁扣,刀刃伸出来了,在一束月光下闪耀寒光。我走向楼梯口,手肘紧紧地夹在身体两旁,开箱刀的刀刃笔直朝前。我用另一只手抓着栏杆。我迈出了一只脚。

我抓起酒杯。

就在这时,我想起埃德的书房里有电话。座机。只有几步之遥。我转过身。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像血溶于水般消失了。

但我还没迈出步子,就听到楼下传来新的动静:

思考。

“福克斯太太,”有人说道,“来厨房陪我待一会儿吧。”

如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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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那嗓音。

我呆住了。

小心翼翼,掌心里的栏杆摸上去很光滑;走下楼梯时,我手中的刀颤抖得越来越凶。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我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看错了,以为是别的棋子。我回了一句,又把酒杯端到唇边。

“这就对了。拜托你走快点。”

搞什么?他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这步太烂了啊哈哈!

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再转个弯就到了,却在门口游移不定,想深吸一口气,结果咳了起来,唾沫四溅。我试图压住自己的声音,哪怕他已经知道我在门边了。

然而,骂归骂,后还是保不住了。毋庸置疑,昵称“摇滚棋手”的家伙立刻反扑,吃掉了我的后。

“进来吧。”

我不小心牺牲了后——点错了,还以为那是象。我爆了句粗口。好多天没这样骂粗话了。简直要咀嚼一番,品品滋味。

我进去了。

靠。

月光洒在厨房里,把台面照成银色,窗边的空酒瓶里也仿佛灌满了月光。水龙头上有光斑;水槽像个明亮的水盆。连红木都在闪光。

第六局开场后,我开始思忖过去的两周,让我无法挣脱的那股狂热。感觉像是《旋涡》里的吉恩·蒂尔尼,被催眠了;又像是《煤气灯下》里的英格丽·褒曼,仿佛失去了理智。自己做过的事,自己竟然不记得。自己记得的事,自己反倒没做过。身为临床医生的那个我不得不尴尬地搓搓手:进入真正的分裂阶段?菲尔丁医生肯定会——

他靠在中央厨台上,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平面的人形阴影。他的脚边有碎玻璃在发光:杯子的弧形边缘和小碎片散落一地。他身边的台面上立着几个酒瓶和酒杯,月光也照亮了它们高低起伏的轮廓。

又过了两小时,又胜了两局。势如破竹。我把这瓶酒底部的最后一点红酒也倒进杯子。今天比我预料中喝得多,但明天我的状态会比今天更好。

“抱歉……”他一挥手臂,指了指厨房,“搞了点动静。因为我不想上楼去。”

上楼,坐进书房,我登录象棋论坛。两小时过去,窗外夜幕降临;我连胜三局。该庆祝一下。我跑了一次厨房,拿了一瓶梅洛——能量充足的时候,我的棋艺最高——我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倒酒,在藤编地垫上留下几滴酒渍。我会用海绵擦掉的,晚一点再说。

我什么都没说,但活动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指。

我把自己从沙发里拉起来,把庞奇放到地板上;它不高兴地叫了一声。我把酒杯放回水槽,必须开始大扫除了,要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伊桑也许会过来待一会儿——我可不想变成郝薇香小姐(《远大前程》也曾入选克里斯蒂娜·格雷读书会的书单。我该查一查,她们最近在读什么书。那总不至于带来什么恶果吧。)

“我一直很有耐心,福克斯太太。”阿里斯泰尔叹了口气,把头转到一边,我便看到了他月光下的侧影:高高的前额,尖耸的鼻梁。“福克斯医生。不管你……怎么称呼你自己。”他的言语里透着醉意。我恍然大悟:他醉得很厉害。

修女,尖叫,一声钟响,电影结束了。“我就想那样结束。”我对猫说。

“我一直很有耐心,”他又说了一遍,“我实在是受够了。”他吸了吸鼻子,挑了一只厚底玻璃杯,在掌心里转来转去,“我们都一样,尤其是我。”现在我看得更清楚了:他的夹克衫拉链一直拉到最上面,还戴了一副黑手套。我的喉头一紧。

但也就是一瞬间。我躺下去,抿了一口酒。

但我还是没作声,而是走到开关旁边,摸到了开关。

我脑海里的雷达好像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叮,响了一声。轻轻的,缥缈、遥远又柔和,但这声轻响让我分神了。

玻璃杯就在我伸出的手边不远的地方碎裂。我跳着脚缩回来。“别他妈开灯。”他咆哮起来。

“是她死了,那位真正的太太,不是你。”詹姆斯高声说道。他的双手扼紧了她的喉咙:“你是假冒的。你是个冒牌货。”

我呆呆地站着,手指抠住门框。

“我再也不想被鬼魂缠着了。”我自言自语,闭起双眼,又念了一遍。抚摸我的猫。去拿我的酒杯。

“真该有人来警告我们防着你点。”他摇摇头,狂笑起来。

屏幕上,詹姆斯正强拽着金·诺瓦克爬上钟塔。“我没法跟上她——天知道我尽全力了。”他使劲攥着金的双肩,撕心裂肺地喊道,“人很少有第二次机会。我再也不想被鬼魂缠着了。”

我干咽口水。他的笑声减弱,收声。

它眨巴眨巴眼睛,在我腿间蜷缩起来。

“你把公寓的钥匙给了我儿子。”他把钥匙提起来,“我来还给你。”他把它丢在台面上,钥匙叮当一响。“就算你没有失去……该死的理智,我也不想让他和一个成年女人在一起消磨时光。”

我皱起眉头。这一整年来,我想过哪怕一次带它去宠物诊所吗?“怪我不好,太不负责任了。”我对庞奇说道。

“我会报警的。”我轻声说道。

又过了一小时;西斜的阳光照进厨房。此时我已有点晕乎了。猫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我检查它的脚爪时,它痛得缩起身体。

他哼了一声:“报呀。给你手机。”他把手机从台面上拿起来,抛起又接下,一次,两次。

“我只能走到这里。”我重复了一遍。

没错——我把手机落在厨房里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等着他把手机砸在地上,或是摔到墙上;但他只是把它放回去,放在钥匙旁边。“警察觉得你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说着,朝我走来一步。我扬起了开箱刀。

“我只能走到这里。”詹姆斯忧愁地说道。

“哎呀!”他咧嘴笑起来,“哎呀呀!你想用它干什么呀?”他又上前一步。

就在我靠回沙发里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在想伊桑,他会不会来?也许他会再来聊一次天吧。

这一次,我也朝前走了一步。

我把药一颗一颗扔回药罐里去,把盖子旋紧。

“滚出我家。”我对他说。我的胳膊在晃动;手在颤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一条细窄的银光。

你们都错了,我在心里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不往前走了,屏住了呼吸。

“陪审团认为马德琳·埃尔斯特在神志恍惚的状态下自杀身亡。”

“那个女人是谁?”我问。

我瞥了一眼咖啡桌上的那堆药,然后坐起身,脚搁在地毯上,把它们全部拢到一只手里。小小的一堆,在掌心里。

突然间,他的手往前一伸,揪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往回推,我的背砰一声撞在了墙上,脑袋也撞疼了。我喊出声来。他的手指用上劲,掐进了我的皮肤。

“得知她有自杀倾向,深感遗憾……”

“你是个妄想狂。”他的呼吸带着酒味,热辣辣地喷在我脸上,刺痛了我的眼睛,“离我儿子远点。离我老婆远点。”

又过了一会儿。

我喘不上气来了。我用一只手揪住他的手,指甲抠进他的手腕。

站在厨房的窗边,我甚至不抬头看窗外。我转过身,背对他们家,再走回沙发,躺下来。

另一只手里的刀刃对准了他的腰侧。

尤其不能观望拉塞尔家。

但我的判断失误了,一下就刺空了,开箱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用脚踩住它,继续掐紧我的脖子。我用嘶哑的声音喊叫。

甚至不往拉塞尔家望一眼。

“你他妈的离我们全家越远越好。”他咬牙切齿。

我本来已想好了:今天下午,我要玩几把国际象棋,去经典老电影的网站看看动态,也许还可以清扫一下房间——楼上的几个房间都已落满尘埃。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去观望邻居们在干什么。

过了片刻。

“他本打算把太太送进专门机构,”主持审讯的法官慢条斯理地说道,“让有资质的专家解决她的精神问题。”我有点烦躁,起身又续了一杯。

又是片刻。

过了一小时,我已喝到了第三杯:

我的视野模糊了。泪水流淌在脸颊上。

好了:《迷魂记》,第二轮。我在沙发里坐定,把电影快退到开头:警察跳过一个又一个屋顶去追逃犯的那一段。詹姆斯·斯图尔特出现在镜头里,从梯子上爬上来了。最近他没少陪我啊。

我就快失去意识了——

走到厨房,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梅洛,几指宽而已。(“只有苏格兰威士忌才论几指宽。”我听到埃德在讲话。我把他推到一边去,又多倒了一指的高度。)

他松开了我的脖子。我跌落在地,大口喘息。

我下楼去,每经过一个房间都走进去巡视一番,拉起百叶窗,拉开窗帘。整栋小楼沐浴在阳光里。

现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飞快地踢了一脚,把开箱刀踢到墙角。

我整顿一新,俨然进入战备状态,可以面对新的一天了,也可以面对一杯红酒,就一杯。

“记住这句话。”他说着,大口喘气,嗓音沙哑。我无法抬头去看他。

我走进卧室,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立刻照进了房间。我闭起眼睛,感受那份温暖。

但我听到他又说了一句话,轻轻地,几乎脆弱不堪:“拜托了。”

我冲了个澡。站在花洒下面;清水浸透了我的头发,打湿了我的肩膀。十五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半小时。等我用洗发水和浴花清洁完毕,从淋浴间里出来后,感觉皮肤焕然一新。我扭着腰身,挤进了牛仔裤,套上毛衣。(牛仔裤!我都记不清上次穿是什么时候了。)

沉默。我看见他穿着靴子的双脚转移方向,走开了。

我觉得好多了。

走过厨台时,他用胳膊扫过台面。几只玻璃杯落地开花,碎片纷飞。我想放声大叫,但嗓子眼里只能发出咝咝的喘息声。

不管是什么情况,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感觉有点异样。

他走向门厅的门,拉开插销。我听到前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地关上。

大概是睡得太多(两颗安定,十二小时);也可能是胃不舒服——伊桑走后,看完电影,我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这算是一周以来我吃过的最像样的一餐了。

我撑住自己,一手抚摸着脖颈,一手抓着身体。我在抽泣。

十点半,我感觉有点异样。

当庞奇一跳一跳地从走廊里走过来,贴心地舔着我的手背时,我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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